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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盡管乘風沒動手, 但只他冷眼旁觀族人受難這一點,便已經(jīng)足以說明他作為少君的失職。

    但少君的廢立是大事,不能輕易下決定。

    “從今日起, 你便入思過堂。在九胥大比前, 便不要再出來了。”回到帝都后, 乘宿直接下達了對乘風的懲罰, “所有人聽令,無本尊允許,誰也不能進去探望, 更不能私自放少君出來。違令者, 重罰!”

    若非顧忌九胥大比,乘宿的處罰必然不會這般輕。

    對于如何得到的消息,乘風的解釋是有人特意通知了他。

    他也不知道是誰。

    他當時去長靈山,其實也是將信將疑。

    對此, 乘宿沒說信還是不信。罰乘風入思過堂后,他便一并派人把乘風身邊的侍衛(wèi)和宮人全都看管了起來。

    乘風平靜的接受了懲罰:“孫兒遵命。”也沒有為那些人向他求情。

    “風兒。”看著曾寄予厚望,精心培養(yǎng)的曾孫,乘宿終是掩不住心里的失望,“在我心里,你與裊裊都是最優(yōu)秀的。你們是兄妹, 身上流著同樣的血。”

    乘風扯了扯唇角,不置可否。

    若是當真這般以為,又為何能說出那些話?他在修煉上, 的確比不上乘裊, 這一點, 他已認了。

    他掩下眼中暗色,單膝跪在地上, 順從道:“曾祖無需說這些話來安慰我,我知道我比不上裊裊。此次是我冷血無情,被嫉妒左右,失了平常心。我認錯,我會入思過堂誠心反省。”

    乘宿眉頭微蹙,還想說什么,乘風已經(jīng)轉(zhuǎn)身主動入了思過堂。

    “大哥,他現(xiàn)在明顯是鉆了牛角尖,無論你說什么,想來都是聽不進去的。”耀火長老上前攔住還想要跟進去的乘宿,臉色沉沉,“正如裊裊所說,前方長路漫漫,乘風看見的只有她。”

    “若乘風連這一點也想不通,那便不配做九胥的少君。”

    “九胥的少君,以至帝君,武力可以不是最強大的,但心必須是。”耀火長老聲音放輕,帶著沙啞和干澀,“情勢至此,內(nèi)憂外患,倘若自己都不堅定,又怎么能帶領(lǐng)乘氏?”

    乘宿當然知道這個道理。

    只是乘風是他們傾盡了無數(shù)心血培養(yǎng)出來的少君,在此之前,勤勉上進,穩(wěn)重冷靜,頗得人心贊譽。

    即便修煉上不是最好的,但已經(jīng)足夠優(yōu)秀。

    正因如此,看著乘風如今的變化,乘宿才更心痛。

    耀火長老道:“如今也好,不破不立。若他能想通,修為和心境必定更上一層。大哥,如今最重要的是查清盤龍教。他們是如何發(fā)展至今,未讓人發(fā)現(xiàn)的?以及,他們?yōu)楹胃试父冻鲞@般大的代價,也要殺了裊裊?”

    聽到這話,乘宿的心思也立刻放在了正事之上。

    “風兒又是如何得到的消息?我想,這或許是一個入手點。”耀火長老臉色冰冷,聲音陰厲,“族里該好好整頓一番了。”

    ……

    晨清日明,清風悠揚,是個極好的天氣。

    不大不小的屋子里安安靜靜,但乘裊耳邊似乎還回響著夢里乘風的一句句厲聲質(zhì)問,壓過了曾經(jīng)的所有溫情,只剩下一聲聲的不甘和怨懟。

    感受著因被仙力蘊養(yǎng)越發(fā)寬廣的經(jīng)脈,還有那顆即將破開的金丹,或許如乘風所說,她其實從未真正退讓過,便是選擇做一個輔佐者,她也不想居于人下。

    若非如此,她也不會建立多寶樓,不會有意無意的經(jīng)營自己的好名聲,不會步步為營。

    她身上的每一滴血液都流淌著蠢蠢欲動的滾滾野心。

    站在最高處,凌駕于所有人之上。這個念頭,原來從未自她心里消失。

    乘裊吸了口氣,壓下了心里那些煩亂的思緒,揉了揉揪疼的額頭,洗漱換衣出了屋子。

    所有的壞心情在看到院中長身玉立的男人時,竟一掃而光。

    男人今日換了一身黑金色的衣袍,腰系了一根同色玉帶,肩寬腰窄,看似沉重晦暗的顏色,穿在他身上卻有著獨特的魅力。

    非但不顯暗沉,還襯得他面如冠玉,俊美如仙。

    “劍君!”

    乘裊本能地揚起笑臉跑了過去。

    藺霜羿也習(xí)慣的側(cè)過身子,避開了兩人更多的碰觸,淡聲說:“今日你遲了一刻鐘。”他們的晨練時間一直都是卯時初。

    數(shù)日來,乘裊從未遲到過。

    “請劍君恕罪,是我昨晚不知不覺入了夢,所以才誤了時間。”

    藺霜羿順口問道:“什么夢?”

    一旦筑基,修士便與凡人徹底有了不同,不再需要通過睡眠來補充精力。夜間,通常都用來修煉。

    如此,修士自然極少做夢。

    乘裊本想實話實說是噩夢,但瞧著男人如玉的側(cè)臉,心底想要得到他、占有他的欲、望便有些壓不住。

    喜歡他,想要他。

    不拘任何手段。

    她眸底極快閃過一抹晦暗,伸手抓住了男人的衣袖,聲音清甜如蜜地說:“我夢到與劍君成婚了。”

    藺霜羿眉心一跳。

    “我太高興了。”話出口,少女似也意識到不妥,玉白的臉頰染了一層薄霞,“對不起劍君,我不是故意想要冒犯您,我只是太喜歡您了。”

    見男人沉著臉不說話,乘裊拉著他衣袖輕輕晃了晃:“您生氣了嗎?”

    這都是情人咒導(dǎo)致的后果。

    藺霜羿很清楚,乘裊不是真的喜歡他。不過是一個夢,幾句話而已,他當然不可能生氣。

    況且這些時日,乘裊常常語出驚人,他都已經(jīng)習(xí)慣了。以至于,心緒平靜如水,佛珠也未再發(fā)熱。

    “本君知道你是受了情人咒的影響。”藺霜羿撥弄著沁涼的佛珠,維持著平靜的面色,淡聲提醒她,“你的未婚夫是季烆。”

    乘裊選擇性忽視了最后一句,立即抓住他的漏洞問:“所以劍君您沒生氣,對嗎?”

    “……本君沒那么小氣。”

    “我就知道劍君最是通情達理,溫柔如風。”

    溫柔?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用這樣的詞來形容他。

    藺霜羿垂眸看了面前的女子一眼,數(shù)日相處下來,他對乘裊也有了一些了解,知她嘴甜如蜜,甜言蜜語向來是張口即來。

    她又生得好看,這般刻意哄人,自然很難有人能招架。

    可惜,他不是季烆。

    乘裊還在說:“我發(fā)現(xiàn)越來越無法控制自己的心了,所以可能會做出更加過分的行為,劍君您也不會生氣嗎?”

    粉白的臉頰上帶著糾結(jié)和猶豫。

    她已經(jīng)足夠過分了,還能做什么過分的事?

    藺霜羿不覺得一個金丹能對大乘修士做什么,他撥弄佛珠的手指停下,可有可無的回了一句:“不會。”

    聽得這話,少女的眼睛亮了亮。

    晨曦恰時灑落,像有無數(shù)星星住進了那雙明亮的眼睛里。光芒閃爍,璀璨奪目。

    藺霜羿微微晃神了半瞬。

    “時間不早了,開始——”他不想再在這種男女情愛的事上耽誤時間,須臾,別開視線,便要開始每日的晨練。

    然而話說到一半,臉上忽然傳來了一陣柔軟的濕潤觸感,與之前落在他手背上的那個吻的觸感幾乎一模一樣。

    蜻蜓點水,一觸即分。

    但藺霜羿的聲音戛然而止,心跳猛地漏了一拍,放在佛珠上的手指瞬間收緊,他的喉結(jié)無意識上下滑動,面無表情的偏頭問:“乘裊,你在干什么?”

    “我在親您啊。”

    少女無比自然地回,歪著頭,模樣煞是俏麗可愛,甚至還帶著兩分疑惑。

    他當然知道她在親他,他只是想問她,怎么敢這樣做?!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劍君,您生氣了嗎?”不等藺霜羿回答,乘裊小聲補充道,“我剛剛已經(jīng)問過您了。”

    那是他沒想到,她指的竟是這樣過分的事!

    藺霜羿胸口起伏微微大了一些。

    乘裊小心觀察著他的臉色,見到面色冷硬,小心翼翼說:“劍君,您說了不生氣的。”

    她聲音低低,沒等他開口訓(xùn)斥她胡鬧,她的眼眶就先紅了,眸中水意朦朧,含著委屈,極是可憐。

    臉上似乎還殘留著屬于另一人的氣息,藺霜羿強忍著沒有立刻去擦拭,低頭,對上少女又怯又委屈的目光。

    落子無悔。

    出口的話當然也不可能再收回去。

    他壓下心里陡然生起的躁意,生硬地回:“本君沒有生氣。”

    聞言,那雙泛紅的眼睛又亮如了繁星,少女開心地說:“君子一言九鼎,我就知道劍君是言而有信的真君子。”

    話音落下,她踮起腳嘟著唇竟似又要親他。

    但這一回藺霜羿有了準備,在那軟嫩紅唇碰上來前,及時擋住了她。他的手抵在了少女的肩膀上,維持著一份安全距離。

    “乘裊,不要得寸進尺。”他警告她,“否則,你會后悔的。”待到情人咒解開,她再想到這些事,以她對季烆的感情,想來定會難受傷心。

    “與自己喜歡的人親近,我才不會后悔。”

    所以她以前與季烆亦是如此?

    藺霜羿微頓片刻,心里不知為何有些煩躁,他眉目清涼如雪,聲音冷硬:“我不是季烆,與你也非兩情相悅。”

    “我知道,”乘裊神色落寞,語氣低落,“劍君對我無意。夢里的一切都是假的,我們不可能真正的成婚,我……會控制自己的。”

    她轉(zhuǎn)過身,背對著男人,微不可察的翹起了艷紅的唇。

    ——反正她已經(jīng)占到便宜了,不是嗎?

    *

    因著這點小插曲,兩人之間的氣氛似多了幾分微妙。

    或者準確的說是冷疏。

    如乘裊所說,她似乎真的在控制自己,沒有再對藺霜羿做任何親密的事,也沒有再說那些甜言蜜語。

    晨練時,她都極為安靜克制。

    “鞭與劍不同,又有相似,你要做的是駕馭它。而不是被它牽制。你要記得,它在你手上,由你完全掌控。”

    “是。”

    少女肅容應(yīng)道。

    她悟性的確極好。

    不過稍一點撥,便能有所進。纖柔的身姿與純白的白靈鞭一起舞動,纖細白嫩的手腕一動,白靈鞭如游走的靈蛇,隨風飛舞,看似雜亂無章,不受控制,但仔細看便會發(fā)現(xiàn)每一鞭都在女子的掌握之中。

    她似乎真的與手里的靈鞭合二為一了。

    每一次輕躍飛揚,都比上一次更加輕靈。

    藺霜羿看向正認真訓(xùn)練的少女,見她目不斜視,只一心專注練鞭,額間冒出了細密的汗珠,未分神看他。

    直到一場晨練結(jié)束,她也未再有任何越矩之舉和失禮之言。

    如此也好。

    倘若乘裊能控制自己,與他保持距離,他們都能輕松一些。他不可能時時帶孩子,也沒那耐心和心思。

    “可以了。”佛珠快速從手指間穿過,藺霜羿微提音量,“過猶不及,今日便到此吧。”

    “是。”

    少女立時收了鞭,朝他行了一禮,“多謝劍君指點。”

    禮數(shù)周全,與之前與季烆一同前來見他時一般無二。

    藺霜羿嗯了一聲,轉(zhuǎn)身,如往日一般朝靜室走。身后,少女也如平常那般跟了上來。

    晨練結(jié)束后,他會去靜室入定修行。

    乘裊要求與他一起,理由是她看不到他,便無法專心。

    “殿下,季師兄來找您了。”

    小童的聲音忽然響起,緊隨著,身后熟悉的腳步聲驟然停下。

    隨后,藺霜羿聽見乘裊說:“就來。”話音未落,她已經(jīng)迫不及待地轉(zhuǎn)身,快步隨著小童離開了。

    乘裊當然不想見季烆。

    情人咒一事已經(jīng)昭告天下,她昨日也沒有再掩飾自己的行為,不再去見季烆,也是合情合理的行為。

    畢竟所有人都知道,情人咒入魂,她現(xiàn)在心愛之人是藺霜羿。

    但乘裊強忍著想要回頭的欲望,以最快的速度離開了這里。‘心上人’重要,可正事也重要。

    而且她也想試試能不能控制一下。

    她不喜歡被牽制。

    乘裊很快便到了季烆面前。

    不等季烆開口,她先開口道:“阿烆,我們一起走走吧。”

    自從乘裊中了情人咒,搬入無暇峰后,兩人見面,也只能匆匆說幾句話。乘裊更是不愿離開無暇峰半步——確切的說是不愿離開他的師尊。

    季烆已經(jīng)忘記,他有多久沒有與她好好的走一走,說上一番話了。

    聞言,他當然不會拒絕,立刻應(yīng)了好。

    乘裊也沒耽擱,見他應(yīng)了,便當先出了無暇峰,直至走到靠近昆侖外門的地方,不遠處有一塊石壁,剛好隔出了一塊安靜的地方。

    至此,她才停了下來。

    她一路沉默的走,沒有如季烆所想,像曾經(jīng)那般與他笑鬧。

    季烆忍不住喚了一聲她的小名:“裊裊?”

    “就在這里說吧。”乘裊直接道,“阿烆,在情人咒沒有解開之前,若無必要,我們便不要再見了。”

    不等季烆回答,她頓了頓,又說:“或者,我們不如直接解除婚約。如此,對你我都好。”

    季烆臉色頓時變了。

    他上前,想要拉住少女的手,然還未碰到,便被避開了。手心空蕩蕩的,正如他此刻的心。

    季烆想也沒想的拒絕:“我不要!”

    他凸起的喉結(jié)上下滾動,極力壓抑著快要爆發(fā)的情緒,一字一頓的道:“一年之期未到,乘裊,你不能食言。”

    “你說過的,只要我解了同命蠱,我們的婚事便能繼續(xù)。”他一遍又一遍的重復(fù)著這些話,臉色蒼白,一向冷然鎮(zhèn)定的人,眉目間竟似有惶然之色。

    可乘裊心如止水。

    她腦海里還存放著他們之間的所有美好記憶,但一幕幕畫面閃過,卻已經(jīng)無法掀動她的心潮。

    “可我中了情人咒,我現(xiàn)在對你已經(jīng)沒了感情,我喜歡的是劍……”

    “那不是你的本意!”不等她說完,季烆已經(jīng)強行打斷她,“只要解開情人咒,解開同命蠱,我們便能回到從前。”

    不,回不去了。

    即便沒有情人咒,他們也回不去了。

    在他選擇了別人之后,她就沒有想過回頭。

    乘裊目的已達到,不欲再多說,只道:“你想要繼續(xù)一年之約也可以。但在事情沒有解決之前,我們還是少見為好。”

    “阿烆,不要再來找我了。”她看著他,眼里毫無愛意,無波無瀾仿如在看平常人,認真地說,“我不想傷害你。”

    石壁背后,文喜下意識握緊了手中的歡喜劍。

    *

    靜室里靜謐如初。

    沒了另一個人的氣息,自然更安靜,更適合修行。

    不僅靜室安靜,整座無暇峰都很安靜。除了風聲和鳥雀蟲鳴聲,兩個小童的呼吸聲,便沒了其他聲音。

    但不知為何,藺霜羿卻一時難以入定,心底還莫名生起了一股莫名的燥意。他盤腿閉眼坐在蒲團上,還是覺得臉上不舒服,最后終是忍不住用手擦了擦被乘裊親口的地方,擦了好幾下,直到那塊地方發(fā)紅微燙。

    “無暇,有好消息了!”

    正此時,一道熟悉的聲音響起,藺霜羿手指微頓,轉(zhuǎn)頭,果然看見了數(shù)日未曾出現(xiàn)的姬赤野。

    他心尖微動,手上動作停下。

    姬赤野明顯很興奮,不等藺霜羿詢問,他已經(jīng)自顧自道:“我查到了衛(wèi)九幽曾經(jīng)待過的一處洞府。”

    這些日來,姬赤野之所以沒有來無暇峰,便是為了此事。當然,這也是藺霜羿托他幫忙的。

    因著乘裊太粘人,藺霜羿行動多多少少不如以前方便自由。

    記得有一日,他不過獨自離開了無暇峰不到兩個時辰,再回來時,看到的便是眼睛都哭得紅腫的少女。

    自那之后,她黏得越發(fā)緊。

    若要出門便得帶著她,實在麻煩。他知乘裊很看重即將到來的九胥大比,最后,藺霜羿便只能把此事托給了姬赤野。

    皇天不負有心人,姬赤野努力了多日,總算有了一個好消息。

    姬赤野激動道:“那洞府外設(shè)有陣法結(jié)界,我不曾進去探過,但我查過資料,發(fā)現(xiàn)這是衛(wèi)九幽飛升之前最后待過的地方。”

    “我覺得里面定有線索,極大可能有解除情人咒的法子!”

    “無暇,你馬上就能解脫了,高興吧?”

    咔嚓——

    “什么聲音?”姬赤野正說得興起,一道清脆的碎裂聲忽然響起,他耳尖微動,順著聲音看過去,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誒,無暇,你的佛珠怎么裂開了?”

    那佛珠可是藺霜羿親自煉制,用的材料與普通佛珠不同,便是大乘修士也不能輕易毀壞,怎會無故碎裂?

