第51章
“我走了。”
沉默半晌, 藺霜羿說。
乘裊點頭說:“劍君去吧,我等您回來。”
她真的在控制自己。
最后,藺霜羿獨自去見了姬赤野。直到他離開, 乘裊都未曾留他一句。只乖巧站在原地, 笑著看他離開。
他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 距離太遠了, 看不清少女臉上的神色。只瞧見她朝他離開的方向看了一眼,便干脆轉(zhuǎn)身回去了。
似乎沒有一絲不舍和留戀。
她怎么就這么能忍?她不是說最喜歡他嗎?
直到少女身影徹底消失,藺霜羿才收回了視線, 心里像是憋了一股氣, 堵在胸口出不來。
*
一個月過去,總算不負(fù)姬赤野的努力,終于有了新的線索。他們又尋到了衛(wèi)九幽的一處舊居。
姬赤野道:“放心吧,這一次與上次不同, 我親自去查探過,結(jié)果還未靠近,便被攻擊。若我猜得沒錯,那里或有衛(wèi)九幽殘念。”
當(dāng)初在仙人秘境時,便是衛(wèi)九幽親自給乘裊與藺霜羿種下的咒術(shù),由他親自解開自是再好不過。
這的確是個大好消息。
但藺霜羿冷靜道:“他既然給我們種下此咒, 怎可能輕易解開?莫忘了,衛(wèi)九幽與乘氏有仇。”
“這事我當(dāng)然記得。”姬赤野笑道,“若非有了應(yīng)對的好法子, 我也不會通知你過來。否則, 豈不是又白跑一趟?”
說著, 他忽然從儲物袋里拿出了一對玉佩放在桌上。
那是一對鴛鴦佩,雕工極好, 那對鴛鴦惟妙惟肖。玉質(zhì)溫潤細(xì)膩,周身靈光波動,還帶著一股子清香宜人的藥味,只聞著便讓人心曠神怡,神清心明,一瞧便知是上上品的藥玉所制。若長久佩戴,于人體極有益處,有利于修煉。
這般品質(zhì)的藥玉,世間罕見。價值不下于天階上品的法器和靈丹。
但藺霜羿見過的好東西多了去了,只淡淡掃了一眼,連面色都未變一下,只問:“這東西有什么用?”
姬赤野挑眉,神秘一笑:“這東西可有大用。你再仔細(xì)看看。”
說著,他把兩塊玉佩翻了一個面。
藺霜羿目光陡然定住。
只見那對鴛鴦佩上竟然分別刻了兩個名字,正是衛(wèi)九幽與陳微云。他倏然明白過來姬赤野話里的含義。
心下微沉。
他想到了那幅由衛(wèi)九幽所畫的陳微云的畫像。哪怕只是一道背影,也能看出畫像之人的珍重。
“正是你所想,這對鴛鴦佩乃是衛(wèi)九幽與其未婚妻陳微云的定情信物。看這字跡,老祭司說,這該是衛(wèi)九幽親手所刻。”姬赤野得意一笑道,“這東西可是我花了好大力氣,才尋來的。”
這話倒不假,為了這對鴛鴦佩,他不知操了多少心,花了多少力氣。好在結(jié)果是好的。
這般努力,倒不是為了藺霜羿承諾的法器。
藺霜羿反應(yīng)極快,很快明了姬赤野的意思。
“我問過老祭司,又查了許多史料。衛(wèi)九幽深愛陳微云,在其死后,他再未娶妻,極為珍惜與未婚妻有關(guān)的東西。這對鴛鴦佩乃是意外流失在外,據(jù)聞衛(wèi)九幽曾花費無數(shù)人力物力財力去尋,足以可見,他有多重視這東西。”
姬赤野自信滿滿道:“有了這對鴛鴦佩,衛(wèi)九幽定會為你們解開情人咒!無暇,你準(zhǔn)備什么時候過去?”
他一邊說,一邊緊盯著藺霜羿,不動神色道:“依我看,這事還是早點解決最好。東西都準(zhǔn)備好了,不如即刻便帶著乘裊去吧。想來,那小帝女應(yīng)也是迫不及待想要解開這麻煩的情人咒。”
藺霜羿很清楚姬赤野沒有妄言,若衛(wèi)九幽對陳微云的情和重視為真,只要拿出這對鴛鴦佩,至少有九成把握能讓衛(wèi)九幽同意給他們解咒。
如果乘裊知道,定然很高興吧。
這該是個令人開心的好消息。
然而此刻,他心里竟沒半分喜悅,反而像是籠上了一層陰云。看著那對精美的鴛鴦佩,心中戾氣陡生,他手背上青筋凸起,氣血翻涌,有那么一瞬間,他竟然生出了一股猛烈的破壞欲。
若是毀了它們……
“無暇!”恰這時,姬赤野忽而提高音量喚了一聲他的名字。
霎時,猶如一盆涼水從天而降,澆透了他的身心。
藺霜羿倏然回過神來。
意識到自己方才所想,他臉色沉冷如冰,心頭的陰云非但未曾消去,反而又加重了幾分。
方才他竟想要毀了這對至關(guān)重要的鴛鴦佩,竟然有一刻不想解開情人咒。
“你剛才在想什么?”姬赤野看著他,目光如炬,神色微有些嚴(yán)肅,“我瞧你臉色不對。”
藺霜羿當(dāng)然不可能明說,便連他自己都沒想通為何會生出那般不可理喻的想法,他微吸口氣,用力壓下心里那股莫名的戾氣,沉聲道:“沒什么。”
頓了頓,他又補充道:“近來修煉有些不順。”
他面上神色未變,與平常似乎無甚不同,看上去冷靜理智。但姬赤野與他關(guān)系親近,如何沒看出來他的掩飾?
但這一回,他沒有拆穿好友的謊言,只道:“修行非一日之功,你已是半步渡劫,到了這個地步,更應(yīng)該沉心靜氣,絕不能著急。”
姬赤野面色難得嚴(yán)肅,又道:“無暇,你修為比我高,天賦悟性皆在我之上,更是一心向大道,道心堅固,這個道理你應(yīng)該比我更清楚。九胥已有數(shù)千年未有修士成功飛升,你更應(yīng)該謹(jǐn)慎才是。”
藺霜羿攏在袖袍里的手無意識收緊,微微垂眸,淡聲回道:“我明白。”
沒人比他更清楚此事的嚴(yán)重性。否則,他也不可能轉(zhuǎn)修無情道。但即便如此,也只不過是多了一線生機。
“其實——”
也不一定要飛升成仙。
然這句話,藺霜羿到底沒有說出來。
不,這想法太荒唐了。
與方才他想要毀了鴛鴦佩,想要不解開情人咒一樣荒唐。
他只說了兩個字便停了下來,姬赤野等了幾息,見他不說,便忍不住問:“其實什么?”
“沒什么。”藺霜羿搖頭,眸光微暗,“我會注意的。”
姬赤野又深深看了他一眼,才道:“你知道便好。那你想好何時去嗎?我這邊隨時能派人給你帶路。早點解決,你也可以早些回到清靜的日子,安心修行。”
藺霜羿手心里不知何時出了一層薄汗,這些時日來,從未散去的煩躁似乎又深了一層。
他知姬赤野是為他好。
但這一刻,聽姬赤野一字一句催著他帶乘裊去解開情人咒,竟莫名想要打暈他或者堵住他的嘴。
“反正已有了這對鴛鴦佩,不急在這一時半刻。”沉默片刻,他沉聲道,“九胥大比即將開始,此時若去,也不知會耽誤多少時間。”
“衛(wèi)九幽性格詭譎狠辣,捉摸不透,誰也不敢肯定他會做些什么。”微頓須臾,藺霜羿冷著臉,解釋道,“乘裊很看重這次大比。”
姬赤野看著他,一時未說話。
藺霜羿身體緊繃,薄唇緊抿,盡量站直身體,不躲不閃,平聲問:“你看我作甚?”
姬赤野忽然笑了一聲,像是隨口一句:“我就是覺得你與以前有些不一樣。我們無暇劍君什么時候考慮這么多?不知道的,還以為那小帝女才是你的小弟子呢。”
“我不是她師尊。”藺霜羿擰眉,強調(diào),“她也不是我的弟子。”
“但她是季烆的未婚妻子。”姬赤野道,“等她與季烆成婚,按照禮數(shù),也該尊稱你一聲師尊。”
藺霜羿臉色更冷了幾分。
“如今解開情人咒有望,我聽聞季家也快找到了解開同命蠱的法子。”
姬赤野仿佛沒有發(fā)現(xiàn),又道:“乘裊與季烆感情那么好,等解開了情人咒和同命蠱,估計最遲明年便會成婚了。”
說到此,姬赤野笑著道:“看來你上次準(zhǔn)備的新婚之禮很快便能送出去了。”
藺霜羿不想待在這里了。
他收起了桌上的鴛鴦佩,聲音微涼:“欠你的法器,過幾日便會給你。我先回了。”
話音未落,他轉(zhuǎn)身便快速離開了,沒有給姬赤野再開口的機會。
他雖性子冷漠,但并非傲慢無禮之人。尋人幫忙,禮數(shù)向來周全。這一次,卻連一句謝謝都沒說。
姬赤野臉上笑意慢慢淡去,良久,神色凝重的嘆了口氣。
……
是夜,無暇峰很安靜。
準(zhǔn)確的說,是這一個月來很安靜,像是回到了只有他一人之時。藺霜羿望著空蕩蕩的院落,不知為何,竟第一次覺得冷清。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朝旁邊的一間屋子看去。
屋里燈光幽亮,那道纖細(xì)的身影盤腿坐在榻上,動也未動,明顯是在專心修煉。明明沒有看到人,但少女的模樣卻清晰的出現(xiàn)在了腦海中。
看著那道安靜的身影,他忽然想到了之前的一回。
同樣是晚歸,少女坐在靜室門口等他。直到他回來,她才不舍的回了自己的屋。
她說想他,所以不愿離開,想要等他回來。
那現(xiàn)在呢?
……她還想他嗎?
今日得了好消息,他該告知她一聲,然向前走了幾步,半途時,又不自覺停了下來。
不對,暫時不能告訴他。
他今日離去時說了,此去或許數(shù)日才回,現(xiàn)在若是去敲了門,豈不是說明他在說謊?
而且,現(xiàn)在若是說了,她怕是無法安心修煉,得不償失。
藺霜羿垂眸,看著手心里的那對鴛鴦佩,半晌,還是決定暫時不說。待到九胥大比結(jié)束,再告知她。
“誰在那里?”
正這時,一道嬌喝忽然響起。
那道本安靜修煉的身影突然站起。
藺霜羿心中一驚,想也不想便飛身躍起,如風(fēng)一般飛上了云端,隱匿了蹤影。剛一站定,便見房門被推開,少女面色沉肅的走了出來。
以藺霜羿的修為,若非他想,世上也沒幾個人能發(fā)現(xiàn)他。
按理來說,只有金丹修為的乘裊自然也不能。
但她直覺敏銳,警惕心很高,莫名覺得似乎有一股視線縈繞在她身上。然推開門,看著空無一人的院子,一時疑惑。
難道是她感覺錯了?
云端之上,哪怕離得那么遠了,藺霜羿也本能地屏住了呼吸,仿佛是害怕被下面的女子發(fā)現(xiàn)。
他垂首,看著在院子里搜尋的人,心跳似也微微加快。
幸而乘裊在院子里轉(zhuǎn)了一圈,沒查到不對,便回了屋里。藺霜羿不自覺松了口氣,直到掌心傳來刺疼,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方才太過緊張,手握得太緊,竟讓鴛鴦佩刺破了掌心。
這對鴛鴦佩本就相當(dāng)于天階上品的法器,不似尋常玉石脆弱。
掌心里,一滴血珠冒了出來。
藺霜羿驀然握緊。
房間里,乘裊重新盤腿坐在榻上,卻沒有繼續(xù)修煉,而是透過窗紙望向外面,清亮的眸子里帶著幽深探究。
回天珠問:“你太草木皆兵了,這里可是無暇峰,有藺霜羿坐鎮(zhèn),誰敢來?”
雖說今日藺霜羿不在,但無暇峰上有高級法陣,還有不少防御法器。便是大乘期高手來了,輕易也討不得好。
“是啊,這里是無暇峰,誰敢來?”
除非是峰中人。
但整座無暇峰,除了兩個守門童子,便是她與藺霜羿。
乘裊定定看著窗外,看著幽靜空深的院子,鼻尖似乎還縈繞著那絲淡淡的檀香,她眨了眨眼睛,忽而微微翹起了唇角。
……
自得了那對鴛鴦佩后便縈繞在心中的戾氣不散,藺霜羿心情煩悶,無法靜心修煉,在外又不能煉器,最后,他索性便去尋了梅望雪。
一月之期已到,盤龍教該有消息了。
消息是有,但藺霜羿并不滿意。
梅望雪恭聲道:“啟稟劍君,盤龍教實在狡猾,暫時未曾查到他們總部所在。“但也不是一無所獲。”
據(jù)梅望雪的調(diào)查,九胥五十四城都有盤龍教的分部,但這些分部于盤龍教而言不算重要。
分部最大的也只是普通掌事,所知有限。
有了藺霜羿給的法子,他們倒是抓到了活口,用了搜魂之法,但得到的消息也不算太多。
“目前只查到盤龍教的一些分部所在。”
“在哪里?”
藺霜羿直接問道。
梅望雪便把位置告訴了他,見他面色冷然,眉間隱有不耐,不由問:“劍君是想親身一探?這點小事,無需劍君親自出手。”
盤龍教分部最厲害的掌事最多也不過出竅,藺霜羿親自前去,未免太大材小用了一些。
藺霜羿可有可無的嗯了一聲,卻沒說不去。不等梅望雪再說,他便轉(zhuǎn)身走了。
收拾那些人,于藺霜羿而言的確太簡單了一些。堪堪三日,他便搗毀了查到的所有分部。
總計二十一處,誅殺盤龍教眾數(shù)千人。
其中將近三十位出竅。
這般數(shù)量,于盤龍教而言,也是極大的損失。尤其是那些出竅修士,一個兩個便罷,將近三十個,這已經(jīng)抵得上一個大宗門或者世家的全部數(shù)量了。
即便盤龍教擁有秘術(shù),想要培養(yǎng)這么多出竅修士,也不是容易之事。
藺霜羿沒有留一個活口。
三日后,他終于回了無暇峰。一切如常,見到他回來,少女笑得開心,但也僅此而已。
恪守規(guī)矩,沒有多問半句。
許久,他主動問:“這三日可有事發(fā)生?”
乘裊回道:“劍君放心,一切皆安。”
說罷,便乖順的站在了一邊,垂首低眸,沒有如以前那般眼睛亮晶晶的看著他,完全舍不得移開。
現(xiàn)在她根本都不多看他一眼。
乘裊輕聲道:“劍君,時辰不早了,我先回去修煉了。”此時已是黃昏,太陽落下,橘紅色的夕陽映滿了整個天空。
看來她的確控制的很好。
倒是他。
看著少女離去的背影,藺霜羿隱隱有一種失控的感覺。他不是什么也不懂的少年,即便未曾親身經(jīng)歷,但也明白這樣的發(fā)展不對。
他想,必須盡快把佛珠煉好。
情人咒,本身就只是一個錯誤。
他心向大道,而她心有所屬。
既是錯誤,便終會被修正。
天色完全黑了下來。
屋里,乘裊盤坐在榻上,與萬長然談事。
萬長然道:“短短三日,盤龍教共損失了二十一處分部,數(shù)千教眾全滅。遭此重?fù)簦瑩p失了如此多戰(zhàn)力,他們定會想方設(shè)法收集祭品。”
藺霜羿的動作不算大,也不張揚,滅一處分部有時連一個時辰都用不到。但連滅二十一處,鬧出的動靜當(dāng)然不小。
于藺霜羿而言,盤龍教其實影響不到他什么。
這種小小分部,其實也用不到他出手。
但他還是去了。
想到男人渾身上下未散的血氣,乘裊心中微悸。
但只片刻,她便壓下了那絲悸動,沉聲道:“如此自然是好。盯緊他們的動作。”
他們也查到了許多分部的位置,但想要一舉殲滅并非易事。藺霜羿這番動作實在幫了他們大忙。
狗急尚且跳墻,這么多分部被滅,盤龍教想要補充血液,盡快提升戰(zhàn)力,必然要啟用秘術(shù)。只要他們盯緊了他,便是不能一網(wǎng)打盡,也至少能釣出不小的魚。
萬長然自然應(yīng)是。
兩人又商量了一些事,便結(jié)束了談話。
說完,乘裊坐在榻上有些出神。晚間時,情人咒失效,她本該心清神明,不受其控制。然而,或許是白日忍耐得太久了,此時此刻,閉上眼,藺霜羿的身影便出現(xiàn)在腦海里。
這三日其實沒有她表現(xiàn)出來的那般輕松。
之前,藺霜羿一直在無暇峰。即便兩人無法常見,但至少他就在她身邊。但這三日,她根本無法靜心修煉。
一旦閉上眼,便會忍不住想他在哪里?他在做什么?他過得怎么樣?
有好多次,她都想不管不顧去尋人了。
情感被無限放大。
根本不被理智所控。
這才是情人咒。
三日,已是極限。
幸好藺霜羿回來了。
否則,她怕是真的裝不下去了。乘裊揉了揉眉心,輕嘆了口氣。即便再辛苦,她也要努力忍耐。
絕不能前功盡棄!
她想要的東西,想要的人,太珍貴了,沒有絕好的耐心和冷靜,怕是連碰也碰不到。
*
接下來的日子照常,乘裊堅守承諾,當(dāng)真沒再越雷池半步。
日子平淡而過。
一晃數(shù)月,五年一屆的九胥大比終于到來。
九胥大比一直都是由皇室主持,在帝都舉行,作為帝女,乘裊自也要提前回去準(zhǔn)備。
大比開始五日前,乘宿派人來接她。
許是被連滅了數(shù)處分部,遭受了重創(chuàng),這些日子來,盤龍教再未鬧出其他動靜。但乘宿并未掉以輕心,派了兩位合體期長老并金甲衛(wèi)精銳前來。
他們隨身還帶著高級防御法器,便是大乘期來了,也有一戰(zhàn)之力。便是打不過,也能安全脫身。
但藺霜羿并不滿意。
“我送你回去。”無視了前來接乘裊的人,藺霜羿直接道,“盤龍教既然能派出大乘期來殺你,必不會輕易放棄。”
乘裊眨眨眼,小聲道:“這樣會不會太麻煩劍君了?我知道您不喜熱鬧,往年也從不參加九胥大比。”
這是實話。
自成為劍君后,他便未曾參加過九胥大比。即便唯一的弟子比賽,他也沒有關(guān)注。所以大家已經(jīng)默認(rèn)他不會出息大比。
這雖是九胥盛事,但于無暇劍君而言,并不重要。
不等藺霜羿回答,乘裊補充道:“劍君放心,阿烆也會帶著季家的人與我們一起回,還有夜家,露白也會來。盤龍教再狂妄,想來也不敢來犯。”
她不提季烆和夜露白還好,提起這兩人,藺霜羿心中便忽起煩悶。
經(jīng)過數(shù)月努力,吸取教訓(xùn),又換了煉制方法和材料,他的佛珠終于重新煉制成功。
此時,聽著乘裊的話,手腕上又是一陣灼熱,已分不清是那顆在發(fā)燙。藺霜羿握了握拳,面色淡淡道:“沒有萬一,你們能保證盤龍教不敢來?”
乘裊猶豫:“可……”
“不用廢話,本君送你回去。”不等乘裊說完,藺霜羿便冷聲打斷了她的話。話音未落,無暇劍便倏地飛了出來。
“上來。”
藺霜羿站在飛劍上,見乘裊不動,眸色微暗,伸手抓住乘裊的手用力一提。
嗡——
乘裊踏上去的瞬間,無暇劍銀白的劍身微微顫動,發(fā)出了清越的嗡鳴聲。
兩人一起站在了無暇劍上。
乘裊低著頭,朝后退了半步,輕聲說:“劍君,還是不麻煩您了吧,我等阿烆——”
話未說完,無暇劍已如閃電一般急射而出,瞬息間,便已飛出了數(shù)十里。待到乘氏其他人反應(yīng)過來,眼前哪里還有帝女的影子?
