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流言止于智者。
薛長云心中有數, 雖然關于她的謠言從未停止,但他信了幾分,只有他自己知道。太子妃有沒有貓膩他不知道,反倒聽聞那位張揚跋扈的小公主被皇帝禁足, 又斥責一番。
沐槿之再來, 非但沒有主動提起,臉上也沒有半分異色。
這日, 薛長云正在東宮溜達, 一個小太監匆匆來傳話:“先生!侍衛傳來消息,玉琴師求見先生!”
薛長云猛然站起,寬大的衣袖將棋盤上的棋子都掃在地上:“誰?玉琴師, 玉清顏?”
“正是,先生果然認識……”
小太監的話還沒說完, 薛長云已經快步跑走了。
晏嬰輕輕的挑眉:“小寧兒,你師父和這位琴師很熟嗎?”
凌寧搖搖頭:“我不認識,不過我師父向來隨性,只要他看順眼了,不會計較地位。”
晏嬰“哦!绷艘宦, 沉吟不語。這小子也是個鬼靈精, 套不出話。
玉清顏一見薛長云, 薄唇微顫,低聲喚了一聲:“先生……”
薛長云知道隔墻有耳, 帶著玉清顏往一邊去:“怎的了, 臉色那么難看。”
“婳兒不好了!
薛長云如遭雷擊,跟著玉清顏匆匆忙忙的出了皇宮, 玉清顏終于崩不住了,他捂著臉, 眼淚從指縫中滑落:“前些日子她身體已經好了很多,我就按著舅舅的交代,給她略熬了一些參粥補補身子,可剛喝完粥沒一會兒,她就腹痛如絞,吐的厲害,我請了郎中,便匆匆進宮來找舅舅!
薛長云眉頭一皺,拍了拍玉清顏的肩膀:“清顏不怕,等我看看,我不會讓婳兒有事,她今日只喝了參粥嗎?還有別的?”
玉清顏哭了一場,心情平復了一點,眸中滿是自責,眼尾染上紅:“沒有,只喝了粥!
薛長云心中著急:“上馬,我帶著你走!”長鞭一揮,策馬奔馳的兩人快的只能看出一道影子。
玉清顏被顛簸的五臟六腑都要移位了,一下馬就吐了一通,薛長云經常如此顛簸,反倒適應良好,疾步跑進去,郎中已經給她開了藥,正在爐子上煮著。
薛長云一摸脈,回頭轉向郎中:“可有金針?”
郎中有些摸不著頭腦,看著這個像瘋子一樣的人愣愣的點頭:“有,有的。”
薛長云幾針下去,快速拉過床邊的痰盂,玉清婳吐的膽汁都快跑出來了。
“舅……舅舅……”
“端茶來!”薛長云頭也不回,連忙將遞到手中的茶給她漱漱口,轉頭將診金結了,神色難看的看向玉清顏:“你給她亂吃什么東西!把剩下的人參拿過來給我看看!”
玉清顏被他呵斥的顫抖了一下,然后快速的將剩下的人參拿出來,薛長云甚至不用仔細檢查,只是輕輕一聞,就知道這個表象完好的人參已經腐敗了!
薛長云半晌沒說話,玉清顏小心翼翼的開口:“可是有什么不對?”
薛長云氣極,手中的人參狠狠的往地上一摔。
“舅舅!”
“舅舅舅舅!我叫你舅舅行不行!”薛長云簡直要氣死了:“我給你送過來那么多珍稀藥材,其中不乏品相好的人參,你為何不拿來給你妹妹吃?反倒用這些,這些殘次品?你知不知道,她身子骨弱,經不起折騰,我好不容易給她施針調養過來,能稍微養養身體了,你這一碗粥下去,我十天的辛苦都白費了!這人參已經壞了,再吃的多一些,妹妹連命都保不住了!”
玉清顏忍不住的后怕,跪倒在地:“舅舅,我錯了……是我對不起婳兒!我……”
薛長云道:“我給你送來珍品,并不是讓你擺的好看,唉……你起來吧,你沒有買過這種藥材,一時被蒙騙也情有可原,舅舅不該一味責怪你,快起來吧,乖孩子,辛苦你了!
薛長云心中自責,若不是他那么晚才找回兩個外甥,何至于讓他們淪落至此,竟然連平平常常的人參都不怎么接觸,去買個藥材還能被別人蒙騙。
玉清顏身上的力氣好像被抽去了一樣,眼中閃過一絲不敢置信,他雙拳緊握,指甲陷進肉里也毫無察覺,嘴唇顫抖,想說些什么,卻忍了又忍,終究沒有說一個。
沐云謠心地善良,不沾俗物,一定是下面的人不盡心,才會拿出一個腐敗的人參給他,并非故意謀害他妹妹,玉清顏掙扎了一瞬間,不知道該不該將這件事告訴舅舅,他怕舅舅將此事怪罪到沐云謠身上。
她也是一番好意……
薛長云沒有注意到他的掙扎,柔聲安撫了一會兒玉清婳,道:“你今日去牙行看看,有沒有識得藥理的丫鬟女仆,婳兒身體太弱,還是要好生養著,她的身體經不起再一輪施針,便用我給她的藥調養一番,再有狀況,及時來尋我。”
玉清顏點點頭:“好的舅舅!
“你這人參在何處買的,竟然騙你!我去找他!”
玉清顏一聽這話,臉色微微一變,薛長云又追問了一遍,玉清顏這才有些不情愿的開口:“這人參,是恩人所贈,之前我被太子趕出宮,無奈之下只能去酒樓賣藝為生,當時我被人欺辱,恩人出手相助,她俠義心腸,不畏強權,絕不會做出以次充好之事,定是她的下人想要借機斂財,蒙騙主上!”
薛長云輕輕挑眉,看他的心已經偏到胳肢窩了,也沒必要再問,只是,這小子也太不通人情世故了,是他這個做舅舅的責任沒盡到。
“她幫了你,的確該感恩。應當親自備上厚禮,登門道謝。但是再多的也不用!
玉清顏執拗的看著他:“不!她救我與水火,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更何況是活命之恩!我必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薛長云輕輕的嘆了一口氣,眼前這人若不是他妹妹的親兒子,他絕對不會多管閑事,愛怎么著怎么著?善,所以他只能慢慢教:“并非是我惡意揣測,實則他并沒有將你當一回事,但凡他對你沒有那么輕慢 ,他手下的人也不敢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以次充好,瞞天過海,所以你不用放在心上,大不了咱們十倍百倍的奉還,但是赴湯蹈火大可不必。施恩圖報之人,必是有意為之……施恩不圖報,咱們便不用時常放在心上。”
薛長云并沒有意有所指,但玉清顏卻感覺自己的心口中了一箭,不過心中暗暗反對他的話,施恩圖報又如何,世人不都是高風亮節的君子,便是有所求,那也是人之常情。
薛長云眼睛毒辣,自然瞧出他眼中的意思。眉頭微微一動:“他不會真的施恩圖報,讓你做什么事兒了吧?”
玉清顏道:“不過是舉手之勞,一些我力所能及的小事罷了,并沒有做其他!
薛長云道:“你自己心中有數就好,若覺得恩情太重,我再想法子為你分擔,大不了我日后替他看診一次。”
玉清顏道:“多謝舅舅!”
薛長云見玉清顏一門心思只想著報答,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你能不能告訴舅舅幫你那人是誰?”
玉清顏遲疑的點點頭:“三皇子的側妃,沐小姐!
薛長云眼睛微微睜大:“太子妃的姐姐???”
“正是!”
薛長云眼眸微瞇:“你確定?”
“自然,沐小姐還因為此事被皇上發作了一頓。”玉清顏此時提起來仍是萬分愧疚:“是我不好,給她惹麻煩了。”
薛長云這下可算明白了,為什么在外甥的口中沐槿之那么差勁!原來中間還有這回事兒!
沐云謠怕是居心叵測,蓄意拉攏吧。
沐槿之的風評雖然不好,但是她的一言一行,從來不像是個壞人,能放下太子妃的架子為他這個刁蠻無理的老頭子生生做一個月的飯,只為了一個未知的可能性,便不像是個壞人。
薛長云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哪怕是你的救命恩人,也不能掏心掏肺,不能為了報答所謂的救命之恩便一葉障目,我從未見過太子妃的姐姐,所以也無從評價,你只要不為她做壞事便好,其余的舅舅就不說了!
玉清顏低低的“嗯!绷艘宦暎骸叭羰恰瓰閳蟠硕鳎隽藗ζ渌说氖履兀俊
薛長云難以置信的轉頭看他:“你說啥。。
玉清顏被他不可置信的眼神刺痛了,連忙解釋道:“我只是,只是說說罷了……我沒有……”
薛長云一顆心臟狂跳,他重重的拍了一下玉清顏的肩膀,差點沒把柔弱的琴師送走:“你給我記著,沒有任何人該為你的救命之恩付出代價!你可以報答恩情,但不可以以傷害別人為代價,男子漢大丈夫,必當無愧于心,無愧于天地!”
“若是那人是壞人呢?”
玉清顏連忙吞下想要說出口的話,這句話一說出來,不就完全證實了舅舅的話,他不敢再說,是當以前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就像舅舅說的,無愧于心,無愧于天地。
他微微勾唇,重重的點頭:“好!我知道了舅舅!我一定不會主動傷害任何人。”
至于沐槿之……一個為了榮華富貴可以傷害自己姐姐的人,能稱之為人嗎?
薛長云這才放心:“乖。對了,你之前說,你被太子趕出東宮?是因何緣故?”
玉清顏此時正心虛,不敢提沐槿之三個字,淡淡的道:“陳年往事罷了,殿下看不慣我們這些伶人,也怪我身份卑賤,入不得太子的眼!
玉清顏已經見識過薛長云的醫術,知道他比太醫院的那些人強多了,所以他有意識的給鳳景瀾和沐槿之上眼藥。
他好似只是閑聊一般的打探道:“舅舅可曾為太子殿下把過脈?他身體如何了,舅舅可能治?”
薛長云被玉清顏一具身份卑賤攪的心神皆痛,聞言只道:“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太子殿下的身體自然有東宮的太醫關心,跟我老頭子有什么關系。所以我不曾給他把過脈!敝皇强粗嫦嗷畈涣硕嗑昧恕
玉清顏眼睛一亮,略帶一些哀傷:“舅舅說的也是,宮門深似海,本就不是我們該操心的事兒,明哲保身,方為正道!
薛長云本就對皇宮不感興趣,被傷的太深,一輩子的傷疤,此時聽了他的話自然無有不應,臨走之前安排道:“你好好照顧你妹妹,我已經跟他們打好招呼了,若是缺什么直接來找我便是,千萬不可再犯今天的錯。婳兒的身子經不起折騰。”
玉清顏點點頭,看著虛弱至極的妹妹心中難受,只是最終還是不忍心怪自己的救命恩人,她只是一時疏忽,婳兒知道了也會原諒的。
第122章
薛長云滿腹心事的回來, 晚飯都沒吃便睡了,翌日一早就去找了沐槿之。
“先生要去給花戎將軍看看?!”
薛長云輕輕挑眉:“怎么,你不愿意?”
沐槿之連忙回答:“愿意,我當然愿意!走走走, 我們現在就走!”
薛長云看著喜形于色的沐槿之, 單純的一眼就能望到底:“好。”
沐槿之帶著薛長云上門,花架上下連忙的迎接, 花家的男兒們此時都在疆場上, 只剩下幾個小蘿卜頭和不良于行的花戎,看著門庭冷落,陰盛陽衰。
薛長云心中驀然一動, 有些泛酸。
花戎被下人推出來,向沐槿之拱拱手, 然后就一句話都沒了。
花戎的娘見狀道:“多謝太子妃記掛著我兒的傷勢,他不會說話,太子妃別往心里去!
沐槿之連忙搖頭:“自然不會掛懷,花夫人千萬不要如此多禮,華將軍是我的救命恩人, 我感謝還來不及呢!
花夫人一愣:“這……倒從未聽人提起過?”