    姬赤野是知道這串佛珠是用來輔助藺霜羿修煉無情道的法器。

    如今佛珠碎了,難道是藺霜羿的修煉出了問題?

    藺霜羿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凝眉垂頭,便看見手腕上那串佛珠手串不知何時竟顆顆崩裂。一股如巖漿般的熾燙四散溢開,冷白的肌膚上不知何時已是一片灼紅。

    第42章

    被佛珠灼紅的那片肌膚, 仿佛被放進了滾水中,滾燙灼疼無法忽視。藺霜羿下意識伸手按住那串裂開的佛珠手串,豈料指尖剛碰到, 就又是一陣灼燒滾痛。

    正如在聽到姬赤野說尋到了衛(wèi)九幽的一處洞府, 有可能尋到解開情人咒的方法時, 心臟有一剎那的停頓。

    白玉般的指尖霎時一滯。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佛珠怎么好好的, 竟裂開了?”姬赤野已經(jīng)快步?jīng)_了過來,看著裂開的佛珠,眉頭緊皺, “無暇, 你修行出了問題?”

    自古今來,藺霜羿并非第一個修煉無情道之人。

    期間,有人成功,當然也有人失敗。其中失敗的更多一些。這也是正常之事, 無情道乃是上上之道,一旦煉成,威力極強。與之相對,想要煉成也更困難。

    但姬赤野與藺霜羿自幼相識,百年相交,知道好友向來情緒寡淡, 性情淡漠,少有明顯的喜怒哀樂,又心性堅定穩(wěn)固, 按理, 乃是最適合修煉無情道的一類人。

    “無礙。”藺霜羿已經(jīng)回過神來, 取下了那串仍然滾燙的佛珠,隨后揣進了儲物袋里, 垂眸沉聲道,“是煉制出了問題。”

    他的面色實在太平淡了一些,看上去似乎真的沒有出現(xiàn)任何問題,不像是修行出了岔子。

    “沒有影響修行便好。”姬赤野聽了,瞧他除了手腕上那小片被灼紅的肌膚,的確無任何不妥,這才大松了口氣,“不過,你這佛珠頭也太脆了一些。我記得上次便出了問題,你又重新煉制了一回。”

    姬赤野問:“是不是材質(zhì)問題?”

    雖這般問,但之前藺霜羿收集煉制佛珠的材料時,姬赤野也時有陪同。據(jù)他所知,那些材料都是頂級的好東西。

    所以問完后,不等藺霜羿回答,他自己就否定了這個猜測。

    “如果不是材質(zhì)問題,難道是煉制方法不妥?”

    藺霜羿嗯了一聲:“待探過衛(wèi)九幽的洞府回來,我會重新煉制。”

    說著,他起身抬步朝外走,淡聲說:“走吧。”

    姬赤野愣了一下,才忙跟了上去:“現(xiàn)在就去?”

    藺霜羿唇角抿直,面無表情點頭。

    見他如此,姬赤野也不覺奇怪。以藺霜羿的性子,得知有可能尋到解開情人咒的法子,自是不會耽誤。

    不過。

    “咦,怎得沒看見那小帝女?”出了靜室,姬赤野朝周圍掃了一圈,疑惑,“那丫頭今日沒黏著你?不該啊,她不是恨不得時時刻刻粘在你身上嗎?”

    “她去哪里了?”

    藺霜羿唇角拉了拉,想去撫佛珠,卻只觸到了還灼疼的皮膚。他凝了凝眉,冷眼看向姬赤野,問:“你想見她?”

    不等姬赤野回答,他已經(jīng)自顧自道:“她與季烆出去了。”

    “原來如此。”姬赤野恍然大悟,又不由唏噓感嘆,“看來這情人咒雖厲害,但也不能完全左右一個人的感情。到底是兩情相悅,便是中了咒,心里也難免對真正的心愛之人有所惦念。”

    “想來這也正常,畢竟他們在問情臺上……”

    “廢話那么多作甚?他們有多相愛,與你有何關(guān)系?”不等他說完,藺霜羿已經(jīng)冷冷打斷他的話,“走了。”

    話音未落,無暇劍已經(jīng)出鞘,藺霜羿身形一動,便已到了無暇劍上。霎時,劍如閃電一般沖了出去。

    速度之快,姬赤野甚至都沒來得及看清。

    只覺一道白影疾速從眼前掠過,藺霜羿就上了天。

    姬赤野頓時顧不上想東想西,也忙祭出了法器追了上去。

    兩道靈光如疾風朝山下掠去。

    “咦,那不是乘裊和季烆嗎?”姬赤野眼尖,從昆侖外門上方飛過時,低頭,便看見了站在一起的乘裊和季烆,順口問,“無暇,正好瞧見了,要不要叫上小帝女一起?”

    藺霜羿修為比姬赤野更高。

    早在姬赤野之前,他已經(jīng)先一步看到了下方相對而立的兩人。

    自上向下看,那一對年輕男女靠得極近,兩人之間只隔了半步不到的距離。藺霜羿只掃了一眼,心中莫名生了一股子煩悶。

    許是佛珠碎裂,七情六欲重回的原因,情緒波動不易控制,比之平常強烈了幾分。

    少女清甜熟悉的聲音順著風傳了過來。

    他聽見她柔聲輕喚:“阿烆。”

    阿烆。

    便是中了情人咒,仍然親密如初。

    “不用,我們先去探明情況。若屬實,”藺霜羿收回視線,腳下無暇劍忽然加速,極快離開了昆侖,“再帶她一起過去便是。”

    姬赤野說:“那洞府位于東海,此去至少也需要一天才能回來,那小帝女這般長時間見不到你,怕是要哭。”

    少女眸含水光的模樣忽而浮現(xiàn)在眼前。

    藺霜羿喉結(jié)動了動,說:“若此次能尋到解開情人咒的法子,她不會哭。”到那時,沒了對他生出的迫不得已的‘愛意’,能毫無顧忌的與心愛之人雙宿雙棲,她只會高興才是。

    手腕上那塊灼紅又疼了一下,刺得藺霜羿微蹙眉心。但他沒有為傷處治療,只垂眸看了一眼那塊刺眼的紅,便若無其事的移開了視線。

    一點小疼罷了,他當然能夠忍耐。

    ……

    如姬赤野所說,別了季烆,回到無暇峰的乘裊,在遍尋藺霜羿不得時,眼眶果真紅了。

    若是以往,瞧見她紅了眼睛,藺霜羿必會及時出現(xiàn)。

    但這一次乘裊眼中的淚都快掉下來了,那人也沒有現(xiàn)身。她去了佛堂,又去了靜室,甚至還進了藺霜羿的臥室,卻都沒見到想見的那個人。

    尋了小童來問,得到的回答也是不知道。

    劍君的行蹤,他們哪里敢過問?當然,藺霜羿行事,也不會與童子交代。

    “劍君當真沒有留話?”

    乘裊不死心又問了一次。

    倒不是她自視甚高,而是這些日來,因著情人咒的原因,她白日里喜歡粘著藺霜羿,一旦與他分開,便忍不住難過。

    所以藺霜羿但凡要去哪里,只要超過半個時辰,定然會告知她一聲。

    小童搖頭:“殿下,我們真的不知道。劍君也未曾留下任何話。想來,他是臨時有事出門了吧。”

    另一個童子也點頭道:“這是常事。劍君行事隨心所欲,以往也常是如此。”

    “殿下不用擔心,以劍君的修為,無人能傷得到他。”

    兩小童也知道乘裊中了情人咒,對劍君生了癡狂愛意,這些日來,他們更是日日見證,所以便都寬慰她。

    乘裊扯了扯唇角,輕聲道:“我明白的。”

    她伸手擦去了眼角的淚,看上去似乎被勸慰好了。兩小童見此,也便放了心,又安慰了她兩句,便離開了。

    乘裊沒有再哭。

    藺霜羿不在,她沒必要哭。只心里煩躁得很,甚至心里發(fā)著狠,想著等她修到了大乘期,一定要把人捆在身邊,沒有她的命令,哪里也不能去。

    可等到到了大乘期,藺霜羿都已經(jīng)隕落了。

    一想到此,乘裊心情更糟糕了。

    本來方才做好了一件正事,她心情還不錯,而今,卻是被破壞得干干凈凈。即便理智上知道這只是情人咒的影響,但感情上,她竟一時控制不了。

    乘裊獨自去了靜室。

    她盤腿坐在獨屬于她的那個蒲團上,深吸口氣,準備閉眼修煉。可屋里少了一個人,她一時難以靜心。

    半晌,乘裊泄氣的睜開眼睛。

    強行修煉,只會適得其反。想了想,她干脆處理起了正事。

    乘裊拿出傳音石,聯(lián)系了乘進,詢問調(diào)查進度。其實才過了一日,便是速度再快,能得到的線索怕是也有限。

    事實也如她所想。

    乘進道:“曾祖已經(jīng)著手調(diào)查近百年來天災(zāi)之事,資料已經(jīng)全都收集好,不過要全部清查,恐需要幾日。”

    意料之中。

    乘裊問:“少君那邊如何?”

    她沒再喚乘風哥哥。

    她現(xiàn)在心情不好,沒心情演戲。

    乘進回:“少君被曾祖關(guān)入了思過堂,并派了人堅守,暫時沒有什么動靜。他身邊跟隨的宮人和侍衛(wèi)也一并被關(guān)進了靈牢,由耀火長老親自審問,暫無消息。”

    乘風身份特殊,自然也是特殊對待。審問他身邊親隨,不是小事,事關(guān)重大,未免消息泄露,引來麻煩和恐慌,保守極嚴。

    乘進的身份在族中不低,但也沒資格進去。因此,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又是意料之中。

    乘風既然敢承認,要么他的確沒有‘動手’,要么早已掃好了尾巴。

    乘裊又囑咐了幾句,便意興闌珊的結(jié)束了這場傳音。結(jié)束后,她看著空曠靜謐的靜室怔了一會兒,隨即煩躁的呼了口氣,又聯(lián)系了多寶樓明面上的樓主萬長然。

    自那場拍賣會后,多寶樓名聲大震,前來投效的人多了數(shù)倍,短短時日規(guī)模便擴大了不少。

    如今九胥五十四城,都已有了多寶樓分店。雖暫時還比不得花家商行等,但已不容小覷。

    比起族里的牽一發(fā)而動全身,多寶樓的行動便順暢方便多了。

    萬長然甚至已經(jīng)查到了盤龍教的兩處分部。只不過未免打草驚蛇,又想要放長線釣大魚,所以暫時還未行動。

    “殿下,接下來如何打算?”

    乘裊眸光狠戾一閃而過,冷聲道:“不用等了,直接把這兩處分部銷毀。能捉到活口最好,捉不到,一個不留!”

    “不過,”乘裊冷冷勾動唇角,眸如寒冰,“記住了,要把這份功勞送給昆侖。最好是記在昆侖掌門所在的混元峰下。”

    時至如今,即便沒尋到證據(jù),乘裊仍然對梅望雪保留懷疑。

    她今日特地引季烆去外門,故意選在文喜平日常待的地方,最終目的便是意在此人。

    背后之人似乎特別想拆散她和季烆,或者說是撮合文喜與季烆?為什么?是為了季家之勢,削弱皇族之力,還是文喜有何特殊之處?

    也或者,是兩者皆有?

    而今,她中了情人咒一事傳出,那些人暫時殺不了她,想來會有別的手段。如此,她不如順水推舟。

    “殿下英明!”

    萬長然立時明白了乘裊的意思,笑了一聲,干脆應(yīng)是。

    乘裊翹起唇角,繼續(xù)吩咐:“繼續(xù)深查文喜的生平,包括與她有關(guān)的所有親人朋友。”

    十年前,文喜是為給生病的母親采藥,才上了山,闖進了獸潮。結(jié)果,不僅自己險象環(huán)生,待回去后,生病的母親也已故去。

    文母及笄后嫁于青梅竹馬的丈夫,夫妻恩愛,日子算是美滿。但好景不長,文父在一次打獵時,不幸遇到一只筑基妖獸,最終死于獸口。

    彼時,文母已懷了身孕,氣怒傷心之下,早產(chǎn)生下了女兒,多年來與女兒相依為命。因辛苦操勞,又郁結(jié)于心,終積成惡疾。

    她的出身和早逝丈夫都能查到,從資料上看,沒有任何不對勁。她的一生如許許多多的村婦一般,無甚出奇。

    唯一的不同,便是生了一個天賦卓絕的女兒。

    兩個凡人結(jié)合,生下的孩子有靈根不算太出奇。但怪就怪在,文喜那般好天賦,怎得在及笄后才被發(fā)現(xiàn)?

    說了這事后,萬長然又交代了一下多寶樓的情況。說起正事,乘裊倒是沒再想著藺霜羿,不知不覺便是兩個時辰過去了。

    直到萬長然問:“殿下,您今日不修煉嗎?”

    這些時日,乘裊都是晚上處理這些事。萬長然也都習(xí)慣了。他是知道殿下入了無暇峰,正專心跟著無暇劍君修煉。

    這般好機會,無人會浪費。

    再加上情人咒的影響,殿下與劍君白日里堪稱形影不離。

    所以白日里收到乘裊的消息,萬長然頗有些疑惑。眼瞧著時間過去了這么久,萬長然便忍不住問了。

    乘裊倏然一頓。

    眼前又浮現(xiàn)出了那道頎長挺拔的身影,頓時一陣心煩意亂。但她不欲讓人察覺自己的心事,即便是下屬和心腹也不成。

    “無礙,正好有些空閑時間。”她沒有多解釋,自然的換了話題,“對了,萬叔,你派人查一查各地近年來發(fā)生的天災(zāi)數(shù)量、地方和情況,包括死于天災(zāi)的人,統(tǒng)計一下數(shù)據(jù)。”

    “說起此事,”萬長然似乎想起什么,立刻說,“三日前,有一個凡人來投效,他家鄉(xiāng)正是遭了風災(zāi)。”

    按理,便是修士來投效,除非修為在元嬰以上,否則也是見不到‘樓主’的。何況還是凡人。

    這一回萬長然之所以知道這個凡人,是因此人極為聰明,雖是凡人,但學(xué)識淵博,足智多謀,而且體質(zhì)特殊。

    雖無靈根,不能修煉,卻擁有‘不死之身’。他的自愈能力極佳,甚至不下大乘,只要還有一口氣,無論受多么重的傷,他都可以自愈。

    也因此,他才從天災(zāi)中活了下來。

    萬長然道:“此人名喚鳳長青,剛及弱冠,他說他覺得那場風災(zāi)不是意外,而是人為。但他沒有證據(jù),去報了官,也沒有查出所以然。他想要查明真相,為鄉(xiāng)親討一個公道,但勢單力薄,所以便來投效了多寶樓。”

    因那場‘知恩圖報’,多寶樓在外名聲極好,尤其受中下層修士和凡人的追捧喜歡。

    鳳長青的體質(zhì)實在稀罕,而鳳長青表示,只要多寶樓能幫他查明災(zāi)禍的真相,他愿意割肉放血任他們研究取用。

    倒是一個線索。

    乘裊心情好了一點,說:“務(wù)必保護好此人,從他入手,或許能有線索。”

    鳳長青的家鄉(xiāng)在北州鳳霞城轄下的一個小縣城,地處偏僻,此地年年都有風災(zāi),每年都有不少人死于風災(zāi)。

    所以官衙才認為鳳長青是接受不了親人朋友的死亡,在無理取鬧。

    但正因如此,才更好動手腳不是嗎?

    以及,那些人又是否知道鳳長青的特殊體質(zhì)?知道有人逃脫?

    兩人又圍繞此事討論了許久,直到所有事都說完了,才結(jié)束了這場交談。乘裊抬頭朝窗外看去,已是未時了。

    藺霜羿還未回來。

    ……

    與此同時,藺霜羿與姬赤野已經(jīng)順利到了東海。

    衛(wèi)九幽留下的那個洞府正在東海的一處無人小島之上,兩人斂去聲息,飛至于此。在此之前,姬赤野便加了一道結(jié)界,未免有其他人闖入。

    姬赤野道:“便是這里了。”

    打眼望去,平平無奇。

    這座小島不算大,以藺霜羿的神識能夠輕松覆蓋。入目的是一片青翠竹林,竹林深處,是一座簡陋的木屋。

    清幽宜人,頗有些野趣。

    看上去與凡人的住所差不多。

    但藺霜羿清楚不是凡人之地,因為方一落地,他便察覺到了一股隱隱的仙靈波動。尤其是木屋里,仙靈之氣越發(fā)濃郁。

    “這島上有一種果子,味道極佳。”姬赤野道,“我旗下鳥兒們都喜歡吃。本來一切都好好的,前日一只貪嘴小雀來偷吃,卻遲遲未歸。待我過來查看,才發(fā)現(xiàn)此處竟有一座迷陣。”

    這迷陣不難,姬赤野也能解開。

    解開之后,便看到竹林外竟立了一面旗幟,上面寫了一個幽字。這正是衛(wèi)九幽的標識。

    他曾是衛(wèi)國大將,此旗是他的軍旗。

    能讓他插下軍旗的地方,定是他非常重視之地。而且此處插下的那張幽字旗,上面的幽字甚至隱隱有著仙氣。

    這便說明,此字極有可能是衛(wèi)九幽親手所寫。如此重視,對于衛(wèi)九幽倆說,這里或許比之前的秘境還要重要。

    所以姬赤野猜測里面說不定就有衛(wèi)九幽最重要的傳承——功法和咒術(shù)。

    兩人進了竹林,朝木屋走去,卻發(fā)現(xiàn)在距離木屋百步遠時,再也無法前進半步。這是又被陣法擋住了。

    藺霜羿在陣法上的造詣比姬赤野深,但也花了大概一個時辰才終于解開。

    兩人終于成功到了木屋門前。

    但在開門前,藺霜羿忽然停住了腳步。

    姬赤野疑惑:“停下作甚,不進去嗎?”