疾風(fēng)如瀑,吹拂在臉上,帶起了一陣刺意。
速度實在太快了。
高大的男人冷立在前方,回頭,伸手拉住了朝后仰倒的乘裊,面無表情地道:“站穩(wěn)了,他們太慢了。”
第52章
九胥大比乃是天下盛事, 意義非凡,早在開始半月前,便有無數(shù)修士慕名而來。沒有靈根的凡人雖無法參加比賽, 但也愿意來湊個熱鬧。
因此, 本就繁華的帝都近日來更是熱鬧非凡。
雖則還有幾日才正式開始, 但各大世家宗門基本都已來了。
城墻高聳入云, 從上往下看,依舊令人震撼。下方,城門外人潮涌動, 熙熙攘攘, 笑鬧聲此起彼伏。
藺霜羿站在飛劍上,俯看著下方之景,眉心微蹙,沒有立刻下去。
他習(xí)慣了清修, 不適應(yīng)這般熱鬧。
“劍君,便在這里停下吧。”乘裊與他朝夕相處近半年,自然了解他,很是善解人意地說,“已到帝都,城內(nèi)高手如云, 又布有法陣,應(yīng)是安全了。我知劍君不喜吵鬧,我自己下去便行。”
雖這般說, 但她并未立刻動作, 只用眼角余光不著痕跡的觀察著旁邊的男人。
果然便見他臉色沉肅。
乘裊垂眸, 濃密烏黑的長睫擋住了眼里一閃而過的笑意。
他們沒有使用傳送陣,但以藺霜羿的速度, 從昆侖到帝都也不到半日,差不多與其他人同時到達。
乘裊眼尖,一眼看到了下方熟悉的人,露出一抹放心的笑容,語氣輕快道:“看,長老和阿烆他們也到了,劍君,您可以放心了。”
下方,乘氏一行人果真與季家、夜家人一起,打頭的便是乘氏兩位長老以及季烆和夜露白。
烏泱泱的人群里,他們兩人如鶴立雞群,格外引人注目。周圍的人,不論凡人修士,路過時都忍不住多看兩眼。
藺霜羿不由側(cè)頭看向旁邊的女子。
卻見她也正開心地看著下方,像是迫不及待要下去與自己的未婚夫和朋友匯合。藺霜羿唇角抿直:“無礙,本君既說了送你,便送到底。我與你一起下去。”
說著,無暇劍調(diào)轉(zhuǎn)方向,忽然急速下沖。
帝都有規(guī)矩,又布有法陣,無論身份地位如何,無特殊情況,皆不能在城里御劍飛行。違令者,不但會受到法陣反噬,還必將被重罰。
藺霜羿也不能壞了這份規(guī)矩。
不過瞬息,兩人便落了地,正好落在了眾人前方。他本就生得俊美無雙,氣質(zhì)出眾,今日又著了一身白衣,雪白的衣袂隨風(fēng)飛揚,周身靈光閃動,襯得他猶如仙人降臨。
風(fēng)頭直接蓋過了季烆與夜露白。
方一現(xiàn)身,便吸引了無數(shù)目光。不過藺霜羿深居簡出,見過他的人極少,倒是沒有被認(rèn)出來。
季烆等人自然更早看到了他們,急忙上前欲要行禮,被藺霜羿揮手阻止了。
他淡聲道:“進城吧。”
在場他最大,眾人自不會違逆他,便先安靜地入了城。大家都知道無暇劍君最喜清靜,不喜嘈雜,因此一時間無人敢說話。
季烆數(shù)次想要與乘裊說話,但礙于師尊在前,又恰好擋在中間,只能暫時壓下。
有了上次教訓(xùn),夜露白也很是安分。
明明數(shù)十人一起行走,卻安靜異常,氣氛莫名沉凝。乘裊仿佛沒察覺到這份僵滯,臉上仍舊帶著輕悅的笑容。
季家和夜家在帝都都有自己的府邸,入城之后,便各自回府。
乘裊也要隨乘氏一行人回宮。
分開前,她恭敬地向藺霜羿行了一禮道了一聲謝:“今日有勞劍君了,多謝劍君送我一程。”
藺霜羿不喜聽她道謝。
仿佛兩人關(guān)系很是疏遠,只有客氣疏離。
“小事,不用謝。”
他言簡意賅。
乘裊卻道:“于劍君而言是小事,于我卻是攸關(guān)性命的大事。不得不謝。”
旁邊人都看著,藺霜羿只能忍著不耐嗯了一聲,算是應(yīng)了。
又笑著客氣了兩句,乘裊便告辭了。
昆侖在帝都也有自己的宅邸,于情于理,藺霜羿都沒有理由住進皇宮。除非乘裊主動開口,然而直到最后,她也沒開口邀他一同回宮。
藺霜羿心里又堵了一口氣。
不是中了情人咒嗎?
衛(wèi)九幽算什么咒術(shù)大師,莫不是名不副實!
季烆雖與季家一起回,但他乃昆侖弟子,此次參比也是代表昆侖。
最后,藺霜羿只能與季烆一同回了昆侖的宅邸。
在他們之前,掌門梅望雪已經(jīng)親自帶著此回參加大比的弟子到了。聽聞無暇劍君親臨,忙帶人上前迎接。
不過藺霜羿心情一般,只隨口說了幾句話,便回了分給自己的院子——這院子最是華麗精致,此前是梅望雪住著。但藺霜羿修為和地位最高,梅望雪自然便讓了出來。
有事弟子服其勞,雖則藺霜羿獨來獨往慣了,并不需要弟子伺候。但師尊在此,作為弟子也不能走。季烆便也跟著住了下來。
這還是師徒二人第一次同住。
兩人都是少言寡語之人,師徒二人也無甚客戶所,其他伺候的下人更不敢發(fā)出動靜,一時間,院子里安靜得嚇人。
藺霜羿進了屋。
季烆倒是習(xí)慣了藺霜羿這般態(tài)度,他心里一直惦記著乘裊。
方才好不容易再見,卻沒有說上一句話,心里便生了迫切。想了想,便召了一個下人過來,吩咐道:“去買幾包蜜棗糖送到扶鳳殿。”
他倒是想親自去買去送,但他又了解乘裊,若是親自去,怕是根本進不去皇宮。
扶鳳殿是乘裊的寢宮。
屋里,剛要入定的藺霜羿驀然睜開了眼睛。須臾,他起身出了屋。
院里,季烆正在交代下人該去哪里買蜜棗糖,聽得開門聲便回頭看去。見是藺霜羿,心下有些奇怪,愣了片刻,忙行禮問道:“師尊可是有事吩咐?”
藺霜羿面色冷沉道:“本君說的話你又忘了?”
“耽于情愛,何成大道?”藺霜羿語氣冷若冰霜,“既然這般有空,那便揮劍十萬次。”
“閑雜人等退下。”
早在他出現(xiàn)時,下人便嚇得腿軟跪在了地上,噤若寒蟬,瑟瑟發(fā)抖。聞言,哪里還敢逗留,全都爭先恐后退了出去。
無暇劍君果真名不虛傳,只憑氣勢便讓人不敢直視。
實在太嚇人了一些!
待到退了出去,走了好遠,才有人小聲問:“那還要去買蜜棗糖嗎?”
“還買什么?沒看見劍君生氣了嘛!”
“不錯,劍君訓(xùn)斥季少主不能耽于情愛,明顯是不贊成季少主為此分心。”
“對對對,還是莫要惹得劍君不喜。”
眾人一想也對,便再不敢提買蜜棗糖之事。
院內(nèi)。
“開始吧。”
藺霜羿淡聲開口。
說罷,他站在原地,沒動,似乎要親自監(jiān)督弟子完成這十萬次揮劍。
揮劍十萬次,便是季烆的速度,怕是也要至少一日才能完成。但這是師尊之命,季烆自不能違抗。
他只能躬身應(yīng)了一聲好,祭出了斬天劍。
霎時間,劍影重重,劍勢如虹。
便是藺霜羿再挑剔,也不得不承認(rèn),這個弟子的優(yōu)秀。作為師尊,他該感到欣慰和高興,然此刻,看著面前豐神俊朗的季烆,他卻只覺礙眼無比。
他不自覺磨了磨指尖,仿佛在留戀那份獨屬于女子的柔潤溫軟。
……
文喜這次也來了。
雖則她現(xiàn)在沒了掌門親傳弟子的身份,只是外門雜役,但在金丹期中,她實力最強,自然有資格參加大比。
修士之間,到底最重要的是修為。
這些日子以來,她除了勤學(xué)苦修,便是下山做功德。
幾個月的苦修效果斐然,文喜雖未進階,但周身靈息越發(fā)凝實,已是半步元嬰,修為和身法都大有長進。
若無意外,必然闖進金丹前三,有極大可能奪冠。
梅望雪膝下弟子數(shù)位,包括文喜在內(nèi),此次參加九胥大比的共有四位。他是個極負(fù)責(zé)任的師尊,雖作為掌門事務(wù)繁多,但對于弟子的教導(dǎo)從未懈怠。
把四個弟子召來細(xì)細(xì)囑咐了許多,又一一查過每個弟子的情況,確定沒有什么遺漏了,梅望雪才放下心來道:“此次大比與上一屆相比競爭更大,你們下去之后,都不能懈怠。凡有疑問,及時來問為師。”
“不過也不用給自己太大壓力,你們還年輕,便是這屆不成,還有下回,不用太著急。”梅望雪語重心長道,“修行也是修心,修煉之人最忌急功近利,你們只要盡自己最大努力即可。無論是何結(jié)果,為師都不會責(zé)怪你們。”
幾人自是感動不已,紛紛鄭重應(yīng)下:“請師尊放心,我們定不會辜負(fù)您的一番苦心。”
梅望雪欣慰一笑,又細(xì)細(xì)給每人指點了一番,便放了他們離開。
“行了,時辰不早了,你們也早些回去準(zhǔn)備吧。”說著,他頓了一下,補充道,“文喜留下。”
待到其他人離開,梅望雪才道:“可知為師為何要單獨留下你?”
他看著文喜,收了臉上的笑,神色微有些凝重。
文喜心頭一頓,低首道:“弟子不知,請師尊解惑。”
梅望雪輕嘆口氣道:“季烆來了,你是否要去見他?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為師知道要你放下對季烆的情意不是容易之事,但再難,你也要放在心上。”
“這幾月來,季家廣邀天下蠱師,對于解開同命蠱已有了眉目。想來很快,便會尋到法子。”
文喜反射性的咬緊了唇。
如今她與季烆唯一的聯(lián)系便是同命蠱了。一旦解開此蠱,他們因果結(jié)清,將再無瓜葛。
心口仿佛起了一把火,她脫口問道:“那情人咒呢?可尋到了解開情人咒的法子?”
梅望雪眼睛微瞇,問:“你問這事作甚?阿喜,你要明白,情人咒解與不解,都與你無關(guān)。莫再心存妄想。”
是啊。
無論解與不解,季師兄都不會喜歡她。
“師尊放心,弟子明白。”文喜面色發(fā)白,她忍著心口刺疼,啞聲道,“弟子不敢有妄想。”
梅望雪道:“你明白便好,怪只怪你與季烆相識太晚,有緣無份吧。如此也好,棄了這份無望的情愛,專心修煉,這才是正道。”
文喜只能點頭應(yīng)是。
“你也不要怪為師多話,為師只是不想你走岔了路。”梅望雪道,“你與你其他師兄師姐不同,你是戴罪之身,此次大比,絕不能有絲毫分心。”
“弟子怎會怪師尊?除了娘親,師尊便是對弟子最好的人。”文喜忙道,“我知師尊是為了我好。”
梅望雪道:“為師既收了你入門,自然要好好教導(dǎo)你。”
“此次你可有奪冠的把握?”不等文喜回答,梅望雪嘆息道,“怕是難了,為師不比劍君。帝女有劍君親自教導(dǎo),定然實力大增,你怕是難與其相比。”
說到這,又是一聲長嘆:“是為師耽誤了你。你的天賦和悟性不比帝女差。”
“師尊于弟子恩重如山,在弟子心中,您是這世上最好的師尊,誰也不能與您相比。”文喜猛地跪在地上,無比認(rèn)真道,“今生能拜在您門下,是弟子此生之大幸!”
這一切都是她的真心話。
師尊自棄,甚至比她被季師兄拒絕還要讓她難受。
文喜握緊了雙手,肅容道:“師尊放心,此次弟子定會奪下金丹第一!”
在感情上,她是輸給了殿下。可在修煉上,她并不認(rèn)為自己比殿下差。
梅望雪笑了笑,溫聲道:“你有此心甚好,但量力而行即可。便是做不到,也無需愧疚自責(zé)。”
所以在師尊心中,她也比不上殿下嗎?
文喜抿唇鄭重道:“師尊便等弟子的好消息吧!”
……
“裊裊,為何不邀請劍君在宮中居住?”與藺霜羿分開后,行了一段路,一位長老便忍不住道,“昆侖的宅邸雖大,但也不如宮中華貴舒適。劍君幫了這么大的忙,該好生招待才是。”
“況且,你不是中了情人咒嗎?”長老直言道,“你舍得與劍君分開?”
當(dāng)然舍不得。
但她必須忍耐。
她要藺霜羿主動來找她。
乘裊壓下心里翻滾的潮涌,輕聲道:“劍君不喜吵鬧,宮中人太多了。”
長老只能遺憾嘆息,安慰道:“你也不用急,家里派了不少人去尋解咒之法,總會有好消息的。”
乘裊勉強露出了一抹笑。
回了宮,她摒棄雜思,先去拜見了長輩。
數(shù)月未歸,宮中一切如常,也有了不少好消息。為了此次大比,幾乎所有人都竭盡全力,不少人都先后有了突破。
乘進已是金丹中期,其余人也有精進。
其中,修為進展最快的是乘風(fēng)。短短幾月,他竟從元嬰初期一舉突破至元嬰后期,實力大漲。
消息傳出,乘氏一族都很是興奮激動。
乘裊去拜見時,便瞧見曾祖等人臉上都帶著笑意。她轉(zhuǎn)頭,看到了站在一旁的乘風(fēng)。進階元嬰后期的他,看上去神采飛揚,眉目間頗有意氣風(fēng)發(fā)之態(tài)。
數(shù)月未見,恍若隔世。
第53章
“你們兄妹二人許久未見, 可以好好聊一會兒。”乘宿臉上笑意微微收了收,沉默片刻,還是道, “你們是同胞兄妹, 血濃于水, 是最親的親人, 要珍惜這段兄妹緣分。”
沒有長輩愿意看到小輩們自相殘殺。
乘裊和乘風(fēng)都是他看重的后輩,不到萬不得已,他不愿意放棄任何一個。只要還有機會, 他必然是想要他們修復(fù)關(guān)系。
乘裊清楚曾祖這份心思, 她睫毛微顫,無論心里怎么想,嘴上自然應(yīng)了一聲:“好。”
在長輩面前,她從來都是乖巧懂事的好孩子。
乘風(fēng)進速實在太快, 但觀他身周靈息,并無異樣。當(dāng)然若真的有問題,曾祖等人也不可能看不出。
然在回天珠給她的那本書中,此次九胥大比,乘風(fēng)并未進階,直至大比結(jié)束, 仍然是元嬰初期的修為。
四目相對,兩人都未曾說話。
以往,通常都是乘裊主動開口。無論在外表現(xiàn)得多么穩(wěn)重成熟, 在兄長面前, 她還是一個會撒嬌會粘人會耍脾氣, 仿佛一直長不大的妹妹。
但這一刻,乘裊只向他微微點頭, 揚起溫和清淺的笑:“恭喜哥哥順利晉階。”
是笑,卻無比陌生。
沒有往日親熱。
若是以往,只一句簡單的恭喜根本不夠。她會圍在他身邊,毫不掩飾自己的欣喜,會為他驕傲,為他高興。
終究是回不到從前了。
乘風(fēng)抿唇道:“同喜,妹妹的修為也精進了不少。”
說完,兩人便又沉默不言。
一旁的乘宿瞧著,心里不由嘆息,罷了,凡事不宜操之過急。他想了想,索性先說正事,便沉聲道:“此次大比競爭更多,尤其是元嬰之間。這是我讓人收集的信息,你們都看一下。”
話落拿出了兩本冊子遞給了兩人。
乘裊與乘風(fēng)各自接過查看。
此次參加煉氣和筑基斗法的修士超過了十萬,金丹期也在五萬以上,元嬰期的人數(shù)也過了萬。
數(shù)量比上一屆翻倍。
不僅如此,質(zhì)量也更高。便說元嬰期,其中元嬰大圓滿竟有百人之多。乘風(fēng)雖已是元嬰后期,但在其中算不得高。
至于金丹期,與乘裊修為不相上下的更有上千。
當(dāng)然同一個大境界下,差距并不會太大,只要實力足夠,元嬰初期勝過元嬰圓滿的也不少。
但小境界更高,能夠調(diào)動的靈力通常也就更多,到底還是更有優(yōu)勢。
九胥大比的報名限制并不多,只要未過百歲,皆可參加。
報名參加的人,絕大多數(shù)其實都只是想要歷練,積累斗法經(jīng)驗,并不奢望一定要得到好名次。
通常能夠闖進前百名,便已足以讓人高興了。
但乘裊與乘風(fēng)不同。
他們出身皇族,一個是帝女,一個是少君,地位特殊。他們的名次,代表了皇室的臉面,更影響著皇室的收益。
所以只能高,不能低。
一旦落到十名之外,便是恥辱。
當(dāng)然,即便闖進前十,也無甚好開心。想要保住皇室威望,他們的目標(biāo)只能是前三。
“我與諸位長老已經(jīng)仔細(xì)看過,金丹之中,能與裊裊相提并論的不多。只要裊裊正常發(fā)揮,前三不難。”
乘宿說得比較保守,事實上,他心里認(rèn)為此次金丹斗法,他們皇室說不定能得個第一,一雪前恥。
只不過未免給小輩太大壓力,這才壓下了這些話。
乘裊笑道:“曾祖小看我了。這一次,該是第一才對!”她微抬著下巴,眉目間是毫無掩飾的自信。
但這并非大話。
這段時日,她修煉勤苦,有仙力加持,再加上藺霜羿的指點,乘裊進步頗多。金丹圓滿不過是表象罷了,只要她想,隨時可以進階元嬰。
在自己家中,又是非常時刻,自不需要藏拙。
聞言,乘宿忍不住笑:“有這樣的自信極好。那老夫便等著你的好消息了。”他看向乘裊的目光很是柔和。
說著他又轉(zhuǎn)頭看向乘風(fēng),溫聲道:“比起金丹,此次元嬰斗法會更激烈。如季烆,雖只是元嬰初期的修為,但他是劍修,且劍術(shù)盡得劍君真?zhèn)鳎壷校率菦]有人能與他抗衡。”
劍修的武力值本就是修士中最強,何況季烆還是劍修中的佼佼者。
此次元嬰斗法,不少人都已默認(rèn)了季烆會奪冠。
“除季烆外,還有夜家的夜露白,花家的花不期,容家的容玉珺,皆極難對付。”這幾人都是各家族精心培養(yǎng)的精英,天賦悟性皆不在乘風(fēng)之下,他們對上,勝負(fù)難料。
說到此,乘宿微頓須臾道:“風(fēng)兒,你盡力而為即可。”
他自也想自家子弟闖進前三,甚至奪冠。但也深知其中艱難,他們自己當(dāng)初也未曾做到,又豈能要求小輩?
“大比雖然重要,但五年一屆,此次不行,還有下次。”
乘風(fēng)卻誤會了乘宿的意思,以為他這是不看好他,心里猛地生出了一股怨火。他明明已經(jīng)突破至元嬰后期,難道還比不得才連元嬰都不是的乘裊嗎?
他忍不住握緊了雙手,那句‘我也會得第一’卻堵在喉間,最終也沒有說出來。
半晌,他垂首,掩住了眼里的暗色,沉聲道:“曾祖放心,孫兒定會竭盡全力,定不讓您失望。”
乘宿點點頭,又分別與他們分析了一番對手信息,又指點了幾句,這才放兩人離去。
“行了,時辰不早,你們也各自回去準(zhǔn)備吧。還有五日時間,這幾日好好養(yǎng)一養(yǎng),閑雜之事便放在一邊。”
乘裊與乘風(fēng)自是恭聲應(yīng)是。
兩人一同出了正殿。
天色已漸漸黑沉,黑云遮住了最后的一絲夕光,仿佛被灰墨侵染襯得整個天空似乎也陰沉沉的。
瞧著像是要下雨了。
昆吾殿與扶鳳殿在同一方向,離得不遠。
兄妹二人明明并肩走著,有著最親近的血緣,卻又帶著極度的生疏。一時間,誰也沒有開口,只沉默的向前走。
一陣涼風(fēng)吹來,一片枯葉順風(fēng)從兩人面前落了下來。
看著那片枯葉,乘裊忽然開口:“沒想到哥哥這回進階這般快速,這般速度,實在讓人望塵莫及。”
沒了乘宿在,兩人之間的氣氛幾乎降至了冰點。
乘風(fēng)道:“你想說什么?”
