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以南醒過來,習慣性地去摸腳腕上的鏈子,這一次卻摸了個空,他將腿支起來,發現腳腕上空空蕩蕩。
他自昨日一直睡到現在,最后的印象停留在馬車里,連怎么回的晚春殿,他都不知道。
會是嘉云將他抱下馬車的嗎?
他一直都知道,這位被皇帝千寵萬嬌長大的長公主脾氣并不好,她就算是想要月亮,皇帝也會給她,何況只是一個小小的駙馬。
他和公主之間或許有情意在,就如同那南國的明珠和江南的美玉一樣,兩人都曾有過真心。
可是南國的明珠被行以南隨手送人了,江南的美玉也被行以南親手打碎了。
他毀了一切。
行以南盯著腕上的傷發愣,嘉云雖然對他不好,口口聲聲要折斷他的傲骨,可她到底會有幾分心軟。
行以南的手輕輕落到那傷上,明明該疼的,他卻想到嘉云為他上藥時的神態,在那處蹭了又蹭,仿佛和嘉云的指尖碰到了一起。
他渾身上下都已經被嘉云碰過了,猶如火勢燎原,一發不可收拾,他從前還有別的,如今只剩下了嘉云,他的痛苦和歡愉全都和嘉云有關。
不管他怎么繞,他都不可能繞開嘉云這個名字。
他微微弓起脊背,心內翻騰著他摸不透的情緒,他不想向嘉云服軟,可到了嘉云面前,他又只有臣服的余地,他已經和嘉云永永遠遠地牽絆到一起了。
屏風后傳來腳步聲,行以南將腿藏于錦被之下,方才泛起來的漣漪也被他極力沉了下去。
他無論再狼狽,也只能被嘉云看見。
盡管他已經不剩什么了,可他在晚春殿里,還是想做那個光風霽月的行以南。
他努力將背挺直,進來的是回影,他看著坐起來的行以南,道:“侍君起來了,陛下囑咐我,讓我問問侍君可有哪里不適?”
一層又一層的衣服落下去,露出來柔軟的內里,還有行以南脆弱的內心,嘉云擅長這樣的詭計。
行以南越是不想讓人看見的,她越要張揚出來。
行以南難堪地搖了搖頭。
人的習慣其實是很可怕的東西,行以南已經漸漸習慣了嘉云如此對待他,逼上絕路,不留余地,可嘉云只要有小小的心軟,又能喚起行以南的念想。
他明明不想往下墜,回過神來時,卻已經四面八方都是嘉云的天羅地網了,行以南掙脫不得,也逃離不了。
行以南這才明白,嘉云是皇室中人,血液中一樣流淌著殺伐與殘忍,都不可違逆。
回影不著痕跡地看了一眼行以南掩在被子下的腿,他想起來一件事情,有些高興道:“陛下昨日下旨,撤了侍君的鏈子,侍君以后可在宮內自由行走了。”
不安勝過喜悅,即使對面是回影,行以南依舊小心翼翼地問:“為什么?”
他生怕是嘉云想到了別的什么用來折騰他的法子,就跟昨日的釀酒一樣。
回影仔細想了想,如實告訴他:“陛下說,是因為侍君得了她的歡心。”
宮內所有的侍君,就只有行以南是被陛下抱著回來的,陛下口中的歡心,可見一斑。
歡心?行以南腦子內猛然出現昨天的畫面,他滿臉淚痕地同嘉云求饒,還一頭栽進了嘉云的懷中。
行以南的臉燒起來,這同求|歡有什么區別。
行以南抬起頭,發現回影還在盯著自己,他的窘迫都落入了回影的眼里,行以南收緊了手,輕聲道:“先出去吧。”
“那侍君可要梳洗?梳洗完了之后,剛好可以出去走走”
外面春光正好,窗子開著,可以望見院子里的桃樹,以及那些開得紛紛揚揚的桃花。
行以南縮進了被中,沉悶道:“不用了。”
嘉云松了對他的禁制,他其實也沒那么高興,他總在擔心嘉云會有別的花樣出來,這一次是鏈子,下一次就不知道是什么了。
如此心驚膽戰了兩三日,嘉云再沒來過晚春殿,行以南打算出去走走。
晚春殿離南花園很近,這幾日開了不少的花,回影陪著行以南過去。
南花園中除了各色花卉之外,還有不少的珍稀草木,行以南素愛花草,回影算是投其所好。
沿著鵝卵石鋪就的小路往前走,周圍都是攀援而上的薔薇和月季,前方原本空曠的亭子四周都拉了帷幔,想是有什么人在亭子中。
聽聞宮中因為嘉云的旨意多出來幾位侍君,行以南沒什么心思要同他們撞上,他轉身就要離開,此時,正對著他的那一方帷幔被侍女撐了起來。
嘉云和她身旁的遲言映入行以南的眼簾。
嘉云挑眉看向他:“何以在此?”
行以南垂眸道:“隨便逛逛。”
遲言柔順地守在嘉云身邊,這不是行以南第一次見遲言了,早在公主府,他們就碰過幾次面。
嘉云的三個男寵,郁自明乖巧,遲言溫柔,陳文驕縱,每一個都在拼盡全力要討嘉云的寵愛。
他當時不屑一顧,如今卻站在這里麻木不仁。
他和他們,從始至終,都不是一樣的人。
這些人要靠著女子的寵愛才能活下去,可他不一樣,他的青云路是他自己走出來的。
行以南覺得他們悲哀,他們更覺得行以南可笑。
他們沒進宮之前,聽聞陛下一直都同行以南在一起,他們進宮之后,其實也是一樣,甚至陛下還特意帶了行以南到宮外踏青,這樣好的待遇,是他們眼巴巴都求不來的。
這一次來南花園,本是遲言請嘉云過來的,從這里回去,嘉云也是要到遲言殿中的,可一旦對上了行以南,遲言沒有把握自己能贏。
他柔聲道:“陛下要同行侍君,一起回晚春殿嗎?”
行侍君,遲言暗地里咬緊了這三個字,從前行以南是駙馬,他們是男寵,可誰能想到,他們居然能站在同一條路上。
“不回去。”
“陛下不怕行侍君生氣嗎?”
嘉云笑了一聲:“他為什么要生氣?”
嘉云的目光重新落到行以南的身上,眼中一層一層地漫開玩味:“心里沒有朕,自然就不用生氣了,行侍君,對嗎?”
行以南冷聲道:“對。”
本該如此,要是忽略行以南已經嵌進肉里的指甲,就該如此。
他應該如一塊石頭一樣,對眼前的一切不聞不問,可是他搖搖欲墜,一顆心如墜谷底。
他不像他的表面那樣,那樣無動于衷。
“那行侍君,是要離開,還是要捧了花,到朕面前?”
遲言的臉色一僵,陛下大可直接叫行以南離開,可她偏偏給了行以南選擇,她給了行以南將她從他這里帶走的機會。
遲言從沒有這樣的機會。
只剩下南花園的風還在不聲不響地吹著,嘉云飲完了那盞遲言親手煎的茶,起身準備要走。
她沒什么耐心。
行以南卻握著一朵薔薇不管不顧地到她面前,薔薇花瓣被行以南的血沾濕,讓天子見血,本是大不敬。
可嘉云同行以南一起握住那朵花,她悠然道:“很乖。”
她親手折下來的花,鮮血淋漓地,遞給了她另外一朵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