“我那日在宮中崴了腳, 路上遇見人行刺, 幸虧花將軍及時路過,救了我一條命, 太子殿下為防多生事端, 所以壓了下來,并未傳出任何消息, 我也未曾及時上門道謝,恰逢路遇良醫, 特請來給花將軍瞧瞧。”
沐槿之言笑晏晏,沒有擺出太子妃的架子,你你我我,倒是格外平易近人,可親的很。倒是半分沒提他這個老頭子難纏的很,活生生讓她做了大半個月的飯才答應來看看。
薛長云輕哼一聲,倒是什么都沒說。然后專心致志的給他把脈。
沐槿之含笑道:“辛苦老先生了!
花戎道:“碰巧罷了,即便換了別人,我也不會袖手旁觀,太子妃不用放在心上。”
一番寒暄,沐槿之突然想起昨日李諳來報,玉清顏來東宮找薛長云之事,便順著這個話頭道:“聽聞老先生和玉琴師也相識,我還未來得及親自謝謝他,上次遇刺之時便是他去東宮通風報信,太子殿下才能趕來收尾。”
薛長云抬頭看著她,半晌沒說話:“……”
沐槿之有些奇怪:“怎么了?”
他垂下眸子,安靜了一瞬,道:“太子妃對老頭子的往來倒是了然于心!
他手指微微顫抖,今日本來準備給他施針,可這副情形完全不合適,他擺著一張臭臉:“還能治,明日我來施針,一會兒我開個方子,每日泡泡藥浴,十日之后,斷骨重接,不出三月便會安然無恙!
巨大的喜悅砸在一家人頭上,周圍頓時熱鬧起來:“老先生說的是真的!”
“先生真乃神醫也!”
“哥哥!你能站起來了!”
“小叔叔的腿真的會好嗎?!”
花戎自己都繃不住,他的心臟猛烈的跳動,砰砰砰的聲音巨大的周圍的人都能聽見,他喜不自勝,淚水滑出眼角:“果真?!”
“ 真的!老先生說你的腿能治!我的兒啊……嗚嗚嗚……”
一時間悲喜交加,聲音嘈雜,亂成一團,沐槿之眼中也含著淚:“老先生……”
她被周圍的環境浸染的泣不成聲。只是強壓住不讓眼淚流出來,維持一點最后的體面。
花夫人也很快鎮定下來:“老先生果真能治我兒雙腿?”
薛長云沒了傲嬌的心思,掀了掀眼簾,聲音平靜:“只有我能治!
花夫人:“好!好!好!只要能讓我兒重新站起來,您日后就是我花家的貴人!診金隨您開,只要我們拿得出來,絕不推辭!”
薛長云瞧了沐槿之一眼:“已經有人付過了,不用你們給了!
花家人帶著他的眼神看過去,便要跪下給沐槿之磕頭,沐槿之連忙拉住。
好一番千恩萬謝,沐槿之才帶著薛長云脫身。
她擦一下額頭的汗水,歡喜的笑開了花:“老先生說能治好,我這顆心就完全放下了,花將軍就交給老先生了,等過幾日,一月之期到了,我便啟程去通州,之后就全仰仗您了,您就在東宮里先住著,等我們回來。”
薛長云嘴唇微微顫抖了一下,沒接話茬,反倒提起一個毫不相干的問題:“你在宮中為何會遇刺?”
沐槿之道:“說來話長,不過老先生幫了我這么大的忙,倒也沒什么說不得的,太子殿下以前在東宮之中深居簡出,見過殿下之人甚少,所以倒是從未起過旁的心思,我入東宮之后,殿下才走出東宮,偶爾會往宮里各處走走,有些人便起的一些心思。”
沐槿之眼眸中并無拈酸吃醋之意,反倒笑得有些驕傲:“我家殿下是招人了一些,動了愛慕之心也無可厚非,偏偏她看我不順眼,想擠掉我的位置做太子妃,見我落單,就動手了。若不是花戎碰巧路過,我恐怕就沒了。哦,對了,之前靈犀公主說的惜靈姐姐,就是幕后指使!
說起死亡,沐槿之倒是一臉坦然,好像只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兒。
薛長云想問,玉清顏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但又怕沐槿之察覺。
其實不用問,玉清顏之前說的話,已經讓這一切都明明白白了。
無論是薛家還是玉家都是頂天立地的人家,極有風骨……玉清顏怕是從小缺人教導才會變成這樣。
他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他應該早些找到他們。他對不起爹娘,對不起妹妹妹夫。
當然,也對不起眼前這個人。
心中的悔恨幾乎要將人淹沒,薛長云半晌沒說話,一路上沉默無語,和往常一點都不一樣。
傍晚仍舊是沐槿之下廚,她一個人待在寢宮,空曠的讓她心慌,沐槿之索性和紫蘇一起來送晚膳。
薛長云視線一動,攥緊了手,悶悶的道:“以后都不用你下廚了。一月之期,算你做完了!
沐槿之輕輕挑眉,心微微一動:“沒想到,看起來不近人情的老先生竟然這么感性。花將軍世代忠烈,老先生動了惻隱之心也是人之常情,我吶,總不能因為先生的惻隱之心順勢而下。我既然說了一個月,多一天少一天都不算一個月,老先生等著吧,我一定毫不敷衍,盡心盡力!
薛長云不敢對上她的眼睛。不知該怎么面對她。
“你不是急著追你家殿下嗎?我放你走還不好?”
沐槿之道:“一諾千金,左右也沒有幾天了,我不急。”
她這邊不急,鳳景瀾那邊的情況卻不太好 。
離開京城短短兩日,就好像走進了秋雨連綿的時節,一場秋雨一場寒,鳳景瀾感覺冷意直往骨頭縫里鉆,哪怕穿上了冬日的大氅,馬車里燃著炭盆,也沒有幾分暖意。
雨勢格外大,噼里啪啦的敲擊著馬車頂,他們正在趕路,距離下一個驛站,不到五里路。鳳景瀾修長的手指按上狂跳不止的心臟,一瞬間難受的他無法呼吸。
鳳景瀾掀開車簾,沖著前面的欒平道:“停車,停下修整!”
欒平立刻停下,身旁的士兵得了令,頂著大雨往前跑,心中萬分怨懟,果真嬌氣!他們怎么會有一個這么任性妄為的太子殿下?!原本他自動請纓出來賑災,他們還覺得太子殿下人不錯,可他坐馬車,穿大氅,一點也沒有和他們同甘共苦的意思,這就不說了,你瞧瞧,這么大的雨,還不讓他們趕快趕路,好生在驛站修整,偏偏要停在荒郊野外!大雨傾盆之時!
簡直氣死!
一個小兵尚且不服氣,跟隨鳳景瀾來了大臣更惱怒了,他騎著馬更冷!太子殿下好歹還有一個遮風擋雨的地方!
“殿下,距離前方驛站不足五里,士兵們皮糙肉厚,比不得殿下尊貴,很快便能跑到驛站,殿下也能暖和暖和不是,何苦停在這里,前不著村后不著店,連口水都沒有!
鳳景瀾強撐著心悸按住面前的桌案,他低沉的聲音在雨聲中減弱了許多:“雨天路滑,容易慌不擇路,派一對人去看看前面的路況。”
官員有些煩躁,被雨淋成了落湯雞,誰都沒有好臉色:“帶隊的老人這條路沒走過八百也得走過五百次了!”
鳳景瀾的聲音不辨喜怒,卻無端帶出幾分冷意:“你在質疑孤?”
短短五個子,立刻讓官員不情不愿的閉嘴。
前面開路先鋒里有人著急了:“怎么不走了?走過這條山澗就到了!”
“嗨!太子殿下不讓走了!誰知道他想做什么?!”
“哼哼,他倒是逍遙自在,風吹不到,雨淋不到,哪像我們,天生賤命,淋死了算了!”
那人道:“這樣總不是辦法!還是找那位大人和太子殿下說一說,咱們趕緊往前走吧!”
欒平一過來就聽到這話,直接氣笑了:“趕緊往前走,呵,太子殿下的話都不聽了,一門心思趕緊走,咋滴,前面有你爹娘?!”
那人臉色一變,連忙屁滾尿流的跪下:“屬下錯了,屬下錯了!”
欒平也不看他,直接道:“太子有令,在此安營扎寨,雨停了再走!”
跪在地上的人抬起頭,滿臉怨毒的看著欒平遠去的背影。
第123章
安營扎寨之后, 鳳景瀾從馬車上下來,他看了一眼兩邊聳立的高山,向欒平道:“讓他們都警醒些,這兒地勢絕佳, 孤擔心有埋伏。”
欒平臉色一變, 連忙領命下去,殿下說擔心, 九成九有問題。
隨行的官員聽了欒平的話, 心中都在嗤笑,太子殿下這么膽小,倒不如一直藏在深宮之中, 何必出來?不過是一個沒長大的毛小子,膽子跟黃豆一樣大!
太子一脈的官員倒是老老實實地按照太子的要求做, 不過私下里也會贊一句主子太過謹慎了。
這樣也好,也不好。
大雨傾盆,不停的敲打在帳篷上,掩蓋了一切的聲響,方才被欒平訓斥的小子滿臉焦急, 眼神時不時的望向外面。
同伴被他魂不守舍的樣子吸引了, 問:“李五, 你小子怎么了?尿急啊!”
李五瑟縮了一下,笑道:“我沒怎么, 我就在想你什么時候停, 太子殿下怎么會突然不走了呢?可是有什么情況?”
同伴道:“嗨,咱們哪里知道上面人的心思, 不走就不走吧,帳篷已經搭好了, 總不淋著了!
李五著急了!哪能說不走就不走了!
可是他一個小蝦米只能干著急,哪里有他說話的份,他垂頭喪氣的像一只斗敗的公雞。
不遠處的山上。
一堆人躲著雨,時刻等著他們的盟友給信號,可是已經等了一個時辰了,仍然沒有一點消息。眼看著傾盆大雨都變成了毛毛雨,還是沒有等來要等的人,朝廷的人一個個都是廢物!動作這么慢!他有些暴躁!
“虎子!你去前面看看怎么回事想,他們是不是都死在前面了,怎么一點動靜都沒有!”
粗獷的漢子人如其名,黑黑壯壯,果真像一個大老虎:“好嘞!老大我這就去!”
“娘的,小心一點,別靠太近,安全第一!”
那老大的話說完,虎子已經跑的沒影了。
他跑了一會兒,就看到他們等了這么久的朝廷走狗已經安營扎寨,怕是今晚上就在這里住了!
虎子頓時怒目圓睜,狠狠的唾了一口:“他娘的!竟然敢耍老子!老子在上山等的黃花菜都涼了,小犢子也不知道來報個信!朝廷的人果然都不能信!”
“我倒要去找那個□□崽子問問……”
他嘴上罵人的聲音漸漸小了,有一種野獸的直覺,他心中一跳,一點一點的轉過頭:“你們——”
身后的人一腳踹上去,沒兩下就把倒在地上的虎子制服了,然后壓著人去了太子殿下的帳篷。
“殿下,屬下果然抓到了一個鬼鬼祟祟的人。”
鳳景瀾淡淡的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大漢,漫不經心的問道:“你們是什么人?”
虎子瞪大眼睛,狠狠的“呸”了一聲:“老子怕你?你今天就算打死我,我也不會出賣自己兄弟!”
鳳景瀾輕輕挑眉,恍然大悟:“哦?原來是打家劫舍的土匪!
他明明沒什么表情,說出的話卻格外氣人 。
虎子瞪得眼睛:“你爺爺我才不是——”
欒平忍不了了,走上前狠狠一巴掌抽上去:“嘴上抹了糞?!會不會好好說話?!會不會好好說話!”
幾巴掌下去,打得虎子頭暈目眩:“你們這群廢物點心!除了會屈打成招,克扣糧食,還會做什么?!”
他皮糙肉厚,哪怕臉被打腫了,說話的嗓門依舊喊的人眼冒金星。
鳳景瀾微微抬手,制止了欒平的動作,慢條斯理的走下去,在虎子面前站定,他神色淡漠,清冷如仙,超塵脫俗,好像在他面前提銀子都是一種折辱。
虎子咽了一口口水,原本嘴比茅坑里的石頭還硬,見了鳳景瀾卻漸漸消音了。
鳳景瀾強壓住心口翻涌而起的咳意,眼神冰冷的俯視他:“屈打成招,克扣糧食……”鳳景瀾緩緩地勾起一抹笑:“說的多么大義凜然,可是我卻只看到你們想打劫災民接下來活下去的口糧,只為了一己私欲,要害那么多人,你又有何顏面來指責本太子中飽私囊?”