    藺霜羿抬頭看了一眼天色。

    太陽早已西落,黑云遮住了大半個天空,天上零星散落著幾顆星辰,已是亥時了。他又撫了撫手腕上那塊紅腫還未消褪的皮膚,說:“倘若真是傳承之地,那必不可能任我們這般輕易闖進去。”

    姬赤野點頭,問:“那你的意思是?”

    仙人秘境都有衛(wèi)九幽的殘念,說不定此處也有。

    藺霜羿垂眸道:“先回昆侖,未免意外,待明日帶乘裊一起來。乘裊在秘境中曾得了衛(wèi)九幽的一部分傳承。”

    說罷,不等姬赤野反應(yīng),他已經(jīng)轉(zhuǎn)身干脆離開了。

    “誒誒誒,你慢一點,那么急著作甚?”他速度比來時還要快,姬赤野好不容易才追上,累得氣喘吁吁,忍不住抱怨,“我覺得你今天有些奇怪。”

    雖說藺霜羿平常也是個雷厲風行之人,但除了大道,他幾乎無欲無求,所以不管是何急事,都表現(xiàn)得不疾不徐,很是從容淡定。

    兩人相交多年,不說十分了解,至少也有七八分。

    姬赤野皺眉:“無暇,你修煉真的沒出問題嗎?我怎么覺得,你今天有些急躁。”

    無暇劍微不可察的滯了滯。

    藺霜羿又下意識去摸左手腕上的佛珠,直到碰到皮膚,才恍然想起,佛珠已裂,暫時無用了。

    “沒有什么問題,只不過是佛珠碎裂,七情六欲回了本體。”他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一時有些不習(xí)慣罷了。”

    的確很不習(xí)慣。

    他總是不自禁的去撫那塊被燙紅的皮膚,腦海里也不時閃過一張熟悉的嬌美笑靨。他當然察覺到了一點不對勁。

    是這樣嗎?

    可姬赤野看過藺霜羿未修無情道時的樣子,便是那時,情緒也極少外露。

    但不等他詳問,無暇劍已經(jīng)飛速而去。

    姬赤野沒有與他一同回昆侖。他看了一眼前方那道似全身被冰雪的氣息籠罩的身影,總覺得有哪里不對勁。

    *

    待到無暇峰時,已是子夜。

    月亮高懸,繁星閃閃,月光混著星光灑落下來,恰好照在了坐在門口的少女面龐上。

    她的頭靠在門板上,閉著眼,纖長烏黑的睫毛偶爾顫動,呼吸均勻,明顯是睡著了。

    睡著的她,很安靜,顯得越發(fā)乖巧,眉目間還有幾分純摯和青澀。

    美好的像是一幅美麗的畫卷。

    藺霜羿無意識收斂了聲息,朝著沉睡的女子靠近。

    近距離之下,他不僅越發(fā)看清那張漂亮嬌麗的臉龐,還能感受到她清淺的呼吸。一陣幽風拂過,吹亂了她的額發(fā)。

    一縷發(fā)絲被吹到中間,發(fā)尖恰好落到了那小巧的鼻尖上。

    許是不舒服,她皺了皺眉,抽了抽鼻子。

    藺霜羿彎下腰,伸出手本要為她拂開那縷烏發(fā),然而剛要觸到,他又忽然反應(yīng)過來不對——他現(xiàn)在該做的不是為她撩起那縷發(fā),而是應(yīng)該喚醒她,讓她別擋著他的門。

    正這時,女子濃密的長睫急速顫動了兩下,恰好擦過了藺霜羿的指尖。像是羽毛或是輕風,拂過時,帶起了一陣酥麻的癢意。

    藺霜羿的心尖似乎也跟著顫動了一下。

    “劍君?”

    帶著濃濃睡意的聲音軟乎乎的響起。

    在那雙眼睛完全睜開前,藺霜羿倏然站直身體,并收回了自己的手。

    “醒了,便回自己的房間。”

    他面色冷淡。

    乘裊揉了揉眼睛,即便情人咒已失效,看到他,她還是揚起了笑:“劍君,您什么時候回來的?我等了你好久啊。”

    她的問題多得很。

    藺霜羿還沒回答,便又聽她問:“對了,劍君,您今天去哪里了?怎么現(xiàn)在才回來?”

    乘裊代入白日里的自己,聲音委屈:“我找了你好久都找不到,我以為你不回來了。”

    “我查到了衛(wèi)九幽留下的一處洞府,應(yīng)是他極為重視之地。若無意外,里面定有極重要的東西。或許便有解開情人咒的法子。”藺霜羿看著少女的眼睛說,“準備一下,明日我?guī)阋黄疬^去。”

    話出口的瞬間,藺霜羿便見乘裊瞪大了眼睛,失聲問:“劍君說的是真的?”

    她看上去似有些激動。

    當然,能夠解開情人咒,不再受此咒影響,能與真正心愛的人在一起,激動開心也屬正常。

    “你覺得本君在騙你?”藺霜羿伸手推開了臥室的門,手背上青筋微露,“明日卯時,即刻出發(fā)。”

    月光灑落,照亮了手腕上的那塊紅腫。若是之前,看到這塊傷,少女定已經(jīng)緊張的上前查看,仔細詢問。

    她會心疼著急,會因此紅了眼。

    便如之前在長靈山一般,甚至還會兇狠的放狠話。

    可這一回,許是被巨大的喜悅砸中,她只匆匆應(yīng)了一聲好,竟就毫不猶豫地轉(zhuǎn)身走了。

    她走得很急,腳步匆匆,沒有半點依依不舍,更沒如平常那般纏著他不愿離開。

    她似乎根本未曾注意到。

    他受傷了。

    第43章

    乘裊沒想到藺霜羿竟這般快就有了線索, 一時哪里還有心思再演戲,她現(xiàn)在只想回去想對策。

    情人咒雖然讓她多了不少麻煩,但也給她提供了不少方便。

    何況, 于她而言, 這咒又不是不能解。

    如果現(xiàn)在解開了情人咒, 那她還有什么合理理由留在無暇峰?即便她得到了仙力, 但短期內(nèi),也不可能快速晉級合體,甚至大乘。

    外面群狼環(huán)飼。

    背后之人不惜派出大乘期來殺她, 已然說明了決心。她此時若沒了藺霜羿這張大旗, 那些人定會毫不猶豫卷土重來。

    而今沒了大乘期的皇室,根本護不住她。

    所以在她擁有足夠的實力之前,這情人咒留著,比解開更有用。但藺霜羿已經(jīng)尋到了線索, 她便是不愿意,也沒有理由和法子阻止。

    思及此,乘裊難得有些著急。

    今天白日沒瞧見藺霜羿,她心情本就不好。好不容易熬到了晚間,結(jié)果卻得知了這樣一個壞消息。

    一夜無眠。

    *

    不遠處,另一間屋子里。

    藺霜羿也難得沒有入定修行, 而是睜開眼,坐在了榻上。他看了一眼自己還未褪去紅腫的手腕,又從儲物袋里拿出了那串裂開的佛珠, 目光暗沉。

    佛珠已經(jīng)恢復(fù)了常有的微涼平和。

    一個法器而已, 壞了便壞了, 重新煉制便是。雖說麻煩了一些,但于他而言, 不是難事。

    可藺霜羿心里卻莫名生著煩躁。

    這是很罕見的事。

    便是未轉(zhuǎn)修無情道時,他也很少生出這種情緒。或者說,這世間人事很難調(diào)動他的心緒。

    當初他轉(zhuǎn)修無情道,便是預(yù)感到了一股殺機。若他不轉(zhuǎn)修,飛升必敗。只有修煉無情道,才有一線希望。

    大道無情,他也不該對任何人生出多余的情緒。

    在房間里獨自坐了好一會兒,藺霜羿也沒能再次靜下心來。他望了望窗外,良久,忽然起身,出了房間。

    乘裊的房間與他離得不遠不近,藺霜羿一眼便能望見。

    已近雞鳴時分,乘裊的屋里卻還亮著燈。透過窗紙,能看到那道不時在房間里走動的身影。

    她沒睡,也沒修煉。

    這是少有之事。

    自入無暇峰,藺霜羿便發(fā)現(xiàn)乘裊雖愛哭,但其實也很能吃苦,對于修煉更是刻苦,從不會有半分懈怠。

    夜里,她也從無浪費。

    可今夜,未曾修煉,她在做什么?

    瞧那走來走去的身影,似帶著焦躁和迫切。因為有了解咒的希望,所以激動開心的無法自持嗎?堂堂修士,怎能如此輕易便被影響?

    藺霜羿唇角無意識拉平。

    *

    今夜注定又是一個不眠夜。

    不止乘裊心煩意亂,文喜也無法再如往常一般安心修煉。白日里,她如常去老地方練劍,結(jié)果卻無意中聽到了殿下和季師兄的談話。

    她不是有意的。

    但在那樣的情況下,她也不好突然出現(xiàn)。文喜知道,殿下和季師兄都不愿見到她。

    想到聽到的那一番話,文喜便心緒難平。或者該說在知道了殿下中了情人咒,移情劍君后,她便再也靜不下心來了。

    那日問情臺,她也偷偷去看了,親眼見證了殿下與季師兄的感情。她本以為……沒了她,他們會安穩(wěn)幸福的走下去。

    沒有想到,不過數(shù)日,情況陡變。

    殿下竟中了情人咒母咒,愛上了季師兄的師尊無暇劍君。

    “阿烆,在情人咒沒有解開之前,若無必要,我們便不要再見了。”

    “或者,我們不如解除婚約,如此,對你我都好。”

    “……阿烆,不要來找我了。”

    文喜閉著眼,但白日里,聽到的字字句句仍然不住在腦海里回旋,讓她心潮難平。殿下的聲音那般清晰,每個字都清楚的入了她的耳里。

    “文師姐,情人咒無解。”

    李韶曾說過的話猝不及防的在耳間響起,文喜驀然睜開了眼睛。

    窗外懸月高掛,月朗風清,一片平和美好。文喜的體內(nèi)卻忽然氣血翻涌,眼前閃過的是季師兄望著殿下離去的冷漠背影時蒼白難過的模樣。

    被殿下那般抗拒傷害,季師兄定然很難過吧?

    在她的記憶中,即便是瀕臨絕境,季師兄也來淡然處之,她從未看過他那般失魂落魄的樣子。

    “文師姐。”

    恰此時,敲門聲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是混元峰的小弟子。

    文喜慌忙咽下喉間的腥甜,聲音微啞的應(yīng)了一聲:“何事?”她吸了口氣,站起身,去開了門。

    “掌門師尊喚你去混元峰。”

    小弟子公事公辦的傳了話,沒有任何寒暄,轉(zhuǎn)身便走了。態(tài)度冷漠,再無曾經(jīng)的熱情溫和。

    文喜已經(jīng)習(xí)慣了。

    自她對季師兄的心思通過留影石暴露后,宗門上下,幾乎都避她如蛇蝎。態(tài)度冷淡已是極好,還有人曾毫不留情的當面羞辱過她。

    她平復(fù)了一下呼吸,這才朝混元峰而去。

    因已入夜,宗門上下比白日安靜了許多,走在路上,除了風聲蟲鳴聲,仿佛便只剩下了她的腳步聲。

    在這寂寧的黑夜里,顯得冷清又寂寥。

    梅望雪正在殿中等著她。

    “弟子拜見師尊。”文喜恭敬行了一禮,“不止師尊喚弟子前來何事?”

    這些日子來,梅望雪并不常喚她。他畢竟是一宗掌門,除了自己的修煉,平日里需要操心處理的雜事極多。

    而且他座下也不止她一個弟子。

    如今,她更是因錯,已經(jīng)失去了掌門親傳弟子這一身份。

    梅望雪笑道:“沒什么事,不過是問問你修煉如何?這些日,修煉上可遇到什么難題?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

    他聲音溫和,態(tài)度如常,并未因她讓他蒙羞有絲毫改變。

    文喜鼻間一酸,忙垂下頭,回道:“回師尊,弟子一切都好。”在修煉上,她天賦悟性都極佳,的確很少遇到難題。

    便是遇到了,多多思索,很快也會想到解決法子。

    “在這方面,你一向很少讓為師操心。”梅望雪笑著贊了一句,“我座下弟子中,唯你最出彩。”

    文喜眼睛有些酸澀:“弟子令師門蒙羞,不配得到師尊這番贊譽。”

    梅望雪嘆了口氣道:“事情已經(jīng)過去了,你也不必再放在心上。情之一字,從來不受控制。”

    是啊,情難自禁,再難自持。

    眼前似乎又閃過了那張熟悉的俊顏,文喜下意識攥緊了手,任由尖利的指甲刺進掌心,想要借疼痛來提醒自己。

    “其實那事也不全怪你,你雖有錯,但也非不可原諒。”梅望雪忽然道,“只要你誠心改過,放下對季烆的感情,其實也不是大事。若非有人故意傳播那份留影石影像,事情也不會走到這一步。”

    “你與季烆做不得道侶,但也是同門師兄妹,何至于鬧到如此?”

    聽梅望雪提起那份留影石影像,文喜的臉色微微發(fā)白:“師尊是指有人故意散播出去的?”

    其實這一點不難猜到。

    倘若不是背后有人操縱,那份影像又豈會在那般快的時間里傳遍天下?

    梅望雪點頭,面色有些為難,微頓片刻,才道:“此事非表面那般簡單。那份留影石影像那般清晰,分明是蓄謀已久。為師著人查了此事,發(fā)現(xiàn),散播留影石的人許是與皇室有關(guān)。”

    文喜猛地抬頭:“師尊的意思是?”

    梅望雪輕嘆了口氣,神色微凝道:“那幽冥四煞的出現(xiàn)也太巧合了,為師懷疑,這一切都是有人在背后操縱。”

    *

    “不可能!”

    同一時刻,昆侖山下,季家別院。季烆忽然冷喝了一聲。

    原來季父與季烆也說到了留影石一事。他們雖沒查到當初在背后散播留影石影像的人,但從得到的線索來看,也與皇室有關(guān)。

    若是沒有情人咒,他們或許不會懷疑。

    畢竟乘裊在問情臺上的表現(xiàn),足以打消他們的疑心。可偏偏出了情人咒,這般大的事,乘裊能沒有告訴家里?

    衛(wèi)九幽早已飛升,那乘裊與劍君又是如何中的情人咒?

    他們首先想到的便是仙人秘境。

    “這世上沒有不可能之事。”季父冷聲道,“季烆,不要感情用事。乘裊與劍君若要被種下情人咒,唯有在仙人秘境。”

    可他們誰都不知道,劍君曾去了仙人秘境。

    況且,劍君去仙人秘境作甚?為何而去?為什么要掩人耳目?

    季烆臉色極冷:“那你們是何意?認為裊裊與師尊早有私情?認為留影石影像是裊裊散播出去的?”

    說到此,不等季父等回答,他已經(jīng)冷笑一聲。

    “長老,父親,你們不會忘記問情臺上發(fā)生的事吧?也不會忘記師尊修的是無情道吧?”

    季父等人當然沒忘。

    正是因此,他們才錯失了良機,導(dǎo)致現(xiàn)在進退兩難。

    季烆沉聲道:“皇室或許對我們有不滿,但裊裊絕不會。留影石之事定然與她無關(guān)。”

    “與你兩情相悅的乘裊不會,可移情他人的她呢?”季長老意味深長地說,“烆兒,你也看到了,帝女如今眼里只有劍君。”

    季烆下頜緊繃,眼前不意又浮現(xiàn)了少女冷漠的面龐,心臟仿佛被針刺了一下,又疼又麻。

    “至少在問情臺時,情人咒是沒用的!”他緊握雙拳,聲音干啞,面色如霜,“長老,父親,與其胡亂猜測,不如多花點心思找到解除情人咒和同命蠱的法子。”

    同命蠱一事,季家已有了眉目。

    他們已經(jīng)找到了煉制出同命蠱的蠱師的后人,又召集了許多高級蠱師,定能尋到法子。但解開情人咒,卻比解開同命蠱更難。

    他看著眾人,眼里帶著微光,一字一頓的道:“我不信情人咒無解。”

    第44章

    一夜時間眨眼即過。

    卯時正, 乘裊出了房間。屋外,藺霜羿已經(jīng)在了。乘裊一眼,便瞧見了靜立在院中的男人。

    天還未大亮, 黑云未曾全部散去, 天空還帶著幾分昏沉, 只微弱零星的曦光零零落落的灑了下來。

    他今日換了一身黑衣, 烏發(fā)如墨,面色冷淡,整個人仿佛與昏暗融為了一體。

    渾身上下都散發(fā)著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氣息。

    看到乘裊, 藺霜羿淡聲啟唇:“上來。”

    無暇劍飛出, 清越的嗡鳴聲微微有些刺耳。乘裊輕輕應(yīng)了一聲,站了上去。這一回,她沒如之前那般故意靠近,反而站得遠了一些。

    藺霜羿站在劍頭, 她站在劍尾。

    御劍飛行時,無暇劍放大了幾倍,顯得兩人之間空蕩蕩的。

    想了一夜,乘裊也沒想出好法子,未免有點喪氣。最后她只能想著,車到山前必有路, 等到了洞府,便見招拆招吧。若實在不能阻止,那便盡可能得謀求一點好處。

    總之, 在九胥大比之前, 她絕不離開無暇峰。

    因為心里存著事, 與往日相比,乘裊顯得非常安靜。她不說話, 藺霜羿本就少言寡語,便更不會開口。

    一時間,無暇劍上安靜得讓人有些不習(xí)慣。

    一路無話到了東海。

    直到落地,瞧著面前平平無奇的小島,乘裊才開口問:“劍君,這里便是衛(wèi)九幽待過的地方?”

    這小島上靈氣一般,雖有幾分野趣,卻也算不上世間美景,無甚出奇。

    衛(wèi)九幽為何會在這里落腳?

    是這小島有何特別之處?