不等乘裊回答,他自顧自道:“不用懷疑,我進階與盤龍教無關(guān)。”說這話時,他臉上似帶著嘲諷。
乘裊挑眉笑了一聲:“哥哥誤會了,我從未這般想過。以你的天賦,這般進境雖然快,但也不是不可能。況且,”
她偏頭看向身旁的兄長,唇角噙著輕淡的笑:“盤龍教的秘術(shù)看似厲害,但實則是在殺雞取卵。我知道哥哥不會做那般愚蠢之事。”
最后一句話,她微微加重了語氣。
乘風(fēng)與她對視。
兄妹兩人誰也沒有退讓。
有那么一瞬間,竟有一種劍弩拔張之勢。
也不知過了多久,乘裊輕輕一笑,率先道:“哥哥,我很希望你能奪冠。”她看著他,眼底一片澄澈真摯。
乘風(fēng)驀然別開了視線。
滴答,滴答。
雨滴終于飄落下來,灑在人的臉上,帶起了一陣冰冷的涼意。
恰時,行至岔路。
“我回昆吾殿了。”落下這句,乘風(fēng)便快速轉(zhuǎn)身,踏上了另一條路。他走得很急,甚至忘了撐起靈力罩,任由雨水落在身上,打濕了發(fā)和衣裳。
他可能忘了,昆吾殿與扶鳳殿其實是兩座相連的殿宇,其實是不用分開走的。
看著那道急速離開的背影,乘裊臉上的笑意緩緩隱去,忽然又喚了一聲:“哥哥。”
聲音不大,前方,乘風(fēng)下意識停下,卻未曾轉(zhuǎn)身。
乘裊唇角又翹了翹,很淺,似笑又不似笑。
“你盡管往前走。”片刻,她輕聲說,“我會追上你的。”
少君之位,一旦定下,不會輕易廢立。但乘氏不需要無用的少君,所以每隔五年,便會給族中子女一個機會。
屆時,族中但凡想要少君位置的人可以光明正大的去挑戰(zhàn)如今的少君。
當(dāng)然挑戰(zhàn)少君,是以下犯上,自然要付出代價。
輸了受重懲。
可倘若贏了,便能成為新的少君。
乘風(fēng)在少君之位上坐了十年,他足夠優(yōu)秀,超越眾人,所以前一次無人挑戰(zhàn)。
算算時間,九胥大比后,便又是一個五年過去了。
他們做了那么多年的親密兄妹,有些話其實不用明說,便能明白對方的意思。
良久,乘風(fēng)聲音冷冷的回了一句:“我等你。”
話音未落,他已經(jīng)重新抬步,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雨幕中。
……
待回了扶鳳殿,乘裊身上也幾乎濕透了。
她也沒有撐起靈力罩。
幸而是修士,淋一場雨也無礙。
這一場雨,下了一天一夜。
不大,卻是纏綿不絕。
自從回宮后,乘裊拜見了長輩后,便一直待在扶鳳殿未出。除了修煉,便是處理這段時間積累下來的事務(wù)。
之前在無暇峰,雖能與人傳音,但到底不方便。
忙起來時,便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待到回過神來,已是第三日了。距離九胥大比開始,只剩兩日時間。
夜很深。
乘裊難得沒有修煉,又處理完了積累的事務(wù),只得閑了下來,坐在窗前,有些百無聊賴的望著天空。
雨過天晴。
下了許久的雨,終換來了今夜的繁星和明月。月色皎潔,群星閃耀,仿佛是一幅美麗的畫卷,其上鑲嵌著顆顆明珠,美得無暇剔透,乘裊忽然便想到了藺霜羿。
這兩日,她未曾出去,藺霜羿當(dāng)然也沒來找她。
白日里情人咒發(fā)作期間,她難免會想起他。但也僅限白日。許是壓制久了,又許是其他原因,今夜,便想起了他。
她忍不住去想,他在干什么?
以他的性子,多半是在屋里靜修吧。
但事實上,這兩日藺霜羿全盯著季烆修煉了。師徒二十年,這還是他第一次這般‘負(fù)責(zé)’。
兩日時間,季烆足足揮劍二十萬次,饒是他,此番下來,也已耗盡了心力,根本沒有精力和時間去想其他。
待到完成師尊的要求,已是精疲力盡,只能回了自己房間休息。
藺霜羿卻是出了府。
因臨近大比,便是晚上,帝都也熱鬧無比。人太多了一些,藺霜羿沉著眉,不知不覺走到了一家糖果點心鋪子前。
一股子甜香氣飄了出來,極為誘人。
這家店生意極好,鋪子里面人來人往,多是小孩和姑娘,極少有男子。藺霜羿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卻沒有進去,直到店里伙計忙完看到他,忙上前熱情招呼:“客人,想要買什么?”
藺霜羿脫口道:“蜜棗糖。”
話出口,他才反應(yīng)過來。他又不是吃糖,買什么蜜棗糖?但不等他反悔,伙計已經(jīng)把糖包好遞到了他面前,笑道:“客人,一包蜜棗糖,承惠一兩銀子。”
一兩銀子,這般便宜的東西,她竟然喜歡?
她不是很挑剔嗎?
還是喜歡的不是糖,而是送糖的人?
藺霜羿沒有繼續(xù)想下去。
只是東西都包好了,自然不好退,他只能接了過來。頓了頓,他問:“這東西能放多久?”
伙計回道:“最好是當(dāng)日吃,這樣滋味才好。”
東西都買了,也不能浪費。藺霜羿嗯了一聲,付了錢拿著那包糖便朝皇宮走。只不過快要走到宮門時,卻又停了下來。
他還從未送過人這般便宜的東西。
他與季烆不一樣。
這種沒什么用處的東西可送不出手。
半晌,藺霜羿轉(zhuǎn)身出了城。待到再回來,已是月上中天。身上血氣四溢,雪白的衣裳上染上了點點血花。
藺霜羿嫌棄的蹙眉,換了一身干凈的新衣裳才又向皇宮去。
只不過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晚了。
若直接從正門走,怕是會惹來許多麻煩。幽涼月色下,一道暗影如風(fēng)一般躍進了宮墻。
*
乘裊本是要睡了。
今夜她心緒有點亂,無心修煉,便決定睡覺。結(jié)果剛站起身,一道暗影忽地從眼前掠過,只是不等她出聲,熟悉的聲音忽然響起。
“乘裊。”
聲音清冽如水,無比熟悉。
乘裊心中一動猛然轉(zhuǎn)身,果然便看到了一張熟悉的俊顏,她無意識揚起了笑:“劍君,您怎么來了?”
她已經(jīng)好些時日沒朝他笑了。
藺霜羿從儲物袋里拿出了一根雪白的像是繩子的東西——當(dāng)然不是普通的繩子,此物剛一拿出,一股洶涌煞氣便撲面而來。
“這是雪蛟龍筋?!”便是乘裊也驚了一下。
龍早已絕跡。
據(jù)聞雪蛟龍有上古龍族的血脈,渾身上下都是珍寶。但雪蛟龍稀少又實力強大,便是大乘修士也很難捕捉。
雪蛟龍身上最珍貴的便是這根龍筋。
藺霜羿點頭:“把你的白靈鞭拿來,我用這龍筋再煉制一番。”
話落,不等乘裊開口,他又加了一句解釋:“你到底是從我無暇峰出去的,這東西不值當(dāng)什么,便當(dāng)是提前祝你奪冠吧。”
“你不要誤……”
話未說完,便見面前的女子霎時笑了。白凈的面龐精致柔軟,笑容明媚又燦爛,像是一朵盛開的花朵,嬌艷動人,深深映入了眼底。
藺霜羿很少注意一個人的長相美丑。
于他而言,是美是丑,并不重要,都不過只是一幅皮囊罷了。可這一刻,他卻恍然發(fā)覺,面前的少女很漂亮。
“劍君,您真好。”她看著他,聲音又軟又甜,“我好喜歡你。”
所有的話驟然堵在了喉間,喉結(jié)急速滾動,呼吸不自覺加重,他驟然別開頭,盡量用冷淡的語氣說:“把白靈鞭拿來。”
他朝她伸出了手。
“劍君您受傷了!”少女卻驚呼一聲,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是抓雪蛟龍受傷的嗎?”
原來那手掌上有一道血口子,看那傷口,像是被尖角劃傷的。
乘裊臉上已沒了笑。
看著那道血口,目光晦暗。
“小傷而已,過幾日便好了。”藺霜羿喉嚨快速吞咽了幾下,啞聲道,“不用緊張。”
他沒有抽出自己的手。
第54章
雪蛟龍非普通妖獸。凡是與龍相關(guān)的妖獸, 沒有一個是好對付的,何況藺霜羿尋的那條雪蛟龍已是大乘期。
所以受點小傷在所難免。
倒不是沒有尋到其他雪蛟龍,只是這龍筋的效用與修為相關(guān)。既然要送, 當(dāng)然要送最好的。
乘裊沒有立刻說話, 只低著頭, 凝視著那道血口子。藺霜羿等了幾息, 見她一直沒說話,只沉著一張臉,忽而想到了上一次在長靈山時。
左手腕上一陣火燒似的灼痛。
是佛珠在持續(xù)發(fā)熱。
溫度越來越高, 像是落入了巖漿中, 熾熱的灼流四散開來,流遍了全身。
正想著,少女忽然垂首向他的掌心靠近。鮮紅飽滿的唇瓣微微開合,距離掌心的血口子越來越近。
她難道是又想——
溫?zé)岬暮粑鼑姙⒃谡菩? 生起了令人難耐的癢意,藺霜羿手臂僵直,如玉的肌膚上,青筋微微凸起,筋脈與心臟一同顫動著。
眼見著少女的唇便要落在了傷口上,他張嘴, 想要開口說些什么,喉嚨卻干得厲害,以至于一個阻止的字眼也沒說出來。
“劍君。”距離只剩咫尺時, 少女忽然停住, 紅潤的唇瓣開合, 聲音柔如溫水,“謝謝您。”
一邊說著, 她一邊拿出了一瓶藥膏,邊認(rèn)真細(xì)致的給他上藥。
她沒有吻下來。
藺霜羿緊繃的身體陡然一松,卻沒有意想之中的放松,說不清是失望還是什么。
那雪蛟龍比盤龍教派來的那名大乘修士更難對付,這道傷口也更深幾分,敷上藥膏后,傷口緩緩愈合。
以這般速度,估摸兩日便能痊愈。
小心上完藥后,乘裊松開了手,并未如上一次那般拉著不放。但她抬起頭時,藺霜羿卻看見了她眼里隱約的水光。
他心里莫名一軟:“沒什么好謝的,一個小玩意而已。”
“雪蛟龍筋,怎是小玩意?”乘裊不贊同,“這可是稀世珍寶,有錢也買不到的好東西。”
說到這,她笑得彎起了眼睛:“也只有劍君才能這般輕而易舉取來這寶貝。”
但不知又想到了什么,臉上笑意忽然斂去,小聲問:“劍君這般厲害,想來很快便會渡劫飛升了吧?”
問這話時,她直直看著他,明顯很是在意答案。
是不想他離開嗎?
藺霜羿沉默片刻說:“沒那么快。”若無意外,十年之內(nèi),劫雷必至。但如果無情道破,更要受反噬,屆時修為許會倒退,如此一來,也不知還要多少年了。
“劍君,”她看著他,眼里全是他,“您可以晚一點飛升嗎?”
“……為什么?”
乘裊盯著他看,那雙清亮的眼睛似起了一層薄霧,目光專注,須臾,說:“因為舍不得您走。”
起初,她的甜言蜜語張口即來。但自從她說要控制自己后,便再也沒有說過類似的話了。
正如方才的那句‘我好喜歡您’,藺霜羿的心跳和呼吸再次因這句‘舍不得’驟然變得急促。
左手腕上的佛珠更是在這一刻升溫至最高,那塊肌膚仿佛要被融化了。
他驀然把這只手?jǐn)n進了袖袍中,不著痕跡的吸了口氣,盡量用冷靜的語氣說:“我說了,沒那么快。”
心跳得有些過快。
藺霜羿很不適應(yīng)這種改變。
乘裊還在看著他,似乎對他的回答不滿意。他想了想,掏出了那包蜜棗糖遞過去:“給你。”
“蜜棗糖?”
“嗯,今日出門順手買的。”頓了頓,他又補充道,“這東西很便宜,一包只需一兩銀子。”
一兩銀子于凡人而言,當(dāng)然不便宜。
但于修士來說,卻是便宜至極。
乘裊經(jīng)常吃這糖,當(dāng)然清楚價格,她只是沒想到藺霜羿竟然會買。這糖與他實在太不搭調(diào)了。
況且,這家鋪子生意極好,幾乎日日滿客,可不是什么清靜之地。
乘裊心里有了一個猜測。
“劍君。”她瞧著面前的男人,忽然柔柔喚了一聲。
“何事?”
“我可以吻你嗎?”
……什么?!
藺霜羿瞳孔驟然緊縮,他想說胡鬧,然剛張開嘴,還沒來得及說話,一顆糖便被送到了他嘴里。
白嫩柔軟的指尖不經(jīng)意地擦、過了他的嘴、唇。
一股甜香瞬間在口腔里溢開。
“劍君放心吧,我不會冒犯您的,我就和您開個玩笑。您不會生氣吧?”少女笑看著他,眉眼彎如新月,臉頰梨渦綻放。
藺霜羿動了動喉結(jié),肅著臉說:“不要隨便開這種玩笑。”
乘裊很是乖巧地點頭:“我錯了,以后不會了。”
一邊說著,她一邊也吃了一顆糖,歪頭問他,“劍君,這糖甜嗎?”如花瓣一般的嬌嫩柔艷的唇瓣顫動著。
很甜。
藺霜羿忽然想要喝水了。
直到出了皇宮,回了昆侖的府邸,那股甜味也還未散去。藺霜羿一時靜不下心煉器,佛珠一直發(fā)著熱,他把它取了下來,這股灼熱也難以立刻降下去。
他心煩氣躁的坐在榻上,一刻鐘后,終是忍不住叫了水。
……
時間一晃而過。
兩日后,九胥大比順利開始,將持續(xù)一個月。
前面五日比的是煉氣和筑基修士。
因為這兩個境界的人數(shù)眾多,所以先采用的是混戰(zhàn)模式。每千人一場,戰(zhàn)到最后的十人將晉級下一場,競爭很是激烈殘酷。
這般嚴(yán)格的篩選,留下來的人皆是精英中的精英。
在這兩個境界的斗法中,皇室表現(xiàn)得還不錯,有二十來人都闖進了千百名。其中前十,便占了一半。
但總歸只是金丹之下的斗法,并不太受重視,能得到的資源也有限。
五日一過,便是金丹大比。
金丹大比采用的是抽簽?zāi)J健?br />
修行講天賦悟性,但也與氣運有關(guān),運氣也是實力的一種。即便乘裊是帝女,在這種比賽上也沒有任何特殊待遇,會抽到什么對手,全憑運氣。
當(dāng)然,只要足夠厲害,對手是誰并不重要。
乘裊連勝了二十場,成功闖進前一百名。又是三日比拼,最終決出了前十。連續(xù)數(shù)日下來,乘裊身上的氣息越發(fā)凝實。
以她現(xiàn)在的實力,進入前十實在太輕松,她最高只用了五成力。
“那便是帝女吧?果然厲害非凡,不容小覷!”
“那是自然,若非當(dāng)年意外沉睡耽誤了十年,帝女殿下現(xiàn)在參加的該是元嬰期的比賽了。”
“想當(dāng)年那場大比,帝女的名次只在季少主之下。所謂一步慢,步步慢,這慢了一步,便是落后了一大截啊。”
“可惜啊……”
不少人為此嘆惜。
乘裊自也聽到了這些議論,但并未放在心上。過去之事無法改變,與其糾結(jié)這些無意義的東西,她更喜歡往前看。
慢一步,那便更努力一分。總有一日,會補上來。
況且,只是十年而已。
她的人生還很長,還有無數(shù)個十年。
文喜也同樣闖進了前十名,其間無一敗績。金丹大比上,乘裊與文喜是全場最耀眼的存在。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此前數(shù)十場,兩人都未抽中同臺比賽。
直到前十的決戰(zhàn)上,她們才終于抽到了一起。
“下一場,乘氏乘裊對昆侖文喜!”
隨著主持比賽的修士一聲高喝,兩人都飛身一躍,落至臺上,相對而立。
看到乘裊,文喜眸光微閃,先喚了一聲:“殿下。”
自留影石影像傳開后,兩人之間的恩怨糾葛早便傳遍了,圍觀眾人都清楚。此時,見到兩人同臺,俱都精神一震,議論紛紛。
“那便是文喜?她竟然還有臉上臺。”
“忘恩負(fù)義,如果我是她,怕是羞得不敢見人了。”
也有人持不同意見:“修士以實力論高低,無論她品行如何,至少實力不容小覷。”
文喜連勝數(shù)十場,期間不是沒遇到過高手,甚至還有上一屆大比時闖進前五的修士,結(jié)果全都敗在了她的手上。
最重要的是,贏得非常漂亮,每一場都是在十招之內(nèi)擊敗了對手。
不論私德,這份出眾的實力足夠讓人佩服。修士大多慕強,至少此刻,經(jīng)過數(shù)次堪稱驚艷的斗法,大部分人已經(jīng)不再關(guān)注她的私事,只驚嘆于她驚人的戰(zhàn)績。
“也不知這一場誰能贏。”
“雖則帝女厲害,但文喜勢頭更加激猛,之前的對手沒一個在她手下?lián)芜^了十招。”
這話的意思便是文喜贏面更大。
“劍修本就不同于其他修士,殿下的鞭法也不遜色。”
兩人都是金丹大圓滿的修為,又都連勝數(shù)場,一時間似乎勝負(fù)難分。但結(jié)合前幾日的表現(xiàn),大部分人更看好文喜。
她一身修為極其扎實,身手凌厲,劍法不凡,反應(yīng)敏銳,出手果決,簡直沒有短處。
這些議論自然都傳入了乘裊兩人的耳里。
文喜輕抿薄唇,朝乘裊拱手一禮,輕聲道:“殿下,得罪了。抱歉,此次我不會留手。”這一次,她代表的是宗門,是師尊,所以絕不能退讓。
她會用其他方式報答殿下的恩情。
文喜祭出了歡喜劍。
乘裊笑了一聲。
鼓聲起,兩人身周靈光涌動,正要動手。
“等一下!”然而就在這時,一道男音忽然響起,傳遍了全場,“我認(rèn)為這場比試并不公平。”
聲音來自夜家所在的方向,出聲的是夜明晟。
夜明晟出自夜家嫡支,父親乃上一任家主的嫡次子,與夜露白的父親乃是同胞兄弟。所以按照輩分和年齡,夜明晟乃夜露白的堂兄。
他身著一身華貴的金袍,斜倚在一張?zhí)刭|(zhì)的華麗軟榻之上,臉上帶著輕笑,眉頭微挑,盡顯張揚恣意。
夜明晟身上靈光波動不息,比之才元嬰初期的夜露白高了兩個小境界,已是元嬰大圓滿,距離化神只有半步。
在一年前,他還是金丹,修為遠低于堂弟。
只用一年時間,便連跳四個小境界,著實令人震驚。
不光是他,據(jù)聞他的父親也在一個月前,突破至合體期。須知,夜露白的父親,而今的夜家家主才不過是出竅后期。
“夜公子此話何意?”主持比賽的化神修士沉了臉,問,“此乃抽簽的結(jié)果,何處不公平?”
夜明晟笑了笑,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問道:“不知諸位可還記得同命蠱?”
同命蠱三字一出,場上霎時一靜。
當(dāng)初那事鬧得沸沸揚揚,才過去了半年不到,大家自然記得。
誰也沒想到,夜明晟竟忽然提起此事,皇室、昆侖以及季家人的臉色都微微變了變。
于三家而言,這是丑事,自是極力避談。
“夜公子到底是什么意思?有話直說便是,何必賣關(guān)子。”
夜明晟仿佛沒聽出話里的不滿,懶懶靠在椅背上,臉上扔掛著笑,漫不經(jīng)心道:“諸位應(yīng)該都清楚同命蠱的作用。文姑娘與季少主一同種下同命蠱,便意味著命運相連,同生共死。”
“比如現(xiàn)在,文姑娘斗法,便是受了傷,也能立刻從季少主那里得到補充。夜某有些好奇,這是否算是作弊?若是,那對帝女殿下便太不公平了。”
“被搶了未婚夫便罷,還要在斗法上吃虧,實在讓人心疼啊。”
夜明晟這話看似在為乘裊打抱不平,實則不過是在看好戲。夜明晟當(dāng)然不是好心,十年前的那場大比,他可是慘敗在了她的手中。
早不說晚不說,偏偏這個時候提出來,明顯別有所圖。
帝女未婚夫與別的女子種下同命蠱,無論是何因由,都損了顏面。
季家和昆侖丟了臉,皇室臉上難道就好看了?