虎子別開臉:“你們官官相護,上下一心,這邊大張旗鼓的來賑濟災民,那邊就勾結山匪——”
他話一說完,立刻閉上嘴!任再怎么也不再說一個字。
不過,給出的答案已經夠多了。
鳳景瀾眼神中帶著一絲殺意,不知是誰竟然有這么大的膽子,想伙同山匪吃掉災民的賑災糧。
“是誰指使你們來搶糧食?又是誰給了你們行進路線?”
胡子別過頭,他知道,他不能開口,免得被眼前這個長的和花一樣好看的男人套出話。他腦子不會轉彎啊!
“孤向來以理服人,從不喜歡嚴刑拷打!兵P景瀾笑意涼薄,眼神冰冷如雪:“不介意多等一會兒,讓你們所有人團聚。”
“欒平,傳令李將軍,不計一切代價,殺盡此山山匪,寸草不留!”
欒平高聲應道:“是!”
虎子著急了:“不要!”
第124章
虎子常年待在寨主身邊, 今兒求著才和二把手一塊出來,沒想到碰到了這樣的事兒,他有勇無謀是個傻大個,但是也知道他們山寨的人人無法應付來自朝廷的報復, 本想干一票就走, 沒想到落到了他手里,寨主對他很照顧, 他死了倒沒什么, 不能看著寨主的心血白費。
鳳景瀾坐回位置上,眼神凌厲的問道:“那還不說,是誰告訴你我們要克扣糧食?”
虎子撇了撇嘴:“我怎么知道!我只是聽大哥說了一句!當官的真虛偽, 說著來賑災,卻又要偷偷的把糧食收回去, 唯恐百姓多吃了一粒糧食。”
鳳景瀾道:“孤才是賑災的主事,出了問題,其他人高興還來不及,即可得雙倍好處,自然有人會動心。”
虎子:“……”
鳳景瀾仔細看了一眼虎子, 確定他眼中只有清澈的愚蠢, 好似并沒有說謊, 鳳景瀾淡淡的道:“孤放你離開。但是,你要答應孤一個條件!
虎子立即視死如歸的大喊:“你今天就算是宰了我, 我也不會背叛我大哥!”
鳳景瀾輕輕的搖頭:“非也, 不用你背叛你大哥,只需你給他帶句話, 本太子只想安生的將糧食送到災民手上!
虎子不確定的看了一眼他:“果真?”
“果真!
欒平有些著急,但是他向來聽話, 硬是憋著一個字都沒問,等虎子走了,兩道影子追上去,欒平那顆心才放下去,早就說了,太子殿下向來思慮周全!
在山上等著的一干人,還不知道傻大個兒被人抓了又放了,他們等了許久,才看到虎子晃晃悠悠的過來。
“虎子!”
“二哥!被⒆优苓^來漲紅著臉,不敢看二哥俊秀的臉。
“你怎么了,垂頭喪氣的?”
“二哥,我被那個小太子抓了,又被放了!
被喊做二哥的人頓了一下,俊秀的臉猙獰了一下,連忙上下打量:“你沒事吧!怎么這么不小心?”
就這還能放?!那個太子是做什么吃的?抓住了不應該嚴刑拷打,把他抓進牢里嗎?為什么婦人之仁把他放了?!
沒想到這個只長個子不長腦子的貨竟然這么好運!
虎子憨厚的撓了撓頭:“嘿嘿,我沒事,只是那位太子殿下讓我給大哥帶句話!
“快說說,什么話?”
虎子:“太子說告訴大哥,沒說告訴二哥。”
那人一聽,臉色扭曲了一瞬,很想知道太子殿下和大哥說了什么,兩人之間達成什么協議:“你先跟我說說,二哥幫你參謀參謀,看大哥會不會生氣,你今天惹了禍,若再惹大哥生氣,大哥該揍你了!”
虎子瑟縮了一下,但還是堅定的搖搖頭:“我答應了,就不能反悔,二哥,別守了,太子殿下不會來了,咱們還是趕快帶著兄弟們回去泡泡澡吧!
老二氣的牙根癢癢,陰陽怪氣的說了一句:“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你那么聽話,你怎么不跟著太子殿下一起走!”
虎子老實,憨憨的笑了兩聲,老二一拳打在棉花上,只能前功盡棄,認命的帶著兄弟們回去。
身后的兩條影子綴在后面,這一幫大老爺們一個也沒發現。
他們本來只是聽命探查一番,到了入夜,一人回去復命,一人仍舊在這里守著,還以為今天的任務已經告一段落了,沒想到忽然聽見一聲奇怪的動物叫聲,他循著聲過去,看到一人趁著夜色悄悄的過來了。
“今日虎子被太子擒住又放回來了,不知道他替太子帶了什么話回來,大哥決定放棄這次行動!咱們該怎么辦?!”
那人道:“廢物!本來以為你是個頂用的,怎么連借刀殺人都不會!還讓太子改變了你大哥的主意!”
老二無奈又憤恨,大哥也是婦人之仁,一塊大肥肉從眼前過,不想著啃一口,還想輕飄飄的放過!簡直可笑!
第125章
“大人, 小的也不想啊,小的自然愿意為大人肝腦涂地,只是可惜頭上還有一座大山,小的有心無力!”
“哼!我還不知道你打得什么壞主意嗎?一旦太子離開青雨山地界, 就算你坐上了老大的位置, 也沒什么用!”
老二眼睛一亮,他火急火燎, 連忙表忠心:“大人若是能讓我坐上大哥的位置, 小子上刀山下火海都在所不辭,一定盡力留下太子殿下和賑災糧!”
那人沉吟不語,過了片刻才緩緩的點點頭:“我會向上稟報, 你記住你今日的話!”
今晚注定是一個不眠夜。
鳳景瀾接到暗衛的稟報,沉吟不語。
欒平道:“不如就讓他們內訌, 等老大被殺了,咱們就出手殺了老二,這樣一來嘿嘿……螳螂捕蟬,黃雀在后,他囂張不了多久!
鳳景瀾長睫微垂, 淡淡的道:“觀今日那人的言行, 那位寨主人品尚可, 若是有可能,倒是可以招安!
欒平道:“不速戰速決嗎?”
“等雨停了, 明日便繞道而行, 你今日帶上幾個暗衛和一隊士兵,去山上看看, 若可留,便留下, 若不可留,等回程便盡數剿滅,只一點,一定要查出來,和他們背后聯系的是誰。”
欒平眼睛一亮,大好的立功機會,他喜歡,他高聲應道:“是!屬下定不辱命!
說完,臉上的笑容都收不住,呲個大白牙連夜整頓,帶著人上山了。
翌日一早,鳳景瀾帶著人啟程又轉了一條路,帶著大軍慢慢行進。
后面的一路也算平安,沒怎么遇見匪徒有一些官員心中納罕,他們賑災去了好幾次,似這次這般平靜的少之又少。難道天佑大齊,連土匪都不敢來添亂了?
其實不然,一則此時天下太平,匪徒少了許多,二來聽聞了前方招安之事,他們不想惹上麻煩,他們在山上首領做習慣了,自然希望能保持現有的狀態,但是身邊的人想不想重新做良民,誰都不知道,太子殿下既然能招安一個,就會有第二個,第三個,他們還是躲著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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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不停落下,鳳景瀾到達通州之時,所有的百姓已經閉門不出好多日了,正在修建中的堤壩也有些搖搖欲墜,若是再這樣下個幾天,堤壩也頂不住了。
馬車停在縣衙門口,哪怕雨傘就在馬車外等著,只這一瞬間,鳳景瀾身上的衣服都濕了。
通州幾位官員都在外面站著,一個個穿著蓑衣,雨水早已打濕了全身。天上下大雨,下巴上下小雨,一個個形容凄慘。換身衣服說不定還以為是哪里來的難民呢!
“參見太子殿下!”
“都起來吧!
鳳景瀾被突如其來的冷風一吹,身子微微一抖,骨頭縫里都散發著寒意,他面不改色的一步步踏進縣衙。
“廂房已經準備好,還請太子殿下移步……”
“等等再說,堤壩的情況如何,還能堅持幾天?”
鳳景瀾在上首坐下便先詢問情況。
縣太爺道:“再堅持一段時間不成問題,只是百姓都糧食都淹了……”
“無妨,先將孤帶過來的糧食收盡庫房,百姓若是缺糧,可酌情發放,無家可歸的流民,明日便一一安置起來!
縣太爺唇角抖動了一下,在心中暗暗腹誹,果然是金尊玉貴的太子殿下,說的倒是輕松,他只說幾個字,下面的人卻要跑斷腿,大雨不停,就算是天王老子來了,那些真正的流民也要忍著,他就不信了,太子殿下還能一個個去找不成!
有太子坐鎮,原有的粥棚又加了不少,難民們一個個捧著熱乎乎的粥在屋檐下躲雨,看起來也不算太凄涼。
只是,在鳳景瀾看不到的地方,擺滿了病病懨懨的百姓,他們一個個面黃肌瘦,嚴重的連飯都吃不下去了,只能眼睜睜的等死。
聽著好像永遠不會停止的雨,身下的褥子早已潮濕的不像樣了。至于治療的藥?可笑,還想要藥,給個等死的地方已經很仁慈了。只是今日,他們好像出現幻覺了。
“喂!快起來喝藥了!”
“藥?!有藥?”
“當然了,太子殿下帶來了糧食藥材!若不是缺醫少藥,縣太爺也不會對你們不管不問,既然藥來了,自然要治!”
他嘴上說的好聽,通透的老人家都不由自主的撇撇嘴,說破大天來,也是怕上來來的貴人查過來!還說的縣太爺跟個好人似的,若縣太爺真有一絲一毫的悲憫,也不會往地勢最洼的泗溪城放水!強制撤離的百姓,連自家的東西都帶不完,眼睜睜的看著被水淹沒,他們恨都恨死了!
作為被舍棄的那個,他們永遠都不會對縣太爺有半分喜愛之心!那是對他們的背叛,對枉死鄉親父老的背叛。
一點小恩小惠就想把他們收買?還是用朝廷的東西?開什么玩笑。
縣衙
鳳景瀾將人都揮退了,只剩下一個住在縣衙的縣太爺。
鳳景瀾問道:“通州地界可有龍王廟?”
縣太爺心中頓時萬馬奔騰,看著太子殿下,滿臉都是不靠譜,他沒有直接回答,反倒意有所指的道:“自從通州降雨不止,龍王廟的門檻都快被踏破了。若不是地勢高,龍王廟都得沖塌!
鳳景瀾一頓,但也不意外,一錘定音:“好在就行,孤去沐浴更衣,一會兒你陪孤去龍王廟上香!”
縣太爺唇角一抽,不想做無用功,但太子殿下要去,他能有什么辦法,笑著退下,然后提前派人去吧龍王廟周圍的閑雜人等全部清掉。
太子能看到的,只能是他想讓太子看到的!
第126章
一行三人, 輕車簡從,很快便來到了龍王廟。
欒平道:“你在外面候著。”
縣令連忙點頭,諂媚的笑著:“是,若有事直接喚下官便可!
鳳景瀾緩緩地走進了廟里, 欒平已經擺好了各類貢品, 鳳景瀾接過香,在龍王像前拜了三拜, 下一刻, 雨勢驟然小了。
在外面的縣令輕輕挑挑眉,但完全沒有把這件事和太子殿下扯上任何關系,許是趕巧了。不過, 好聽話迅速冒了出來,他已經打好了腹稿, 只等太子殿下出來,便將他吹得天花亂墜,天上有地下無。
鳳景瀾一出來便得對上他含笑道臉:“太子殿下果然神人也,只來龍王廟里走了一遭,雨勢頓時小了, 果真是天佑大齊, 殿下功德無雙——”
鳳景瀾淡淡的看了一眼他, 道:“全賴國師大人給了孤一張符,此事莫要提起了, 不足為外人道!
縣令心中一喜, 難道太子殿下將他看成自己人了?他努力收了收唇邊的笑,歡天喜地的應了一聲:“是!”
“下官……”
欒平見鳳景瀾微微側過臉, 便知他不想聽身旁的人啰嗦,連忙笑著走到他身旁:“有什么話咱們回去再說吧, 時辰也不早了,這一日勞累奔波,也該休息了。”
縣令:“是下官考慮不周了!殿下快請!
