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云雷霆之勢,不過短短一夜,前來上朝的百官,就發現龍椅上坐著的人,換了一個——
嘉云身上的衣服是獨屬于帝王的制式,分外合身,明顯是她早就準備好的,她早就想好了,等到推翻了新帝,就是她自己坐上這個位置。
“公主,這不合禮制。”
黎國自建朝以來,連垂簾聽政都不曾有,更何況是女子登上帝位,就算是新帝大逆不道,長公主撥亂反正立有大功,也應該從皇室中重新挑選合適的皇子。
“不合禮制?”嘉云開口,卻是滿身的殺氣,除了那些知道內情的,誰也不知道昨夜嘉云親自動手,從皇城中殺了條路出來。
先前開口的禮部尚書額頭有冷汗滑下,他不明白自己為什么害怕,但在這樣的威壓下,他還是讓步了,“公主若是要垂簾聽政,可以吩咐內廷,在朝堂之上另置地方。”
他倒是會說話,他已經退了一步,便也指望著嘉云退一步,可高位上的嘉云的臉隱在冕旒后,難以看清她的神色,也無法揣測她的想法。
良久,嘉云道:“卿何不上前來?”
禮部尚書一頭霧水,但還是依照嘉云的話,出列往前走了幾步,停在臺階之下。
這個距離,嘉云看此人的臉看得分外清楚,她喃喃道:“這樣就好了,朕看清了你,要是你夜半索命的時候,朕也記得到底是誰。”
禮部尚書頓時有不好的預感,可已經遲了,嘉云沒再給他開口的機會,蒼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人拖了下去。
兵變總是血腥的,可在朝堂上的鎮壓同樣血腥,陰云籠罩在每一個人的臉上,特別是昨日夜里被嘉云提著燈籠看了個仔細的人更是汗流浹背。
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公主要看清每一個人,是要記得索命的厲鬼到底是誰。
這樣的心思,實在是可怕。
“還有誰有意見?”
大殿之上,眾人鴉雀無聲。
嘉云這才心滿意足:“那便繼續吧。”
繼續上朝,氣氛和諧到不可思議,仿佛當初即位的就是嘉云,那個所謂的新帝,早被受到死亡威脅的群臣拋之腦后,直到五日后——
嘉云已經大赦天下,朝堂正式步入正軌,有人啟奏時提到燕騫的名字,眾人這才驚醒,還有個廢帝沒被處置。
這幾日,他們已經充分習慣嘉云的行事作風,原以為嘉云會輕描淡寫地賜死燕騫,但嘉云決定親自去天牢一趟。
燕騫被關押在天牢最里面的一間牢房,還沒走近,嘉云就隔著牢門看清了他的樣子,燕騫依舊穿著那身甲胄,分明是用來彰顯尊貴的東西,卻因為染上血腥與臟污,襯得他狼狽至極,一點兒都不像是個皇帝了,他苦心孤詣得到的權勢終于離他而去。
看見嘉云那張姝麗的臉,這張臉明明只配去做公主,如何壓得住氣勢,成為帝王,燕騫萬萬想不到,嘉云把他拉下來之后,居然是自己坐了上去。
燕騫破口大罵:“嘉云,你這個篡位的亂黨,朕要殺了你。”
幾月之前,他們還是至親的兄弟姐妹,身上流著同樣的血,其實此時也是一樣。
皇家的成王敗寇,誰不是血脈相連。
嘉云撣了撣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塵,她輕聲道:“你有資格來罵我啊,你這個弒父的小人。”
燕騫囂張的氣焰頓時矮了下去,他身子一抖,只有牢牢握住柱子才能勉強站立,他心虛地狡辯:“朕沒有。”
嘉云的目光平和地落到燕騫身上,眼底透著刻骨的殘忍,她慢悠悠道:“不知道你晚上會不會被冤魂索命呢,不知道父皇會不會親自來見你呢,我的好皇弟,你要怎么跟他解釋呢。”
燕騫捂住耳朵,瞥到嘉云臉上那一抹清晰的笑的時候,他瘋魔得厲害:“嘉云,你這個瘋子,瘋子,放朕出去。”
“燕騫,你身上的這件甲胄,防得住人,防得住厲鬼掏心嗎?”