但無論夜明晟是何心思,此話都有根有據(jù)。若是細(xì)究,的確有作弊之嫌。一旦判定,文喜與季烆都將失去此次參加大比的資格。
在夜明晟提起同命蠱時,文喜臉色便白了下去。此刻,更是慘白一片。
季烆臉色亦難看至極,慌忙看向乘裊。
乘裊沒看他。
文喜咬牙道:“我沒有受傷,也沒有借助季師兄的幫助!”她清楚自己受傷,便會連累季烆,所以數(shù)場下來,每一場都使出了全力,保全自己,也盡量以最快的速度結(jié)束了斗法。
夜明晟挑眉哼笑:“之前沒有,不代表之后沒有。你能保證能夠毫發(fā)無傷的擊敗帝女殿下?”
當(dāng)然不能。
即便文喜再自信,也清楚這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此前休息時,她有去看殿下比賽。看完之后,文喜心中微松。她確信自己這一場能贏。
但僅此而已。
她還未自大到認(rèn)為自己能在十招之內(nèi)勝出。
一時無可辯駁。
“帝女殿下,您覺得該怎么做?”夜明晟不再看文喜,轉(zhuǎn)向乘裊,似笑非笑地問,“殿下,你認(rèn)為該不該取消他們的大比資格?時不等人,這么多前輩都等著呢,還請殿下早做決定。”
九胥大比由皇室主持。
一旦處理不好,便會惹來非議,有損威望。
取消兩人的資格簡單,但其實對皇室弊大于利。若不取消,卻又沒有合適的理由。
幸而她和夜露白早料到了夜明晟有這一出,早有準(zhǔn)備,等得便是這一刻。
她看向眉眼間藏不住得意的夜明晟,正要開口時,上首卻傳來了一道熟悉的男聲:“夠了,閉嘴。”
是藺霜羿。
誰也沒想到他會在此刻開口。
但轉(zhuǎn)而一想,季烆是劍君唯一的親傳弟子,劍君為其出頭也在情理之中。
眾人都不由看了過去。
乘裊心中一動,也抬頭看去,入目的是男人緊繃的下頜和沉冷的眉眼。
觀戰(zhàn)臺上,藺霜羿面無表情地看了夜明晟一眼。明明只是極其平常的一眼,但不知為何,在被看著的剎那,夜明晟卻覺背脊一冷,若非坐在椅子上,怕是就要軟倒在地。
他本能地閉上嘴,再也笑不出來。
夜明晟面色發(fā)白的抬頭,便見上首的那位高高在上的劍君忽然一揮手,兩道銀光分別落入了季烆和文喜身上。做完,那白衣劍君俯看著他,眸若含霜,淡聲道:“既是擔(dān)心同命蠱作弊,那便讓它們起不得作用。如此,你滿意了嗎?”
第55章
語氣平淡, 但話里的含義可恰恰相反。
能坐上觀戰(zhàn)臺的人都不是傻子,明眼人都看得出無暇劍君似動了怒。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自然沒人會傻的冒頭。
現(xiàn)場瞬時鴉雀無聲。
夜明晟背脊生寒, 后背的衣裳幾乎全被冷汗侵濕。不僅是他, 與他一起的所有夜家人都察覺到不對, 修士敏銳的直覺讓他們無法忽視。
“請劍君息怒。”夜明晟的父親夜重光強撐著起身, 朝上首一拜,解釋道,“是小兒無知, 年少輕狂口無遮攔, 但無壞心,并無意冒犯劍君。”
夜家家主舊傷未愈,正在閉關(guān)養(yǎng)傷中,所以此次九胥大比, 夜重光才是夜家明面上的領(lǐng)頭人。
話落,一聲輕笑突然打破了這份窒息般的安靜。
此時笑出聲,可聽不出多少好意。
夜重光蹙眉,循聲看去,便看到了正站在斗戰(zhàn)臺上笑得輕快的乘裊,他忍不住沉臉質(zhì)問道:“帝女笑是何意?”
若這笑是無暇劍君發(fā)出, 他自然不敢以這般態(tài)度和語氣質(zhì)疑。但一個沒落皇室的帝女,還不配被他放在眼里。
夜重光反射性的想要以修為壓人,但此刻他們一行還在大乘期的威壓下, 一時無法動用靈力。
無奈, 只能暫時壓下心中憤怒和惡意。
他看著乘裊的目光凌厲如刀。
乘裊仿佛沒感受到任何危險, 白皙嬌嫩的手指輕撫過手中白玉一般漂亮的白靈鞭,嬌美的面龐上掛著輕悅的笑意, 仿如春花燦爛,煞是嬌俏好看。
她抬眸,直視著夜重光,輕笑一聲,不疾不徐道:“夜前輩不用著急,我并無惡意。只是第一次聽說五十歲的小兒,覺得特別有意思,一時便沒忍住。還請夜前輩勿怪。”
五十歲的小兒,這幾個字,她微微加重了語氣。任誰都聽得出話里的暗諷。
此前乘裊對外一直是以溫和大方包容的形象示人。
她明理大方,優(yōu)雅和氣,脾氣極好,似乎奉行的是以德報怨。這的確利于收買人心,但在高層修士中卻難免落下了軟和好欺的印象。所以這帶著幾分嘲諷的話一出,不僅是夜重光,其他人都難免驚訝。
便是乘宿也不由一怔。
不過他并未開口訓(xùn)斥,而是暗暗調(diào)動靈力,警惕的防備著夜家。一旦夜重光想要動手,他必要及時出手還擊。
此回是夜明晟當(dāng)著在場眾人的面率先出口挑釁,完全沒有顧及皇室顏面,若皇室退讓了,那以后還有何威嚴(yán)?
然他已是合體期,輩分遠高于夜明晟,自然不好開口與夜明晟這樣的小輩計較。否則即便贏了,也是落于下風(fēng),無甚可喜。
歸根結(jié)底,暫時只是小輩之間的交鋒。長輩當(dāng)然不好參與。
只是乘宿沒想到率先出聲反擊的會是乘裊。
乘宿立時道:“夜長老莫要與這丫頭一般見識,她年紀(jì)小,又自來是個口直心快的性子,并無壞心,你不要放在心上。”
夜重光怎么可能不放在心上?
自從進階合體后,走到哪里都是夸贊和羨慕,這還是第一次有人敢這般當(dāng)面諷刺他。
而且還是一個乳臭未干、不過金丹期的小丫頭!
他的臉色驟然陰沉,根本沒把乘宿的話放在心上,不僅想要開口訓(xùn)斥,更想直接出手教訓(xùn)那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敢諷刺他的臭丫頭!
但還未動作,霎時間便氣血翻涌,喉嚨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似的,竟發(fā)不出聲音。
一股重壓猶如泰山般壓在身上,竟讓他動彈不得。
他心中一驚,憋紅了臉。
“曾祖多慮了。夜前輩明辨是非,明理懂事,怎會與我這樣的小輩生氣?”乘裊無視了周圍的各色目光,不輕不重的回了一句。隨即,也不等夜重光的反應(yīng),抬首朝著端坐在上首的藺霜羿優(yōu)雅一禮,笑著道:“多謝劍君。”
她笑得很燦爛。
雖隔著一段距離,但藺霜羿還是清楚的看見了她頰邊那可愛的小渦,他喉結(jié)動了動,輕輕嗯了一聲,聲音似有些微啞:“在大比結(jié)束前,同命蠱都不會再發(fā)揮作用。”
聞言,乘裊臉上笑意更深:“劍君果真最厲害。”
沒再給夜重光等人一個眼神,她只望向了高首上的男人,明亮的眼里帶著熾熱,那股熱度幾乎能把人燙化,令人無法忽視。所有人都看見了,但無人出聲說什么不對。
藺霜羿端起一旁的茶杯,飲了一口。
在場人都知道乘裊種了情人咒母咒。
夜明晟敢提出同命蠱,卻不敢說情人咒。若無必要,沒人會去撩虎須。
季烆自也看見了。
心中頓生一陣猛烈的刺痛。
他到底與其他人不同,是無暇劍君的弟子。況且,師尊才為他出了頭,所以他無需如他人那般顧忌。
季烆握緊雙手,冷聲道:“既然同命蠱已不起作用了,那斗法可以繼續(xù)了嗎?”
聽得這話,大家這才恍然回神。
主持斗法的化神修士立時回過神來,忙道:“同命蠱沒了作用,比賽便再無不公平之處,自然能繼續(xù)。”說著,他手中鼓錘重重砸在了旁邊的大鼓上,大喝一聲:“開始!”
鼓聲響,乘裊便收回了視線。
上首,藺霜羿心里一空。他微微偏頭,目光冰冷的從季烆身上一掃而過。
斗戰(zhàn)臺上,乘裊看向?qū)γ娴奈南玻浇俏⒐矗骸拔墓媚铮埌伞!?br />
文喜重新拿回了參賽資格,仿若死里逃生了一回,心頭猛跳不已,臉色還未完全恢復(fù)平靜。
但她已不是剛?cè)氲赖男⌒奘浚?jīng)驗豐富,又深知此次大比的意義,所以很快便冷靜了下來。
她看著對面笑意盈盈的女子,深吸口氣沉聲說了一句:“得罪。”
話音未落,便如疾風(fēng)一般朝著對面之人刺去。
這是斗戰(zhàn)臺。
此刻,她不能把殿下當(dāng)自己的救命恩人。在這臺上,她們是對手,是敵人,她們之間只有勝負(fù)輸贏之分!
經(jīng)歷了方才的事,文喜更堅定了心中想法。
至多二十招。
她必須盡快結(jié)束這場斗法。
思及此,她眼里一片堅定沉凝,毫不猶豫地調(diào)動了全身靈力,再無任何留手。許是信念堅定,她發(fā)揮的比之前還要好了數(shù)倍。
她的劍不同于尋常女子的柔和如水,她的劍法也無甚花俏,更講究實用,帶著一股絕正的剛猛,配上極快的身法,凌厲非常,像是一座疾速沉沉壓下的重山。
身形如電,力貫劍鋒!
靈力似化作了萬千劍刃,隨她一起,朝著敵人沖了上去。
攻勢兇猛無比。
與之相反,乘裊便顯得平常了一些,仿佛被文喜的氣勢壓住了。她手中白靈鞭輕柔揮動,飄逸若舞,充滿了優(yōu)雅美感,然而在旁人看來,未免有些華而不實。
面對文喜的猛攻,她步步后退,似乎沒了反擊之力。
觀戰(zhàn)臺上,沒了重壓的夜明晟忍不住嘲諷:“看來,帝女殿下要輸了。”他身上的衣裳幾乎都濕透了,雖用靈力烘干,但仍然不舒服。
夜明晟心里存著氣,不敢對無暇劍君發(fā),但卻不懼一個金丹期的小帝女,所以這股火毫無意外沖著乘裊而去。
在他看來,藺霜羿方才出手,不過是在為弟子出頭。
乘裊不過是順帶的而已。
果然,這一次,藺霜羿根本沒有任何反應(yīng)。
夜明晟悄悄抬頭看了一眼,只見上首的白衣劍君只面色平淡的看著斗戰(zhàn)臺,面上無甚波瀾。
見此,他心里舒服多了,提起的心放下,又陰冷一笑道:“瞧這模樣,怕是不用十招,文姑娘便要贏了吧。真可惜,帝女怕是與第一無緣了。”
說著可惜,眼里話里卻滿是惡意。
“一招,兩招,三招,第四——”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怎么可能?!”
夜明晟倏然站了起來,一時忘了控制神色,難以置信的看著臺上。
錚——!
斗戰(zhàn)臺上,只聽一聲刺耳的嗡鳴,伴隨著一聲低啞的呼痛。卻不是來自被打得步步后退的乘裊,而是方才已是勝券在握的文喜。
前面三招,文喜步步緊逼,逼得對手難以反抗,似馬上便要把乘裊擊下斗戰(zhàn)臺。因她沒有留手,直接便拿出了最強的劍法和攻擊,所以有這樣的結(jié)果也并無意外。
連續(xù)的、密集的攻擊沒有給敵人任何逃脫的機會。
勢如猛虎!
磅礴鋒銳的劍氣撩起了乘裊的衣擺,吹亂了她的額發(fā)。她微微瞇了瞇眼,烏黑纖長的睫毛顫了顫,帶著脆弱的、毫無用處的美麗。
第四招時,文喜已逼近了乘裊,兩人之間不足一手的距離。
只要劍鋒一動,便能刺穿敵人的胸膛。
但她只是想要贏了這場斗法,并非真想要傷害殿下。文喜握著劍的手猛然收緊,低聲道:“殿下,待斗法結(jié)束后,我會向您告罪!”
她希望殿下能夠知難而退。
乘裊卻沒動,白靈鞭還在負(fù)隅頑抗。
文喜抿唇,終于不再猶豫,歡喜劍倏然朝前一刺。
身后便是斗戰(zhàn)臺的邊緣。
只要再被逼退半步,乘裊便要落下去了。白靈鞭圍繞在她身周,仿佛只剩下了防御之力。
明明已是最危急的時刻,她卻又翹起了唇角。
眼看著劍尖便要刺中,她卻不躲不閃,文喜不由蹙眉,正要輕喝一聲,劍勢卻驟然一滯。
兩根雪白柔嫩的手指夾住了歡喜劍。
須臾,一聲斷裂的脆響。
一截劍尖忽而墜落。
歡喜劍,斷了。
怎么可能?
歡喜劍可是天階法器,即便比不得上古寶劍,但也不至于被一個金丹期折斷。可事實是,她珍惜的靈劍的確斷在了乘裊手中。
文喜愣住了。
“第四招。”
清軟的女聲在耳邊響起,輕柔悅耳,卻猶如突降的驚雷,驟然炸響。
那一剎那,白靈鞭竟化為了一柄純白的長劍,像是輕靈飛舞的銀蝶,似乎毫無威脅。
然文喜背脊一涼,卻猝然感受到了一股極致的危險。
必須躲開!
文喜瞳孔一縮。
無數(shù)溫柔劍光從四面八方朝她圍襲而來,如夢似幻,像是一場美到了極致的舞蹈,卻在瞬間風(fēng)起云涌,勢不可擋,恍若能將天地劃破。
根本避無可避。
她想躲,卻找不到任何破綻。
“啊——”
一道明亮劍光落在手上,堪比利刃,手腕猛然生起一陣劇痛,伴隨著全身的刺痛,文喜脫口痛呼了一聲。她下意識朝后退,直至一腳踩空。
砰得一聲。
她的身體重重落在了地上。
“第五招,承讓。”臺上,乘裊俯首垂眸,居高臨下的看著她,語氣輕柔的宣布,“文姑娘,你輸了。”聲音不高不低,但圍觀的人全都聽清楚了。
也看清楚了。
原來她根本不是被逼得沒有招架之力,原來從第一招開始,便已經(jīng)布好了局。她早就反攻了。
說罷,少女微微彎腰,朝她伸出了手,溫聲道:“文姑娘,還能站起來嗎?”
五招,她只用了五招便贏了自己。
這一切都像是對她沾沾自喜的嘲弄,襯得她像是一個自以為是的丑陋的小丑。她甚至不敢抬頭去看周圍,體內(nèi)氣血翻涌,她心口巨疼,驀地噴出了一口血。
文喜面色煞白。
她看著眼前那只白玉般無暇透凈的手臂,遲遲沒有握上去。
現(xiàn)場一片寂寧。
觀戰(zhàn)臺上,藺霜羿的視線不受控制的全落在了那道纖麗的身影上。她今日著了一身鵝黃色的裙子,襯得她越發(fā)嬌俏靈動,燦耀的陽光灑落,映出了她雪白的臉龐,只站在那里便已讓人無法忽視。
佛珠太燙了。
灼燙舔舐著,幾乎要燙破了他手腕上的皮膚。
他不經(jīng)意地朝周圍看了一眼。
季烆在看她,夜露白在看她,所有人都在看她。
看她的人實在太多了。
好刺眼。
第56章
想要挖了那些人的眼睛, 想要把臺上的人藏起來……一個個危險的念頭陡然生起。
怦怦砰——
心跳快得有些不正常,心跳聲更是過分大了些。
意識到自己生了什么樣的荒唐念頭,藺霜羿臉色更冷, 眉目間仿若凝了千年不化的冰雪。
他的手快速撥弄著佛珠, 想要壓下這股奇怪的、不受控的情緒。
幾息沉默過后, 觀戰(zhàn)臺上, 梅望雪忽而笑了一聲,帶著兩分羨慕和嘆服道:“不愧是劍君調(diào)教出來的弟子,果真不可小覷, 后生可畏啊。是我的小弟子不自量力了。”
說話時, 他看向了藺霜羿。
乘裊受了藺霜羿數(shù)月教導(dǎo),雖無師徒之名,但也算有師徒之實,所以稱一聲弟子也合適。
梅望雪笑問道:“這般百年難遇的好材料, 不知劍君打算何時正式收入門下,成就一段師徒佳話?”
聽得這話,在場之人都不由豎起了耳朵。尤其是皇室和季家,俱都心神一震,提起了心。
季家自是不想藺霜羿收徒,讓季烆失了劍君唯一弟子的名頭。
季烆倒是心中一動。
雖然知道師尊修無情道, 知道師尊與裊裊不會生出私情,但情人咒一日不解,季烆便一日無法放心。
若師尊收了裊裊為徒, 其實……也是好事。做了師徒, 定了名分, 便是情人咒也改變不了什么。
皇室與季家相反。
自元祖之后,皇族雖有不少功法, 族中子女大都自行擇選家族傳下的功法,但皇室從未禁止族中弟子外出拜師。
乘裊之所以沒有一個師尊,是因她的體質(zhì)最適合修行萬木長青決,所以此前用不上拜師。
可如果能拜在名師之下,皇室當(dāng)然也不會阻止,只會樂見其成。
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師徒之情不下血肉親情。若有一位厲害的師尊相護,那可是極好的事。
除乘氏和季氏的其他人也很關(guān)注這個問題,畢竟倘若劍君同意收乘裊為徒,那他們家里子女豈不是也有了機會?
師徒二字,莫名刺耳。
藺霜羿唇角拉平,毫不猶豫道:“本君何時說過要收她為徒?我早說過,此生不再收徒。”
語氣有些生硬,聽著像是嫌棄。
藺霜羿反應(yīng)過來后,下意識朝乘裊的方向看了一眼,心想,若她聽到這話,怕是會傷心。因此他微頓片刻,又補充道:“我不過只教了幾月,乘裊能有今日成就,全在于她自己。”
最后,他說:“她很優(yōu)秀。”
乘宿等人本來聽到他冷硬的前一句話時,心頭失落不已,不料峰回路轉(zhuǎn),又聽見劍君的夸贊,心里自是一陣舒暢。
乘宿大笑道:“劍君過譽了。裊裊小小年紀(jì),不過就贏了一場比賽罷了,哪里能得您這般高的夸獎?”
藺霜羿看了他一眼,微點下頜,道:“事實如此。”
這四個字一出,乘宿笑容更深了幾分。
在此之前,因著情人咒一事,乘宿心里其實藏著一份隱憂。雖已派出了許多人全力去尋解咒之法,但誰也不知能不能成功。
無暇劍君清冷淡漠的性子天下皆知。
乘宿很擔(dān)心被情人咒影響后的乘裊控制不住惹惱了劍君,而今看來,倒是可以暫時放下心來了。
聽到藺霜羿說不會收乘裊為徒,季家人也松了口氣。只要不收徒,再怎么夸也不過是幾句話罷了,比不得師徒名分重要。
眾人心思各異。
但無論心里怎么想,至少面上都是言笑晏晏,跟著夸道:“劍君慧眼如炬,宿尊便莫要謙虛了,帝女之優(yōu)秀值得這份贊譽。”
“不錯不錯,劍君都這般說了,定是因帝女有過人之處。”
“方才我們都看見了,這場斗法,帝女贏得很漂亮。想當(dāng)年,我在這個年紀(jì),可是比不得她。”
“梅掌門的小弟子已然是極優(yōu)秀了,我記得數(shù)場下來,還無一敗績。帝女卻只用五招便勝了她,有實力有謀略,當(dāng)為本屆的金丹第一了!”