三人上了馬車,雨勢越發小了,等夜色降臨,外面的雨聲已經停了,鳳景瀾睡在陌生的床榻上,被褥有些微涼,他眉頭微皺,即便舟車勞頓,可身體困乏到了極致,也一直睜著眼睛,直到半夜才睡著。
翌日一早
鳳景瀾身體疲累,但仍然一大早便起來了,天邊剛剛泛起了魚肚白,鳳景瀾已經整裝完畢,他推開房門,雨已經停了,走出院子,便聽見周圍的人欣喜的說著話。
“雨竟然停了!我鄰居家的爺爺還說要想好幾天?!”
“可不是!原本還一直擔心,再這樣下下去堤壩就塌了,可再沒有第二個泗溪……”
“咳……”
“你瞧你這張嘴——老爺要是聽見了,有你好果子吃!”
“我錯了!好兄弟,你可千萬別跟旁人說,改日我請你吃酒!”
“真得改改你大嘴巴的性子,有貴人在,這讓他們聽到什么不該聽的,別說咱們,就算是老爺都吃不了兜著走!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可別讓別人知道了!你愛喝什么酒,竹葉青還是女兒紅?今日晚上我去打過來,咱們兄弟倆喝個痛快!”
鳳景瀾站在原處,等兩人離開,才一步一步的走出來,欒平過來時,鳳景瀾才看向他。
欒平有些奇怪:“殿下?”
“派人喬裝成難民,去打聽一個地方!
欒平立刻嚴肅起來:“何處?”
“泗溪。”鳳景瀾來之前特意找過通州的資料,所以自然知道有一個泗溪縣。
欒平沒有多說,立刻安排下去。
半個時辰,人才回來,對著欒平耳語一番,欒平整張臉都變了,被氣的手都在抖!
好啊!
欒平氣的臉色通紅,眼中都能著火了,他悲憤的喊了一聲:“太子殿下!”
鳳景瀾心一沉,不動聲色的問:“如何?”
欒平心情激蕩,恨不能將那些魔鬼一一殺了,他憤憤不平:“殿下,這群畜牲!你可知道通州這群畜牲,為了保護沁陽,直接將水引入泗溪,原本地勢低的泗溪縣雪上加霜,水淹全城,泗溪的一切都沒了!
欒平的神情完全挑動了鳳景瀾的心,他一字一頓:“百姓呢?”
欒平聲音低了幾個度:“當晚撤離的人活了下來,撤離不及時的老弱病殘孕……悉數死在城中。他們并未大張旗鼓的宣告要水淹泗溪……得到消息的人……不多!
鳳景瀾身子一晃,欒平連忙上前扶住:“殿下千萬要保重好自己,殿下千萬不要用他們做的孽懲罰自己!
鳳景瀾穩住身形,一只手扶住欒平的手臂,捏的欒平都有些疼了,他蒼白的臉頰染上紅暈,重重的喘息了一下,恨不能立刻把他們繩之以法,為死去的百姓報仇。
“殿下,可要……”
“不可!兵P景瀾咬緊牙關,不可兩個字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幾乎要咬碎了,不情不愿,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欒平難以接受:“為何?”
鳳景瀾比欒平更想殺了他們,不將百姓放在首位,他們便永遠失去了做官的資格,謀害百姓,更是連做人的機會都失去了,不過,臨死之前,還需要他們將功贖罪,讓他們多蹦跶兩天吧:“此時,最重要的是安置百姓,沒有人比他們更熟悉,他們若是好好干活,孤可以留他們到百姓安定下來,反之,就讓他們去閻王殿報道吧!派人偷偷的搜集證據,或早或晚,孤要一筆一筆的清算!”
欒平死了的心又活了,眼睛很亮的看著鳳景瀾:“是!”
他就說,主子從來不會被人蒙蔽!無論是那一窩土匪,亦或是這些尸位素餐的官員,太子殿下總有本事治他們!誰能逃出太子殿下的手心!
欒平領命下去了,鳳景瀾按了按鬢角,這段時間舟車勞頓,一直沒有機會好好休息,昨日又匆匆忙忙去了龍王廟,淋了一身雨,鳳景瀾此時頭痛欲裂,又被狠狠的刺激一下,沒暈倒已經很不錯了。他坐在上首,神色微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等那陣不舒服的感覺過去后,他才去了縣令平日辦公的地方。
縣令連忙跪下磕頭。
鳳景瀾神色冰涼的看了他一陣,這才漫不經心道:“災民的情況如何,可有統計,拿來給孤,另外,下午孤要出去看看,你準備一下,還有,如今雨停了,讓那些病人好好修整一番,每一個百姓都是我大齊的子民,是不可多得的財富,一定要保證他們都能好好的活著,最好一個都不少。”
縣令一聽,拍馬屁的話張口就來:“大齊有太子殿下是大齊之幸,更是我通州百姓之福啊——”
鳳景瀾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縣令極有眼色的閉上嘴,話鋒一轉:“下官這就派人去好生安置!”
鳳景瀾道:“慢著,這張紙你拿著,盡量照此行事,大災之后多有大疫,需心細安置,小心防護!
說來,這張紙還是他來之前,沐槿之幫忙總結,他親自寫下的防護措施。若能防患于未然,將一切扼殺在萌芽中最好不過,若是不能,那便只有聽天由命了。
所有的一切都在有序的進行。
天晴了,雨停了,一切好像都恢復正常,百姓都臉上也重新帶上了笑容。
只是,縣衙所在的東市一片欣欣向榮,甚至百姓都在謀劃返回自己的家,可西市中,在無人知曉的角落,開始有人高燒昏迷,有了第一個,很快就出現了第二個,第三個……
疫病來勢洶洶,蔓延極快,等有人意識到,疫情已經從安置病人的地方蔓延到整個西市。
縣令一接到消息,立刻就派人將西市控制起來,穿著鎧甲的士兵一個個按照太子殿下留下的防疫指南進行消毒,戴口罩——雖是一個聞所未聞的東西,但于防疫有益,早已加班加點的制出來,如今剛好有用。
柵欄將沁陽分為兩個世界,東市生,西市亡。
西市尚未染上疫病的人烏泱烏泱的齊聚在柵欄邊,群情激奮,無視士兵的尖槍,一個個閉著眼睛往上沖,直到他們真的動手殺了幾個人,這才安靜下來。
“我告訴你們,槍打出頭鳥,誰在往前沖,就別怪我的兵器不長眼了!你們老老實實的呆著,等縣太爺安排好,自然會有郎中為你們診治,還有活的機會,再閉著眼睛往前沖,我馬上送你們見閻王!”
“我們沒!憑什么不讓我們走!”
“是啊!我們好端端的,再留下去就不一定了,憑什么讓我們留在這里等著染病等死!”
“我只是來這里買東西的!我家在東市,你們放我回去!”
“放我出去!”
“放我出去!”
大批的人用身體撞擊著柵欄,哪怕前面就是利刃,他們也決不回頭!娘的!回頭是個死,不回頭說不定還有機會活!他們回去就是個棒槌!
西市的警戒區徹底亂了!
不是他們不想活,反而是他們太想活了!西市這兒,每天都有一批又一批的人死去,不知道哪一天是盡頭。
越來越多的人倒下,地上染紅了一片。
“妹妹!妹妹你先回去!不要往前沖了!哥哥會想法子救你!”
“爹!你小心!”
“!我跟你們拼了!”
原處傳來一陣整齊的腳步聲,他們手持利刃,森森的泛著寒光,為本就陰翳的心情更添一層陰霾。
西市鬧事的人往后退了幾步,兩方對峙,官兵神色冰冷:“通通給我滾回去!弓箭手準備,誰在敢上前一步,就地射殺!”
大漢看著瘦弱的妹妹被人群裹挾著后退,直接紅了眼眶,若不妹妹出來為家里買東西,怎么可能被困在西市,都怪他,本來就該他來的!若是他來,若是他來……
西市鬧翻了天,東市卻一片歌舞升平的景象,所有的一切雖然還未完全恢復,但對官員豪紳的影響不大,他們喝著美酒,抱著美人,過的別提多滋潤了,雖然在太子面前裝裝乖,但是回去之后一個個都是大爺,快/活的很。
鳳景瀾能用的人不多,大都在四處盯著災民的安置情況,堤壩修筑,正是百廢待興之時,一時之間,竟無人留意到西市。
第127章
鳳景瀾小病了一場, 休息兩日身體才好一些,他緩緩地在堤壩周圍走動,看了一下具體情況:“不必等此間事了,過兩日百姓都安定, 就接著修堤壩!
若是之前堤壩修筑完畢, 情況雖沒什么改變,但他不至于親自跑這一趟。若非擔憂決堤, 他不會過來。
“是!”
人群中, 唯有鳳景瀾熠熠生輝,他們都縣太爺跟在鳳景瀾身旁,活像是一個長隨……不不不, 太子殿下身旁的長隨護衛都比縣太爺出彩!
周圍的百姓都小心翼翼的看著,不敢有半分唐突, 一群人正走著,突然一個身著白衣,的女子沖過來,嬌聲嬌氣的哭喊:“求太子殿下為民女做主啊!”
欒平立刻拔劍,迅速將鳳景瀾擋在身后。
周圍的士兵也迅速圍了一圈, 將鳳景瀾保護在中間, 寒鐵似冰, 片刻不敢松懈。
鳳景瀾清咳一聲,欒平立即揚聲道:“你是何人?!有何冤屈?”
縣令偷偷的抹了一把冷汗, 色厲內荏道:“太子面前還不趕緊交代!小心你一家子的命!”
鳳景瀾淡淡的看了一眼縣令:“聽她說!
“是是是!”
不聽她說還能怎么辦?他倒是不想節外生枝直接讓人把她帶下去, 可是太子殿下就在身邊,他什么都做不了!
白衣女子恨恨的道:“我要狀告縣太爺, 偷偷的將西市隔離開,西市的百姓都快病死了。!求太子殿下垂憐, 莫讓小女子連最后一個家人都失去了!”
她深深的叩了一個頭,然后半抬起頭,一截優美的頸項彎出漂亮的弧度,一行清淚從水潤的眸子落下。凄美婉轉,格外動人。
鳳景瀾并沒留意女子的姿容,他眉頭微動,眼神剛剛看過去,縣令立刻跪在地上請罪:“下官知錯!下官該死!下官不應該把他們全部隔離——”
鳳景瀾道:“你起來吧。”
“?”縣令懵了,周圍的人也懵了,哭的期期艾艾的姑娘也愕然抬頭,難以置信的喊道:“太子殿下——”
鳳景瀾沒有多解釋,看著一腦門冷汗的縣令,安撫道:“此事你反應迅速,教他們隔離,才沒讓病情蔓延,此事做的不錯!
“西市那邊,可有大夫駐守?他們可有章程?”
縣令一聽鳳景瀾的話,頓時樂了,沒敢表現出,但放松了不少,他故作姿態,神色悲傷:“下官早已安排了大夫!
三個庸醫,無權無勢沒門路沒本事。
“還準備了糧食,藥物!
每日稀粥吊著命,多餓幾頓病就好了!藥大半都進了他的私庫,過段時間太子殿下帶來的藥物告急,他就派人高價賣出去!
“下官盡心竭力為他們考慮,一再要求大夫盡力,雖做好了萬全的準備,但西市得的是瘟疫!下官也只能盡力而為了!”
就等著那些人全部病死,到時候一把火全燒了,免得不小心放出來惹的他也得了!
“瘟疫?!”
“小姑娘好狠的心。!你這是要拉著我們給你家人陪葬!”
“就是,年紀輕輕的,心思怎么這么惡毒!”
“她家里的人得了瘟疫,說不定她也得了,應該把她捆起來燒死!”
“對對對!”
鳳景瀾眉頭一皺,看著之前一個個低眉順眼的百姓突然就變成了惡鬼,心中涌起一陣厭煩,雖然知道他們只是怕死,但這樣的情狀,的確讓他萬分不適:“放肆!”
欒平見鳳景瀾的聲音被掩蓋,立刻高聲呼喊:“安靜,通通安靜!”