    乘裊不免想深了。

    可惜,以她現(xiàn)在的眼力,看不出什么。這般想著,乘裊自然而然看向了藺霜羿。為方便出行,她今日打扮得比較簡單樸素,只一身淺紫色衣裙,頭發(fā)也只高高挽起,并未戴什么發(fā)飾。

    不知為甚,藺霜羿忽然響起了姬赤野之前曾調(diào)笑過他們的話。

    “你瞧沒瞧見,小帝女每日的打扮都不同,卻又都不失精致漂亮,明顯是精心設(shè)計。”姬赤野一副過來人的模樣,笑道,“女為悅己者容,她這是想吸引你的注意呢。”

    對這番話,藺霜羿沒做任何評價。但他又不是瞎子,當然早發(fā)現(xiàn)了乘裊每日的不同,也猜到了她的心思。

    如今,情人咒或許將能解開,自然便沒了所謂的‘女為悅己者容’。

    “劍君,我們現(xiàn)在該朝哪邊走?”

    見藺霜羿站著不動,乘裊便問了一句。來都來了,既然無法阻止,不如順其自然。在秘境時,她得了衛(wèi)九幽的仙力和萬年血芝,說不定這里也有不少好東西。

    衛(wèi)九幽出身衛(wèi)氏王族,尊貴富裕,自身又強大,積攢肯定不少。

    以藺霜羿的性子,多半是不會要。相處了一段時日,乘裊感受最深的是藺霜羿的無欲無求。

    除了得證大道,他似乎沒有什么執(zhí)著的東西。

    所以最后,衛(wèi)九幽留下的東西大半應(yīng)都會歸了她。這般想著,乘裊的心情終于好了幾分。

    這話落在藺霜羿的耳朵里,便成了催促。

    知道可能有解開情人咒的希望,所以迫不及待了嗎?

    他按了按左手腕,一夜過去,即便未曾用藥,在大乘修士強大的自愈能力下,那塊紅腫也早便消失了。

    “直走便是。”

    話音未落,他當先朝前走去。

    乘裊忙跟了上去。

    藺霜羿走得比較快,她需要小跑著才能跟上。但她沒有如以前那般撒嬌讓他慢一點,或者纏上去,硬抓著他的衣袖耍賴,而是沉默的跟著。

    島上清靜,耳邊,仿佛便只剩下了那迫不及待的腳步聲。

    藺霜羿心里又莫名生了一股煩悶。

    他忽然又慢下了步子,驟然停了下來。乘裊跟在他身后,猝不及防,便與之前一般撞到了他的背上。

    “哎——”

    她身子下意識向后仰倒。

    當然,身為修士,她是不可能如凡人姑娘那般脆弱摔倒的。然沒等到乘裊調(diào)動靈力,一只大手便先一步拉住了她的手腕。

    是藺霜羿。

    他的手比她的大了不少,輕而易舉便完全握住了她的手腕,輕輕一拉,便把乘裊拉正了。

    男人的手心有些燙。

    為了避嫌,藺霜羿雖會滿足她一些小要求,比如允她同室修煉,但一直都很注意距離。

    乘裊有時愛到了深處,就想和他親近,但往往只能碰到男人的衣袖,想要有肌膚相觸,那是基本不可能的。

    “謝謝劍君。”

    與‘喜歡的人’親密接觸,乘裊自是本能朝他露出甜甜的笑,只不過剛揚起唇角,露出一半的小窩,便又想起了她現(xiàn)在不應(yīng)該笑。

    當然,想到情人咒可能馬上就能解開,她也的確笑不出來。

    所以她便拉平了唇角,快速抽回自己的手,一派正經(jīng)地說了一句:“抱歉劍君,我剛才沒注意到您停下。”

    “是發(fā)生什么事了嗎?”

    她認真地問。

    藺霜羿不經(jīng)意地瞥了一眼自己一下便空了的手心,想到那一瞬即逝,未曾綻開的笑容,心里的煩躁不知為何更深了一些。

    他別開視線,面無表情地說:“無事,走吧。”

    的確無事。

    藺霜羿也不知自己為何停了下來。但這不重要,已到了島上,最重要的還是早點進入洞府,尋到法子。

    想來她也很著急吧。

    方才走得那么快。

    小島不大,兩人速度又快,不過一刻鐘,便到了木屋前。昨日藺霜羿與姬赤野來時,已經(jīng)把外面的陣法和結(jié)界解開,如今,只要推門便能入了。

    “衛(wèi)九幽竟會住在這樣的地方?”看到簡單的木屋,乘裊更好奇了。據(jù)記載,衛(wèi)九幽因出身極好,自來養(yǎng)尊處優(yōu),雖談不上窮奢極欲,但據(jù)聞在吃穿用行上極為講究。

    乘裊立即問:“劍君,我們現(xiàn)在便進去?”

    藺霜羿嗯了一聲。

    話音未落,便見少女已經(jīng)急不可耐的推開了木門。打眼望去,與平常的木屋無甚不同,里面的擺設(shè)很簡單。

    唯有墻壁上的那張‘囍’字,極為顯眼,與簡陋的屋子格外不同。

    “那是成婚用的‘囍’。”

    乘裊怔了一下,站在門口沒動,看著那個囍字,似乎陷入了回憶中。

    藺霜羿忽然想到了乘裊與季烆的那次結(jié)侶大典。當日他也去了,整座皇宮張燈結(jié)彩,幾乎處處都貼滿了這樣的‘囍’。

    他略微有些不耐地皺眉:“進去吧。”

    話未落下,他已經(jīng)率先跨過了門檻,進了屋。結(jié)果剛一進來,眼前的畫面竟忽然一變。

    只眨眼之間,木屋便消失了。

    他們站在了一片桃花林前。

    桃花開得很盛,粉白色的花朵點綴在翠綠之中,暖金色的陽光透過縫隙灑落一地,灼灼如朝霞,清風揚起,無數(shù)的彩蝶和粉嫩花瓣隨風自在的飛舞,猶如一幅絢麗多彩的畫卷。

    比起平平無奇的竹林和木屋,這才像是人間仙境。

    便連藺霜羿都微怔了一瞬。

    不過也只是片刻,他便回了神,放出神識查探,很快便尋到了仙靈之氣最濃郁的地方。

    想來,那便是衛(wèi)九幽留下的傳承之地了。

    別看這桃花美景美不勝收,但藺霜羿神識散開后,自然便察覺到了隱藏在這幅美麗之下的危險。

    這里比仙人秘境還要危險數(shù)倍。

    他方才感受到了大乘妖獸的氣息,而且不止一只,全都圍在了那仙靈之氣最濃郁之地。

    若是尋常修士,或者乘裊獨自進來,自是吉兇難料。即便知道了寶貝所在,想要靠近也極其困難。

    但于藺霜羿而來,雖麻煩了一點,但并不難對付。

    “那里應(yīng)便是衛(wèi)九幽留下的傳承之地。”他抬眸看了一眼,沉默片刻,才說,“我?guī)氵^去。”

    旁邊的女孩卻沒動。

    “劍君。”耳邊忽然傳來熟悉的甜軟聲音,衣袖微微一重,是少女又拉住了它。如曾經(jīng)的很多次一般,她輕輕晃了晃,小聲說,“一定要解了情人咒嗎?”

    藺霜羿驀然轉(zhuǎn)頭看她。

    入眼的卻是一張帶著委屈和不安的清麗面龐。她抓著他的衣袖,清亮的眼睛里全是他,眼尾泛著紅。

    藺霜羿心頭不自覺一跳。

    “你不想解開嗎?”他聲音淡淡,“解了情人咒,你便不受束縛了,可以與自己真正心愛之人在一起。”

    他聽見她斬釘截鐵地回:“我不想。”

    “劍君,您便是我的意中人,是我的心愛之人。”她看著他的眼睛,認真地說,“我想與您生生世世不分離。”

    每個字,她都說得很清楚很認真。

    “劍君,我心悅您。”

    “胡鬧!”藺霜羿下意識冷斥了一聲,“你只是中了——”他想提醒乘裊,她會有這樣的想法,只是因為中了情人咒。

    所以,不要被咒術(shù)迷惑。

    然而話未說完,唇上忽然一熱,一陣綿軟貼在了他的唇上。意識到那是什么,藺霜羿身硬如鐵石,倏然僵在了原地。

    所有聲音戛然而止。

    心跳似乎也在那一瞬間停止了跳動。

    藺霜羿無意識屏住了呼吸。

    乘裊……在吻他?

    她膽子怎么大,怎么敢親他?

    此前親他的手,親他的臉便罷了,她現(xiàn)在竟敢親他的——

    “劍君?”頭上一道驚雷炸響,眼前畫面又是一變,只見方才膽大包天親他嘴的女子與他隔了兩步距離,此時正歪著頭,困惑地看著他,“您怎么了?”

    唇上那兩瓣濕熱軟嫩早已消失。

    或者說,根本沒有存在過。

    以兩人之間的距離,乘裊根本碰不到他。

    “你剛才做了什么?”

    喉結(jié)劇烈的上下滾動了幾下,他聲音微微有些干啞。

    “做什么?”乘裊疑惑,“我什么也沒有做啊。我就是見您站在原地不說話,所以便叫了您兩聲。”

    她眸光清正,滿眼困惑,毫無任何曖昧之容。

    藺霜羿無意識抿了抿唇,忽覺唇上有些干澀。他的視線不自禁落在了少女的唇瓣上,紅潤嬌嫩,飽滿水潤,仿佛一朵沐浴在春露中嬌艷欲滴的花。

    “劍君,是發(fā)生什么事了嗎?”乘裊正了臉色,見男人面沉如水,眉頭緊鎖,她頓時警惕地掃了一圈看似平和的周圍,“是不是有危險?”

    乘裊沒有親他。

    “這里有幻陣。”藺霜羿面色冷沉,無暇劍猛然飛出,化作萬千劍影,朝著四面八方飛去。

    轟然巨響!

    桃花林瞬間被夷為了平地。

    怪他掉以輕心,竟失了警惕心,未曾提前察覺幻陣。許是佛珠碎裂,致他心神不寧,所以才著了道。

    衛(wèi)九幽能把子咒種在他身上,再在此搞出一個惡作劇,也是情理之中。

    “劍君,現(xiàn)在幻陣破了?”聽到藺霜羿說這里有幻陣,乘裊也是瞬間提高了警惕。她自詡在陣法上造詣不錯,然而竟然未曾察覺。

    說話間,紅嫩的唇瓣上下動作,越發(fā)耀眼。

    藺霜羿忽然有些干渴,想要喝水。

    但最終他沒有動作。

    他早已辟谷,平常也不用飲水。儲物袋里,竟沒有清水可以飲用,只有靈酒。他別開視線,又掃了一眼灑落滿地的桃花,面色沉沉的嗯了一聲。

    無暇劍一劍掃去,屬于半步渡劫的全力一擊,任何陣法都留不下來。

    乘裊松了口氣:“破了就好。幸好劍君您及時發(fā)現(xiàn)了,否則以我的修為,怕是入了陣也不知道。”

    藺霜羿:“……走吧。”

    他沒再幻陣這個話題上繼續(xù),生硬地說了兩個字,便轉(zhuǎn)身,快速朝前。

    這一次,兩人順利前行。

    期間遇到過妖獸,但都被藺霜羿一劍解決,總之看上去輕松極了。看得乘裊越發(fā)不想放過這個絕佳戰(zhàn)力。

    但很可惜,一路走來,因著一直與藺霜羿待在一起,她都沒機會做什么。

    半個時辰后,兩人到了一處小木樓。

    與之前看到的木屋相比,這座木樓精致異常,即便是用木頭搭的,但也處處透著華貴。

    乘裊自幼生活在錦繡之中,眼力非凡,一眼便認出了這座木樓用的木頭竟然都是上好的靈木。

    有些甚至已經(jīng)絕種,成了傳說中的寶貝。

    隨意一根木頭,放在外面也能成為無數(shù)人爭搶的寶貝。她一邊看,一邊忍不住在心里感嘆,衛(wèi)九幽果真富裕。

    由此可以想象,萬年前,衛(wèi)氏一族有多么強大。

    木樓前掛著兩個紅燈籠,門上也貼著囍字,布置得很是精心。

    因著方才幻陣之事,乘裊沒輕舉妄動,而是轉(zhuǎn)頭看向身旁的藺霜羿,等他動作。但藺霜羿在木樓前站了足有半刻鐘也沒動。

    乘裊忍不住問:“劍君,不進去嗎?難道尋錯了地,還是又有陣法?”

    沒尋錯,沒陣法。

    藺霜羿頓了幾息才道:“進吧。”

    見他點頭,乘裊也的確沒發(fā)現(xiàn)有危險,這才抬步走了進去。比起仙人秘境里的詭譎山洞,這座木樓顯得太美好了一些。

    干凈,整潔,祥和,美麗。

    想到那些紅燈籠和囍字,乘裊心里不免有了一個猜測,這里難道是衛(wèi)九幽和他妻子的蜜巢?

    沒有寶貝。

    木樓里只有一些生活用具,雖然也算是價值連城,但于他們而言無用。書房里倒是存了一些書籍,但也沒有關(guān)于咒術(shù)的書,全都是一些雜記詩詞。

    兩人走了一圈,最后來到了臥房。

    打開門,首先入眼的便是墻上掛著的一幅畫像。畫上是一個身著紅衣的女子,但不是正臉,只有一道清麗靈動的背影。

    畫卷上寫著一行字,愛妻微云。

    落款是衛(wèi)九幽。

    “所以這其實不是衛(wèi)九幽留下的傳承之地,而是他與妻子的愛巢?”乘裊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到了畫像上。

    明明只是一道背影,但不知為何,她莫名覺得有點熟悉。可是這是萬年前的人,她怎會覺得熟悉?

    據(jù)載,衛(wèi)九幽其實并未正式成婚,至少史書上沒有這方面的記載,只寫了衛(wèi)九幽的未婚妻是陳王之女。

    雖是家族聯(lián)姻,但難得兩人兩情相悅,乃是一樁美滿的姻緣。

    然在成婚前夕,陳微云不幸死于元祖乘微之手。

    可眼瞧著面前這一切,衛(wèi)九幽與陳微云應(yīng)已私下辦了婚禮。看得出來,這對夫妻感情極好。

    若非如此,衛(wèi)九幽也不會花費這么多心力布置,讓這處愛巢完整的保留了一萬年。

    也難怪衛(wèi)九幽那般恨元祖恨乘氏了。

    乘裊代入自己,若有人殺了自己的親人或愛人,她也絕對要與對方不死不休。但元祖是她的老祖宗,她當然支持自家祖宗。

    藺霜羿全程未說話。

    不過乘裊也習(xí)慣了他的沉默,倒是不覺奇怪。知道沒有危險后,她眼珠一轉(zhuǎn),便道:“劍君,您累了一路,不如歇息一會兒?反正也無甚危險,接下來我再探查幾遍,看看有無遺漏,若有,便即刻告知與您可好?”

    藺霜羿目光游移,視線虛虛落在畫卷上,像是入了神,一直都沒有看乘裊。聞言,他可有可無的點了頭。

    其實在進入木樓前,他便已用神識探查過。

    沒有看到有關(guān)情人咒的記載。

    果然,乘裊花了一個時辰,反復(fù)查探了三遍,仍舊一無所獲。

    “劍君,這里果然不是傳承之地,除了衛(wèi)九幽夫妻的東西,沒有任何有關(guān)咒術(shù)的記載。”

    她看上去有些失望。

    臉上沒了笑。

    藺霜羿忍不住問:“你很失望?”

    乘裊沒回答他的話,而是忽然向他走近。藺霜羿下意識想要后退,然又及時制住,因為他反應(yīng)過來,如果他后退,便太奇怪了。

    像是在害怕一個小姑娘似的。

    明明他才是大乘修士。

    幻陣已破,他已經(jīng)仔細檢查過,沒有任何遺漏。

    “劍君,如果解開情人咒,我還能留在您身邊嗎?”乘裊聲音微啞,“我知道與您不可能做夫妻,那做師徒可以嗎?”

    她今日已經(jīng)忍了很久了。

    與本能對抗,不是那般容易之事。

    這一次沒有尋到解開情人咒的法子,難保下一次不會。而且,此咒早晚都會解開。所以她必須要藺霜羿的一個承諾。

    相處多日,乘裊知道藺霜羿是個一言九鼎之人。

    夫妻二字,讓藺霜羿呼吸微窒,不知為甚,忽而想到了木樓里隨處可見的囍字、臥房里的鴛鴦?wù)肀唬氲街盎镁忱锍搜U突如其來的吻。

    隨著少女的靠近,一股熟悉的馨香越發(fā)濃郁。藺霜羿本就干渴的喉嚨越發(fā)渴了幾分,他的喉嚨忍不住快速吞咽了幾下。

    但緊接著便聽到了乘裊說想與他做師徒。

    藺霜羿想也不想的脫口而出:“不可能。”

    他怎么可能與她做師徒?

    “為什么?”少女眼睛又紅了,眼里的淚珠眼看著就要滾落下來,“是我太差勁了,劍君看不上我嗎?”

    她伸手想去抓他的衣袖。

    藺霜羿沒來得及躲開,被她準確抓住,一時不好動。若他抽回,那淚珠怕是就要掉下來了。

    他認真謹慎地回答了這個問題:“你很好,但我說過不收徒。”便是季烆,當初也是季家強塞過來。

    未免乘裊哭得太厲害了,微頓片刻,藺霜羿又補了一句:“不過我可以教你,只要我會的都可以。乘裊,你想學(xué)什么?”

    第45章

    聽到藺霜羿毫不猶豫拒絕, 乘裊本是很失望,她是知道想要拜師沒那么容易,方才一說, 也不過是先試探一番。

    本以為藺霜羿即便不同意, 也會猶豫兩分, 沒想到他那般干脆的說了不可能。

    明明這些日子相處, 她覺得藺霜羿對她還是挺寬容的。結(jié)果沒等她癡纏,又得了這么一句意想不到的承諾。

    乘裊抬眸,對上的便是一雙清濃如墨的眼睛。

    他說得很認真, 語氣微緩, 細細一品,有那么一剎那,乘裊甚至覺得他似乎是哄她。

    其實不必這般鄭重。

    雖則相處的日子不長,但這些日來, 但凡藺霜羿答應(yīng)過她的事,從未有過半分食言。

    四目相對,一時間,甚至忘記了裝哭。

    她的心跳忽然加快了一瞬。

    也不知是不是情人咒的影響,她一時間竟舍不得挪開眼,只覺得面前的男人怎么看怎么順眼。

    她看著他, 已是幾乎只能看到他的優(yōu)點。

    “……看什么?”最后,還是藺霜羿先開了口。對視了一會兒,他率先別開了視線, 面色如常的又問了一次, “你想學(xué)什么?這個問題很難回答?”