文喜到底是昆侖的弟子。
藺霜羿身上還有著昆侖太上長老的名號。
在場都是聰明人,便是奉承吹捧也很有技巧,并沒有一味的踩一捧一。
藺霜羿全程沒有什么反應(yīng),只聽著這些人對乘裊的褒揚,看不出是否滿意高興,但至始至終都未曾叫停。
觀戰(zhàn)臺上,一片和諧。
梅望雪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面帶和煦的笑意。
雖然寄予厚望的弟子慘敗,與第一失之交臂,但他面上也無甚不滿,甚至還跟著夸了乘裊幾句,仿佛對這個后輩極為看好。
“若劍君把帝女也收入門下,那本屆大比,我昆侖便又要多一個第一名了。”梅望雪笑著搖了搖頭,嘆道,“可惜劍君并無收徒之心,著實遺憾。”
藺霜羿聽得不爽。
心口仿佛也跟著生了一把火,燒得他有些口干舌燥,藺霜羿伸出另一只手蓋住了熾燙的佛珠,又飲了一口茶水。
不想再繼續(xù)‘師徒’的話題,他聲音微提:“開始下一場吧。”
他面色平靜,語氣沉沉,像是隨口一句,并無他意。
主持金丹斗法的化神修士領(lǐng)了命,很快便宣布了第二場開始。
斗戰(zhàn)臺上。
乘裊伸手等了幾息,見文喜不動,她也從善如流的收了手。兩人一人在臺上,一人在臺下,一人光鮮亮麗,一人狼狽不堪,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有那么一瞬間,文喜甚至覺得自己像是被踩在了泥里。
她用力擦掉唇角的血跡,手撐著地,忍著體內(nèi)的翻騰撿起斷裂的歡喜劍,強撐著站了起來,挺直著背脊,啞聲道:“我沒事。”
斷成兩截的歡喜劍,完全表明了她們之間的實力差距。
“沒事便好。”乘裊輕身一躍下了臺,粲然一笑,溫聲道,“輸贏雖然重要,但身體更重要,所以點到即止即可。文姑娘,我應(yīng)該沒真的傷到你吧?抱歉,我不是有意折斷你的劍。”
點到即止。
乘裊的確沒有重傷她。
她會吐血,不過是又生了走火入魔之相,與乘裊無關(guān)。
文喜不自覺咬了咬唇,只覺臉上陣陣發(fā)燙,暴動的靈氣在體內(nèi)亂竄,她咽下喉間的腥甜,搖頭說:“……沒有,多謝殿下手下留情。”
她看著面前游刃有余的少女,看著她纖塵不染的衣裳,喉間腥甜劇烈翻滾,她忍不住朝觀戰(zhàn)臺上看去,只見幾乎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了殿下的身上。
……自然包括季師兄。
心中一抽,尖銳的刺痛襲來,甚至壓過了被靈力反噬的筋脈生起的劇痛,她身子不受控制的晃了晃。
文喜慌忙站穩(wěn)。
乘裊似乎沒有注意到她的異樣,只是溫和的提醒:“時間緊急,文姑娘還是快用些藥,養(yǎng)一養(yǎng)傷,好好休息一番,可不能影響了接下來的比試。”
是了,接下來還有比試。
前十晉前三,她輸了一回,絕不能再輸?shù)诙亍N南擦⒖棠贸隽俗詈玫乃幱蒙希謽O力壓下翻涌的心緒,想要平心靜氣。
但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輸了一回,并且輸?shù)哪前憧焖賾K烈,對文喜的影響是巨大的。
她的士氣便如斷裂的歡喜劍一般,一時難以續(xù)上。
再加上,又有了走火入魔之兆,她便是有心也無法挽回頹勢。
能從數(shù)萬人中闖入前十,皆是佼佼者。若她處于全盛之期,自然無礙。如今,卻是有心無力。
方才與乘裊一戰(zhàn),只用了不到一刻鐘。
休息了兩個時辰,過了兩場比試,便又輪到了文喜。她又比了三場,卻是屢戰(zhàn)屢敗,竟是連輸三次。
最后一場,她對上了花晶瑩。
在前一百進前十的比試中,文喜便與花晶瑩比過一回,只用了九招,便贏了斗法。可這一次,二十招過后。
她輸了。
輸給了自己的手下敗將。
花晶瑩闖進了前三,有爭奪第一的資格,而她,連只得了一個第十,連最后決賽的資格也沒有。
文喜臉色慘白的站在梅望雪身后,聲音沙啞刺耳:“弟子有負(fù)師尊教誨,請師尊責(zé)罰。”
梅望雪嘆道:“罷了,這不是你的錯。你已經(jīng)盡力了,只是你的對手太強。”
可這樣的安慰非但沒有讓文喜好受,還讓她越發(fā)難過。
她緊咬著唇,直到一股腥甜抿進了嘴里,唇上一陣刺疼,她才恍然發(fā)覺自己竟不知何時咬破了唇瓣。
與她相反,乘裊卻是屢戰(zhàn)屢勝。與文喜一戰(zhàn)后,乘裊便使出了八成力,場場碾壓了對手。
既然已經(jīng)鋒芒畢露,那不如再張揚高調(diào)一些。
都值得大乘期高手親自來取她的命了,還低調(diào)作甚?
她抬頭望著明媚的天空,眼里帶著隱約的冷光和殺意。
連續(xù)數(shù)場下來,乘裊身上的衣裳都沒臟半分,清麗的面上至始至終都帶著輕松愉悅的笑容,揮灑自如,游刃有余。
斗戰(zhàn)臺上。
乘裊與花晶瑩爭奪第一。
不等鼓聲響,花晶瑩就很干脆的舉手道:“我認(rèn)輸。”明知會輸,她才不要與乘裊打,免得丟人現(xiàn)眼。
與乘裊擦肩而過時,她微停片刻說:“你要進階了?”
不等乘裊回答,花晶瑩輕哼一聲道:“等著吧,我很快就會追上你的。”
話落,她毫不遲疑的下了斗戰(zhàn)臺,華麗的火紅裙擺在空中蕩出了美麗的弧度,很是瀟灑。
金丹第一名,自此已定。
主持斗法的修士大聲宣布:“本屆九胥大比,金丹比試第一名是,乘氏乘裊!”
時隔百年,乘氏終于又一次拿下了一個第一。
觀戰(zhàn)臺上傳來一陣歡呼。
乘裊抬頭看見了歡喜慶賀的同族,看見了面帶欣慰的曾祖和長老,也看見了在一片歡欣中出奇沉默的乘風(fēng),看見了季烆,可她的目光沒有停留,一一掃過,最終,落在了最上方的白衣劍君身上。
四目相對,她燦然一笑。
轟隆——
天空忽然一聲驚雷響徹云霄。
“——那是劫雷?!”
第57章
“是裊裊要晉級元嬰了!”
皇室中人最先反應(yīng)過來。
其他人反應(yīng)也不慢。
“不愧是帝女, 果真天賦卓絕,竟然當(dāng)場突破。”有人贊道,“距離帝女醒來還不足半年吧?若非沉睡十年, 早該如此了。”
“這等天資悟性, 實在罕見。”
“但……不對, 這雷劫看著似乎有些不對。”
乘裊晉級元嬰, 固然讓他們欣慰高興,但此刻也是最危險的時候。
乘宿和耀火長老全都面色凝重的看了過去,以最快的速度飛身而下, 落至乘裊四周, 為其護法。
季烆緊隨其后,也飛了過去。
乘風(fēng)微不可查的頓了頓,也跟了過去。
天空烏云密布,雷光涌動。狂風(fēng)和雷電交織, 天上仿佛破了一個大洞,無數(shù)的雷電聚集在了一起,翻騰不息,猛然間爆發(fā)出刺耳的吼叫,像是一條條發(fā)怒的惡龍,隨時都可以直沖而下, 吞沒下方那渺小纖細(xì)的人。
與漫天雷霆相比,乘裊顯得太過纖巧了一些。
但她沒有半分退縮或逃避,只筆直的站在太上, 抬首望著那一條條雷龍, 臉上毫無懼怕, 甚至是笑著的迎接著即將到來的雷劫。
從煉氣到金丹,晉升時都不會有雷劫。
唯有突破至元嬰, 才會迎來修士人生中的第一次雷劫。度過了,皆大歡喜,才能正式步入高階修士之列。
通常來說元嬰雷劫不會太可怕,一般都是四九雷劫,只要準(zhǔn)備得當(dāng),便是失敗,也至少能保下一條命。
然此刻,望著天上翻滾的雷龍閃電,不少人驚呼:“瞧這情況,莫不是六九雷劫?”
在場不乏大能,當(dāng)然一眼便能看出這場雷劫的不同尋常。雷劫往往與一個修士的積累和因果息息相關(guān)。
凡是大罪惡者,天道必將下懲罰,所以雷劫通常比普通修士可怕數(shù)倍。
但還有另外兩種情況,一種是天妒之體,一種是大氣運者。
前者顧名思義,資質(zhì)極高,高到連天也要妒嫉,所以才降下最厲害的天雷,欲要阻止。后者資質(zhì)也不會差,與前者相反,卻是得天所愛。
“——這怕是九九小天劫!”
有人驚呼。
九九雷劫分大小之分,但無論哪種,都不該是
觀戰(zhàn)臺上,藺霜羿倏然起身,目光緊盯著斗戰(zhàn)臺上的少女。一時間顧不上遮掩,更顧不上周圍情況,只全神關(guān)注著乘裊渡劫的情況。
一時間,即將渡劫的乘裊似乎吸引了所有的目光。
都說危急之時,才會暴露最真實的內(nèi)心。
不遠處,梅望雪不著痕跡的偏頭朝上首看了一眼。若是尋常時刻,即便他動作隱晦,有天下之名實的無暇劍君也能第一時間察覺。
此刻,他的目光只落在了斗戰(zhàn)臺上的女子身上。
梅望雪眸光微閃,面上不動神色,須臾,若無其事的也跟著看了過去。
*
斗戰(zhàn)臺上。
乘裊只覺頭上像是多了無數(shù)座巨山,龐大的威勢從上至下毫不客氣的朝她壓來,肩上一重,像是要把她壓跪在地。
雷劫還未落下,便已威勢赫赫。
她硬生生頂住了這股壓力。
自從仙人秘境出來,得了仙力,若非她刻意壓制修為,本該早就晉級元嬰。如今目的達到,自然不用再刻意壓制。
只要她愿意,隨時都可以渡劫。
不過她自來謹(jǐn)慎,又有前車之鑒,當(dāng)然不會輕狂。為此,當(dāng)然也做了不少準(zhǔn)備。所以晉級元嬰,于她而言,是水到渠成,毫無意外之事。
但乘裊也沒想到竟然會遇上九九天劫。
事已至此,已沒有退路。
這是她的雷劫,無人可以幫助她。是生是死,都只能靠她自己。
她立時調(diào)動了全身的靈力,從儲物袋中飛快取出了準(zhǔn)備好的防御法器,沒有絲毫猶豫,全部啟動。
轟轟轟——
也就在那一刻,狂風(fēng)四射,怒吼沖天,數(shù)道雷龍直沖她而下!
痛。
前所未有的炙痛。
九九天劫,便是大乘修士也不能輕易接下,只一擊,雷龍便破了她的防御。乘裊不受控制的朝后退了兩步,胸口巨疼,一絲鮮紅順著唇角溢出,在雪白的面頰上,顯得尤為刺眼。
“裊裊!”
場外,季烆面色大變,下意識便想要沖上去。然剛一動,卻被一股龐大的靈風(fēng)擋了回去。
靈風(fēng)中帶著熟悉的靈力波動。
“季烆,退回去。”
冷冽低啞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是藺霜羿出手擋住了他的去路。
季烆抬眸,入眼的是男人緊繃的下頜,他忍不住喚了一聲:“師尊,裊裊很危險,我要去幫她!”
藺霜羿沒有看他,目光依舊落在斗戰(zhàn)臺上渡劫的少女身上,面色平冷,似與平常無異。
“你能幫她什么?”他的聲音微微有些沙啞,聽不出喜怒,“季烆,莫要不自量力。”
這是雷劫。
便是他也無法幫忙,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雷龍對她的肆掠。
無人看見,便連他自己都未曾發(fā)覺,攏在袖袍里的手掌已緊握成拳。用力之大,甚至刺破了掌心。
季烆臉色蒼白,站在原地仿佛泄了氣。方才是一時情急,所以才想也不想就想沖上去。
但事實上,他便是去了,也無用,甚至還會導(dǎo)致雷劫更加兇惡,反而害了裊裊。
現(xiàn)場一片沉寂。
眾人面色各異,一時間,無人出聲。
轟!轟!轟!
雷聲震耳欲聾,幾乎要刺穿人的耳膜,短短數(shù)息,便已落下了無數(shù)道,根本沒有給人任何停歇反應(yīng)的時間。
場外圍觀的人中,便是出竅修士臉色都被驚得發(fā)白,其下的修士,修為弱一些的已然不由軟倒在了這兇猛可怕的雷劫之下。
即便只是圍觀,也讓人心驚膽顫,心中無法控制的生出了無數(shù)恐懼。
“這……便是九九雷劫嗎?”
“這樣的天劫,便是合體或者大乘大能也難以抵擋吧?”
“帝女殿下能度過嗎?”
“……難吧。”
有人嘆息,想著方才那還意氣風(fēng)發(fā)的少女,心生可惜和同情。
幾乎沒人認(rèn)為乘裊能度過此劫。
乘宿等人的臉色已然全變了。
如乘進這般的年輕一輩更是面色煞白,有些甚至忍不住紅了眼眶。
砰!
乘裊單膝跪倒在地。
她動了動唇,一口血猛然噴出。
膝蓋重重一聲砸在臺上,能夠承受出竅修士全力攻擊的斗戰(zhàn)臺竟是瞬間裂開。巨大的裂縫仿如深不見底的深淵,令人心生絕望。
她的臉色已沒了半分血色,紅潤如花蕾的唇瓣已失了顏色,只唇角的血珠顯眼至極,身上漂亮的裙子已經(jīng)全部被鮮血染紅。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少女已成了強弩之末。
藺霜羿無意識朝前走了一步。
片刻,又倏然停下。
夜明晟提高聲音道:“看來,帝女殿下要渡劫失敗了。可惜,真是可惜。這是九九天劫,殿下怕是要連命也……啊!”
啪——!
話未說完,一道清脆的巴掌聲便倏然響起,夜明晟慘叫一聲,直接被這一巴掌打倒在地,英俊的臉上立時多了一道清晰的巴掌印。
這一掌來得又急又快,饒是夜明晟已是半步化神,竟也毫無招架之力,被打了個正著。
“誰敢——”
長這么大,還從未有人敢這般打他的臉,而且還當(dāng)著那么多人的面。夜明晟又痛又氣,只覺恥辱無比,自是恨不得立刻把此人揪出來殺了!
他倒在地上,張嘴便要大喝,然剛說了一個字,聲音戛然而止。
所有的話全都被堵在了喉嚨里。
不是他不想說,而是根本說不出。脖子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抓住,兇猛的力道幾乎要捏碎了他的喉骨。
“嗬嗬……”
夜明晟大張著嘴,急速的喘著氣,兩只手胡亂抓著,臉色漲的通紅,瀕臨死亡的恐懼讓他睜大了眼睛,眼珠幾乎要暴落出來,眼瞧著竟是要窒息而死。
他想要掙脫這股桎梏,然而在絕對的碾壓下,所有的掙扎都只是徒勞。
夜重光瞳孔緊縮,忙道:“劍君這是什么意思?我兒做了什么,您竟想要了他的命!”
夜重光到底是合體大能,當(dāng)時便看清了是誰動的手。他臉色鐵青,卻不敢沖上前去解救自己的兒子。
若是尋常修士,哪怕是大乘期,他也敢一戰(zhàn)。可偏偏,是無暇劍君。
九胥第一,不是說說而已。
年輕一輩或許沒瞧見過,但夜重光有幸曾撞見過藺無暇與同級大乘斗法的場面,時至如今,再想起來竟也心生恐懼。
便是他夜家所有人加起來,怕都不是藺無暇的對手。
觀戰(zhàn)臺上,氣氛變得無比緊張。
除了夜家人,無人出聲,只忍不住悄悄抬首去看那白衣劍君。修士五感敏銳,在場之人基本都隱隱察覺到無暇劍君的心情似乎不怎么好。
如此,自然更不會有人輕舉妄動。
眼見兒子眼睛翻白,夜重光咬牙,終是朝藺霜羿彎腰一拜:“若我兒有何冒犯,還請劍君明示,我定狠狠教訓(xùn)他。請劍君手下留情,留我兒一命。”
技不如人,他不是藺無瑕的對手,只能屈辱的低頭求饒。
“太吵了,滾。”藺霜羿看也未看他,冷冷吐出了幾個字。不等人反應(yīng),便隨手一揮,直接把夜明晟扔了出去。
這一揮手,便是數(shù)百里之遠。
夜重光來不及怨恨,忙飛身跟了上去。
有了這一插曲,臺上安靜得嚇人。不但無人說話,眾人甚至連呼吸都下意識放輕,就怕吵到了無暇劍君。
雖則早聽說劍君不喜吵鬧,但這反應(yīng)也太可怕了一些。平常劍君雖面色冷淡,氣息如冰,但并不是喜怒無常之人,這還是他們第一次看見劍君發(fā)怒。
當(dāng)真可怕。
明明沒了擾人的蒼蠅,藺霜羿心里的火仍然未曾散去,那股自從知道乘裊渡得是九九天劫便生起的煩躁、憤怒和慌亂越演越烈。
尤其是看到少女身上刺眼的鮮血,心中戾氣縱生。
那一瞬間,他是真的想要殺了夜明晟。
……
斗戰(zhàn)臺上,乘裊手撐著地,咬著牙,站了起來。清瘦的身體搖搖欲墜,仿佛隨時都會倒下去,看得人心驚肉跳。
但最終,她還是站穩(wěn)了。
天雷沒有給她喘息的時間,防御法器已經(jīng)全部被毀,接下來,便只能用身體硬撐。
此刻,乘裊已沒有心思關(guān)注其他,只全神貫注對抗天雷。天妒還是天羨,都不重要,因為無論是什么,她都會活下去。
而且會活得很好。
上天不允又如何?
她的命,由她自己掌控。
她要一步步爬上去,坐上至高之位,站在最頂峰!她仰著頭,不等雷劫落下,忽然飛身而起,直沖天霄!
穿過雷龍,掠過狂風(fēng),那一瞬間,乘裊仿佛沉入了無邊無際的荒漠中。
她下意識運起了萬木長青決。
“你是誰?”
一道聽不出男女的聲音傳入了耳里。
“我是乘裊,是九胥之主。”
這一刻,心里的欲望似被無限放大,無法掩藏。
“九胥之主?狂妄。”一聲輕笑,帶著嘲弄,“修為不高,心倒是挺大。吾倒要看看,你有什么資格能坐九胥之主。”
話音未落,面前忽然出現(xiàn)了一道模糊的巨影,隱約能看出是一個人。
但看不清具體模樣。
只出現(xiàn)的剎那,恐怖的威壓便排山倒海般席卷而來,仿佛要將乘裊整個吞噬,碾碎她的身軀,吞沒她的神魂。
那股威勢甚至在藺霜羿之上!
人影動了。
沒有用任何武器,只伸出手掌朝乘裊壓下。乘裊來不及深思,此刻,她心里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不能輸。
她低喝一聲,沖了上去。
白靈鞭已經(jīng)被雷劫劈斷,如今只剩下了與她本命相連的噬魂藤。
萬木長青,生生不息。
噬魂藤迅速猛長,無數(shù)的綠藤纏繞住了那道巨影。她的身體也與噬魂藤合二為一,化為了最大的那根藤蔓,毫無畏懼的纏了上去。
斷裂,生長,斷裂,生長……
乘裊甚至已經(jīng)無法感受到疼痛,她不知持續(xù)了多久,靈力已然枯竭,力氣也已耗盡,她只憑著一股信念堅持。
她要贏。
哪怕與天相爭,她也要贏!
白天黑夜,太陽升起又落下,也不知過了多久,天上忽然下起了一陣雨,荒漠中生出了嫩芽,開出了一朵朵嬌嫩的花。
乘裊忽覺身上一輕,天上當(dāng)真降下了甘霖,灑在她身上,滋養(yǎng)著她破爛不堪的身體。
與此同時,萬木長青決急速運轉(zhuǎn)著,把身上的甘霖全部吸收,修復(fù)著她體內(nèi)破損的筋脈、丹田。
一聲輕笑驟然而起。
“給你十年時間,如果沒成為九胥之主,吾親自來取你的命。”
“小丫頭,莫要給你祖宗丟臉。她脾氣可不好,生起氣來嚇?biāo)廊伺丁!?br />
話音落下,人影抬手一點,一道銀光沒入了乘裊的眉心。
乘裊睜開眼睛,仿佛看到了一個模糊的笑容,還未看清,那道巨影陡然散去。雷云散去,狂風(fēng)熄滅,又是一場甘霖降下,落入地面,滋養(yǎng)了大地。
綠芽生,百花開。
短短幾息,便已是一幅生機勃勃、鳥語花香之景。
下方眾人看著這番異象,或欣喜或震驚或不滿……
雨停,太陽升起。
雷劫已過。
乘裊察覺到她的丹田處,一個與她生得一模一樣的元嬰代替了金丹的位置。
她度過了九九天劫,活了下來。
而今,已是元嬰修士。
“裊裊!”