鳳景瀾從層層疊疊的包圍中走出來,他緩緩地走到那女子身前:“你起來吧,你敢為西市百姓鳴不平,將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已然比旁人強得多了!
人群中的大漢也非常贊同的點點頭,他是女子的鄰居,平日里看她并不是很孝順,沒想到遇事她的真上!
他真不是人吶!
剛剛他還怕沖撞貴人,雖然嘴上說著求見太子,可沒踏出那一步!連一個小丫頭都不如!現在他還嚇得雙腿發顫!
女子微微勾唇,一雙眸子明若星子,好看極了,她拿著手帕擦擦臉上的淚:“太子殿下不怪小女子唐突就好。”
鳳景瀾微微首頜,向縣令道:“瘟疫非一處之災,多召集一些醫者,務必提供充足的藥材,最大可能性保證百姓的安全!另,在西市建造簡易的房子,盡量將他們都隔離!”
鳳景瀾轉身回縣衙,身后的姑娘連忙道:“太子殿下!”
鳳景瀾輕輕回眸。
白衣女子輕咬唇瓣,格外委屈:“昨日我們去西市看過,看守的士兵格外兇悍,小女子擔心有人怪小女子多嘴……還請殿下準許小女子去西市,也算小女子付出代價了,只求無人追究小女子今日的過錯!
她形單影只的站在那里,微風輕輕的吹起她烏黑的發絲,昳麗的眉眼格外出塵,好看到了骨子里。
縣令眸子微微一瞇,作為一個見過不少大風大浪的存在,他眼中閃過一絲了然的光,合著這個小賤人別有所求!娘的,這人想踩著他入太子殿下的眼!也不怕崴了腳!
鳳景瀾微微抬眸,身側的縣令正意味不明的看著她,鳳景瀾收回余光,淡淡的道:“欒平!
欒平眉頭挑得老高,對上鳳景瀾不容反駁的眼神,只能認命,唇邊勉強勾起一絲笑:“姑娘,若是不嫌棄,你暫時就跟著我吧,我身邊缺一個丫鬟。”
白衣女子柔弱的看了欒平一眼,嬌柔的道:“那就多謝公子了!
鳳景瀾知曉了西市之事,立刻向縣令大人道:“孤要去西市瞧瞧,你前方帶路!
縣令心中不知道已經罵了多少臟話了!你不想活我還想活呢!聾了嗎?剛剛那小妮子還說西市是疫區!是疫區!就這么迫不及待的送死嗎?!
心中罵翻天,嘴上卻只焦急的阻攔:“不可,太子殿下萬金之軀,萬萬不可以身犯險,若是出了什么差池,下官就算有十顆腦袋也不夠賠的。
“萬萬不可!”
“主子三思!”欒平也連忙阻止,別人去疫區說不定還有一線生機,他家主子向來體弱,簡直就是送人頭!
鳳景瀾淺淡的眸子靜靜的看著他,沒說一個字。
欒平微微側過臉,不敢看太子爺的表情,出門前太子妃就交代過,無論發生了什么事,一定要以太子爺為先,還有最重要的一句話,欒平也格外贊同,保護好太子爺,不僅僅是為了太子殿下,還為了通州百姓。
太子殿下若真有個好歹,別說通州百姓能不能活,他九成九會活的不太好。
愛子如命,這不僅僅只是四個字而已;噬险龑⑻殿下當成自己的命根子!
欒平也不言語,只跪在地上一動不動。
鳳景瀾腳步一動,正是朝著西市的方向。
欒平道:“太子殿下今日非要去,就從屬下尸體上踏過去吧!殿下不顧自己的安危,難道也不顧及百姓嗎?!”
縣令見欒平都跪了,連忙一樣跪倒,道:“正是,殿下三思。√殿下是百姓的主心骨,不能涉險啊!”
欒平在心中加了一句,不僅不能涉險,還要趕緊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街上的人跪倒一片,唯鳳景瀾一人站著,他看著跪在地上的人,眼前一陣眩暈,腳步小小的踉蹌了一下,便立刻穩住身子:“都起來吧,回吧!
欒平一喜:“是!”
白衣女子眸子微微一暗,欒平樣貌,家世,品性不及太子殿下,跟著他做丫鬟,她覺得有些折辱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和欒平待在一起的時間長了,她……
欒平還不知道他被人在心里如此埋汰!說句難聽的,他也就在皇上太子面前卑躬屈膝,換了其他的皇子,也不敢不給他面子!欒家也是開國功臣,他更是自幼和太子一起長大,只要太子殿下能正常繼位,他日后平步青云,前途不可限量,哪怕有朝一日風云忽變,皇帝看在太子面上,也不可能讓他埋沒了!
欒平的前途,一片光明!在京城里也是炙手可熱的金龜婿人選,多少官員盯著他呢!若不是他無心娶妻,恐怕門檻都被媒人踏爛了!
鳳景瀾回去之后,仍然一言不發,欒平知道,太子殿下這是生氣了,他不該當著那么多人的面逼著太子殿下回來,可讓他眼睜睜的看著太子殿下往疫區去,根本不可能。
欒平老老實實的在一旁跪下:“還請殿下息怒。”
鳳景瀾沒理會他。
欒平習以為常,他接著道:“臨來之時,太子妃娘娘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以主子的安全為先,皇上也幾番交代,屬下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太子殿下往危險處跑!
鳳景瀾這才淡淡的看了一欒平眼:“這里就安全了?說不定已經有人染上了而不自知!”
欒平打蛇隨棍上,早已在心中翻來覆去千萬遍的勸解接的特別順:“通州水患已解!所以,屬下懇請太子爺速速離開通州!”
第128章
鳳景瀾并沒有立刻反駁他的話:“你覺得, 孤是一個臨陣脫逃的人嗎?”
欒平深深地叩了一個頭:“屬下愚昧,只想主子平安一世。”
鳳景瀾輕輕嘆了一口氣:“你起來吧。”
他又何嘗不明白,若是去了,怕是正合上史書那一行墨跡, 不用多想, 便知道這一世可能離不開通州了,鳳景瀾此時進退維谷, 他也的確生了幾分私心, 想要再看她一眼。
罷了,聽天由命吧。
若在此處仍然染上了時疫,那便是命里該有這一遭。
他看著欒平道:“孤不會輕易涉險, 但你記著,若有朝一日孤不幸染上瘟疫, 那邊讓太醫用孤試藥!
欒平臉色一變,但看到他眼底的認真,只能先應下來。別說他,就算把整個通州翻過來,也沒有敢用太子試藥的人!
“還有, 即刻派人去城門邊守著, 絕對不能放太子妃入城!”
“是!”
**
有鳳景瀾介入, 太醫也去了不少,西市中進進出出的人都戴著口罩, 四處也都消毒過, 雖然每日喝著藥,但還是有接連不斷的人死去, 更可怕的是,悄無聲息中, 瘟疫也在東市蔓延。
最先發現的是他的鄰居,他媳婦兒染上了瘟疫被他藏在屋子里,鄰居許久沒有看見他媳婦兒便心生疑惑,等不小心進了他家里,才發現他媳婦兒已經病了多時了,人只剩最后一口氣吊著,昏昏沉沉的不知能不能活下來。
東市的疫情也全面爆發!
鳳景瀾身子骨本來就弱,又發了一次燒,每日不停的咳嗽,可仍然只是小小的風寒,來看過的太醫都嘖嘖稱奇,本以為東市疫情爆發之后,最先倒下的是太子殿下——雖然他們也不希望如此,但太子殿下的身體最弱——可沒想到,平日里龍精虎猛的人都倒了不少,病懨懨的太子殿下卻依舊安然無恙,病毒不侵,著實奇怪。
縣令見鳳景瀾一直安然無恙,著實有些坐不住了,上面的人已經交代過了,無論如何要把太子殿下完全留在沁陽!他本以為太子殿下那副病歪歪的身子這次鐵定栽了,可誰知道周圍很多人都生病了偏偏他安然無恙!
“大人,您找我?”
王三被縣令安排在太子殿下院里灑掃,一看見自己的主子立馬屁顛屁顛的上去了。笑得格外諂媚。
“你一會兒去找一些病人用過的東西,放進太子的房間!
王三聲音都劈叉了:“什么?!”
“給我住嘴!能不能干?老爺我養你做什么的?”
王三苦著一張臉:“可是,可是這跟別的不一樣,這事兒……”
“事成之后我給你一千兩!”
“這事兒只有我能做!大人您就擎好吧!不曉得這就去!不過……”
“不過什么?”
“不過太子爺邪乎的很,明明病病歪歪,可別人都生病了也沒見他染上,小的就怕把東西放進去之后,太子爺仍然好好的!
縣令吹鼻子瞪眼:“我若是說成不成功都給你銀子,你鐵定弄虛作假糊弄老爺!我跟你說,這件事你若是辦不好,你老子娘和你媳婦兒兒子,哼哼……”
王三頓時傻眼了:“小的,小的去做!”
他真不知該怎么好了,要不他去太子殿下那里求救?!
縣令的眼睛多毒,他一眼就看出來了,威脅道:“別想給老子耍花招,但凡做不好,你就等著給他們收尸吧,他們在哪里,只有本大人知道!”
當他傻呢!還沒動手之前他就先把人控制起來了!
王三兒頓時笑得跟朵花一樣:“大人您說到哪里去了!我這就去!”
一轉身,臉上的笑頓時沒了,該死的,等他把銀子拿了,就帶著家人跑,臨走之前肯定送他一份大禮!
想進太子殿下的屋子,簡直不太可能,太子殿下的房間都有專人打掃,他頂多少個院子,他豁出命,找了一個病人用過的小水杯,在水里攪和攪和,輕輕的撒在院子中,他屏住呼吸,灑完水便走了,和往常一般無二。
太子院里的人放倒了一大半。
一得到消息,欒平立刻著急忙慌的去看鳳景瀾,他帶著口罩,著急得一雙眼睛通紅,完了!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怎么樣了?!”欒平站在鳳景瀾床邊,往日雖然臉色蒼白,但也沒有如今日一般不見一點兒血色,他安安靜靜的睡著,若不是胸膛還有微微起伏,恐怕都以為……
太醫沉痛的嘆了一口氣:“唉——老臣無能為力了!殿下本來身子骨就弱,這一次來勢洶洶,恐怕,恐怕……”
說著,眼角還掉下兩滴淚,太醫跪在地上,神情惶然。
同行的一個太醫道:“你確定?老朽也來看看——”
“李太醫!”跪在地上的太醫一把抓住他的手,情真意切:“你還是別插手了,咱們趕快去消毒一下,不要靠那么近,要命!”
李太醫從連忙拿出手帕搓了搓自己的手,顯然怕的很,太醫交代好注意事項,便急匆匆的離開了,我好像后面有鬼一樣。
欒平完全接受不了,他紅著眼跪在鳳景瀾床前痛哭流涕,如喪考妣:“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呀……你讓臣怎么活!”
于公于私,鳳景瀾出事,欒平的天都塌了!太子殿下若真沒了,他死在這里倒是給家人留一條活路,他好生生的回去了,家里人估計能被皇上惦記一輩子!他們又是自幼一起長大的情分,欒平怎么能不傷懷,明明他已經很小心了,太子殿下還是病倒了!
欒平痛哭失聲:“嗚嗚嗚……”
“殿下!”
“我錯了,我真的錯了,疫情爆發我就該不管不顧的扛著你跑,何至于落到現在這種地步,太子殿下,我怎么向皇上交代!怎么向太子妃交代啊!我——”
欒平哭的正投入,鳳景瀾猛然坐起來,他卡殼了一下,掛著淚的雙眼懵逼的看著生龍活虎的鳳景瀾,一時間忘記了哭泣。
“接著哭!”鳳景瀾冷冷的吐出幾個字。冰冷無情的厲害。
欒平抽噎了一下,一個字兒都沒說,又接著嚎:“我的太子殿下呀!你是要臣的命!我該怎么辦呀……”
他一邊感情豐富的干嚎著,一邊沖著鳳景瀾擠眉弄眼。
他腦袋里充滿了十萬個為什么!
鳳景瀾閑閑的依靠在床柱上,淡淡的道:“哭一會兒就走吧,記得來給孤送吃的。”
欒平剛好哭完一聲,小聲的問了一句:“殿下這是在做什么?”