    雖然不是收她為徒, 但這一句承諾也是出乎意料。得了藺霜羿這一句話,她便有理由賴在無暇峰了。

    她沒忍住, 一下子便笑開了。

    眉眼彎如璨月,頰邊那個小小的梨渦仿如一朵花兒霎時綻放,整個人都又重新帶上了神采和活力,比此前見到的每一個瞬間都要明媚。

    “劍君,您真好。”

    她還抓著他的衣袖,雖則眼角還帶著欲掉未掉的淚,眼尾還泛著紅,但任誰都看得出她此刻有多么開心。

    便連聲音都比往常還要甜了數(shù)分,像是被灌了一整罐的蜜,甜到了人的心坎上。

    ……就這么開心嗎?

    只因為他一句話?

    “有您這句話,我是不是便能留在無暇峰了?”

    原來如此。

    她不想離開無暇峰,離開他。

    藺霜羿本想說待到情人咒解開,她自己便會想離開那個無趣的地方。但話到嘴邊,卻又被咽了回去。這些話已說過太多遍了,多說無用。

    便如這次,早知一無所獲,便不顯告訴她了。

    他喉嚨又忍不住吞咽了兩下,越發(fā)干了一點,帶著幾分癢:“你想留便留吧。”話出口,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聲音有點莫名奇妙的沙啞。

    許是太渴了,喉嚨不舒服,所以導(dǎo)致聲音有些啞。

    他輕咳了一聲,忍住想要喝水的欲望,又重問了一次:“乘裊,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你想要學(xué)什么?”

    不等乘裊開口,他想了想,簡單介紹了一下自己所學(xué)所精。

    “除劍術(shù)外,煉丹、煉器、陣法等雜學(xué)上,我也略通一二,當不得大師,但教導(dǎo)你入門綽綽有余。”藺霜羿一邊說,一邊思索著有無遺漏,“武器一道,一通百通。”

    “在兵器一道上,只要你想學(xué),盡可來問我。”

    他一一細數(shù)了自己擅長的東西和方向,難得說了許多話,足足說了有半刻鐘,確定無遺漏,他才閉了嘴,等乘裊的回應(yīng)。

    乘裊是越聽越心動。

    但她留了個心眼,并未直接確定要學(xué)什么,只斟酌著道:“能全都學(xué)嗎?我都想試一試。”

    藺霜羿本想說貪多嚼不爛,但沒等他開口,便聽到一聲極小聲的呢喃:“這樣便可以一直留在無暇峰了。”

    要出口的話,立時便被堵在了喉嚨里。

    若乘裊是他的徒弟,他必要斥責如此耽于情愛,不堪修行。但他與乘裊并非師徒,而且乘裊之所以變成這般,也是因情人咒。

    思及此,他沉默片刻,索性忽略了這句話,只淡聲回了一句‘隨你’。

    果然這兩個字一出,少女笑得越發(fā)燦爛陽光。

    藺霜羿多看了她兩眼。

    須臾,他收回視線問:“這次看來是我弄錯了,這里不是衛(wèi)九幽留下的傳承之地。”說到這,他微頓了片刻,咽回了那句‘現(xiàn)在回去’。

    “不過未免有遺漏,如果你想,我們可以再多查探幾次。”

    雖然他已用神識又搜索了兩遍,確定沒有任何有用的東西。但他想著乘裊之前知道可能尋到解咒之法,那般激動開心,想來是不死心。

    如此,不如多查探幾次,也好讓她認清事實。

    “好啊!”

    算是達成了一半目的,乘裊心情好,聞言,沒做多想,開心的點了頭。反正有藺霜羿在,在哪里修煉不是修煉?

    這里連守門童子都沒有,除了妖獸,便只有他們兩個人,比之無暇峰還要安靜。而且仙靈之氣濃郁,風景秀麗,是一處很適合修煉的洞天福地。

    兩人又在小島待了兩日,確定沒有想要的東西,這才動身回了無暇峰。臨走前,踩在無暇劍上,乘裊忍不住回頭又看了一眼那座木屋。

    藺霜羿注意到了她的視線。

    這是還沒放棄?

    不知為甚,他心里莫名有些滯悶。

    “已經(jīng)查過數(shù)次,這里不會有解咒之法。”他聲音冷淡的陳述事實,“不用再看了,沒有你想要的東西。”

    “站穩(wěn),走了。”

    話音未落,無暇劍便如疾風一般倏然飛上了天。不過幾息,便飛出了很遠。以金丹修士的眼力,再回望,也看不到那座小島了。

    乘裊收回了視線。

    都待了三日了,她當然知道這里不可能有解咒之法。找不到才好呢,她又不是不能解。她只不過是想到了掛在木樓里的那幅畫,越想越覺熟悉。

    不過這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乘裊想了許久,沒有頭緒便也沒再繼續(xù)深想。在至少煉化吸收一半仙力之前,她是一點也不想再聽到衛(wèi)九幽的消息了。

    想著想著,視線又不自覺落在了身前男人的身上。

    乘裊干脆坐了下來,捧著臉細細欣賞。

    前方,察覺到背后那道緊緊黏在身上的灼熱視線,藺霜羿不自禁的越發(fā)挺直了身體。風拂過身軀和頭發(fā),吹動了他的衣袍和烏黑長發(fā),揚起了好看的弧度。

    ……

    無暇峰這邊。

    乘裊與藺霜羿離開的當日。一早,季烆還是忍不住去了無暇峰。即便乘裊明說了不想與他見面,但沒有看見她,他便放不下心。

    他知道乘裊的意思,她不想傷害他。

    看著自己心愛之人移情別人,于任何人而言,都是折磨。只要想起乘裊的冷漠,想到她的拒絕,心臟處便時不時傳來刺疼。

    這世間能夠堅定不移相愛一生的情人愛人終究是少數(shù)。

    便是凡人區(qū)區(qū)百年,也難以做到,何況是壽命漫長的修士。

    有很多道侶都曾有過情濃之時,但隨著時間流逝,那份濃烈的情愛通常會慢慢變淡,直至消失或者移情。

    此前,季烆不是沒想過他與乘裊會不會走到這一步。未來數(shù)百年,甚至千年,變數(shù)實在太多。

    這樣漫長的歲月,極少有人能保持那份熱情。

    他曾經(jīng)想過,乘裊對他的感情會隨著時間慢慢淡化。但即便如此,那也該是至少數(shù)百年之后才會發(fā)生的事了。

    季烆本以為自己能坦然面對。畢竟便連他自己,也無法在這方面給于承諾。他只能確定這一生若要與人結(jié)為道侶,那么那個人選唯有乘裊。

    可真到了這一日,他卻發(fā)現(xiàn)原來高估了自己。

    他根本無法坦然接受。

    昨日乘裊對他說過的話,在他腦中反復(fù)回響,讓他一夜難平。天還未亮,剛過卯時,季烆便立刻來了無暇峰。

    結(jié)果卻撲了個空。

    守門童子道:“季師兄,殿下一早便與劍君一起出去了。”

    季烆皺眉:“他們?nèi)ツ膬毫耍俊?br />
    臨近九胥大比,出去歷練也說得通。但上次長靈山一事,盤龍教欲置乘裊于死地,在未查清盤龍教的底細前,乘裊不宜出門冒險。

    小童搖頭:“劍君之事,我們哪里敢過問?總之,剛至卯時,他們便走了。”

    另一個小童也道:“瞧著像是遠行,一時三刻回不來。季師兄,您先回去吧。待到劍君和殿下回來,我們便通知您。”

    兩個小童見他眉頭緊鎖,眼下烏青,眼帶憂慮,心中同情,不由安慰道:“您放心,有劍君在,殿下定會平安歸來。”

    無暇劍君可是當之無愧的天下第一,除非數(shù)位大乘期圍攻,否則誰也奈何不了他。

    但天下才有多少大乘期?

    那盤龍教便是有秘術(shù),也不可能拿出太多大乘期。否則,早便打上各大宗門世家,稱霸天下了。

    季烆當然知道這一點。

    師尊的強大,他比其他人體會更深。莫看外界說他青出于藍而勝于藍,事實上,在師尊手下他連半招也撐不過。

    固然有兩人修為差距巨大的原因,但只憑劍術(shù),他也過不了師尊的一招。

    他擔心的不僅是乘裊的安危,而是……

    “無情道并非不可破——”

    季長老等人的話忽然從記憶深處冒了出來。

    即便季烆清楚師尊道心有多堅固,但還是不免被影響了些許。

    師尊不是最喜清靜,最怕麻煩嗎?所以為何要帶著裊裊出門?他們?nèi)チ四睦铮秩ジ闪耸裁矗?br />
    結(jié)果這一等,便是三日過去。

    直到第四日下午,臨近黃昏,季烆才看到了一同回來的藺霜羿和乘裊。兩人一前一后站在無暇劍上,中間距離可以忽略不計。

    他看見乘裊的眼睛一直看著師尊,似舍不得移開半分。

    “弟子見過師尊。”

    季烆目光一暗,上前一步,向藺霜羿見禮。

    隔著老遠,藺霜羿就看見了他。雖則是在向他行禮,但季烆的視線基本是落在身后的乘裊身上。

    明顯季烆守在這里,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果然待他頷首,便見季烆迫不及待地喚了一聲:“裊裊。”

    “阿烆。”

    少女聲音甜軟,喚得親昵。

    他倒像是成了棒打鴛鴦的惡人。

    藺霜羿眉峰微淡,沉聲道:“時辰不早,有事明日再說。季烆,我與你說的話,你都忘了不曾?”

    耽于情愛,不思修行,成何體統(tǒng)!

    這幾日心神不寧,季烆的確疏忽了修煉,此時只能低頭認錯:“是弟子懈怠了。”

    “既知懈怠,那便不要再明知故犯。”藺霜羿面無表情地說,“回吧。”

    師尊都這般說了,季烆自然沒了留下來的理由。他抿了抿唇,對乘裊說了一句‘明日再來尋你’,便無奈轉(zhuǎn)身離開了。

    季烆到底是藺霜羿的弟子。

    瞧他的面色,對季烆的修煉這般重視,比她所想要更在意這個弟子。如此,她便不能太冷著季烆,至少在藺霜羿面前不行。

    乘裊便輕輕應(yīng)了一聲好。

    反正先敷衍過去。

    前方,藺霜羿面色不由冷了兩分。

    第46章

    天色已黑, 入了無暇峰后,乘裊與藺霜羿便各自回屋了。外出幾日,因一直與藺霜羿在一起, 所以即便晚間時情人咒效用消失, 她也不好處理其他事。

    如今終于能夠獨處, 回屋后, 乘裊便先后聯(lián)系了乘進和萬長然。

    天災(zāi)一事已有了眉目,果真如乘裊所說,數(shù)目不對。單只看幾年十年差別不大, 但百年加在一起, 卻是觸目驚心。

    粗粗一算,受害者數(shù)目怕是百萬之多!

    這么龐大的數(shù)目,絕不能這般不明不白便沒了。乘宿大怒,卻又不得不暫時隱忍怒氣, 不能打草驚蛇。

    他們必須先揪出內(nèi)奸,并引蛇出洞,所以暫時不能打草驚蛇。

    總之,無論如何,他們都要給那些無辜受害者一個交代。想到那些無辜死去的人,乘裊心中也難得怒火叢生。但她生生忍住了, 如今沒有實力,便是發(fā)怒又有何用?

    “曾祖要我們按兵不動,做好埋伏。那盤龍教那般猖狂, 這些年來, 胃口早已養(yǎng)大。如今又剛損失了高手, 定然還會出手。”短短幾日,乘進成熟了許多, “估摸要不了多久時間便會動手。”

    乘裊聽著他匯報完,輕嗯一聲,沒多說什么。她也是這般猜想,盤龍教或許會選在九胥大比時出手。

    萬長然那邊,遵照她的命令,已經(jīng)滅掉了盤龍教的兩處分部,把這份‘功勞’加在了昆侖的身上。

    他們也抓住了幾個活口,只不過盤龍教太過狠辣。凡是入教者,全都被種下了神魂印記,一旦泄露機密,便會引爆印記,最終神魂俱滅。

    所以暫時還沒得到有關(guān)盤龍教內(nèi)部的太多消息,只查到盤龍教有一位教主,并兩位副教主。

    其他的暫且不明。

    從祭品的數(shù)量推算,除去在長靈山中被藺霜羿誅殺的那個,盤龍教至少還有三位大乘期。

    縱觀天下,便是昆侖也不能與之相比。

    其他世家宗門,能有一位大乘老祖,便已是頂尖勢力了。

    得知這些消息后,乘裊心中緊迫感更深了幾分。她沒有心思再想其他的事,如今只想快點提升實力。

    好在雜事都處理完畢,又得了藺霜羿的承諾,情人咒暫時也不用擔心,乘裊很快便摒棄了雜緒,入定修煉了。

    在修煉上,她本就刻苦,如今與藺霜羿一起,受他的影響刺激,更為勤奮。而且又有了名師指點,這些時日里修為精進極快。

    待九胥大比時,或許能一舉突破至元嬰大圓滿或者化神!

    因此,乘裊打定注意,不管怎樣,反正她時一定要賴在藺霜羿身邊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劍君天資悟性好,還比常人自律勤進,與他在一起,修煉速度都快了好多。

    與乘裊所想不同,今夜的藺霜羿卻難得沒有修煉。

    此時,他已到了混元峰。

    梅望雪和昆侖四位長老早已等著了。見到他來,幾人都連忙起身,向他見禮。藺霜羿的輩分雖不是在場最高,但修為最強,又是擔任太上長老一職,地位本就在眾人之上。

    梅望雪作為掌門,率先開口詢問:“不知劍君把我們召來所謂何事?”

    原來今日昆侖眾位高層齊聚一堂,是藺霜羿的要求。這還是他成為昆侖太上長老后,第一次行使這樣的權(quán)力。

    其他四位長老也看了過去,眼里都有好奇。

    昆侖雖有兩位太上長老,但其實都不怎么管事。另一位還要好一些,畢竟自己有一個峰頭的徒子徒孫,所以偶爾也會現(xiàn)身處理一些事。

    藺霜羿卻不一樣。

    他性子冷清,平日只一心修煉,從不過問宗門之事,與其他人也無甚交集。便連徒弟,也只收了一個。

    整座無暇峰冷冷清清,若非他有天下第一的名頭,怕是沒什么存在感。

    所以此次他主動要求眾人在混元峰聚首,才更加令人疑惑又好奇。

    藺霜羿從不是廢話之人,聞言,直接道:“本君是要問你們盤龍教之事。如今查得如何了?”

    聽到這話,眾人非但沒有解惑,反而更困惑了。

    三長老心直口快,忍不住問:“劍君不是不愛管這些雜事嗎?今日怎得忽然問起?”還特意把他們?nèi)佳诹艘黄稹?br />
    他還以為是什么大事呢,結(jié)果只是詢問盤龍教?

    “雜事?”藺霜羿面色如霜,目光冷淡的看了他一眼,聲音微涼,“盤龍教差一點便殺了那么多昆侖弟子,還擾得天下不寧,這算是雜事?”

    這當然不是雜事,但對于曾經(jīng)一心只有修煉的無暇劍君,難道不是雜事?

    劍君什么時候主動關(guān)心起宗門弟子安危了?

    當然,但凡遇上有人對昆侖弟子不利,劍君自不會袖手旁觀。只不過,這還是劍君第一次詢問這些俗事,難免讓眾人驚訝。

    不等眾人再問,藺霜羿已經(jīng)不耐道:“直接說查的怎么樣了?”

    這種事自然是梅望雪這個掌門最熟悉。

    因此,他的目光直接落在了梅望雪的身上,示意他回答。

    梅望雪斟酌片刻,回道:“自長靈山一事后,我便派了人去查盤龍教的底細。不過盤龍教謹慎又狡猾,暫時還沒有得用的消息和線索。”

    這個回答明顯不能讓藺霜羿滿意。

    他面上無甚表情,只目光淡淡的看向梅望雪,聲如冷泉:“數(shù)日過去了,一點線索也沒有?”

    梅望雪輕嘆一口氣,慚愧道:“是我無能。我已加派了人手,屆時一有消息,便給劍君送過去。”

    “數(shù)日過去,卻一無所獲,的確無能。”

    藺霜羿淡聲開口,聲音清冽,字字清晰。

    梅望雪神色微僵。

    片刻,才恢復(fù)如常。

    他垂首,朝藺霜羿行了一禮,拱手道:“劍君教訓(xùn)的是,是我辦事不力,惹人笑話。”

    殿中一時很是安靜。

    誰也沒有想到藺霜羿會說得這般直白,但細究起來,此話也合情理,并未憑空亂指。昆侖乃是天下第一大宗,勢力強大,結(jié)果數(shù)日過去,卻連一點有關(guān)盤龍教的有用消息都沒查到,的確是無能了一些。

    因此,幾位長老張了張嘴,最后也沒好意思爭辯。

    三長老見梅望雪神色沮喪失落,忽然想起什么,說:“也不是一無所獲吧,咱們昆侖不是剛滅了盤龍教的兩處分部嗎?掌門,你為何不把此事告知劍君?”