熟悉的呼喚傳來。
乘裊低頭,看見了正仰頭殷切望著她的親人和朋友。她忍不住揚起唇角,露出一抹開懷的笑,飛落下來。
身姿輕盈翩然,宛若輕蝶。
“曾祖,長老,讓你們擔(dān)心了。”除了身上破爛的衣裳,她看上去狀態(tài)好極了,“我已是元嬰期了。”
許是因為她的心思,這一回,她只跨了一級,到了元嬰初期。但乘裊能感受到體內(nèi)磅礴的靈力,甚至能與化神一戰(zhàn)!
乘宿眼眶泛著紅,只用力拍了拍乘裊的肩膀,大聲說了三個好。
“恭喜殿下成功晉級元嬰!”
乘進等人圍了上來,高興的向乘裊道喜。
此后,是其他人的賀喜。
無論他們心頭如何想,面上都是笑意盎然。
“九九天劫,這可是百年難遇,殿下能度過此劫,說明必是大氣運者。此乃九胥之福,著實令人高興。”
“宿尊,恭喜您后繼有人啊。”
面對眾人的賀喜,乘裊俱都從容應(yīng)對,不驕不躁。度過雷劫后,乘裊樣貌上有了一點細(xì)微的變化,眉目間的青澀褪去,顯得成熟了幾分。
像是徹底綻放的花,熠熠生輝,如詩如畫,宛如艷麗的彩緞。
只站在那里,即便不言不動,也已是人群的焦點。
幾乎無人能把視線從她身上移開。
藺霜羿站在遠處,望著被人群包圍的女子,漆黑的瞳眸像是卷進了漩渦,深幽不見底,像是要把人完完全全的吸進去。
乘裊若有所感,轉(zhuǎn)頭望去。
四目相對。
她向他揚起笑。
藺霜羿面色淡然的頷首,看似平靜無波,卻在無人看見的地方,伸手取下了手腕上的佛珠。
滾燙的溫度灼痛了他的手心。
如他此刻的心。
不遠處,季烆也看到了乘裊臉上那抹燦爛的笑,他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看到了自己的師尊。
不知為甚,那一刻,心里陡然極度的不安。
……
這場金丹比試,乘裊無疑是其中最為耀眼的存在。九九天劫和天降異象都是罕見之事,傳了出去,必然會引起不小的風(fēng)云。
別過了那些道喜的人,乘裊跟著曾祖等人回了宮。
乘宿道:“你跟我來一趟。”
屏退了所有人,屋里,只剩下了乘宿和乘裊這對曾祖孫。
“裊裊,你是故意在今日渡劫的?”
比起外人,乘宿當(dāng)然更了解自家孩子。
乘裊笑道:“還是曾祖了解我。”
乘宿嘆氣:“你今日風(fēng)頭太過了,可想過后果?現(xiàn)在,怕是不知有多少人看著你,想要你的命。”
乘宿臉上沒了笑,反而有些凝重。他當(dāng)然也為曾孫□□秀高興,但高興過后,卻不得不冷靜下來考慮后果。
乘裊卻是無所謂一笑:“便是沒有今日之事,難道想殺我的人便少了嗎?十年前的獸潮,不久前的長靈山刺殺,這樣的事何曾停止過?”
“既然防不勝防,那便無需再防。背后之人那么想殺我,我越強越優(yōu)秀,想來他們就越坐不住。”
不如以身為餌。
她不喜歡被動挨打。
乘宿微怔。
半晌,他搖頭,滿是無奈:“話雖如此,可我們怕是護不住你。”承認(rèn)自己比敵人差許多,承認(rèn)連自己看重的小輩都護不住,于他來說,何嘗不是一種折磨?
說到這,他露出一抹苦澀的笑道:“九胥乃女帝立國,先有元祖,后有明祖,皆是驚才絕艷的女子,但你瞧瞧如今,族中可有多少優(yōu)秀的女子?”
“數(shù)位長老掌事中,女子不過三位。你可知為何?”
萬年前,元祖打下天下,建立九胥。但其實她在位只不過二十年,二十年后傳位于獨女乘星,也就是后來的明祖。
明祖在位兩百年,開盛世之景,后飛升上界。
元祖打天下,明祖穩(wěn)天下。
兩位老祖皆風(fēng)采絕艷,非常人能比。但或許也正因如此,乘氏女才被人忌憚。
“這么多年來,族中不是沒有資質(zhì)好的女孩兒,但往往還未成長起來,便會出各種意外,或是身死道消,或是成為廢人。”不知想到了什么,乘宿目光沉痛,“在你父親那一輩,最優(yōu)秀的其實不是他,而是你的姑姑,也是你父親的親姐姐乘越。”
“只用了四十年,越兒便修至出竅,距離合體只有一步之遙。這般天資,傲視眾人,甚至不弱于如今的無暇劍君。可最后,”乘宿眼眶發(fā)紅,聲音嘶啞,“她死了。表面上是歷練時出了意外,但太巧了,天下沒有那么多的巧合。”
可直至如今,他們也未曾查出乘越死亡的真相。
不止乘越,還有許許多多的乘氏天驕。
乘裊臉上沒了笑。
“與越兒有相似遭遇的乘氏女子還有不少。”乘宿目中滿是憂慮,“裊裊,若你的優(yōu)秀要用命來換,曾祖情愿你平庸一些。”
乘裊心臟緊縮。
她抬眸,看見了曾祖發(fā)間的白絲。合體期修士應(yīng)有千年的壽命,乘宿如今才過七百歲,他三十歲金丹,五十歲元嬰,按理不該生白發(fā)才對。
乘裊輕聲道:“曾祖,我不會死。您忘了,我如今跟在劍君身邊。有他在,何人敢動我?”
“劍君已是半步渡劫,隨時都可能飛升,又能護你幾時?何況,你們總有分開之時。”說到此,乘宿不由看了乘裊一眼。在他的印象中,他家這丫頭雖精明,也能屈能伸,但極為好強,絕不會把自己的安危寄于一人身上。
所以聽得這話,乘宿心里覺得有些奇怪。
“是情人咒影響?”乘宿想了想,面色正肅道,“此咒確實不好解,但派出去尋找的人已有了眉目,便是拼了我這老命,也絕對會替你解了這咒!”
“劍君對你不錯,但全因你與季烆有婚約,但你們的婚約必然會解除,屆時,怕是無法再依仗劍君。”
此時天色已黑,情人咒已失效。
但聽見乘宿說藺霜羿隨時都有可能飛升,他們總有分開之時,乘裊心中還是生了煩悶。又聽得說,藺霜羿對她好,全因季烆之故,心里更是不爽。
但她不能與長輩發(fā)火,乘裊嗯了一聲,沒有繼續(xù)這個話題,話鋒一轉(zhuǎn)道:“曾祖,其實今日渡劫時,我領(lǐng)悟了一道秘技。必要時刻,我能把修為提升至大乘期。”
乘宿面上卻無喜意,聞言,忙問:“一飲一啄,這世間沒有不勞而獲的東西。代價是什么?”
乘裊笑道:“曾祖今日也看到了,我渡劫時,天降異象,這是大氣運者才有的待遇。所以此秘技代價是有,卻并非您想得可怕。不需要如逆命術(shù)一般,用壽命來交換,只不過一生只能用兩次罷了。”
“當(dāng)真?”
乘宿心喜,又難以置信。
乘裊微抬下巴,上前抱住他的胳膊,輕哼一聲:“曾祖可誤會我了,我什么時候騙過您?您也知道,我可惜命了,怎會用自己的小命撒謊?”
她的確沒有騙乘宿,只不過隱瞞了一部分真相。
這秘技非她自己領(lǐng)悟,而是渡劫時出現(xiàn)的那道人影教她的。使用這秘技的確不需要交換壽命,卻需要以自己或者血親的精血為代價。
使用一次,便需要付出自己一半精血,或者血親的所有精血。
此法不似正道之法,反倒像是邪法。
不過于乘裊而言,法術(shù)沒有正邪之分,只要能達成目的,她不介意這秘技是正還是邪。
“曾祖放心吧,終有一日,我會找出殺害姑姑和其他長輩的兇手,為她們,也為自己報仇。”
十年前若非她警醒,她早死了。
這筆賬,她一刻也沒有忘記!
乘宿看著面前的女孩,恍然間,像是回到了很久以前,看到了自己最珍愛的孫女。心潮一陣洶涌,他想,連小孩兒都有這般凌云志,他都這般老了,至多不過是舍了自己這一條老命罷了,又有何懼?
*
別過曾祖,乘裊回了扶鳳殿。
明日便是元嬰比試。她雖今日突破至元嬰期,但不過是剛剛晉級的元嬰初期,想來也沒多少人把她放在眼里。今日雖出了一點意外,但總得來說,一切都按照她的計劃進行。
乘裊本該高興。
但坐在榻上,她耳邊卻不停回蕩著曾祖說的那些話,有些心浮氣躁。
“真好,你終于晉級了!”腦海里,回天珠激動地說,“你會參加元嬰比試吧?我覺得你能得第二!”至于第一,回天珠默認(rèn)是季烆了。
乘裊自然聽懂了它的意思。
她聲音平靜:“你覺得我會輸給季烆?”
回天珠道:“這還用說?你才剛晉級,季烆肯定比你強一些。等比試結(jié)束后,你就可以直接晉級化神,解了情人咒了。”
乘裊勾了勾唇,眼里卻無笑意,只有一片冷光。
她沒與回天珠廢話,在窗口坐了一會兒,片刻,從儲物袋里取出了一塊傳音石——這是藺霜羿給她的,可以用來聯(lián)系他。此前,乘裊從未用過。
良久,她注入了一道靈力進去,啟動了傳音石。
乘裊面無表情,眸光沉沉,聲音卻柔如溫水:“劍君。”
“……何事?”
等了幾息,那邊才傳來了男人的聲音,氣息隱約有點不穩(wěn),帶著莫名的啞意,還有模糊的水聲。只不過不等乘裊仔細(xì)聽,那邊就沒了其他動靜,唯有男人的呼吸聲。
“我想問您一個問題。”
“什么問題?”
想到曾祖的話,乘裊看了看暗沉的天空,還是沒忍住心里的在意,問:“我與季烆在你心里誰更重要?”她向來不喜為難自己。
另一頭,藺霜羿呼吸陡然一促。
第58章
昆侖府邸。
藺霜羿居住的無憂苑各方面配置都極好, 湯池修建得極為華麗寬闊,引用的是極品靈泉水,不僅有沐浴清潔功能, 還能有助于修士療傷修煉, 有清心靜氣之用。
不過藺霜羿用不上, 他不愛這些享受, 也不需要靠這種外物來平心靜氣。
住進來幾日,今晚是他第一次過來。在入湯池前,他已經(jīng)叫了一次水, 許是溫度太高, 非但沒有讓他靜心,反而越發(fā)令他心浮氣躁。
湯池可以控制溫度。
清澈純凈的靈泉水面冒著白氣,水面甚至還結(jié)了冰花,泡在冰涼的水里, 極致的冰寒終于緩解了那股難耐的熱氣。
收到乘裊的傳音時,藺霜羿正泡在湯池里。
當(dāng)那道極度熟悉的輕軟聲音響起時,有一瞬間,他以為是自己不知不覺睡著又做了夢。
但他到底不是尋常人,很快便反應(yīng)過來,忙睜開了眼睛, 想也沒想快速從湯池里起身。
水面蕩起一陣不小的波瀾。
他身上不著寸縷,好不容易降下的燥熱,在這一刻, 忽而又變本加厲的升起, 迅速席卷了全身。
藺霜羿微微吸了口氣, 堅實的胸膛劇烈起伏,冰冷的水珠順著他的赤、裸的身體滴落下來, 沒入水中,又蕩起了陣陣漣漪,發(fā)出了細(xì)微的滴答聲。
他沒想到乘裊會突然給他傳音,以至于沒有做任何準(zhǔn)備。雖則乘裊看不見,但沐浴時與女子說話,未免太不莊重了。
從湯池里出來,又重新穿好了衣裳,藺霜羿才開了口。
幾息過去,他已經(jīng)恢復(fù)了平常的冷靜。然而這份冷靜沒維持多久,便被女子的突然一問擊碎。
“我與季烆在你心里誰更重要?”
他聽見她問。
藺霜羿心口一跳,方才平穩(wěn)的呼吸又變得急促,近似慌亂,他喉嚨劇烈吞咽了幾下,平緩了氣息才問:“你為什么問這個問題?”
若要問,該是他問才對。
他和季烆在她心里誰更重要?但藺霜羿壓下了這股不該有的沖動,沒有說多余的話。
乘裊道:“我想知道,我與文喜比試那日,您出手壓制同命蠱,是為誰?”
她本來是相信自己的感覺,但其他人似乎都不這樣想,她難免受了點影響。藺霜羿喜怒不形于色,平常情緒更是淡如清水,難道是她想錯了?
藺霜羿微微拉開了身上才穿好的衣裳,沉默片刻,才避重就輕道:“我是昆侖的太上長老。”
文喜與季烆是昆侖弟子,季烆還是他座下親傳。他插手,自是合情合理。
但事實上,當(dāng)初出手時,藺霜羿根本沒想起這一身份。
之所以主動插手,無非是他不喜歡別人為難乘裊。但這些話,在他沒有理清楚自己的心思前,不該說。
乘裊有些不滿意這個答案,追問:“只是這樣?”
藺霜羿嗯了一聲,因為看不到人,所以顯得尤其冷淡。
一時沉默,乘裊沒有再說話。
氣氛似乎冷了下去。
藺霜羿拿著傳音石等了一會兒,還是沒等到乘裊出聲,腦海中冒出了少女泫然欲泣的模樣,心口抽了一下,有些難受。
忍了幾息,他還是道:“時辰不早了,你今日方突破,休息吧。”
頓了頓,他又補了一句:“不要胡思亂想。”
“我沒有胡思亂想。”傳音石里終于又傳來了女子的聲音,聲音很輕,像是細(xì)軟的手指在心尖撓了一下。
她停頓了片刻,輕聲補充:“我只是想您了。”
心跳霎時猶如擂鼓。
藺霜羿捂住胸口,猛然閉了閉眼,劇烈的喘息了好幾下,一時竟說不出話來。那一瞬間,他竟然生出了想要即刻飛去皇宮的沖動,‘我也是’三個字更是差一點脫口而出。
但在最后一刻,他忍住了。
藺霜羿意識到了自己許是對乘裊生了不一樣的感情,超出掌控的感情。
喜歡嗎?
藺霜羿不確定。他們相處不到半年,太快了,或許這只是他的錯覺。畢竟活了百年,乘裊是第一個與他朝夕相處的人。他在她的身上體會到了很多的第一次。
他還不能下決斷。
況且……乘裊不是真心喜歡他。
她只是中了情人咒而已,她心中另有所屬。
呼吸聲有點重,被另一頭的乘裊敏銳的捕捉到。結(jié)合最開始聽到的水聲,她眸光微閃,忽然問:“劍君,您在沐浴嗎?我聽著您的聲音有點不對。”
洗個澡而已,是尋常事,但被乘裊點出來,藺霜羿耳根越發(fā)灼燙,方降下去的火熱又瞬間生起,他立時屏住呼吸,下意識否認(rèn):“沒有沐浴,只是剛練了劍。”
乘裊挑眉:“這么晚了還練劍?”
“學(xué)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修行亦是如此。”藺霜羿飲了一口冰涼的茶水,盡量以平穩(wěn)的語氣說,“你如今突破至元嬰,也當(dāng)如此。”
說罷,不等乘裊再開口,他便道:“我要去修煉了。”語速不同尋常的快。
另一頭,乘裊唇角翹起了一點淺淺的弧度,應(yīng)了一聲好。
傳音石里再沒有傳出任何聲音。
藺霜羿身上的溫度卻沒有降下去,也無心修煉,只又進了湯池,閉著眼,直至天明。
*
扶鳳殿。
乘裊把玩著手心里的那枚傳音石,想著藺霜羿方才的反應(yīng),唇角保持著上揚的弧度,壞心情似乎一掃而空。
回天珠卻是急了:“你什么意思?現(xiàn)在是晚上,情人咒沒有起效用,你為什么要對藺霜羿說那些話?乘裊,你想干什么?”
“你是不是移情別戀了?”
“你想要和藺霜羿在一起?!”
它一連數(shù)個問題,明顯是急得不得了。
與它不同,乘裊顯得淡定冷靜多了,聞言,笑道:“是又如何?”
回天珠沒想到會得到她這么直接的回答,一時懵了,反應(yīng)過來后忙道:“你瘋了嗎?你怎么能與藺霜羿在一起?”
乘裊把傳音石小心地放進了儲物袋里,邊漫不經(jīng)心道:“為什么不能?”
“他是季烆的師尊!”回天珠急聲道。
乘裊:“是季烆的師尊,又不是我的,不是師徒□□。”
回天珠卡住,片刻才道:“他修煉的是無情道,他不會喜歡你,你們注定不可能在一起。”
乘裊唇角笑意更深,眸光卻幽深晦暗,語氣溫柔:“小珠,你忘了嗎?無情道又不是不能破。”
“藺霜羿對我好嗎?”
回天珠很想說不好,但它日日與乘裊在一起,雖有時會被屏蔽,但也清楚藺霜羿是怎么對乘裊的。
回想在無暇峰的幾個月,藺霜羿對乘裊的縱容和保護,又想到不久前特意送來的那雪蛟龍筋。雖然藺霜羿冷冷淡淡,但仔細(xì)想想,他對乘裊確實挺好。
那句不好頓時就卡在了嘴里,根本說不出來。
它想說藺霜羿對她好是因為季烆,但沒來得及開口,便聽乘裊又道:“他有這樣對待過季烆嗎?”
當(dāng)然沒有。
季烆連無暇峰都未住進去過。
回天珠感覺自己整顆珠都灰暗了:“你和季烆才是男女主,你喜歡的明明是季烆,喜歡了一輩子,這一世為什么要變?”它的聲音里滿是困惑。
喜歡了一輩子?
乘裊輕點著桌面,唇角笑意散去,眼里似有嘲諷,嘴上卻輕柔地道:“想要我不變也可以,你把你知道的全部告訴我,我可以考慮。”
回天珠不出聲了。
若非無法煉化它,若非沒有察覺到珠子對她的惡意,乘裊才不會耐下性子與它演戲。
她聲音幽幽道:“我可以給你時間考慮,但小珠,你知道感情是不受控制的。現(xiàn)在我還能回頭,可再過幾日,待我深陷其中,那便不一定了。”
丹田處,被困在法陣?yán)锏幕靥熘榻乖甑霓D(zhuǎn)著圈。
……
晨曦穿透云層,灑落大地,空氣中彌漫著晨露的清新。
天亮了。
元嬰比試將于今日正式開始。
與金丹比試不同,元嬰期的比試規(guī)則不是抽簽,而是打擂。一共十個擂臺,第一日,各世家宗門盡可派人去搶占擂臺。
時間為一日。
待到太陽落下,哪方勢力搶到擂旗,哪方便是擂主。第二日開始,便是守擂,其他人可隨意挑戰(zhàn)擂主。輸了下臺,倘若贏了,便成為新的擂主。
季烆今日將代表昆侖參戰(zhàn),一早起來,先去向藺霜羿請安。
藺霜羿早早便起了,比平常的晨練時間還早了一個時辰。季烆出門時,便瞧見了正在院里練劍的男人。
他今日著了一身黑衣,少了幾分飄渺的仙氣,卻多了冷銳的沉肅,顯得有些尖銳。
同是劍修,又是師徒,季烆敏銳察覺到師尊今日的劍帶著一股噬人的兇戾和煞氣。
他身體不由緊繃成弦,斬天劍感受到威脅自動飛出,在面前盤旋,發(fā)出了尖銳的嗡鳴聲。
季烆伸手握住劍柄,上前行禮:“弟子拜見師尊。”
藺霜羿沒有應(yīng)他,只偏頭看了他一眼,腦海中不自禁閃過季烆與乘裊在問情臺上的畫面,他眼神一暗,手中無暇劍忽而朝他疾速刺去。季烆瞳孔一縮,下意識揮出斬天劍擋住。
兩股劍氣相撞,掀起了巨大氣流。
錚——!