鳳景瀾道:“所有人不分先后同時生病,與其說是染上了時疫,孤倒覺得有人蓄意傳播!
欒平的聲音停了一瞬,心下一片冰涼——四皇子?
之前的山匪便有四皇子的身影,他們只等著回去便呈上證據,看這架勢,四皇子怕是不想讓他們回去了!
欒平最后抽抽噎噎的出來了,他紅著眼吩咐道:“守好門,一只蚊子都不要放進去!”
縣令得到消息,笑的嘴都快歪了,他就說,絕對不會有人不怕瘟疫,太子殿下只是被保護的太好了!這下,他倒要看看太子殿下能不能活!
他假惺惺的去看太子,實則連門都沒進,在外面磕了一個頭就回來了,走到拐角處,看見一個鬼鬼祟祟的小丫頭!縣令一看樂了!嘿,可不就是冤家路窄嗎?
“來呀!給我把她逮過來!”
下人一聽,立刻跑過去了,那姑娘還沒搞清楚狀況,就被抓過來了,她連忙擺正神色:“縣令大人!你想做什么?!你可知道我是欒侍衛身邊的人?”
“死丫頭!”縣令笑的跟朵花一樣,但是神色怎么看都不懷好意,他一把捏住女子的下頜:“帶到我院子里去!”
“你想做什么?分開!”
下人一把堵住她的嘴,縣令滿意的點點頭,等回了自己院子,一把掐住她的下頜,用力的她都快呼吸不過來了。
“你……大人……求求你……”
縣令大人眼神冰冷,像一條吐著信子的毒蛇:“不是厲害嗎?啊?還想踩著本官上位!不給你點顏色瞧瞧,你都不知道馬王爺有幾只眼!”
他恨恨的用力甩開女子的下頜,對這位姑娘簡直恨之入骨,見過不少想攀高枝的,可她這么大膽的還是頭一次見!
“咳咳咳……不……大人,小女子知錯了,小女子知錯了,您不要和小女子一般見識!”
“呵呵……”縣令大人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看著她就好像看一個死人:“本官憑什么饒了你?你的好主子此時自顧不暇,就算把你扔進亂葬崗,也沒人找你!”
“大人,大人饒命啊大人!大人我錯了……”她自然知道這一點,不然剛剛也不會想著逃走了,她連忙膝行過去,抱著他的腿磨蹭著,極有暗示性的媚惑:“只要大人饒我一命,讓小女子做什么都可以!”
縣令嗤笑一聲:“沒想到,你比青樓女子還浪蕩!”
女子被他說的羞死了,但為了活命,也沒辦法,更何況,能攀上縣令大人,她也不虧,要怪就怪她看上的那兩個命不好吧,眼看著都快死了!
“大人~”
“可惜了,這招對我沒用!”他狠狠一腳踹上去,女子被他踹的仰倒在地,難以置信的看著他,娘的,他是個男人嗎?!她雖然不算太漂亮,可也算個清秀佳人吧!絕對中等水平!可他,他竟然——
“嘖,臟了!這女子就留給你們了,你們兩個玩完就給我殺了扔亂葬崗去,你們不喜歡,就直接扔了!”
“直接扔了多可惜!謝老爺賞!”
“過來吧你——”一人的爪子已經伸過去了!
“欸——換個地方,別臟了老爺的地兒!”縣令看見那女子就覺得晦氣!等兩個下人拉著被捂上嘴的女子離開,他立刻把身上的衣服換了,弄臟了他的衣服,他都不好見夫人了!
第129章
太子染上了瘟疫, 特許太醫不在房中侍疾,得了太子的恩典,哪怕他身份尊貴,也沒有人想往邊上靠!欒平心中罵罵咧咧, 然后任勞任怨的侍奉。
他端著一碗烏漆抹黑的藥, 等放涼了就倒掉。
鳳景瀾壓低聲音問道:“如何?可曾查出來幕后之人是誰?”
欒平道:“屬下特地派人跟著,最后才發現縣令買通了院里灑掃之人, 他用病人用過的的東西泡水, 這里可不就爆發了瘟疫!”
他現在提起這茬還恨的咬牙切齒!這誰能防?!得虧太子殿下福澤深厚,若真有個閃失,大家都給他陪葬!
呸呸呸!賠個毛的葬!誰死了太子殿下都不會死!
“暗衛潛進了縣令的書房, 發現了他與上峰的書信來往,以及四皇子的信!
鳳景瀾眉頭微微一動, 漫不經心的道:“以往孤不出東宮,他們不會打孤的主意,如今,一個個心思活絡不少,看來, 也是時候敲打一番了……只可惜……”
鳳景瀾說著, 忍不住輕輕的嘆了一口氣。
“可惜什么?”
“老三無德, 老四無能,老五懦弱……”爹爹百年之后, 誰能撐的起大業?
欒平心下一凜, 連忙道:“太子爺定會長命百歲!”
鳳景瀾眉頭都沒動一下:“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不必介懷!
欒平不愿承認, 連忙岔開話題:“對了,殿下, 前兩日帶回來的姑娘丟了!
“丟了?”
欒平道:“可能偷偷跑了也說不準,她有時候眼珠子亂轉,鬼精靈一個,不像個安分的!”
鳳景瀾一眼看過去。
欒平立刻話鋒一轉:“屬下帶進來的人,一定會全須全尾的帶出去!就算她跑到天邊,屬下也會把她找出來!”
鳳景瀾收回視線,道:“他的罪證,一定要一條不少的找出來!”
“是!”欒平頓了一下:“那要不要先把人抓起來?”
鳳景瀾道:“暫時不用,孤想看看,孤已經“染上時疫”還會不會有人拼了命的想要孤死。”
他向來喜歡穩坐釣魚臺,倒要看看是誰先坐不!
太子居住的院里一片沉寂,只有欒平得了恩準前前后后的進出,下面的人都說太子殿下怕是不甘心,想拉著欒平殉葬呢!
于是,在不知不覺中,欒平收獲了無數憐憫的眼神。
**
沁陽城下
守衛盡職盡責的攔著想要進城的馬車。
“回去吧,沁陽城不可隨意進出!”守衛有些無力的擺擺手,他們臉上帶著口罩,遠遠的看見攔路的柵欄外有人,就連忙喊道。
“怎么回事?主子,小的去問問。”
馬夫剛下馬車,就被呵斥一聲:“真不怕死嗎?!說了不讓進不讓進!”
“為什么?”
“城中有瘟疫!”
短短五個字,讓周圍頓時安靜下來,沐槿之心臟猛然皺縮,疼的像要裂開一般,頭暈耳鳴,腦海中只剩下兩個字:“瘟!疫!”
沐槿之只覺得天旋地轉,頭頂的天好像塌了一半。
城中瘟疫橫生,鳳景瀾怎么辦?!他身子骨不好,最容易被病毒入體,他九成九會患上瘟疫。
她只想好好看顧他,能多活一日算一日,原本還好好的,太醫都說還能活一兩年,可是如今看來,正要合上歷史的軌跡。
他活不過今年冬天了!
老天不是一直偏愛鳳景瀾嗎?為何這次這么殘忍!
鳳景瀾……
她早說了,不要來,不要來,現在好了,百姓的生活照樣一塌糊涂,他又添上一條命!
鳳景瀾,鳳景瀾……想起這三個字,呼吸都帶著痛苦。
如果他死了,她在這個世上也沒有什么好留戀的了。
沐槿之道:“快,快走!我要去看看他……”
我要去看看他。
紫蘇微微有些遲疑,然后重重的點頭:“好!入城!李大哥,咱們接著走!”
前面趕馬的馬夫小心的道:“可是城中瘟疫肆虐,小的一條賤命不足為惜,若是傷了太子妃……”
沐槿之聽出他聲音中的遲疑,這才從巨大的悲痛中回過神,她扶著紫蘇的手臂,不容拒絕的道:“我獨自進城,你們去下一個城鎮的,距離沁陽遠一些,這里不安全。”
紫蘇頭搖的跟撥浪鼓一樣,一迭聲地拒絕:“奴婢不要!即便是死奴婢也要跟著小姐!”
沐槿之道:“聽我說,我既然打算進去,就沒有準備活著出來,但是你不一樣,你可以好好的活下去。”
紫蘇心如刀絞,眼淚巴巴的拉著她:“奴婢和主子一起,無論生死都在一起!小姐千萬不要丟下奴婢,小姐是這個世上對奴婢最好的人,若是小姐沒了,奴婢絕不獨活!”
“傻丫頭,說什么胡話!”沐槿之有些著急:“你乖乖聽話,我去找景瀾!
紫蘇拉著她的手臂,著急的連平日的自稱都忘了,生理性鹽水都擠了出來:“小姐今日若不帶我進去,我絕不放小姐走!”
沐槿之頓了一下:“不后悔?”
“至死不悔!”
沐槿之鼻子一酸,眼中閃過一絲淚光:“好,那你就跟我一起,咱們生死都在一處!
兩人手拉著手,眼中含淚,沐槿之的手一拂鬢角,借機擦掉眼角的淚珠,她走出馬車,向馬夫:“把馬給我卸下來,你去別的城鎮吧!
然后又轉向身邊的侍衛,秋日的風吹起她微微單薄的衣服,衣袂飄飄,身姿纖細,站在那兒卻宛如一根青竹,哪怕遇見疾風勁雨,也不曾彎折半分,她平靜的開口:“你們都聽到了,城中有瘟疫,愿隨本宮入城的站左邊,想去下一個城鎮的站右邊,日后若僥幸活下來,本宮也不會因為今日你們選擇離開就肆意報復,萬萬不用擔心!
她極為平靜的看著面前的人,看著有人站在左邊,有人站在右邊,有人騎在馬上猶猶豫豫,看看左邊又看看右邊,一時拿不定主意。
沐槿之淡淡的道:“這不是兒戲,你們選擇什么本宮都不會責怪。本宮數三個數,便隨本宮入城!
“三!
猶豫的人瞬間站在了右邊。但右邊有些人腳動了動。
“二!
沐槿之淡淡的看著他們,從東宮里出來的人全部都站在了左邊,皇帝派來的侍衛,只有一小部分站在了右邊。
“一!
帶來的絕大部分人,都選擇跟著她進城。
沐槿之一步一步極為堅定的走過去,守城的侍衛道:“不準閑雜人等——”
沐槿之拿出她的通行玉牌:“本宮是太子妃!奉皇上之命,前來沁陽尋找太子。”
守城的侍衛連忙跪下磕頭,然后道:“并非是屬下不愿放太子妃進去,太子染病前便下過命令,不許太子妃到沁陽來。”
沐槿之心中一抽一抽的疼,她攥緊了手,掐的手心生疼,可是這樣還沒能阻止她留下兩行淚,沐槿之抬頭向上看,想讓淚流回去,可無濟于事,她神色淡淡的道:“你們要抗旨不遵嗎?”
“屬下不敢!”
“開城門!”
“是!開城門——”
她走到守衛旁,問道:“你們可知太子如何了?”
兩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該怎么回答,最后終于狠狠心,道:“回太子妃,太子殿下……染上了瘟疫!
一瞬間,仿佛一顆驚雷在耳邊炸起,沐槿之頭暈目眩,若不是知道歷史上的鳳景瀾并非死于瘟疫,恐怕她都站不住了,饒是如此,沐槿之仍然難以接受,但又不得不接受。
紫蘇扶著好像不會走了的沐槿之,一步一步走進瘟疫之城,她帶上守衛給的簡易口罩,只留下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看著荒無人煙的街道,心中越發不安,不知情況是好是不好。
兩個極端,要不大家都在居家隔離,要不人已經死的七七八八了。
欒平接到消息,頭都要炸了,他下意識的轉身想要去告訴太子殿下,但是又立刻剎住了腳,別人都以為太子昏迷了,他去也不太合適,欒平無奈的轉身去迎接太子妃。
走了兩刻鐘,沐槿之才走到縣衙。
欒平和縣令也在此刻走出來:“參見太子妃——”
沐槿之道:免禮,景瀾……太子殿下如何了?”
欒平道:“殿下染上了時疫,日日昏昏沉沉。”
沐槿之道:“我去看看!
欒平連忙道:“不可啊?娘娘!太子殿下特意交代過,不許你來這里,屬下送您回去吧!