    梅望雪眉心微動。

    “我們滅了盤龍教的兩處分部?”四長老疑惑,“這是什么時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三長老回道:“我也是剛收到消息,具體情況還不知。”

    說著,便看向了梅望雪:“聽說是混元峰的人出的手,掌門應(yīng)該最清楚。”

    四長老點頭,忙問:“既然連分部都滅了,定然得了不少線索。掌門,你快詳細說說吧。”

    大長老和二長老沒說話,但也都看了過去。

    梅望雪沉默了片刻,才道:“盤龍教的人太謹慎狠辣,我們雖尋到了分部,但未曾得到活口,那些人神魂上全都被下了印記。”

    藺霜羿神色不明,聽罷,未曾開口。

    三長老哼道:“果真是盤龍教的作風。不過掌門也無需泄氣,再怎么樣,也毀了兩處分部,也沒有白費功夫。”

    “劍君,盤龍教行事狠戾。想來早有準備,這事也不怪掌門不用心。”他想了想,替梅望雪說了一句話,“這被下了神魂印記,便是抓了活口,也沒用。”

    這種神魂印記,就好比奴印。但凡主人不允,奴想要違抗,便只有死路一條。便是搜魂也沒有用。

    因為在外人碰觸到神魂時,神魂印記便會立刻引爆。

    梅望雪垂頭,沒有出聲為自己辯解。

    “神魂印記并非不能去除。”藺霜羿忽然道。

    這話一出,三長老和四長老都眼睛一亮,大長老二長老年長一些,性格向來穩(wěn)重沉靜,只目光微閃,倒是沉得住氣。

    唯有梅望雪忽然抬頭,反應(yīng)與他平常相比,稍微大了一些:“劍君可是說真的?”

    他面帶焦急,眉目間隱有興奮激動:“若能有法子去除這神魂印記,那便太好了!想來,很快便查到有用的消息。”

    藺霜羿視線在他臉上停頓了半瞬,須臾,面色淡淡點了頭。

    “本君會把這法子傳下去。最多一個月,”藺霜羿聲音沁涼如霜,“一個月后,本君要知道盤龍教的總部所在。”

    不等梅望雪說話,三長老便撫掌大笑道:“有這去除這神魂印記的法子,說不定還用不到一個月便能有好消息!掌門,你說是吧?”

    梅望雪扯了扯唇角,揚起一抹笑,點頭道:“多虧劍君相助,這次我會加派更多人手,定能得到好消息。”

    藺霜羿嗯了一聲。沒再說什么,只讓梅望雪得到消息立刻通知他,便轉(zhuǎn)身毫不猶豫地離開了。

    “劍君這是想要管宗門之事了嗎?”四長老看著那道冷淡的身影消失,不由道,“我瞧著劍君這次對盤龍教很是重視,竟然還特意過問,這實在不像是他的性子。”

    “不過劍君若愿意管事,那可是大好事。”

    無暇劍君之名傳遍天下,在宗門中更是如雷貫耳,威望極高,門下弟子無人不崇拜他。也就是藺霜羿對俗務(wù)不感興趣,否則,當年這掌門之位是該落在他身上的。

    大長老卻忽然道:“我倒是覺得劍君今日前來,應(yīng)是另有因由。”

    “大長老的意思是?”

    “你們忘了,劍君與帝女中了情人咒。”大長老看了梅望雪一眼,輕聲道,“劍君今日來,應(yīng)是為了那位帝女。當日在長靈山,盤龍教便是為了那位帝女而來。”

    “連大乘期都派了出來,足以可見盤龍教想殺帝女之心多重。”

    三長老沒想太多,聞言便道:“那劍君對帝女挺上心。不過,我記得劍君中的是子咒吧?”

    眾所周知,中情人咒母咒的人才會對中子咒之人生出癡狂愛戀。

    子咒本身其實對中咒之人無甚影響。

    梅望雪低垂著頭,眸色晦暗不明。

    不過不等其他人回答,三長老已經(jīng)自己想通了,“哦對了,我忘了,劍君唯一的弟子季烆可是帝女的未婚夫。”

    “平日里看不太出,但劍君對唯一的弟子還是挺上心的。”說到這,三長老嘆口氣,很是遺憾,“可惜劍君不再收徒,否則,我也得讓我家小輩去試試。”

    四長老也點頭:“是啊,可惜了。”

    誰不想家中小輩能拜在名師之下呢?思及此,便是他們這般地位,也不由有些羨慕季家。

    混元峰正殿中,眾人的議論自是傳不到藺霜羿耳中。他也并不關(guān)心這些事,交代了正事后,他出了混元峰,卻沒回無暇峰,而是又出了昆侖,去了妖族族地尋姬赤野。

    “稀奇,你竟然舍得離開你的窩,主動來我這?”見到他,姬赤野很是驚訝,夸張地感嘆了起來,“這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啊!”

    雖有些夸張,但也是事實。

    平常基本都是姬赤野主動去無暇峰,藺霜羿很少出門,更何況還是主動來妖族。算起來,這幾次來這里,全都是為了同一個人。

    思及此,不等藺霜羿開口,姬赤野便道:“你今日來,不會又是為了那小帝女吧?”

    藺霜羿沒應(yīng)聲,但也沒反駁。

    姬赤野也算了解他,立刻就明白了:“還真是為了她?”藺霜羿已經(jīng)傳音給他說了小島之事,所以姬赤野是知道此去他們一無所獲。

    “你放心吧,我既然答應(yīng)了你,定然會繼續(xù)查。”

    他以為藺霜羿來此是為了說情人咒一事,“這事你不用特意跑一趟,我什么時候賴過賬?”

    姬赤野是鳥族之長,執(zhí)掌天下鳥雀,消息最是靈通。便是昆侖等底蘊深厚的大宗門和世家也比不得他。

    所以這些年來,藺霜羿想要找什么東西,查什么事,向來都是找他。當然,親兄弟還明算賬。

    姬赤野從不做白工。

    “幫我查一下盤龍教。”藺霜羿微頓須臾,卻道,“再加兩件天階上品法器。”

    兩件天階上品法器,便是藺霜羿是煉器大師,想要煉制出來也得花不少時間和心思。

    盤龍教的確是九胥毒瘤,當日在長靈山還差點殺了昆侖弟子。但這與藺霜羿關(guān)系不太大。

    作為太上長老,他只要在昆侖查清楚后,出手便可。這些年來,又不是沒有邪修邪、教殺害昆侖弟子,藺霜羿可從未因此來尋過他。

    可現(xiàn)在,藺霜羿竟然為了此事特意來妖族尋他,還開出了這個昂貴的價格。

    結(jié)合之前的事,不難猜到他此行是為了誰。

    姬赤野頓了頓。

    他沒有立刻答應(yīng),而是抬眸,目光定定地看向藺霜羿,微微蹙眉,忽然道:“無暇,你對那小帝女是不是太過在意了一些?”

    這問題猝不及防,藺霜羿心頭忽然不受控制的跳了跳,神思有一瞬間的空白。

    第47章

    這個問題, 藺霜羿沒有認真想過,或者應(yīng)該說他有意無意的忽視了。或許有人看出了這點不對勁,但因著他的身份, 在外, 無人會不長眼的來問他這種問題。

    畢竟天下皆知, 乘裊是他弟子的未婚妻子。

    直到現(xiàn)在, 姬赤野毫不留情地指了出來,讓他不得不直接面對。

    不知為甚,藺霜羿的喉嚨又莫名有些發(fā)干, 凸起的喉結(jié)上下快速動了動, 須臾,他回道:“乘裊是季烆的未婚妻子。季烆到底是我的弟子。”

    無論這個弟子是因何收下,總之師徒名分已定,他自不會置之不理。

    姬赤野眉心卻是擰得更緊了兩分。

    藺霜羿沒有反駁他的問題, 這般說,反而是變相承認了他對乘裊的在意。

    因為季烆?

    可兩人相交多年,姬赤野可沒看出自己這好兄弟對膝下唯一的弟子有多么重視在意。凡是該給的都給,但也僅止于此。

    師徒之間的感情其實很是淡薄,全靠名分撐著。

    藺霜羿對徒弟都不怎么上心,還會因為徒弟, 去在意關(guān)注弟子的未婚妻?這話騙騙其他人還行。

    姬赤野深深看了他一眼,片刻,輕笑道:“也對, 乘裊到底是季烆兩情相悅的未婚妻子, 不是旁人。”

    兩情相悅的未婚妻。

    藺霜羿莫名覺得這話有點刺耳, 但明明他自己也說了差不多的話,唇角不自覺拉平。

    “時辰不早了, 我先回無暇峰了。”他語速比平常快了幾分,“有什么消息,你直接傳音給我便可。”

    姬赤野很干脆的點了頭:“好,但有消息,我即刻通知你。”

    沒再繼續(xù)方才的話題,仿佛真的信了藺霜羿給出的理由。

    藺霜羿嗯了一聲,頓了頓,轉(zhuǎn)身走了。

    姬赤野沒留他。

    只看著他快速離去的背影,收斂了臉上的笑意。雖然他經(jīng)常調(diào)侃藺霜羿,細數(shù)著無情道的不好,但也只是說說罷了。

    因為他知道,藺霜羿道心堅固,是不會因他的話動搖的。況且道途已選,私心里,姬赤野是一點也不希望兄弟被破了道,那不是什么好事。

    輕則修為有損,重則道心渙散,道途斷絕。

    何況乘裊只是中了情人咒,芳心早有所屬,身上已有婚約,并非真心喜歡無暇。思及此,姬赤野有些后悔方才沖動之下問出了那個問題。

    該死,他剛才就不應(yīng)該多嘴!

    等藺霜羿離開,姬赤野沉下臉色,直接吩咐了下去:“再派一些鳥雀去各處搜查,不要放過任何一個地方,任何與衛(wèi)九幽有關(guān)的消息!”

    還是早些把那害人的情人咒解開吧。

    *

    藺霜羿一路回了無暇峰,并未在外停留。但在踏進小院時,腳步又倏然頓住。

    清冷的月光如水一般柔柔灑下,恰好落在了院中女子的身上,映亮了那張精致俏麗的面龐。

    即便她穿著打扮很簡單,不復(fù)白日里的漂亮繁復(fù),卻無損半點靚麗風采。

    甚至比平常更美了幾分。

    “劍君?”聽到腳步聲,女子抬眸看來,見到站在院門口的藺霜羿,那雙清亮的眼睛微微睜大,“您這是從外回來?”

    藺霜羿:“嗯。”

    他的目光在少女身上停留了一瞬,耳邊莫名又響起了不久前姬赤野問他的問題——他是不是對乘裊太在意了點?

    若無人提出便罷,而今,藺霜羿卻只能正視這個問題。

    他收回目光,視線微微偏移,淡聲問:“沒有修煉?”以乘裊的刻苦,此時該在屋里靜心修行,而非獨自站在院中,似乎什么也沒有做。

    ……是在等他嗎?

    月色如水,院中很是安靜。

    整座無暇峰都透著一股靜謐安寧。

    這亦是事實。

    乘裊在無暇峰住了這么久,可以說是她這短暫一生中最安寧放心的時光。無人能打擾她,也不用提著心,考慮許多事。

    她甚至可以在此很安心的睡覺。

    因為只要藺霜羿在,便沒有人敢來無暇峰放肆。

    哪怕此時此刻情人咒沒有發(fā)揮作用,看到不遠處長身玉立的劍君,乘裊也不自禁露出了一抹笑:“想出來透透氣。”

    事實上,是她先是聽了乘進和萬長然的匯報,即便面上平靜,但心里還是難免生了一些火。

    不過這也不是什么大問題。

    她向來能極快控制好自己的情緒,心知生氣也沒用,如今最重要的是提升修為,只有這般,才能做很多事。

    所以乘裊很快便冷靜了下來。

    然而……

    重新閉上眼的瞬間,不知為何,藺霜羿的臉忽而從腦海中冒了出來。若是白日便罷,晚上情人咒分明已經(jīng)失效了?

    她為何會突然想到藺霜羿?

    這讓乘裊莫名有點說不清的在意。

    心緒微微有點煩亂。

    在屋里坐了好一會兒,眼看著暫時無法靜心,她索性便出來了。她也沒騙藺霜羿,的確是來院里透透氣。

    一時沉默。

    幾息后,藺霜羿道:“接下來半月,我要閉關(guān)煉器。”

    微頓須臾,他還是繼續(xù)道:“沒有急事,你莫要進靜室。”也就是說,這半月他不會再如此前那般陪著她。

    若無意外,他們或許半月也不能見,只能隔著房門。

    說完,藺霜羿便認真看著乘裊,心里想著,若她哭了,他該怎么做?這一次,他心意已定,是絕不能再順著她來的。

    姬赤野的提醒,讓他不得不正面這份不對勁。

    活至現(xiàn)在,乘裊是第一個與他走得這般近的人。便是姬赤野,也沒有這份親近。他是修煉無情道,但又不是真無情,自然會在意身邊親近的人。

    若這回是姬赤野中了咒,他也會如此。

    再加上佛珠碎裂,導(dǎo)致七情六欲不受控,才讓他對乘裊多生了這點在意。但是這不利于無情道修煉,于他于她都不是好事。

    所以藺霜羿決定盡快把佛珠煉制。

    平日里,他離開半個時辰,她便會難過。如今要閉關(guān)半個月,她怕是不能接受。藺霜羿唇瓣微抿,想著要不每日還是出來一次?

    半月……的確太長了些。

    “好啊。”

    一聲清甜悅耳的聲音卻驀然打斷了他的思緒。

    乘裊道:“劍君放心,這半個月我會努力控制自己的,定不會去打擾您。您專心閉關(guān)即可,不用擔心我。”

    她已經(jīng)得到了藺霜羿的一個承諾,雖不是師徒,但至少暫時不用擔心無法繼續(xù)留在無暇峰。

    如此,自是不用再如以前那般提心。

    而且她也想試一試,情人咒是否真的無法控制。她還是討厭這種不受控的感覺。

    藺霜羿抬眸,入眼的便是少女認真的眉眼。

    她沒有如平常那般癡纏,那雙漂亮的眼睛里也沒有預(yù)想中的水霧,清亮澄澈,映著星光,帶著幾分少有的鄭重。

    見她這般態(tài)度,藺霜羿本該高興,他沉默了片刻,應(yīng)了一聲好。

    乘裊笑著道:“時辰不早了,我回去修煉了。”

    藺霜羿面色緊繃的點了頭。

    他站在原地,看著少女話音剛落,便已轉(zhuǎn)過了身,幾步便回了房間。

    砰——

    房門被輕輕關(guān)上。

    明明輕柔的關(guān)門聲此刻在藺霜羿耳間卻是無限放大。直到乘裊進了屋,他才恍然想起,少女未曾如平常那般,看到他便迫不及待地朝他奔來。

    ……

    藺霜羿翌日果真閉了關(guān)。

    卯時,乘裊如常出了門,沒有在院里看見男人的身影。她心頭有些難受,下意識便想朝靜室走。

    但走到門口,又猛地頓住。

    看著緊閉的門,她生生壓下想要即刻推門進入的沖動。藺霜羿并未布下結(jié)界,所以只要她輕輕一推,便能輕松進入,見到她想要見的人。

    不可以。

    既然想要脫離控制,那便必須忍耐。半個月而已,很快便能見到了。反正人就在里面,也沒人與她搶,他們只是隔了一道房門而已。

    給自己做了好久的心理安慰,乘裊總算是把那股沖動壓了下去。

    在門口站了大概半刻鐘。

    她沒有推開面前的那扇門,也沒有出聲。半刻鐘后,轉(zhuǎn)身離開,去了平常晨練的地方。忙起來便好了。

    事實也是如此。

    晨練不輕松,基本每日都會增加,等乘裊動起來,練著練著,疲累席卷全身,她很快便無心思考其他事了,只一心想要完成晨練。

    靜室中,哪怕隔了很遠的距離,藺霜羿也能聽見這份動靜。從聲音,便能判斷出,乘裊沒有任何偷懶。

    即便沒有他守著,她還是在好好修煉。

    如昨晚她自己所說,她會努力控制自己,不會來打擾他。是了,雖然與幼時同樣愛哭,但其實她是個很堅強獨立的姑娘。

    而這一次,她也沒有哭。

    藺霜羿垂首,看著面前的煉器爐,拿出材料,也開始認真煉器。佛珠為何會裂開?他一邊回憶著自己的煉器步驟,一邊思索該怎么改進。

    不知不覺,時間便過去了。

    從太陽升起到落下,這一天,藺霜羿都未曾出過靜室。

    乘裊也沒來找他。

    除了晨起時,來過一趟,在門口停留了一會兒,接下來一整天,她都未再過來。余暉灑落,天上映出了一片橘紅。

    小童的聲音忽然響起:“殿下,季師兄來了。”

    還未等到乘裊回答,靜室里,一聲轟然巨響炸開!一股濃煙從屋里散了出來。

    這是……炸爐了?!

    乘裊想也不想便沖到了靜室門口,忙問:“劍君,您怎么樣了?”聲音里帶著不加掩飾的焦急和擔心。

    靜室里,煉器爐已成了碎片,屋里一片狼藉。

    藺霜羿身上雪白的衣裳也染上了塵灰,多了兩分難得的狼狽。

    “劍君,您還好嗎?”門口,沒有得到回應(yīng),少女聲音更急,“我進來了?”