刺耳的碰撞聲響徹整座院子,幾欲刺破人的耳膜,恰時從上空飛過的鳥雀更是被震暈落了下來。
砰砰幾聲。
旁邊的兩棵巨大的老樹從中裂開,枝椏斷落,轟然倒地。
刺啦——
季烆不受控制的后退了數(shù)步,鞋底與地面相摩,發(fā)出了嘶銳的摩擦聲。直退了數(shù)丈,他才勉強停了下來。
“反應(yīng)太慢了。”
藺霜羿抬眸看他,面無表情,冷淡的評價。
季烆站直身體,忍下心底的震蕩,再次向藺霜羿拜下,沉聲道:“師尊教訓(xùn)的是,弟子定會努力修煉,不負(fù)師尊教導(dǎo)。”
他以為藺霜羿方才動手,是在指點他。
季烆心口激蕩,回憶著方才一劍。雖只一招,但已足夠讓他參悟。
藺霜羿不置可否,他輕撫了撫無暇劍的劍身,淡聲道:“再來。本君會把修為壓制在元嬰期。”
聞言,季烆臉色肅正:“多謝師尊指教!”
這是難得的好機會。
即便他是劍君弟子,但因為師徒兩人修為差距太大,藺霜羿頂多指點他幾句,或者教他劍法,從未與他對打過。
畢竟倘若藺霜羿認(rèn)真,而今的季烆或許連他一招都接不住。
藺霜羿不耐道:“休得廢話,動手。”
季烆沉聲應(yīng):“是!”
師尊已把修為壓制在元嬰期,如此一來,他們修為相同,季烆不敢說自己能贏,但至少能撐過百招。
他握緊斬天劍,話音未落,整個人便如離弦的箭一般朝前方急射而去。斬天劍攜著浩蕩之勢洶涌而去。
速度太快了。
只是瞬息,便已到了藺霜羿面前。
藺霜羿身形未動,面色不曾有絲毫改變。微微抬手,便毫不費力地?fù)踝×诉@一劍,聲音輕淡:“本君說了,太慢。”
話落,他手腕反轉(zhuǎn),無暇劍瞬間化為無數(shù)劍影,把季烆包裹其中。
季烆面色沉然,并未慌亂。
比速度,他的確不是師尊對手。斬天劍兇猛剛硬,快不過無暇劍。但他也不是毫無反擊之力。
一力降十會。
他快,他便重。
季烆力貫劍鋒,斬天劍驟然變大兩倍,橫掃一通,人劍合一,力道之猛烈猶如重山壓頂,仿若席卷而來的風(fēng)暴沉沉壓下了那無數(shù)劍影,竟當(dāng)真破了這一招。
這一劍非同小可。
藺霜羿元嬰時便用這一招殺了一名化神圓滿的修士,輕松斬殺了高了兩個大境界的妖獸,在當(dāng)時,便是出竅修士也不一定能完全接住。
季烆做到了。
在同輩之中,甚至比他高一個大境界的修士中,他優(yōu)秀至極。
作為師尊,藺霜羿該高興。
他眸光微暗,什么也沒說,只握住無暇劍又是一動。這一回,無暇劍不僅快如閃電,還重如千山,如騰躍的巨龍毫不客氣的朝著季烆張開了巨口。
吼——
劍身劇烈震顫,氣勢磅礴,隱約似有龍吼之聲。
季烆根本來不及動作,那一刻,仿佛面對的是一只兇惡至極的野獸,隨時都能吞噬了他,他只能持劍一擋,卻完全無法擋住,斬天劍發(fā)出嘶啞的嘶鳴,快速震動,卻無法沖出劍陣,直至靈力耗盡,落在了地上。
劍身上,甚至出現(xiàn)了一道淺淺的裂痕。
砰的一聲,季烆膝蓋著地,重重跪在了地上。
“光有重,還不夠。季烆,你的劍也不夠重。”無暇劍發(fā)出愉悅的清鳴,在空中轉(zhuǎn)了一圈,才回到了藺霜羿的手中。他握住劍柄,不疾不徐地說,“我以為你能接下三招。”
結(jié)果才兩招而已,他便輸了。
與尋常人相比,季烆的確足夠優(yōu)秀,但也不過如此。
藺霜羿忽然想,倘若乘裊見到季烆現(xiàn)在這般狼狽的模樣,看到他輸了,她還會喜歡季烆嗎?
只是兩招,便幾乎用盡了靈力,讓他精疲力盡。季烆臉色微白,眼中閃過一抹沮喪,但很快他便重新振作,叩首道:“謝師尊提點,是弟子自視甚高,忘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弟子受教,往后,絕不再犯。”
聽到這話,藺霜羿握著無暇劍的手心微微一緊,他淡淡嗯了一聲道:“起來吧。”
季烆站起身。
兩人一同往前走。
走了幾步,季烆似是想到了什么,忽然道:“多謝師尊那日出手解圍,幫弟子壓制住了同命蠱。”
說到此,他微頓須臾,才道:“師尊既然能壓制同命蠱,不知是否能有法子徹底解開它?若能,還請師尊助我。”
說著,季烆單膝跪下,朝藺霜羿一拜。
同命蠱非情人咒,沒那么麻煩。藺霜羿的確能夠解開,只不過需要費點力氣。即便他不行,想來姬赤野也有法子,但他為什么要幫季烆?
季烆雖是他弟子,但此乃其私事。況且是他自己做下的決定,當(dāng)然要由他自己解決。
藺霜羿并不想為他收拾爛攤子,更不想多管閑事。
他只是師尊,不是他爹。
“沒有。”藺霜羿冷冷吐出兩個字。
季烆臉上閃過一絲失落,但也沒說什么,只道:“弟子明白了。那便只能等族中尋來的蠱師研究出解決之法了。”
藺霜羿腳步微不可查一頓,想到了乘裊與季烆的一年之約,沉默幾息,不動神色地問:“一年時間將過了一半,進度如何?”
季烆回道:“師尊不用擔(dān)心。快了,最多三個月,應(yīng)該便能解決此事了。”
“是嗎?”藺霜羿撥了撥手腕上的佛珠,面色淡淡說了一句,“挺好。”
他朝前快走了幾步,沒多久,又忽然停下,轉(zhuǎn)頭,目光平淡地看向季烆,淡聲提醒:“同命蠱好解,情人咒卻難。別忘了乘裊中了情人咒母咒,
——此咒不解,你們絕無可能。”
第59章
最后一句話, 藺霜羿是以一種陳述事實的語氣說的,并未特意加重或者強調(diào)。說罷,他沒看季烆是何反應(yīng), 轉(zhuǎn)身大步朝前走。
季烆當(dāng)然清楚藺霜羿說的是事實。
情人咒不解, 他和乘裊依然無法回到從前。但平常, 他都下意識回避這個事實。
他看著生了裂痕的斬天劍, 又抬頭看了一眼前方那道冷若冰霜的背影,平息著體內(nèi)滾動不息的氣血,大步跟了上去, 走在藺霜羿半步之后。
“謝師尊提醒。”季烆垂眸, 認(rèn)真道,“但我以為世間沒有無解之咒,所以情人咒定然能解,無非是多費一點功夫和時間罷了。”
藺霜羿面上沒有任何表情。
季烆繼續(xù)道:“待情人咒解開, 便能還師尊清靜了。這些時日多謝師尊照顧裊裊。”
在一年之約未到期前,他和乘裊的婚約仍然存在,作為未婚夫,他能名正言順、光明正大的說這話。
藺霜羿腳步微頓,代表著憤怒和嫉妒的佛珠滾燙如炙焰,他手背青筋微微突起, 片刻,冷冷回了一句:“不必。”
他忍耐著心里突起的那股火。
今日是個艷陽天。
太陽已經(jīng)徹底升起,高懸在上空, 猶如火球, 灑下熾熱的烈焰, 分明還是早晨,卻已經(jīng)釋放了數(shù)不清的熱意。
熱浪滾滾, 仿佛連空氣都是火燙的,熱氣蒸得人心浮氣躁,刺眼的日光刺得人有些睜不開眼睛。
元嬰比試比金丹比試更受重視,再加上聽聞無暇劍君也出席了這次大比,因此,今日九胥凡有名姓的世家宗門和散修基本都到了場。
在場的人數(shù)比昨日還要多出兩倍。
藺霜羿仍然高居上首,這個位置能夠把下方的一切都納入眼簾。他不著痕跡的掃視了一圈,視線落在了皇室所在的地方。
其實皇室與他離得最近。乘宿的位置幾乎是與他持平,乘裊站在他身邊,他們相隔不過幾丈,但這點距離在此刻,卻似乎難以跨越。
巳時,元嬰比試正式開始。
主持比試的是皇室派出的一位合體大能,未曾多話,眼見時辰已到,便直接高聲宣布了比試規(guī)則。
斗戰(zhàn)臺上將插下擂旗,一共十面,一面擂旗代表一個擂主之位。一人最多只能搶一面。參比的世家宗門可以派三人上場,也就是說一個世家或者宗門最多能有三面擂旗。
散修因無門無宗,不限數(shù)量。
搶到擂旗得到擂主之位只是第一步,能不能守住擂主位置才是關(guān)鍵。
皇室最輝煌時,能同時拿下三面擂旗,守住三個擂臺,是大比中當(dāng)之無愧的第一。
而今,乘宿面色沉凝,對面前將要上場的乘風(fēng)等三人道:“不用貪多,你們只要專心拿下一面擂旗即可。一切按照計劃來。”
貪多嚼不爛,以皇室如今的能力,只要也只能保住一個擂臺。
乘風(fēng)三人沉聲應(yīng)是:“請曾祖放心,此回我們定不負(fù)族中期望!”只拿一面擂旗而已,于他們而言并不是多難的事。
最難的其實是之后的守擂。
在參加大比之前,族內(nèi)其實已經(jīng)私下進行了一場小比,乘風(fēng)得了第一。加上他還是少君,此回自是以他為首。
除他之外,另外兩人都是族中佼佼者,皆是元嬰圓滿的修為。
乘裊昨日才突破至元嬰,所以今日并不會上場。所以她只安靜地站在一旁聽著乘宿對乘風(fēng)三人的叮囑。
待到乘宿話畢,她才看向乘風(fēng),笑道:“我等哥哥凱旋。”在外,她依然表現(xiàn)得像是一個乖巧溫柔的妹妹。
乘風(fēng)與她對視片刻,回了一句:“多謝妹妹。”
規(guī)則介紹完畢后,合體修士直接敲響了戰(zhàn)鼓,宣布比試正式開始!
咚咚咚——
鼓聲頓時響徹周圍數(shù)十里。數(shù)道靈光齊齊朝著斗戰(zhàn)臺而去,沒有任何客套,瞬間戰(zhàn)到了一起。
為了不出意外,各家各派幾乎都派出了最強戰(zhàn)力。
劍影刀光,各種法器祭出,絢麗的靈光和招式晃得人眼花繚亂。修為低一些的修士根本看不清其中戰(zhàn)局,卻能感受到那股劍弩拔張的緊張氣氛。
數(shù)百位元嬰修士一同動手,造成的影響是巨大的,若非臺上早布有法陣,幾乎能掀天動地。
但饒是如此,在周圍觀戰(zhàn)的人也能感受到那些洶涌的煞氣和殺意。
比起金丹比試,這場元嬰期的混戰(zhàn)自是精彩激烈了數(shù)倍。
季烆、夜露白、夜明晟、花不期、容玉珺……這些年輕一輩中赫赫有名的天才們?nèi)忌狭藞觥?br />
乘裊特別多看了季烆幾眼。
數(shù)月過去,他的修為和劍法都大有長進。一把斬天劍橫掃千軍,磅礴威勢幾乎無人能擋,沒有人近他的身。數(shù)百人中,他壓過了所有人的光彩。
臺下,至少有一半的人都被他吸去了目光,尤其是年輕女子,更是看得目不轉(zhuǎn)睛。
乘裊也不例外。
為了看仔細(xì)一點,她特意下了高臺,選了一個最靠近斗戰(zhàn)臺的位置。
她關(guān)注季烆自然不是因為他好看,而是知己知彼百戰(zhàn)不殆。她已視季烆為對手,想要贏敵,當(dāng)然要了解他。
季烆的實力毋庸置疑。
她想要拿到第一,必須要打敗他。
他們曾一同歷練數(shù)次,是親密無間合作默契的戰(zhàn)友,對彼此自極為了解。但這還不夠,想要贏季烆,她需要尋到以前未出現(xiàn)過的破綻。
所以乘裊看得很認(rèn)真。
但這幅模樣落在藺霜羿眼中,卻分明是余情未了。
即便中了情人咒,在心底深處,還是在惦念著真正心愛之人吧。若非如此,臺上那么多人,還有她的兄長和族人,她的目光為何只落在季烆身上?
藺霜羿微抬眼簾,面沉如水。
斗戰(zhàn)臺上立著一根天柱,十面擂旗插在天柱的最頂端。想要取得擂旗,需飛至頂端。
季烆一劍逼退了朝他靠近的所有人,劍氣兇猛,劍風(fēng)圍繞在他身周,令人無法靠近。當(dāng)然,也無人敢靠近。
此戰(zhàn)的目的是取得擂旗,而不是拼個輸贏,眾人心中都有數(shù),自然不會在此時與季烆對上。
那實在得不償失。
“不愧是季師兄,果真厲害!”
“那些人全都不是季師兄的對手。”
“季家有此麒麟子,至少還能報千年榮光。”
“季少主飛上去了!”
“他拿到擂旗了!”
觀戰(zhàn)臺上的長輩們倒是冷靜沉穩(wěn),年輕修士卻沒他們沉得住氣,已經(jīng)忍不住小聲驚呼。
文喜今日也來了。
沒有達到宗門的要求,辜負(fù)了師尊的期望,她又受了傷,本該在屋中好好養(yǎng)傷。但今日是元嬰比試的第一日,季師兄定然會上場。
文喜猶豫許久,最終還是來了。
她望著斗戰(zhàn)臺上那道耀眼無比的身影,心湖一時難平。
“看來今年無人能與季師侄爭鋒了,今年元嬰比試的第一名應(yīng)是沒有意外了。”梅望雪轉(zhuǎn)頭看向坐在旁邊的季家老祖,笑道,“季家這是出了一個麒麟子啊,著實讓人羨慕。”
季家老祖心中驕傲,面上卻是謙虛道:“梅掌門過譽了。季烆能有今日成就離不開劍君的教導(dǎo)。”
說著,他便看向上首,本是想要與無暇劍君說幾句話,卻驚咦了一聲:“劍君這是怎么了?”
季家老祖已是大乘期修為,眼力非凡,一眼便看出了藺霜羿周圍波動的靈息。按理,到了大乘境界,修為已臻化境,不該出現(xiàn)這般波動。
何況劍君修的還是無情道。
這看上去,像是心緒躁動之像。
直至季家老祖出聲,藺霜羿才猛然反應(yīng)過來,迅速壓下蠢蠢欲動的靈息。意識到自己方才差點失控,他眉心微擰。
“劍君可是修煉出了岔子?”
梅望雪忽然問。
他直直看著藺霜羿,面上帶著憂慮擔(dān)心:“無情道需要凝神靜氣,我這有一方水靈玉,可助劍君修煉。”
聽得這話,季家老祖心頭一動,不著痕跡的觀察上首的男人,也跟著道:“我族里也有一塊清心石,或許能幫助劍君。”
“不用了,本君無礙。”藺霜羿看了兩人一眼,最后視線落在了斗戰(zhàn)臺上,面色冷淡道,“繼續(xù)觀看比試吧。”
“劍君無礙便好。”
梅望雪等也沒有繼續(xù)追問,從善如流的又把目光移到了臺上,言笑晏晏,似乎一切如常。
“去!”
斗戰(zhàn)臺上,只聽季烆冷喝一聲,斬天劍便如一道冷光急速朝上飛去。
他輕身一躍,腳尖點在劍上,不過瞬息,便到了頂端,伸手輕而易舉地取下了一面擂旗。
黑金色的小旗在他手中顯得極為渺小。
熾烈的陽光下,青年面色冷如白玉,哪怕神情冷漠,也不損其魅力,反而讓他更引人矚目。
取到擂旗后,他沒有停頓,飛身而下。
按照規(guī)則,取到擂旗不算贏,須得在比試結(jié)束前保住擂旗才算是贏。所以季烆還不能離開戰(zhàn)臺。
不過這對他來說不是難事。
其他人斗得激烈,不過一刻鐘,已經(jīng)有一半的修士被擊落下臺。雖說比試不能傷及性命,但真刀實劍下,難免受傷。
燥烈的空氣中,濃郁的血腥氣彌漫開來。
與一方的血戰(zhàn)不同,季烆站在一旁,一時無人襲來。當(dāng)然便是有人來,想來也不是他的對手。
哪怕他的修為并不是在場最高,戰(zhàn)力卻是無人質(zhì)疑的最強。
與其他人相比,他顯得過于從容干凈了。明明一旁斗法精彩又激烈,許多人的視線仍然無法從他身上移開。
乘裊心中卻覺失望。
那些人為避季烆鋒芒,并不與他正面斗法,如此一來,季烆怕是連五分力也沒有出。
她正要收回視線時,季烆卻忽然轉(zhuǎn)頭看了過來。
霎時四目相對。
“劍君?”
觀戰(zhàn)臺上,藺霜羿忽然起身。
他的動作有點大,又本就是最受關(guān)注之人,自是驚動了周圍的人。但藺霜羿此刻沒有心思遮掩,俊美的面上像是凝了一層千年不化的寒冰,寒氣四溢,空氣都幾乎凝結(jié)成冰。
“劍君這是?”
“無甚好看的,本君回了。”冷漠的扔下這一句話,藺霜羿飛身而起,徑直離開了。
不過眨眼,便已沒了蹤影。速度之快,讓人反應(yīng)不及。
觀戰(zhàn)臺上一時靜默。
須臾,梅望雪笑了一聲道:“元嬰期的比試,于劍君而言,的確無聊。”
“元嬰期比試無聊,那之前煉氣筑基金丹的比試豈不是更無聊?”有心直口快的弟子小聲嘟囔,“但劍君當(dāng)時可是日日都來,直到比試結(jié)束。”
“臭小子,劍君也豈是你能編排的?”小弟子的師長立刻訓(xùn)斥道,“劍君行事,輪不到你來置喙。閉上你的嘴。”
被訓(xùn)斥的弟子只能委屈的閉了嘴,但眉眼間分明還帶著不服氣。
乘宿眉頭微蹙,沉聲道:“又有人取到擂旗了。”
聞言,眾人順勢把心思又放到了比試上。
繼季烆之后,又有數(shù)人先后拿到擂旗。至此,十面擂旗都已被取下。擂旗有限,沒有取到擂旗的人,當(dāng)然只能去搶。
乘風(fēng)也拿到了一面擂旗。其他兩人圍在他身邊,為他護法。三人合力,威力不小,一時間也無人得手。但他們沒有掉以輕心,不到最后一刻,誰也不敢保證結(jié)果。
皇室若是連一面擂旗也護不住,那便真要顏面盡失了!
比試進入了最緊張的時刻。
乘裊卻無心觀看了。
藺霜羿一走,她的心思也跟著飛走,忍不住便想要跟上去。
但她是九胥帝女,這種場合不能缺席。
況且比試還在繼續(xù),除了季烆,其他人也是她將要面對的對手。越是這種時刻,她越要沉住氣。
最終,她強壓下這股沖動,盡量摒棄雜念,目光專注地看向斗戰(zhàn)臺上。
藺霜羿并未離開多遠。
飛出百丈后,他便停了下來,轉(zhuǎn)身朝后望。
乘裊沒有跟上來。
“無暇。”正這時,身后忽然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帶著疑惑和試探,“你在看什么?”
藺霜羿猛然收回視線,轉(zhuǎn)身,便看到了姬赤野,下意識搖頭:“沒看什么。”
薄唇輕抿,他先問道:“你怎么來了?”
人族和妖族不睦,姬赤野雖喜歡熱鬧,但也不會來湊這種熱鬧。畢竟觀戰(zhàn)臺上,可有不少人族大能,其中不乏對妖族深惡痛絕之人。
姬赤野朝他飛近,挑眉道:“我當(dāng)然是為你而來。“
“我就是算著時間過來的。”姬赤野看著他,臉上慣常的笑意淡了許多,“我已經(jīng)親自去查探過了。我可以確定,那洞府中確有衛(wèi)九幽的殘念。你有鴛鴦佩在手,此回定能與衛(wèi)九幽成功交換解除情人的法子。金丹比試已經(jīng)結(jié)束,所以,”
“無暇,你打算何時帶乘裊過去衛(wèi)九幽的洞府?”
第60章
聽他提起衛(wèi)九幽和鴛鴦佩, 藺霜羿才恍然發(fā)覺又過了數(shù)月,他手指微微曲了曲,淡聲道:“你就這般肯定這次能成功?”