嘉云還在繼續,還在繼續說著那些燕騫根本不想聽的話,他也不想這樣做的,誰叫父皇遲遲不肯下定主意,他才會殺了父皇的,這不能怪他,皇室爭斗,無外乎如此,只要他贏了,史書怎么寫,都是他來決定的。
可現在……燕騫的視線觸到嘉云,又猛地收回,他輸了。
他不能就這樣輸了,他要東山再起,嘉云已經下了自盡的旨意,轉身離去的時候,燕騫忽然陰惻惻地笑起來,“嘉云,行以南是朕的人,朕死了,他也得死。”
嘉云費心得到行以南,不可能對他半點情意也沒有,燕騫想,這是他手里唯一的把柄。
嘉云腳步一頓,沒有回頭:“那你先下黃泉等著他吧。”
……
出天牢的時候,外面下起了雨,雨絲如線,落到嘉云的眼中,很像一團又一團纏繞在一起的亂麻。
嘉云盯著看了一會兒,準備冒雨趕回宮中,暮雪撐著傘將嘉云護送上了馬車,馬蹄踏在青石板上,傳來的聲音也透著濕氣。
入了宮門,雨漸漸停了。
紅墻從眼底掠過,嘉云忽然問:“行以南呢?”
暮雪答:“暫時安置在飛燕樓。”
那日行以南暈過去之后,嘉云像是得到了莫大的快意,再也沒有瞧過地上臉色慘白的人。
底下的人拿不準公主的心思,來問了暮雪,彼時公主府的人已經全都遷進了宮中。
暮雪想著,公主肯定是不想要駙馬的命的,不然早就一箭將駙馬射死了,但公主肯定也不是想好好留著駙馬的,折磨的可能性最大。
于是暮雪自作主張讓人請了大夫診治了行以南身上的傷,接著又將行以南安排進宮,住在跟冷宮差不多的飛燕樓里,只等著嘉云什么時候想起來。
嘉云問完之后,又不說話了,暮雪硬著頭皮道:“陛下可要過去?”
嘉云輕嗤一聲:“過去做什么?”
暮雪:……好吧。
不過沒到一會兒,嘉云就反悔了,她吩咐改道,要去飛燕樓。
馬車停在樓外,暮雪也被勒令在樓外等著,嘉云一個人往飛燕樓走去。
除去冷宮之外,就屬飛燕樓離長樂宮最遠,明明是一樣的雕梁畫棟,卻顯得格外冷清,檐下有燕子窩,偶有一兩只燕子飛過。
嘉云要見的人,此時就站在廊下,看著那些高飛的燕子。
行以南身邊跟著個內侍,也是暮雪怕他死了,派過來的。
那內侍被嘉云一個手勢打發了,行以南終于發現了身后的動靜,映入嘉云眼簾的是行以南慘白冷淡的臉。
疏離至極,誰能想到他們是夫妻,也曾鸞鳳和鳴過。
“陛下到了。”行以南冷聲道。
“你比燕騫更能認清楚形勢。”
“陛下過來……是想再給我一箭嗎?”行以南說話的時候,掩在厚重披風下的手不輕不重地按了一下自己的腰腹,傷口還沒完全痊愈,透著死去活來的痛。
嘉云和行以南面對面而立,嘉云道:“燕騫已經被朕處死,臨死之前,他讓朕記得帶上你。”
明晃晃的威脅,行以南卻不為所動,他抬眼看向嘉云,眼里是一如既往的平靜無波,“那么,就請陛下賜死吧。”
“他自然可以死了,朕已經毀掉他最珍愛的東西,折磨夠了,可是你,”嘉云的手同行以南的手覆到一起,帶著徹骨的寒意,“駙馬,你最珍視的東西,還留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