沐槿之冷冷的看著他,欒平一頓,好兇啊……
沐槿之道:“不讓進也進了!若是隨隨便便就能染上時疫,我此時出去也沒用了!不要磨磨唧唧,快些帶路,我去看看殿下!”
欒平拗不過她,想告訴她其中的內情,但周圍都是人,欒平抿了抿唇,算了,他們夫妻倆的事兒還是讓他們自己說吧,他這個外人就不要瞎攪和了。
縣令大人連忙在前面帶路:“娘娘要在何處休息?下官也好派人準備準備。太子殿下所居的院子百步之處還有一個小院,娘娘便住在……”
“不用了!本宮便住在太子院里就是。安排好他們的住處就行!
縣令應了一聲,識相的閉嘴。
一群人浩浩蕩蕩,格外拉風。遠遠看過去,不知道的還以為誰來找麻煩呢!
鳳景瀾昏昏沉沉間不知何處流泄出一絲熟悉的香味,他想勉強睜開眼睛,可睡意太濃。午后最是倦人。
欒平正想喊人,沐槿之連忙搖頭,低聲道:“你們兩個先出去吧,我想安安靜靜的和他待一會兒。”
也許是生病的緣故,他的臉色格外蒼白,唇瓣都沒有血色,一臉病容,沐槿之一雙美目看著他舍不得離開眼睛,她小心翼翼的坐在床邊,連讓人聞之變色的瘟疫都顧不上了,若是命中該有一劫,那就讓它來吧。冥冥之中自有天定,沒有鳳景瀾在她面前遮風擋雨,她又能活到幾時呢,早一時晚一時也沒什么區別。
“景瀾,我來了!
她看著沉沉睡去的鳳景瀾,就好像在看一個胡鬧的孩子,聲音溫柔而哀傷,感覺都快哭了:“你呀,真是無賴,你說過會保護好自己,這才幾日沒見,怎么就病倒了?你下次再給我承諾什么,我可就不信你了 ,以后你再這樣,我就不要你了 ”
許是聽到熟悉的聲音,他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沐槿之察覺到他的不安,連忙破涕而笑:“別怕,我在騙你,哈哈,你真好騙……你放心,我怎么會舍得不要你呢,我疼你,愛你還來不及,怎么舍得不要你呢?”
第130章
床上的人仍然沒有睜開眼睛, 沐槿之接著道:“我好像沒怎么說過我喜歡你吧……那我以后要多說幾次,讓你好好記著,本來我還以為,咱們會有很久很久很久的時間, 可以慢一些, 一起看等花開,看花落, 一起看日出日落……可是好像都沒有機會了!
“此心安處是吾鄉, 你就是我的心安之處……”若是他不在了,她不止不能安心,甚至不能安身。倒不如和他一起去了!
不過這種懦弱的想法只存在片刻, 不管前路是坎坷還是坦途,總要好好的走下去。
沐槿之拉著鳳景瀾的手蹭了蹭:“我好想你, 你也想我吧!嗯……不準說不想!你走的每一天每一天我都很想你……”
鳳景瀾被她連綿不斷的情話砸暈了,暈暈乎乎的聽著,這一刻,他覺得他就是沐槿之的心肝寶貝,甜的嘞!
不過, 后面越聽越難受, 眼眶有些酸, 他緩緩地睜開眼,仿佛剛醒來一般, 他眼中的驚喜藏都藏不。骸伴戎
“是我!我來了!”沐槿之心軟的一塌糊涂, 眼中的淚止都止不。骸澳愦饝^會好好照顧自己……”
鳳景瀾抬手,大拇指輕輕抹了一下沐槿之的淚珠:“是我不好……”
“怎么能怪你呢……”沐槿之一雙漂亮的桃花眼水光瀲滟:“我會陪你一起, 咱們一起努力抵抗瘟疫!
哪怕知道這個東西完全無法抵抗,但沐槿之不想給他泄氣。她雙眸含淚, 卻固執的不肯落下。
鳳景瀾清咳一聲:“瘟疫會傳染,你不怕嗎?”
“比起死亡,我更怕沒有你。”沐槿之輕輕的摸著他的臉,幾日不見,消受的更嚴重了,一張臉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格外惹人心疼。
鳳景瀾心下一訝,平素矜持含蓄,極少聽到沐槿之這般熱烈的表白,他一顆心火熱,原本打算告訴她的話也吞進了肚子里,他微微顫抖的抬起手:“那你就在這里陪著我,哪里都不去,好不好?”
沐槿之點點頭,笑中帶淚:“好!
鳳景瀾想起身,沐槿之見狀立刻去扶追肉文補番車文期餓羣爸衣四把以六久六仨,他坐起來,輕輕的抱著她:“我很高興!
“嗯?”
“很高興你來了,很高興你說那些話。很喜歡你……”說的那些情話,他耳朵紅紅的,語氣中也帶著淺淺的害羞與遮掩不住的歡喜,她好會說。
比起死亡,更怕沒有他嗎?
他心軟的一塌糊涂,好似變成了一汪水,汩汩地冒著熱氣,熏得他暈頭轉向,目眩神迷。
沐槿之看不見他的神色,只能看見通紅的耳朵,她又歡喜又難過,好聽的話不要錢的往外倒:“我也喜歡你,愛你。想和你一直一直在一起,以后的每一天我都會陪在你身邊,再也不離開!”
“嗯!”鳳景瀾聲音越低沉,落在她的耳畔格外撩人:“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沐槿之眼眶一熱,毫不猶豫的將臉上簡易的口罩摘下來,直起身,要在他唇上印下一吻。
鳳景瀾微微側過臉,躲開了,扶住她的肩膀,直勾勾的盯著她:“你可記得,我……”
沐槿之方才是純純上頭了,不過想一想,其實也沒什么,大不了兩個人一塊死,她本來就沒打算能再活多久。
她看得很清楚,皇帝對鳳景瀾愛到了骨子里,一旦發生什么意外,她估計會很難活下來,與其被動的茍延殘喘,倒不如和他一起去了,她之前倒是仔細想過,她之所以會莫名其妙的來到這個地方,也不過是因為鳳景瀾的心愿,有朝一日他不在了,說不定她還能回到原來的世界!
追根究底,她是為鳳景瀾而來。若他不復存在,她的存在也沒了意義。
自然,若真死了也沒關系,她本就來去無牽掛,如今有了心之所向之人,和他同生共死,她甘之如飴。
沐槿之眼神無辜的看著他:“那又如何……你不想親親我嗎?”
鳳景瀾的手微微一緊,直接把人抱進懷里,低下頭狠狠的親上那張日思夜想的小嘴兒,用力的侵襲著她的甜蜜,狠狠的霸占她所有的感官,吮吸的力度讓沐槿之恍然以為自己要被吃掉了。
霸道的令人無法拒絕的親吻滋滋作響,無一不再回答她——
想,他做夢都想。
等鳳景瀾放看她,沐槿之已經不知今夕是何夕了,她軟軟的倒在他身上,頭暈目眩,舌根發疼,多日不見,他更加霸道了。
鳳景瀾見她失神,溫柔的輕撫著,一顆心瘋狂的跳動,她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讓她感受著他不曾說出口的歡喜與愛戀。
“槿之……”輕聲的呢喃纏綿入骨,鳳景瀾也迅速上頭,愛到了骨子里。
沐槿之低低的應了一聲:“我在……”
她聲音有些啞,剛剛出口兩個字便察覺到不對勁,她不自然的抿唇,然后攥起粉拳輕輕的在他胸口上捶了一下,撒嬌道:“都怪你……”
“好,都是我的錯,下次我輕一點親……”
沐槿之媚眼如絲的瞪了他一眼,不僅沒有半分恐嚇的效果,還讓鳳景瀾更想親她。
沐槿之“嗯哼”了一聲,嬌的要命,鳳景瀾看的喉頭微動,微微別開視線。
“你怪不怪我沒聽話,非要進城找你?”她眼中閃過一絲心虛,好似一只虛張聲勢的紙老虎,伸出一根手指頭,輕輕的戳了戳鳳景瀾的胸口,卻被人一把抓住,放在唇邊親了兩口。
鳳景瀾這才回答:“我怎么會怪你呢?傻瓜,你不顧危險,為我而來,我高興還來不及。”
他說的保守了,豈止是高興,如果有尾巴,尾巴都要翹到天上去了!他的小媳婦兒,怎么能這么惹人愛。她千里迢迢,不懼瘟疫,赴他而來,他怎么可能說出一句責怪的話!
他神色認真的道:“不論你是否進城,我都高興……你我一體,不論是你為我照顧好自己,還是為我義無反顧的來到這里,我都感激不盡,心生歡喜!
若真要選,他不希望沐槿之踏足此處,可她真來了,他們就一起面對。
沐槿之氤氳多時的淚終于滑落,撲在鳳景瀾懷里哭的不能自已。他怎么能這么好,老天怎么舍得讓這么好的他英年早逝。
她舍不得,真的舍不得。
“鳳景瀾,你死了,我就陪你一起死!
她語氣哽咽的悶在他懷里,鳳景瀾這句話聽的有些費力。
他輕輕的拍拂著沐槿之的后背:“乖~不過,我還是想你好好活著!
沐槿之揚起滿是淚痕的小臉反駁:“做人不能那么狠!說不定我已經染上了瘟疫——”
鳳景瀾一把捂住她不會說話的小嘴:“傻瓜。不準說這些不中聽的話!
他親親密密的將人抱著,耳鬢廝磨道:“我是不是還沒有告訴你,我沒得瘟疫?”
沐槿之愣了,好像做夢一樣:“。俊
鳳景瀾忍不住在她微啟的唇上親了一口,輾轉反側,難舍難分,等懷中的女子受不了了,才輕輕的放開她:“你啊……我若真有病,怎么舍得親你。我疼你愛你還來不及,怎么舍得你陪我一起生病?”
沐槿之如墜云端,恍恍惚惚間覺得這句話耳熟的要命,不過,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你沒?可是有什么異常?”
鳳景瀾用下巴上輕輕的蹭了蹭她的發,他就喜歡沐槿之敏銳的觸覺,他將人拉進自己的被窩,然后摟著她說起了夫妻間的私語。
等兩人將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都說了,等說到院里許多人一起病倒,沐槿之聽的腳底板發涼,又往鳳景瀾的懷里蹭了蹭,察覺到身旁人的溫熱才安心。
鳳景瀾身子一僵,好懸沒流瀉出什么不該有的聲響,他暗自深呼吸,想要佯裝無事發生,但兩人的距離太近,沐槿之怎么可能沒感覺。
她臉頰微紅,掩耳盜鈴的把臉埋進鳳景瀾懷里。
鳳景瀾面上一派坦然,實則整個人都快蒸熟了,一雙耳朵紅的滴血,抱著沐槿之緊了又緊,他聲音暗啞的低頭道歉:“是我不好,我只是太想你了!
沐槿之悶悶的“嗯!绷艘宦暎邮艿拇碳ぬ,她揚起的小臉也全紅了,抬頭在他下巴上親了一口,糯糯的道:“我也想你!
鳳景瀾本就岌岌可危的自制力幾乎崩塌,他半晌沒再說話,沐槿之也乖巧的躺在他懷里不出聲。
“娘娘,王縣令求見!
欒平的聲音突然響起。
沐槿之連忙下床,鳳景瀾也立刻恢復原樣,慘白著臉躺在床上,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樣——得虧臉上的粉夠厚,看不出一絲紅暈,只是那雙耳朵紅的滴血。
沐槿之放下帷幔,整理了一下略微凌亂的衣衫,然后掛上簡易的口罩,遮住了格外紅艷的唇以及暈紅的雙頰,才能不失禮于人前。
平復了一下心情,才眨了眨眼紅彤彤的眼睛,打開房門,神色微涼的看了一眼王縣令,淡淡的道:“本宮還未追究你護主不力之罪,你倒是自己找上門了!
一句話,讓王縣令立刻跪在地上:“請太子妃饒命!瘟疫之事,非人力所能及,下官雖然早在疫情初發期便及時將病人隔離開,問醫求藥,但終究只是凡夫俗子,無法將所有的疫病消除!”
他名為請罪,實則將自己的功績表了個遍,略微有些理智的都知道他這次立了功。
沐槿之才不在乎,她哼笑一聲,淡淡的看了一眼王縣令:“本宮不想聽那么多廢話!你最好日日祈禱太子殿下安然無恙,否則,你們全家都不必活了!”