姬赤野笑道:“至少有八成的把握吧。我辦事, 你還不放心?”
藺霜羿沉默了。
姬赤野平常雖看似不正經(jīng), 但其實是個極為細(xì)心謹(jǐn)慎的人。倘若沒有足夠的把握, 他不會說得這么篤定。
兩人相識多年, 藺霜羿當(dāng)然清楚這一點。若非如此,他也不會把此事委托給了姬赤野。
他忽然就從方才那股躁郁中冷靜了下來,心里的那股火更是散得一干二凈, 像是天上陡然下了一場雪, 讓他徹底清醒了過來。
他竟然對自己的弟子生了嫉妒。
手腕上幾乎已經(jīng)感受不到了佛珠的灼燙,藺霜羿垂眸道:“我明白了。”
姬赤野看了他一眼,又問:“你準(zhǔn)備何時帶乘裊過去?你雖然中的是子咒,看似對你無甚影響, 但因果一事難論,還是早些解決才好,免得影響你渡劫。”
不等藺霜羿回答,姬赤野補充道:“九胥已有數(shù)千年未有修士成功飛升,所以渡劫一事絕對不能輕忽。無暇,這一點, 想必你比我更明白。”
事情并不急著一時半刻,但姬赤野心里不踏實,認(rèn)為還是越早解決越好。
其實他早便來了, 只不過沒有現(xiàn)身而已。因此, 觀戰(zhàn)臺上的一切盡數(shù)被他收入眼底。其他人可能只是以為藺霜羿喜怒無常, 但作為朋友和知情人,姬赤野看得更清楚。
但有些話不能點清, 因為他也不知點明藺無暇的心思后會有什么樣的后果。
藺霜羿沉默片刻道:“乘裊已經(jīng)突破至元嬰期,勢必要參加元嬰比試。”
頓了頓,他才繼續(xù)道:“待到她比試結(jié)束,我會帶她過去。”
“那也行。”姬赤野輕聲一笑,“的確也不急著這幾日。這事你給乘裊說了嗎?若是知道這好消息,那小帝女定然會很開心,說不得一激動便超常發(fā)揮得個好名次呢。”
藺霜羿覺得這話有些刺耳。
他喉結(jié)動了動,最后還是忍不住道:“她如今心中只有我,若是知道情人咒會被解開,只會傷心。”
姬赤野唇角笑意微淡,片刻,仍然笑道:“倒也是,情人咒的威力挺厲害的。不過我瞧也沒傳說中那么玄乎,我看那小帝女對季烆還是不一樣的。”
“那么多人比試,其中還有她的兄長和族人,可你瞧,她的目光基本全落在季烆身上了。”姬赤野不動聲色地強調(diào),“到底是真正心愛之人,這人的本能是無法掩蓋的,便是衛(wèi)九幽親自種下的咒術(shù)也不能。”
藺霜羿沒說話了。
他回頭,黑深的眼睛又看向了斗戰(zhàn)臺的方向。雖然相隔百丈,但大乘期修士眼力非凡,他仍然能看清那里的一切。
乘裊沒有朝他離開的方向看過一眼。
那雙清澈的漂亮眼睛如今只專注看著斗戰(zhàn)臺上的季烆。或許,她連自己離開都不知道。
姬赤野還在說:“聽聞季家也快研究出解開同命蠱的法子了,屆時一年之約繼續(xù),又解除了情人咒,或許明年兩家便要辦喜事了。”
“有情人終成眷屬,喜事也。”
藺霜羿收回視線,聲音不高不低的嗯了一聲:“回吧。”他覺得自己不應(yīng)該再繼續(xù)看下去。
有情人終成眷屬。
她與季烆是兩情相悅的有情人,他——算什么?
正如姬赤野所說,乘裊想來也是想要解了這對她有害無利的情人咒。
……
斗戰(zhàn)臺上,此時戰(zhàn)況激烈。
乘風(fēng)三人遇上了麻煩。
如今距離比試結(jié)束,還有至少四個時辰。想要在這期間,守住手中的擂旗不是一件易事。
參與比試的世家宗門和散修都能上去三個人,而在比試期間,臺上的人下去了,卻是可以再換新人上去的。
這一點,其實算不得公平,但更能體現(xiàn)各方勢力的實力。
個體的力量固然重要,但這場比試也需要背后勢力支撐,考驗的也是家族的實力。
如一些小家族宗門和普通的散修,不是沒有厲害的弟子,但這不是單打獨斗的比試。
除非強大到季烆那樣的程度。
但很明顯,如今皇室表面上沒有能比得上季烆的存在。
做不到碾壓眾人,自然便要被找麻煩。何況多得是人不想皇室出頭。因此,乘風(fēng)三人很快便被圍住了。
當(dāng)然,皇室旗下也有不少依附他們的勢力。
可終歸是杯水車薪,起不了大用。至少在比試臺上不足以抵擋源源不斷的強大敵人。
“少君莫要怪我等冒犯,畢竟戰(zhàn)場上無兄弟。”夜明晟帶著一眾人圍住了乘風(fēng)幾人,聲音溫和,眉目間卻帶著毫不掩飾的傲慢和輕視,笑道,“這是比試,不分身份,只論輸贏。況且,少君可是元祖的后人,那般厲害,可是強大的對手,為示尊重,我等也不該輕視。”
昨日被無暇劍君當(dāng)著眾人的面打了臉,夜明晟心里早憋了一口氣。但他不敢找劍君的麻煩,甚至不敢說出自己心里的不滿。
但這口氣必然是要發(fā)泄出來的。正好,便用皇室來出氣了。反正這也是他的計劃。
劍君他不敢得罪,但沒落皇族算什么?他可沒看在眼里。剛好可以借著他們出口氣,找回場子。
而且這可是正常比試,乘風(fēng)是他的對手。對付對手,當(dāng)然不用手下留情。
夜明晟手里已經(jīng)拿下一面擂旗了。
但很明顯,他不滿足于此。
夜露白想要阻止,但自從夜重光和夜明晟父子先后晉級后,在族里的話語權(quán)便已經(jīng)大過了他這個名正言順的少主。
夜家人和依附夜家的勢力至少有一大半都選擇了跟隨夜明晟。
所以夜露白根本阻止不得。
他也不能為了外人,去對付自己的族人,那是吃里扒外。他唯一能做的只有兩不相幫,護好自己手中的擂旗。
這一次,夜家老祖?zhèn)円笏麄冎辽贀尩絻擅胬奁臁?br />
倘若他護不住自己的擂旗,此次回去,怕是連少主之位也保不住了。所以夜露白無法阻止,他心中憤怒憋屈,在看見觀戰(zhàn)臺上那道熟悉的麗影時卻又陡然冷靜了下來。
乘風(fēng)幾人也不是傻子,明白夜明晟這是故意來找茬。但理由光明正大,他們沒有理由呵斥。
元祖早有規(guī)定,大比之上,不論身份地位尊卑貴賤,只論實力。
乘風(fēng)沉聲道:“夜公子說得對,比試臺上,只論輸贏。動手吧。”他面上鎮(zhèn)定,掩下心里的憂慮,當(dāng)即先朝夜明晟等人攻了過去。
這一戰(zhàn)根本不可避免。
夜明晟大笑道:“不愧是少君,果然大氣爽快。既如此,爾等還等什么?可莫要不給少君面子!”
“少君便是輸了,也不會怪罪你們。上吧!”
話音落下,身后便傳來一陣笑聲。他們看向乘風(fēng)等人的眼里只有輕視以及隱隱的不屑,沒人認(rèn)為乘風(fēng)幾人能贏。
他們不但人數(shù)更多,而且個個修為出眾,武力值不在乘風(fēng)等人之下。
“少君,得罪了!”
笑聲未落,眾人便毫不客氣的攻了上去,出手便是狠辣的殺招!他們根本就沒把乘風(fēng)幾個看在眼里。
事實也是如此,即便乘風(fēng)幾人拿出了全部的實力應(yīng)付,即便乘風(fēng)能與夜明晟斗得旗鼓相當(dāng),但敵眾我寡,他們幾乎沒有勝算。
但沒關(guān)系,他們的目標(biāo)只是在比試結(jié)束之前守住擂旗。
四個時辰而已,乘風(fēng)不認(rèn)為他們撐不住。
夜明晟的修為與他相當(dāng),曾經(jīng)還敗在他手下,他也不認(rèn)為自己打不過夜明晟。便是一時無法勝敵,但只要拖住他也行。
雖然形勢并不利,但乘風(fēng)沒有慌亂,極快安排好了自己這方的人。
然而,轟——!
一聲巨響響徹云霄。
夜明晟一刀砍下,險些便劈碎了臺子,猛烈的刀風(fēng)席卷而來,猶如狂風(fēng)驚雷,讓人難以抵擋。
最重要的是,刀鋒落下之地,頃刻間便冒出了一陣黑氣。
尤其是被傷到的人,傷口處立刻變發(fā)了黑,迅速潰爛,并以極快的速度蔓延全身。
“啊!”
一聲聲凄厲慘叫驟然響起。
被刀風(fēng)傷到的人已然沒了多少戰(zhàn)斗之力。
乘風(fēng)瞳孔緊縮,怒喝:“夜明晟,你用毒!卑鄙!”
夜明晟不緊不慢地笑道:“兵不厭詐,戰(zhàn)場之上用什么手段都是正常,這一點,少君難道沒學(xué)過?況且,我這又不是用的無解劇毒,只是讓人受點皮肉之苦罷了,也沒有壞了大比的規(guī)矩。”
大比規(guī)定不能傷及性命,但并未規(guī)定不能廢了對方,也沒有規(guī)定不能用毒。
所以夜明晟有恃無恐。
觀戰(zhàn)臺上,夜重光看向皇室的方向,笑了一聲道:“宿尊,這應(yīng)該沒有違背大比規(guī)則吧?”
乘宿等人面色鐵青。
不等他們回答,夜重光嘆了一聲:“我兒其實也不是故意如此,而是他的功法便帶了毒,還請宿尊莫要與他一般見識。”
夜明晟的行事的確在規(guī)則之內(nèi)。
大比明面上規(guī)定不能傷及性命,但事實上,在大比結(jié)束后,死掉的人不少。大部分都是傷重而死,或者被廢后無法忍受作為一個廢人而自殺。
他們只是沒想到夜家竟然這般猖狂。
皇室雖然沒落了,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那些世家宗門無論心底怎么想,至少表面上是要給皇室面子。
便連強大如昆侖也是如此。
所以往屆大比,還沒人這么明目張膽的尋皇室的麻煩。
因此,夜家的突然出手讓皇室猝不及防。
夜家這些年來雖然強大了不少,但在四大世家中還比不上季家,緣何敢這般做?須知,這樣一來,夜家即便贏了皇室,也將成為眾矢之的。
那些人容不下皇室壯大,可也不會任由夜家上位。
但無論夜家為何如此,如今卻已到了最危急時刻。
斗戰(zhàn)臺上,再知道夜明晟用了毒功后,乘風(fēng)等人自是更加小心。然而,一步敗,步步敗,先機已去,再難回天。
乘風(fēng)身邊的人一個個倒下,最后只剩下了他一個人。
夜明晟笑道:“少君,反正你也守不住擂旗了,不如便認(rèn)個輸?也免得受皮肉之苦。您到底是少君,若不到萬不得已,夜某也不想以下犯上。”
“不錯,少君不如直接認(rèn)輸,免得待會兒更加難看。”
“要我說,明知守不住擂旗,作甚還來搶?簡直多此一舉!”
這邊的動靜早便被臺上其他人注意到了。
但比試臺上,事不關(guān)己自然不會有人插手。唯有季烆皺緊眉頭,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飛了過來,落至乘風(fēng)身邊,目光冷厲的看向夜明晟:“你想做什么?夜明晟不要欺人太甚。”
夜明晟挑眉笑道:“季少主這話有意思,比試臺上,何來的欺人太甚?我不過是想為我夜家多拿一面擂旗罷了。擂旗,當(dāng)然是有能者居之。季少主這是要幫忙?”
不等季烆說話,他便故作驚訝道:“沒想到啊,皇室竟已落到這般可憐的地步,竟然要外人幫助了。”
乘風(fēng)臉色難看至極。
若他今日接受了季烆的幫助,無論是輸還是贏,都會讓皇室成為笑柄。從此后,皇室在季家面前,乘裊面對季烆時也將低了一頭。
“季少主,多謝你的好意。”他冷聲道,“我皇室的事,不用閑雜人等插手!”
話落,他毫不猶豫朝夜明晟攻去。
季烆在原地站著沒動,但也沒離開。他知道乘裊很看重乘風(fēng)這個兄長,若乘風(fēng)受傷,乘裊定會傷心。
他不能去幫忙,但至少可以保住乘風(fēng)的命。
夜明晟等人的言語傳遍了臺上臺下。
夜重光假意嘆息道:“我兒性格是霸道了一些,他們都是年輕人,難免年輕氣盛。但說的也在理。宿尊,不如便讓少君下臺吧?”
耀火長老受不住這激,當(dāng)即大怒:“夜重光,你這是什么意思?你這是完全不把皇室放在眼里了?!”
夜重光老神在在,面帶微笑道:“耀火長老何必生氣?我說的不過是事實罷了。”
“放屁!”耀火長老怒喝,“還不到最后一刻,誰輸誰贏還不一定呢!”
夜重光輕嘆:“皇室的情況,在場眾人都知道。長老何必硬撐?這族里出一個天才也不易,可莫要折在了這等尋常比試上,那便太可惜了。”
“便如百年前的乘越殿下,那等絕世天資,卻隕落在一場小小的歷練中,著實令人心痛啊!”
聽他提起乘越,乘宿猛然握緊雙拳,眼里不可避免的閃過一絲沉痛。
耀火長老也面色大變,皇室眾人的心情瞬間跌落谷底。
“夜重光,夜家是想正式向皇室宣戰(zhàn)嗎?”乘宿聲音驟冷,視線落在了夜家老祖身上。夜家老祖卻沒有正面應(yīng)答,只淡聲道:“宿尊,這是小輩之間的爭斗,何必小題大做?”
“曾祖,長老,請允我上場吧。”正這時,一道清亮的聲音打破了這份沉寂。一直沉默不語的乘裊走上前來,向乘宿不慌不忙地行了一禮。
因夜重光父子挑釁,乘氏眾人難免都起了憤怒,唯有她,直至此刻還是面色冷靜平淡。
沒有怒意,沒有慌張無措,一片平靜如水。
“你才剛剛進階,修為還未穩(wěn)固,此時上去太危險了!”乘宿沉默了幾息,還是道,“我另外派人上去。”他知道乘裊的意思,即便不愿承認(rèn)夜重光說得對,但皇室的確承受不起再多的損失了。
他不能讓族中最有希望的孩子去冒險。
夜重光笑道:“帝女殿下有此心是好的,但你曾祖說得對,你才剛進階,一個元嬰初期,能幫上什么忙呢?年輕人還是莫要不自量力。”
他看向乘裊,眼底隱有冷光,似笑非笑道:“殿下天資的確非凡,但天才的成長是需要時間的。這世間中途隕落的天才實在太多了。”
乘裊看了他一眼,輕笑一聲:“夜長老說的是,這話我會轉(zhuǎn)告你的兒子的。雖然他稱不上天才,但也算是個人才。死了,也算可惜。”
聲音溫軟柔和,似毫無殺傷力,出口的話卻毫不客氣。
被一個小輩這樣頂撞,夜重光臉上笑意立時沒了,正要開口訓(xùn)斥,便聽一聲冷冷的笑聲響起。
“論天資,夜明晟的確排不上號。”一道清冷如雪的女音悠悠傳來,極為悅耳,“勝負(fù)未定,夜長老便這般張狂,可一點也不像是兩百歲的人。”
聲音來自夜家對面,正是容家的位置。說話之人正是容家家主容清雪。
容清雪乃帝后容繪心的妹妹,論輩分,乘裊要喚一聲小姨。但容家與皇室的關(guān)系早在三十年前便已破裂,這么多年來,幾乎沒有走動。
乘裊倒是沒想到,這位從未與她有什么交集的小姨竟然會為皇室說話。
容清雪與容繪心生得很相似,姐妹二人的氣質(zhì)也很像,只不過容清雪看上去更冷硬了幾分。
她的年紀(jì)是四大世家家主中最小的,但修為卻是最高的。
如今已是合體期。
據(jù)聞夜重光曾經(jīng)還敗在她手下過。此時聽見容清雪突然說話,夜重光臉色變了變:“容家主這是什么意思?”
容清雪冷冷道:“字面意思。”
不等夜重光說話,她聲音冷漠地說:“天才和普通人是不一樣的。夜長老只是普通人當(dāng)然不清楚其中差距。”
“真正的天才,從沒有隕落一說。”
說著,她看向乘裊,冷聲道:“不是要上臺?還站著作甚,莫不是與你家老祖一般怕了?”
說這話時,她隱隱帶著嘲諷。
此時,斗戰(zhàn)臺上皇室三人,已只剩下了乘風(fēng)一人。
沒了幫扶,乘風(fēng)獨自面對夜明晟諸人,明顯捉襟見肘,已是力不從心。明眼人都看的出來,他已是苦苦支撐。
夜明晟等人氣焰正盛,無論是人數(shù)還是戰(zhàn)斗、士氣都遠勝于他們。
皇室不是沒有其他符合要求的元嬰期弟子,但最強的三人都敗了,其他人上去想來也難以扭轉(zhuǎn)戰(zhàn)局。
皇室的擂旗已然將要不保。
乘宿等人面色灰敗。
乘裊朝臺上看了一眼,卻是一笑道:“小姨說笑了,一場小比試而已,何懼之有?”
小姨一稱令容清雪微微蹙眉。
但不等她反應(yīng),乘裊已扔下一句‘我去了’,便如一陣輕靈的風(fēng)一般毫不遲疑的朝著斗戰(zhàn)臺飛躍而去。
容清雪微頓,片刻,抬眸看了過去。
乘裊的動作實在太快了,乘宿等人根本攔不住。而且話都說到這個地步了,若他們還攔著乘裊不去,怕是真的一點臉面也沒了。
如今便只能壓下心里的憂慮,緊張地看向斗戰(zhàn)臺的方向。
臺上。
夜明晟等人步步緊逼,乘風(fēng)步步后退,直至退無可退。前來幫他的人已經(jīng)都被擊落,只他一個,根本不是夜明晟等人的對手。
“少君,還是把擂旗交出來吧。”夜明晟笑道,“我不想傷你。”
乘風(fēng)冷冷勾唇,吐出兩個字:“妄想。”
“若要擂旗,便來搶吧。”
他可以輸,但絕不能認(rèn)輸。夜明晟的毒功防不勝防,乘風(fēng)無法靠近,便無法傷他,甚至連兩敗俱傷都做不到。那一刻,他心底陡生了一股頹然。
夜明晟冷笑一聲道:“既如此,少君就莫怪我們不客氣了。”話音未落,直接喊著身邊人一起上。
其他人堵住了乘風(fēng)所有的逃路。
他已成甕中之鱉。
“少君,接好了!這一次,我可不會手下留情了!”夜明晟大笑一聲,毒刀徑直朝著乘風(fēng)的頭狠狠劈下。
帶著腥氣的刀風(fēng)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來得狂烈。
避無可避。
乘風(fēng)瞳孔驟縮。
這一刀若是落下,他不死也會重傷。夜明晟明顯是想要廢了他!有那么一瞬間,他心底生出了巨大的絕望。除非他跳下斗戰(zhàn)臺,否則根本躲不開。
但直至最后,乘風(fēng)也沒有退。
一旁,季烆臉色微變,祭出斬天劍便要出手。然沒等他動作,一道銀光猛然墜落,帶著鋒銳之氣,竟是一條雪白無暇的長鞭,它猶如靈蛇一般,牢牢綁住了那把毒刀。
阻擋了它的前進。
不僅如此,只聽幾聲碎響。
啪嗒——
毒刀猝然斷成了數(shù)截,砸在了臺上。
一只嫩白如玉的手握住了鞭柄,在所有人未反應(yīng)過來時,已經(jīng)騰空一躍,鞭影如閃電,越過眾人,直擊夜明晟的面龐。
啪!
清脆的鞭聲響起,像是一個巴掌,重重?fù)]下,毫不猶豫地打在了夜明晟的臉上。霎時皮開肉綻,一鞭就毀了那張還算英俊的臉。
“啊!”
夜明晟頓時捂著臉,慘叫一聲,怒喝:“誰偷襲我?!”
“兵不厭詐,比試臺上,何來偷襲?況且,”女子聲音清甜溫軟,帶著濃濃的笑意,不疾不徐地說,“夜公子,我打得是你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