    只不過未等她推開門,房門便已被從里打開,藺霜羿走了出來,垂眸,看到了她臉上的擔憂和急迫,啞聲說:“我無礙,不用擔心。”

    第48章

    除了身上的衣裳臟了一點, 他看上去的確無甚大事。炸了爐,但其實一點皮也沒破。

    但乘裊還是不放心,沉著臉不說話, 就用眼睛認真地上下仔細檢查了許久。

    這是她住進無暇峰后, 第一次看到藺霜羿煉器。不想, 竟然炸爐了。雖則藺霜羿從未特意說過自己在這方面的造詣, 但乘裊得空時,會去找守門小童聊。

    大部分是詢問藺霜羿的喜好。

    小童極其崇拜敬仰劍君,在他們口里, 藺霜羿自是無有不好。在他們印象中, 藺霜羿煉器還未曾失過手,更何況是炸爐了。

    所以乘裊難免緊張。

    表面上看,確實沒有任何傷口。

    藺霜羿不由自主挺直了身體,僵站在原地, 只覺非常不自在。他不是沒被人看過,但礙于他的身份,還沒有人敢這般放肆的看他。

    “炸個爐而已,不是什么大事。”見少女還嚴肅地看來看去,他唇角緊抿,聲音莫名有些發(fā)緊, “況且我已是大乘,這些還傷不到我。”

    乘裊還是沒有說話,而是忽然傾身, 那模樣像是要親上來。

    藺霜羿呼吸驟然急促。

    一時間, 竟忘了動作。

    乘裊湊近了他的脖頸間。

    溫熱的呼吸盡數(shù)噴灑在肌膚上, 帶起了一陣陣難言的癢意和酥麻,藺霜羿快速吞咽了記下, 喉間急速收縮,莫名又干又渴。

    仿佛又回到了小島上。

    幻境里發(fā)生的那一幕忽而又從眼前閃過。

    “乘裊——”

    他啟唇,本想說別胡鬧。在一些事上,他可以由著她,但肌膚之親是絕不允許的。此前便算是意外,可以不計較,但往后不能再犯。

    然而話一出口,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聲音竟沙啞粗糲,頗為刺耳難聽。

    藺霜羿本能地住了嘴。

    “沒有血腥味。”

    少女輕悅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不等藺霜羿推開她,她已經(jīng)主動重新站直了身體,退后了一步,拉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

    沒有如往常撒嬌癡纏,模樣很是乖巧懂事。

    原來她湊近,不是想要親他,而是在聞他身上是否有血氣。

    藺霜羿心下一松,但不知為何,又有些說不清的空落。

    看著藺霜羿緊繃的面色,乘裊心里有點不滿,又莫名覺得好笑,面上未曾表現(xiàn)出來,只道:“劍君放心吧,我知道分寸。”

    既然決定控制,還不到一日,乘裊當然不會半途而廢。哪怕她現(xiàn)在真的很想與藺霜羿親近,但也用盡所有意志力忍了下來。

    情人咒能催生她的感情,操控她的情緒,但只要意志足夠強大,不求完全擺脫控制,只要能保持一絲清醒和理智即可。

    她已得了藺霜羿的一個承諾,絕不能弄巧成拙。

    聽到這話,藺霜羿輕輕嗯了一聲說:“你知道便好。”

    “劍君說的每一句話,我都有認真的記在心里。”少女仰頭看他,眉眼不再嚴肅,又換成了輕松的笑靨,“今天我一直忍著,實在想您時,便努力修煉。累一點,便沒有時間和心思想了。”

    藺霜羿站在那里,不知該說什么。

    許是因為將近一日未聽,而今陡然又聽到這些肉麻的話,竟讓他有些不習(xí)慣了。

    他微頓片刻,也只干巴巴回了一句:“不錯。”

    得了他的夸獎,少女明顯更開心了幾分,嘴巴也更甜了。

    “我知道劍君很強大,但是這不妨礙我擔心您。”雖則不能隨意親近,但甜言可以有,再加上這本就是乘裊此時的本心,所以這話說的很是自然順暢,“方才那聲響好大,嚇了我一大跳呢。”

    “也就是劍君厲害,換了旁人,不死即傷。”乘裊的好話不要錢似的往外灑,“您沒事,實在是太好了。”

    藺霜羿看著她,視線落在了她臉頰上的小窩上,忍不住問:“你對季烆也這般說嗎?”

    嗯?

    這問得突兀,乘裊難得愣了一下。藺霜羿為何突然問這種問題?若是旁的男子,乘裊會以為那人是在吃醋。

    但這人是無暇劍君。

    眾所周知,無暇劍君修了無情道。乘裊與他接觸得更多,自然更清楚。藺霜羿對她的確挺寬容,但他也一直在拒絕她。

    便如這回藺霜羿說要煉器,乘裊心思敏銳細膩,哪里不明白,這是藺霜羿有意在避開她。

    許是覺得煩了吧。

    只不過不等她詢問,藺霜羿便又道:“我方才聽到小童說,季烆來了,你還不去見他?”

    瞧,他又在隱晦委婉的拒絕她了。

    理智上知道藺霜羿做的是對的,但感情上,被‘心上人’拒絕了的乘裊還是有點失落。

    還有些生氣。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這般抗拒她。

    “不見了。”乘裊被激起了反叛心,心里有點不爽,便也想給讓她不爽的人找不痛快。

    “我現(xiàn)在見了阿烆,怕也只會傷了他的心。”她嘆了口氣,悠悠說,“等解開情人咒再與他親近吧。”

    說罷,她又看向面前的男人,神情無辜,毫無攻擊性:“我現(xiàn)在只想見劍君。”

    不等藺霜羿拒絕,她自己便‘識趣’道:“劍君放心,我就說說而已。我知道您要煉器,不會打擾您的。”

    太陽落下,天要黑了。

    情人咒效用已過。她正好回去專心入定煉心。說起來,今日她修煉的效果著實不錯。

    “我回去修煉了。”

    話音未落,乘裊便當真毫不遲疑地轉(zhuǎn)身,快速地回了房,果真沒有打擾他半分。

    不過只幾息,面前便空空如也,再無少女的氣息。

    藺霜羿站在原地,心里莫名有些空空的。恰時,小童趕了過來,瞧著是要去敲乘裊的門。想到峰外還未離開的季烆,藺霜羿皺眉,袖袍一揮,給乘裊的屋子周圍布下了一層結(jié)界。不僅隔音,也能免了被人打擾。

    小童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無法靠近了,一臉疑惑。

    “去告訴季烆,是否忘了本君的話?”藺霜羿面色冰冷,“若是,那以后便不要說是本君的弟子。”

    這話委實有點重了。

    許是剛炸了爐,他身上煞氣外溢,眉眼冰涼如雪,面色沉然,與平常不同,頗為駭人。

    小童修為低,直面這份威勢,面色有點白,不敢反駁,忙應(yīng)了一聲好,轉(zhuǎn)身就飛快跑了出去。

    季烆正等著峰外。

    瞧見他一個人回來了,在他身后看了好幾眼,沒看到他想見的人,面色暗了暗。

    “裊裊……”

    “殿下說不見您。季師兄,您還是快回去修煉吧。”不等他問,小童便立刻打斷他,語重心長地勸道,“莫要因情愛懈怠,我瞧著劍君都生氣了。”

    想到剛才那一看心情便不怎么好的劍君,小童心有余悸地把劍君的話傳給了季烆,又勸道:“我還是第一次瞧見劍君這般生氣。所以這些日子,您還是不要來了。”

    乘裊不愿見他。

    哪怕早有準備,真得到了拒絕,季烆還是有些失望,不過也還能接受。倒是沒想到,竟惹得師尊生了氣。

    師徒多年,雖相處不多,但季烆也知道師尊最在意修煉。所以雖有些意外,倒也能理解。

    季烆問:“我方才聽到巨響,是發(fā)生了何事?”

    “是劍君煉器炸了爐。”小童想了想說,“劍君應(yīng)是很重視此次煉制,估摸是要煉制很重要的東西。”

    他委婉的再次提醒季烆,不要再惹劍君生氣。

    “我知道了。”季烆朝峰內(nèi)看了一眼,但無暇峰里布有陣法,以他的眼力根本什么也看不到,他掩下心里的失望,沉聲道,“煩請師弟告訴師尊,弟子知錯,定會好好修煉,不負師尊慈心。”

    “那便太好了!”小童松了口氣。

    “還有,”季烆頓了頓,還是道,“請師弟轉(zhuǎn)告裊裊,我知道她的意思,但比起難過,我更想見她。”

    他很難得說這般直白的話,尤其還是對外人,這一句,已是極限。

    “……待過段時間,我再來看她。”

    小童心中同情,嘴上自是爽快應(yīng)道:“季師兄放心,我會轉(zhuǎn)告殿下的。其實,即便中了情人咒,殿下心里也還有您。她不想見您,怕傷害了您,又何嘗不是在乎?”

    季烆心里得了一些安慰。

    如小童所說,乘裊這般做,又何嘗不是對他的在意?

    他心頭縈繞的陰影散去一些,點了點頭,最后又看了一眼,終是轉(zhuǎn)身大步離去。

    與此同時,靜室里。

    一股黑煙從嶄新的煉器爐中冒了出來,預(yù)示著這一次煉制竟又失敗了。

    藺霜羿看著爐里的一團不成形的垃圾,冷著臉處理了。

    接下來的半個月,一切如常,日子平靜如水,再無什么波瀾。季烆沒再來無暇峰尋乘裊,藺霜羿的煉器爐也沒再炸過。

    乘裊也做到了自己的承諾,沒有來打擾他。

    藺霜羿可以整日待在靜室里專心煉器。

    但半個月過去,本早該煉好的佛珠卻一直未成功。沒有炸爐,卻一次次失敗。于藺霜羿而言,這是從未發(fā)生過的事。

    他在煉器一道上天賦極好,便是初學(xué)之時,也未曾失敗過這么多回。這讓他心里越發(fā)煩躁。

    又是一日。

    半月的最后一日。

    刺啦——

    一陣黑煙又從爐子里冒了出來。

    又失敗了。

    藺霜羿正要把垃圾處理了,耳尖忽然一動,小童與乘裊說話的聲音傳來。

    小童:“殿下,夜少主來了,說是與您約好了。”

    “對,我們早約好的。”乘裊似乎有些開心,“我不方便離開昆侖,便與他約在了這里。”

    夜少主,這是誰?

    他記得夜家這代少主是個男的。

    他們什么時候約好的?

    藺霜羿聽到了乘裊朝外走的腳步聲,他下意識起身,想要出門問個仔細。然剛走到門口,藺霜羿忽然反應(yīng)過來。

    乘裊要與見誰與他何關(guān)?

    他頓住腳步。

    直到那熟悉的腳步聲出了無暇峰,也沒有推開面前的門。

    而乘裊這一去,便是幾個時辰。

    直到太陽落下,天色黑下,她也還沒回來。

    亥時,藺霜羿推開門,走了出去。煉制失敗的原因依舊沒找到,決定出來透透氣,或許會有所獲。

    院子里,空蕩蕩的。

    隔壁的房間,黑暗一片。

    藺霜羿看了一眼,出了院子,走到了峰門。兩個小童正吃著零嘴,嘻嘻哈哈,不想看到劍君,忙站直了,恭聲問好:“見過劍君!”

    藺霜羿微點下頜,須臾問:“乘裊去哪里了?”

    小童回:“回劍君,殿下與夜少主出去了,說是有事商談。”

    “夜少主?”藺霜羿面色淡淡,“他們關(guān)系很好?”

    兩個小童平日里除了修煉,便是八卦,知道不少事。聞言,也沒多想,便笑回道:“這位夜少主曾是殿下的愛慕者,追了殿下很久呢。不過可惜,被殿下拒絕了。”

    “殿下只喜歡季師兄。”

    既然拒絕了,為何還要再見?

    藺霜羿沒再說話,只站在峰門口,面無表情地看向外面。

    直至月上中天,終于有一道熟悉的身影漸行漸近,正是乘裊,不過此刻,她身旁還跟著另一道修長高大的身影。

    瞧那模樣,分明是個男子。

    兩人說說笑笑,氣氛很是和諧。

    直至走近,乘裊才看到了站在峰門前的藺霜羿,愣了一下,才喚了一聲:“劍君,您怎么在這里?”

    這個時辰藺霜羿應(yīng)該在屋里才是。

    藺霜羿先是看了一眼站在她身邊的那個男人,身量比他矮了兩分,長得還可以,但比他好看的太多了。

    皮膚也有點黑。

    總之,生得勉勉強強。瞧著骨齡已快五十,修為才剛元嬰,天賦和悟性一般。連季烆也比不過。相處這段日子,他清楚乘裊的要求很高。

    無論是對自己,還是對愛人。

    看清之后,藺霜羿才收回視線,淡聲回道:“太晚了,來接你。”

    第49章

    “太晚了, 來接你”。

    這話顯得曖昧了一些,也不像藺霜羿會說的話。乘裊覺得有些奇怪和驚訝,但她看面前男人一臉平靜坦蕩, 又覺得只是她想多了。

    應(yīng)該只是字面意思。

    她不想讓自己會錯意, 生出其他心思。

    果然, 下一刻便聽藺霜羿補充道:“盤龍教猖狂, 不排除他們會在昆侖埋伏的可能。”語氣微微有些生硬。

    聽得這話,乘裊忍不住笑道:“謝謝劍君關(guān)心,我沒事, 我與露白沒有離無暇峰多遠。”

    露白。

    藺霜羿已經(jīng)從小童那里知道, 這是那夜少主的名字。

    朋友之間,稱呼對方名字表示親近,是正常之事。但乘裊與夜露白是朋友嗎?

    藺霜羿唇角平直,聲音冷淡:“不要心存僥幸。”

    這時, 夜露白也微微上前一步,恭敬地朝藺霜羿行了一禮:“夜露白見過劍君。請劍君放心,君子不立于危墻之下,我不會讓殿下陷入危險之中。”

    他是世家出身,夜家也是四大世家中唯一的上古世家,自幼熏陶之下, 他的儀態(tài)禮儀無可挑剔。

    溫潤如玉,不驕不躁,唇角帶著優(yōu)雅從容的笑意, 一言一行都自然的流露出不凡的氣質(zhì), 令人好感倍增。

    年輕一輩中, 雖則季烆的天賦更好一些,但論起人緣, 卻是夜露白更甚一籌。尤其是在女子中,最受歡迎。

    藺霜羿卻不喜這般的人,只覺他笑得一臉虛假,冷聲道:“如果真出了危險,你能護得住她?”

    雖夜露白已是元嬰,根基也算扎實,修為比乘裊高了一線,但真遇到危險,還說不定是誰護誰。

    聞言,夜露白并未露出任何不滿或者惶恐之色,又朝藺霜羿拱手一禮,不卑不亢道:“劍君教訓(xùn)的是,以我之能的確不敢說能護得殿下周全。下次,定會注意。若是不幸遇險,便是抵了我這條命,也會讓殿下脫身。”

    他未曾辯解,而是干脆認了錯,這般態(tài)度讓人挑不出錯。

    還有下次?

    藺霜羿不由擰眉,語氣更淡了幾分:“此乃昆侖,輪不到你來抵命。”

    乘裊敏銳察覺到藺霜羿似乎心情不怎么好。

    來不及深思為什么,夜露白已是她的合作對象,對她很是有用,可不能真惹了劍君不喜。

    思及此,乘裊便要開口。

    但不等她出聲,藺霜羿已經(jīng)率先道:“時辰不早了,回了。”說著話,他卻沒有如之前那般先轉(zhuǎn)身離去。

    夜露白目光微閃,忽而轉(zhuǎn)向乘裊,笑道:“那便不打擾殿下了,我明日再來尋您。”

    明日?

    他們今日已經(jīng)談妥,夜露白明日一早便會回南州。

    乘裊心中疑惑,不過此刻也不是尋根問底的好時候,便暫先把疑問壓下,笑著應(yīng)了一聲好。

    夜露白向她與藺霜羿又是一禮,風度和禮儀實在極佳,禮罷,這才含笑轉(zhuǎn)身朝山下走。

    溫柔月色下,青年悠然前行,饒是晚間,也極引人矚目。

    乘裊想著夜露白方才的話,不由多看了兩眼。

    正這時,眼前忽然多了一片白,原是藺霜羿忽然走到了她前方,高大的身體恰好擋住了她的視線。

    乘裊疑惑看他:“劍君?”

    怎么突然站到她前面?若非她有點自知之明,怕是會誤以為藺霜羿故意為之。

    那雙清亮的眼里終于沒了其他人,只有他。

    藺霜羿聲音帶著一點微涼:“回去了,明日重新開始晨練。”

    聞言,乘裊忙問道:“劍君的法器煉制成功了?”算算時間,已經(jīng)過了半個月。

    這半個月,乘裊起初忍耐得很難受,但后來竟也慢慢習(xí)慣了。畢竟藺霜羿就在靜室里,哪兒也沒去,雖則不能時時見到,但只要想著這人就在屋里,與她只一門之隔,心里便好受了許多。

    如此也便熬過來了,而且獲益匪淺。這半月修煉越發(fā)專注,效果自然更好。她如今不能直接突破,便努力夯實基礎(chǔ),豐厚底蘊。

    屆時一舉突破,不僅會更順利,也會比同階強出許多。

    所以陡然聽到藺霜羿重新提起一同晨練,她心里竟還有一分失望——畢竟不是白日,沒了情人咒的作用,她自不會被感情影響。

    若是白日的她,聽得這話只會欣喜激動。此刻,失望一閃而過,心里很快也涌上了歡喜,她其實挺喜歡與藺霜羿一同修煉。不僅可以得到他的指點,還可以……可以什么?

    乘裊心頭一跳,沒再繼續(xù)想下去。

    想到煉器爐里的垃圾,藺霜羿頓了頓,跳過了乘裊的問題,只問道:“你與夜露白談什么?”

    今日單獨見了幾個時辰還不夠,明日竟然還要與那人見面?

    但這話問出口,倒像是他很在意此事一般,所以藺霜羿又補了一句:“若是不想死,以后出去,無論見誰,最好與本君說一聲。”

    乘裊想了想,也覺得藺霜羿說的有理。盤龍教猖狂無忌,雖則她沒有出昆侖,與夜露白見面的地方離得無暇峰也不遠,但也難保有個萬一。

    再說昆侖里說不得也有盤龍教的內(nèi)應(yīng),的確該更注意一點。

    思及此,她很是乖巧的點頭應(yīng)好:“我明白了,下次若要出去,定會提前告知劍君。”

    說到這話,她心頭忽然一動,看著面前冷顏的男人,脫口問:“劍君在擔心我嗎?”

    否則以藺霜羿的性子,根本沒必要管這些閑事。

    少女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映出了他的身影。

    她仰頭,專注地凝視著他。

    藺霜羿心頭一跳,呼吸微滯,倏然別開視線,聲音繃緊:“我既說了要護你周全,便不會食言。”

    話落,須臾,他又補充道:“莫要胡思亂想。”

    乘裊定定看了他一會兒。

    藺霜羿微動,面無表情任她打量。

    意料之中的答案。

    乘裊無甚意外,只心里不知為何莫名有點失望,這絲失望一閃而過,并未停留,她也未曾多在意。

    幾息后,乘裊垂頭,輕輕應(yīng)了好:“劍君放心,我明白您的意思。我不會誤會的。”

    藺霜羿在提醒她不要自作多情。

    她懂。

    她客氣地說:“今夜讓劍君操心了。很晚了,我先回屋了。”

    藺霜羿沒有留下她的理由,只能看著她進了房間,關(guān)上了門。

    ……

    翌日一早,夜露白果然又來了。得知乘裊正在晨練,他沒有離開,而是在峰外安靜等待。

    他們每日的晨練時間都是兩個時辰,但今日拖得長了一些。

    藺霜羿教了乘裊一套新的鞭法。

    在修煉上,他向來嚴格。要達到他的要求,必要付出更多努力。即便乘裊天資聰穎,但學(xué)會一套新的鞭法,到底需要一點時間。

    所以等到晨練結(jié)束,竟已到正午了。

    夜露白還未離開。

    如此,乘裊自要去見他。

    只是……

    “劍君?”

    乘裊停下腳步,轉(zhuǎn)頭望向身后的男人,她走,他也跟著走,有些疑惑,“您也要出門嗎?”

    他們都已辟谷,所以雖到了午時,但也無需用膳。往常這個時辰,藺霜羿早在靜室修煉了。

    對于外面發(fā)生的事,他向來是不理會的。

    藺霜羿嗯了一聲,并未多說。

    乘裊想問,好在這半月的訓(xùn)練有用,最后生生忍住了。藺霜羿不說,想來是不想告訴她。

    她若是問多了,難保不會惹他煩。

    所以她沒有如以前那般纏著人問東問西,只哦了一聲:“那我先去見露白了,他等了很久了。”

    話音未落,便已經(jīng)轉(zhuǎn)身快步走了。

    看著她快速離去的背影,藺霜羿驀然冷了臉。

    不是早已拒絕那個姓夜的了嗎?怎么,現(xiàn)在竟這般迫不及待去見人?心里忽而生了一絲戾氣。

    他在原地站了兩息,最后,還是沉著臉跟了上去。

    不過,未免乘裊誤會,他想了想,隱匿了聲息。除非修為比他高,否則絕不可能察覺到他的存在。

    他說過會保證她的安全。

    昆侖相對安全,卻不是絕對,凡事都有萬一。所以他自然要跟去,免得出了意外。一邊想著,藺霜羿已經(jīng)追上了前方的兩人。

    *

    乘裊與夜露白一起到了昨天的老地方。

    其實她一直很謹慎,哪怕在昆侖,也沒有真的掉以輕心。所以昨日,兩人約見的地方,其實距離無暇峰不到十里。

    因著靠近無暇峰,這個地方又隱秘又安全。

    到了地方,乘裊便想問夜露白的意思,但夜露白先她一步開口:“殿下,你在無暇峰過得可好?”

    問這作甚?他們的關(guān)系還沒到親近到可以拉家常吧?

    但乘裊對夜露白有幾分了解,知道他不是無的放矢之人,他這般問,定是有原因。她心中一動,便順著他的話說:“自是極好,劍君對我很好。我喜歡待在那里。”

    白日里的她,光是提到藺霜羿便覺得開心。說話時,臉上自然而然的帶了笑。

    夜露白笑著道:“那便好。劍君修為無敵,又是季烆的師尊,想來定不會虧待你。”

    你到底想說什么?

    乘裊看著他,以眼神詢問。

    “情人咒對你影響大嗎?”不等乘裊回答,夜露白繼續(xù)道,“聽說此咒威力極大,能夠完全操控一個人的感情。劍君修的是無情道,想必最是厭煩這些感情糾葛,你一定要控制住自己,莫要惹劍君生厭。”

    雖知道夜露白說的有理,但乘裊還是聽得有些煩。

    誰也不希望被自己喜歡的人討厭。

    她抿唇道:“我知道。”

    “裊裊。”夜露白忽然親昵的喚了她的小名,并朝她靠近,“若能解了情人咒,我還有機會嗎?”

    不遠處,藺霜羿擰緊了眉峰。

    他不屑偷聽兩人的談話,所以屏蔽了聽力,只用眼睛看著周圍。此刻,便只看到夜露白竟朝乘裊走近。

    ——他們已經(jīng)離得夠近了。

    再走一步,幾乎要貼在了一起。

    乘裊心中更覺怪異。

    她與夜露白早便說清了。而且以夜露白的性子,或許曾對她心動過,但絕不可能念念不忘。

    歸根結(jié)底,他們是同一類人。都是以利為先。

    此次他們之所以能達成合作,也是各取所需。夜露白需要借她之力,除去覬覦夜家家主和少主之位的堂叔和堂弟,而她也需要夜家的助力,想要夜露白為她所用。

    這般關(guān)系,自然是不可能再談感情。

    正想著,夜露白忽而伸出手,像是要去拉她的手。恰時一陣風起,風有點大,吹得無數(shù)落葉紛飛,有樹葉從他手背上劃過,竟像是刀子一般,劃破了他的手背。

    一絲血線瞬間冒了出來,極其顯眼。

    夜露白的手頓住,再未能靠近。

    這里是望風坡,常有疾風。風力之強,尋常修士難以抵擋。但竟能傷了元嬰修士,卻是從未有過之事。

    乘裊眸光微閃,模糊間她隱約察覺到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熟悉的靈力波動。

    這么久來,她與藺霜羿幾乎是朝夕相處,自然對他的靈力熟悉。

    但怎么可能?

    藺霜羿為何要來?又為什么動手傷夜露白?

    那絲靈力波動很快消失,仿佛只是她的錯覺。但乘裊在這方面天生異于常人,絕不會認錯。

    乘裊抬眸,與夜露白對視了一眼,忽然主動上前,看著夜露白被樹葉刮傷的手,關(guān)切道:“受傷了嗎?我看看。”

    說著,便要去拉夜露白的手。

    少女白嫩的指尖眼看著便要碰上另一個男人的手,手腕卻忽地被一只寬大熾熱的手攥緊。

    那只手抓得很緊,乘裊一時動不了。

    一道雪影落至身前。

    熟悉的氣息包圍了她。

    乘裊心跳忽然加快,她抬首,看見了一張熟悉的俊顏。

    是藺霜羿。

    高大的男人像是一堵墻,完全隔開了她與夜露白。

    他握著她的手腕,面沉如水,目光如劍鋒,冷冷道:“夜露白,離她遠一點。”

    話音未落,已是袖袍一揮,又是一陣靈風起,直接把夜露白送走了。不過幾息,人便消失了。也不知被吹去了哪里。

    在大乘修士面前,一個元嬰根本毫無反抗之力。

    “劍君,您作甚?”乘裊忙道,“您把露白送到哪里去了?他不會受傷吧?”說著,她便想追過去看。

    藺霜羿下意識把掌心里的那只細軟的手腕攥得更緊。

    他不放,乘裊自然走不了。

    “死不了。”看著她焦急擔憂的模樣,藺霜羿只覺刺眼,語氣很不好,“你很擔心他?”

    乘裊回頭看他,忍著心里想靠近的蠢蠢欲動,不復(fù)平常熱情,像是帶著不滿:“他是我的朋友,劍君,您為何要傷他?”

    她擰著眉心。

    沒有笑容。

    為什么?

    因為他傷了夜露白?

    藺霜羿心里煩悶,忍不住道:“他想碰你。”

    乘裊一時沒說話,看著抓著她手腕的那只大手,半晌,忽然問:“劍君,您是在吃醋嗎?”

    第50章

    若是晚上, 乘裊絕不會問出這個問題。

    理智告訴她,這是不可能的。

    但這是受情人咒影響的白日,誰會不想得到心上人同樣的在意和喜歡呢?所以她剛才故意試探。

    藺霜羿的行為也讓她無法不多想。與其猜來猜去, 不如問個清楚, 也免得胡思亂想浪費時間。

    她緊緊盯著藺霜羿的眼睛, 等他的回答。

    藺霜羿的心跳驟然停滯。

    他呼吸亂了一瞬, 在被少女那雙清亮的眸子盯著時,竟罕見生出了緊張,心頭像是生了一把說不清道不明的火, 燒得渾身滾燙, 喉嚨里更是又干又疼。

    “……吃醋,我怎么可能吃醋?”片刻,他抿著唇角,刻意繃著臉, 忍著喉間的干澀,提醒她,“乘裊,不要忘了,我中的是子咒。”

    “我說了,便是昆侖也不一定安全。”

    藺霜羿當然察覺到了自己的不對勁。

    活至如今, 還從未有一個人讓他這般在意和關(guān)注,但他不認為這是男女之間的喜歡,自然也不可能是吃醋。

    乘裊尊他敬他崇拜他, 她到底與他生活了一段時間, 受他指點, 與他雖沒有師徒名分,但有情分, 也算是他的半個弟子。

    關(guān)心在意自己的弟子,是很正常的事。

    何況乘裊現(xiàn)在修為不高,卻又被暗處敵人窺伺,他當然要多注意幾分,以防萬一。藺霜羿這般想著,似乎要把自己說服了……

    但他還沒來得及繼續(xù)想下去,少女忽然向他靠近,距離近到幾乎要與他肌膚相貼。

    ——她想干什么?

    ——又想親他?

    藺霜羿霎時僵在原地,身體緊繃成弦。

    與他相比,她顯得太嬌小了一些。站在他身前,仿佛一只手便能輕易攏住。藺霜羿喉間急速收縮,許是離得太近了,他覺得有些熱。

    在他猶豫著要不要推開她時,少女忽而開口說:“可露白是我的朋友,他不會傷害我。”

    與他只剩下一個手掌的距離時,她停下了,再未前進。

    藺霜羿心里驀地一空,更不喜歡看她維護其他男人,冷聲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把他當朋友,怎知他把你當什么?你就這么信任他?”

    乘裊看了他一眼,毫不猶豫地點頭:“是啊,露白很好,我信他。”

    藺霜羿心里一堵。

    不等他開口,乘裊繼續(xù)道:“因為他想碰我,劍君便傷了他,為什么?”說著,她揚起了自己的手腕。

    那只皓白纖細的手腕被另一只大手牢牢攥緊。

    藺霜羿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還抓著乘裊的手。因為抓得久了一些,手心已經(jīng)冒出了細汗,但他恍然未覺。

    少女沒有抽回自己的手,只輕輕動了動,直直看著他,又一次問他:“劍君,您告訴我,為什么?”

    藺霜羿驀然松開了手。

    手背上的青筋微露,跳了跳。

    他猛地把手攏進了袖袍中,擋住了那難看凸起的青筋,維持著表面的平靜。

    “你以為是為什么?你信他,本君不信。”那夜露白分明還對乘裊有非分之想,藺霜羿唇角平直,垂眸,“但你不要誤會,我沒有吃醋。”

    話落,片刻,他又強調(diào):“該吃醋的是季烆,不是我。”

    他有什么理由去吃醋?他又不是她真心深愛的未婚夫!

    乘裊看著他,須臾,朝后退了兩步,拉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她點了點頭,輕聲說:“我知道了,抱歉,是我誤會了劍君的意思。”

    想了想,她又退了一步。

    兩人之間隔得更遠了。

    是了。

    是她自作多情了。

    乘裊深吸口氣,努力壓下心里的失望和戾氣。

    夜露白如今已是她的合作伙伴,乘裊自不會讓他遭了藺霜羿厭惡,所以認真解釋道:“我與露白只是朋友,并無其他關(guān)系。”

    “請劍君見諒,方才非我本意,實乃受情人咒影響。”她苦笑一聲,“劍君放心,我明白您是擔心我的安全,也是為季烆。不會再有下次了,我會盡力控制自己,絕不會污了劍君清譽。”

    說著,她又朝后退,以行動表明自己的決心。

    藺霜羿想說,不是為季烆。

    方才他根本沒想到季烆。

    但最終他動了動唇,還是沒有說出口。無甚好說,說了也不過平添麻煩。正如乘裊所說,她也只是受了情人咒影響而已。

    他的手無意識摩挲了一下,仿佛還能感受到另一個人的溫度。

    最后,藺霜羿壓下心里那絲莫名的不舍和煩躁,說:“你明白便好。”話出口,才發(fā)現(xiàn)聲音出乎意料的沙啞。

    乘裊向他行了一禮,表示自己的歉意。

    一時沉寂。

    直到又一陣寒風起,乘裊垂首道:“劍君,我先回無暇峰了。”

    藺霜羿下意識說:“我與你一同回去。”

    “嗯。”

    沒有傷心,沒有歡喜。

    兩人一同回了無暇峰。路上,一陣沉默。他們一起時,通常都是乘裊說話。她愛粘著他,也愛與他說話,總之,只要有她在,便沒有安靜的時候。

    這一次,她卻保持著沉默。

    藺霜羿忍不住微微側(cè)首,看了身旁的女子一眼。他比她高了許多,垂眸看去時,只看到了她烏黑纖長顫動的羽睫和挺翹雪白的鼻尖。

    以及紅潤飽滿的紅唇。

    他心神一亂,忙移開了視線。

    到了無暇峰,藺霜羿朝靜室走。然而這一回,身后沒有熟悉的腳步聲。他忍不住轉(zhuǎn)身回頭,便見少女停在靜室外,沒有如往常跟他一起進來。

    “怎么不進來?”想到什么,藺霜羿說,“我今日不煉器。”

    失敗了這么多次,他決定停幾日,重新整理思緒。

    結(jié)果,乘裊卻還是搖頭:“我便不進去了。”

    既然藺霜羿沒那心思,乘裊當然也不會再去討人嫌。哪怕此刻的她真的很想與他待在一起,想要不擇手段的占有他,但幸運的是,情人咒還沒有讓她理智盡失。

    “劍君,我說過我會控制自己。”

    她向他行了一禮,轉(zhuǎn)身回了自己的房間。

    藺霜羿一怔,這才明白了乘裊的意思。

    關(guān)門聲輕輕響起。

    他看著緊閉的房門,又回頭看著空蕩蕩的靜室,心里忽地又生了一股無法忽視的煩躁。

    *

    “你倒是真敢想,藺霜羿怎么可能為你吃醋?”方回了房間,回天珠便忍不住開口了,“你別忘了他修的是無情道。他道心堅不可破,女色于他什么也不是。”

    這些日來,回天珠很沉默。

    今日難得開了口。

    乘裊心里有些煩,若非強力忍耐,怕是忍不住就反悔掉頭回去了。這種時候,有回天珠在一旁提醒也好。

    但心里還是不爽,便道:“無情道并非不可破。”

    回天珠道:“那又如何?便是藺霜羿為你破了又怎樣,你是不是忘了,他注定要飛升失敗。算算時間,距離他渡劫也沒幾年了。”

    乘裊臉色驀然一變。

    即便藺霜羿不想飛升,但他修為已至,壓也壓不住。也就是說,若無意外,藺霜羿必死無疑。

    思及此,心里竟難受極了,心臟像是被針扎了一般,傳來了密密麻麻的疼。

    這是情人咒的影響。

    她告訴自己。

    一個時辰后,乘裊收到了夜露白傳來的飛鶴。

    夜露白的確沒受什么大傷。

    藺霜羿并未對他下殺手,只不過把他扇得遠了一些而已。算算距離,與昆侖隔了上千里了。

    夜露白雖說命保住了,但也受了不少皮肉傷,吃了一番苦。但他并未因此失落,反而心情極好。

    “放心吧,我沒事,只受了一點皮外傷。倒是你那邊,劍君是什么態(tài)度?”夜露白沒有問得很直白,但兩人才一起演了一場戲,乘裊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若非夜露白突發(fā)奇想,乘裊也不會試探一番。

    結(jié)果卻是讓自己難堪了。

    “以后不要再提此事,免得惹惱劍君。”她給夜露白回了一封信,寫道,“別以為他不會殺你。”

    藺霜羿并不是真正好脾氣的人。

    寫好后,她便讓飛鶴傳了過去。

    傳了信,乘裊便深吸口氣,靜下心修煉。幸而藺霜羿閉關(guān)煉器的半月,她也是這般過來的,有了這番基礎(chǔ),所以這一次也沒受什么影響,很快便入定了。

    待到睜眼,已是晚間。

    乘裊松了口氣。

    不知不覺,又是半月時間過去。

    這些日子乘裊當真做到了自己許下的承諾,果真控制住了自己。即便藺霜羿沒有再閉關(guān)煉器,但她也未在癡纏他。

    每日晨練結(jié)束,她便回了自己的房間。

    不多話,不越矩,安分守己,乖巧懂事到了極致。

    半月以來,日日如此。

    藺霜羿有時會離開無暇峰,一去一個時辰、兩個時辰或是半日、一日,她也沒有再纏著詢問或是要跟著一起去。

    除了晨練時一起,兩人似乎沒了其他交集。仿佛回到了乘裊住進無暇峰以前的日子。

    但藺霜羿發(fā)現(xiàn)自己沒有一點開心。

    這一日,他收到了姬赤野傳來的消息,說是又有了關(guān)于衛(wèi)九幽的新線索,讓他過去一趟。

    晨練結(jié)束后,藺霜羿便給乘裊說了,“今日我要出去一趟,或許要過幾日才能回來。”

    乘裊應(yīng)了一聲好:“那劍君早去早回,注意安全。”

    藺霜羿沒動。

    看著她說完后,便要轉(zhuǎn)身離開,藺霜羿終于忍不住道:“這次或許要離開數(shù)日,你不與我一起去?”

    乘裊客氣地道:“我便不打擾劍君辦事了。劍君放心吧,在你未回來之前,我不會離開無暇峰半步。”

    藺霜羿拒絕的話,抗拒的態(tài)度,她都沒忘記。

    白日里的她,受情人咒影響,無法如平常那般冷靜理智的思考,又有夜露白的誤導(dǎo),所以上一次才誤會了藺霜羿的意思。

    但同樣的錯誤,她不會犯第二次。

    見藺霜羿還看著她,乘裊想了想,又一次表明態(tài)度:“我不會鬧,也不會再哭,我會控制自己的。”

    說話時,她的神色冷靜認真。

    藺霜羿無話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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