第131章
沐槿之氣勢凜然, 身旁兩排龍精虎猛,氣勢卓然的侍衛,本就氣勢一米八,頓時嗖的一下長到了三米!
王縣令的臉一會兒青一會兒白, 太子妃看他的眼神可不像是開完笑, 不行,他得想個法子, 讓他們全部交代在這里!
他本想迎逢一番, 沒想到挨了一頓罵,只能不咸不淡的走了。
他一定一定不能讓他們走出沁陽!
沐槿之轉身回去,便看到鳳景瀾正含笑看著她。她有些奇怪:“既然知道縣令那個狗東西不是好人, 你為什么不把他抓起來?”
鳳景瀾輕輕挑眉:“如今正亂,把他擼下來, 還要找人接替,難免手忙腳亂,就再留他一會兒,把事情處理了,就送他滿門抄斬。”
沐槿之微微一動, 有些不忍心:“禍及全家?”
鳳景瀾理所當然道:“自然, 謀害太子, 沒誅九族已然是格外開恩。”
沐槿之眨了眨眼,沒有再說什么。
在不知不覺間, 她已經默認了這個時代的規則。
東市
沐槿之離開京城之后, 晏嬰就日日攛掇著薛長云跟著沐槿之一起過來,他本不愿意, 可是晏嬰一句恐有瘟疫讓他有些坐不住了,恰逢花戎治完腿, 玉清婳也好生將養著,他空閑下來,被他幾句話惹得心煩意亂,但是也不想遂了他的意,嘴上說的要遠行,實則偷偷摸摸的追了上來,別的不說,晏嬰有一句話說的很對,大災之后必有大疫,他也的確不忍心。所以就帶著小家伙偷偷摸摸的跟上來了,走到半路,便聽風風雨雨的傳言,沁陽果然發生了疫情!
這下徹底坐不住了,等沐槿之入城,他便悄悄的跟了上來,一道入了城。
此時,兩人產生了一點小小的分歧。
“師父,我也要去!”凌寧拉著薛長云的衣袖將條件:“你如果不讓我去,我就自己偷偷跑進去!”
薛長云吹胡子瞪眼:“小孩家家怎么能去哪里?!師父是去救人的!你乖乖留在這里!”
“不嘛不嘛!”
薛長云無奈的抽衣袖,偏偏小家伙力氣大得很!吃奶的勁都使出來了!
不得不出來領糧食的百姓看到師徒兩個打打鬧鬧,眼中流露出一絲神采,但很快就湮滅了。此時的人已經麻木了,恨不能面對面也不說一個字,唯恐染上瘟疫。
薛長云道:“乖乖聽話!你不乖乖呆著,師傅還要分心照顧你。”
凌寧不情不愿的嘟起的嘴都可以掛油瓶了,不過拗不過師父,只能閉嘴,他不情不愿的問:“那我去哪里,你把我自己一個人丟下,你能放心?”
薛長云道:“去找太子妃吧!走!”
沐槿之接到消息一愣,他們師徒兩個當時為花戎將軍施針開藥之后便消失的無影無蹤了,并沒有說去哪里,沒想到竟然在這兒遇見了。
“老先生?”沐槿之喚了一聲。
薛長云淺淺的施了一禮,道:“老夫途經此處,聽聞爆發了疫情,所以想去看看!
沐槿之眼睛一亮:“老先生不僅僅只會骨科?還等其他病癥?”
薛長云不情不愿的哼了一聲,看到她歡喜非常,連忙道:“我即便會看別的病,太子殿下的病我也瞧不了!”
一瞬間,沐槿之眼中的光滅了,她勉強的扯了扯唇角:“哦,沒關系……老先生不辭辛苦,愿意以身犯險,槿之已然感激不盡了。”
薛長云唇角微微一動,最終沒有再說什么,只是道:“我這小徒兒就拜托太子妃了,等過幾天我就帶他離開!
沐槿之心中微微一動,眼中重新染上了光彩,聽懂了他的言下之意,立刻唇角含笑,深深施了一禮:“多謝先生,先生盡管放心。我帶受苦的百姓謝謝先生了!
薛長云忍不住道:“我又沒說我能治好!”
沐槿之點點頭:“先生骨科如此厲害,想必其他方面也是不俗,等先生歸來,我送先生幾個珍藏的醫藥方子。”
薛長云吹胡子瞪眼,別說幾個方子,就算給他加官進爵,給他封王,他都絕對不會為太子治!
沐槿之保持標準的笑容,看著他離開。
然后低頭向小孩道:“你師傅真是一位了不起的醫者!
凌寧:“那還用說!我師父最厲害了!只是……瘟疫非同小可,我也不知道師父能不能平安歸來!
沐槿之認真的道:“所以我說你師父很了不起,可將生死置之度外,非一般人所能及!
凌寧看著她,半晌沒說話。
“怎么了?”沐槿之奇怪:“難道我臉上有臟東西?”
“沒有……我只是沒有見過你這樣的貴人!
他們雖然會對師父阿諛奉承,恨不得把整顆心捧出來給師父看,但卻不會如太子妃這樣真誠,對,就是真誠。
好像不管對誰都如此。在東宮那么久,他嫌少聽見太子妃不仁的流言,反倒一片贊譽之聲。
凌寧道:“你真的很喜歡太子殿下嗎?”
沐槿之點點頭,沒有因為她是小孩子或者是這個問題羞恥而敷衍:“嗯,他人很好,我很喜歡。”
凌寧眨了眨眼睛,出言無忌:“可是他快死了——”
沐槿之一僵,察覺到周圍的視線,淡淡的道:“等你師傅研制出醫治瘟疫的藥,太子殿下就會安然無恙了!
她已經下定決心,不管老先生能不能治好鳳景瀾,總得讓他試一試!她有預感,這位老先生并不是一般人,只要能讓他出手,或許會有不一樣的結局。哪怕多個一兩年的時光,她就很滿足了。
不給太子殿下看?哼……她就不信沒有他感興趣的東西!她非要讓他求著給太子看一下他!
已經走遠的薛長云打了一個噴嚏,覺得后背有點發涼,怎么也想不到已經有人惦記上他了,只是低聲念叨了一句:“我這剛走出門,小寧兒就想我了?”
他踏進西市,這里寂靜的宛如一座死城,有兩個躺在墻根下曬太陽的人打眼看過來,直勾勾的盯著他從柵欄外走進來。
“喲!又有人來找死了……”
薛長云不在意,他看兩人的臉色完全不像別人,便問道:“我是郎中,染病的病人在何處?”
那人瞇著眼笑:“別說郎中了,宮里的太醫都來了,也沒見研究出個鳥來,一群庸醫!
他們的絕望越來越深,后來發現,隔離還有一點用,但是每天都不斷的有人從西市的非隔離區拉到隔離區,他們也就慢慢死心了,就等著那一天被拉進那個滿是病人的世界等待死亡。
原本御醫來了他們還高興了一陣,沒想到御醫都染上了瘟疫!御醫連自己都救不了,更何況來救他們呢!
這個,又來了一個自以為神醫的家伙。
薛長云在心中略微盤算了一下蔓延速度,這次的瘟疫比之以往弱了不少,按照常理來說,疫情爆發那么久,不說把人全部放倒,至少一座城池都會淪陷,可此時……
薛長云后背發涼,覺得有些詭異,但是又不知何處出了問題,原本要命的東西,卻留下那么多人命。
他去看了一下病人,在心中暗自嘀咕,這次死的怎么那么少???
咳……話雖然難聽,但是這是事實。
薛長云老太子妃的推薦,自然沒人敢刁難,便潛心替人看診。
府邸中,沐槿之將凌寧安頓好之后,就去了鳳景瀾那里,她臉上的歡喜藏都藏不住。鳳景瀾輕輕挑眉:“何人尋你?”
沐槿之道:“為花將軍看診的老先生!我方才知道,他不僅僅只會看骨科,在別的方面也非常卓越,他……很厲害,在別的方面也很厲害!”
沐槿之重復了一遍,鳳景瀾聽懂了她的話,但是臉上并沒有太多歡喜的神色,他這也是見過的郎中太多,自然知道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一次次的給他希望,一次次的讓他絕望,他已經免疫了。
“嗯。”
鳳景瀾道:“你不必太放在心上,萬事皆有緣法!
沐槿之被他潑了一盆冷水,頓時安靜了,眼見著不高興了。鳳景瀾抓起她的手往身邊一帶,吻落下來:“別不高興,我喜歡看你笑!
沐槿之忍不住勾勾唇,把煩心事忘到九霄云外:“好~你在這兒悶不悶,也不好打開窗子透透氣,要不我給你開條縫?”
鳳景瀾搖搖頭,拉著她不松開:“不用了,這兩日就收網吧。到時我再陪你出去吹吹風!
本來他一個人倒是不介意把戰線拉的長一些,但沐槿之在,容不得一絲疏忽。他剛被說教了一通,想必有些坐不住了。
根本等不到第二日!
王縣令一回去就讓王三故伎重施,想法子把太子妃放倒!
殊不知王三看到那么多侍衛都已經怕死了,兜里已經揣了他給的一千兩,哪還有心思去害人,他這輩子都不愁吃喝了!
再說了,太子院里現在多了那么多雙眼睛,一個搞不好就是要玩完的節奏,他才不想陪他沒命!
王三兒嘴上答應的好好的,一回去就讓妻兒老小趕緊收拾包裹,準備跑到遠處的山上躲一躲風頭!
“快點!你這亂七八糟的還要他做什么!趕緊,收拾幾件衣服就行!”
“當家的!怎么那么著急,你不會犯事了吧!”
王三兒有點心虛,脖子一梗:“說的什么屁話!快快快,快點收拾,等瘟疫過了咱們再回來!能不拿的就不拿了,缺什么東西到時候再買!老子有的是錢!”
“好!”王三的媳婦狠狠心,把收拾好的破衣服都扔了,只拿了一些生活必需品,背上幾十斤糙米,一家人你拿一點,我拿一點,披星戴月的走了!
只不過,剛一出門,就被等在那里的欒平逮了個正著。
欒平眉眼彎彎,興致頗好:“喲!這是要去哪兒啊,眼瞅著就宵禁了,不會是想畏罪潛逃吧!
王三一見來人,頓時膝蓋一軟,跪到了地上。
“你……”王三冷汗涔涔,只說出一個字,后面的話怎么也說不出來了。
欒平笑容一收,眉眼冷冽:“帶走!”
“我是良民……你你你……你不能動用私刑!”
欒平聽見這話氣笑了,牙根癢癢,走到他身邊猛的一腳踹上去:“小爺不想跟你說話!一會兒有你說的時候!”
“官爺——”
“堵上嘴,帶走!”
月黑風高夜,殺人正當時,今夜注定了不安生。
王縣令被人從床榻上粗魯的拽下來時,還睡得暈暈乎乎。他被扔到地上才醒過來神兒:“放肆!你們是什么人——夫人——”
王縣令目眥欲裂地看著只著里衣的王夫人,迅速的抬手將屏風上的衣服給夫人扔過去:“滾吶!通通滾出去!”
“呵呵……死到臨頭了,還在意這一些,來人,帶走!”
忽然,他唇角勾起一絲惡劣的笑,抬手指了指床上呆滯的王夫人:“連她一起帶走!”
“你們究竟是什么人?!竟敢擅闖本縣令的府!”
“殺你的人!”
黑暗中那個冰冷如鐵的聲音,沒有絲毫感情:“快走,別耽擱主子的事兒!”
“好!
“夫人,夫人……”王縣令被壓著在前面走,不斷的回頭看著床上猛然被拉下來的王夫人,可是他心心念念的人,衣衫不整的被別人拉到地上。
王夫人羞憤欲死,恨不得一頭撞死才好!但是還沒等他有任何動作,便被人拉走了。
“我家老爺是被冤枉的!你們不能不講證據就亂抓人!放開我,拿開你的臟手!”
王夫人崩潰,看這情況就知道事不小,但是她家老爺是一個好官,一個清官,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人,肯定是他們這些人容不下老爺!蓄意謀害!
“我要找太子殿下去告你們!”
拉著她的人忍不住笑了:“放心,你會見到太子殿下的!
第132章
王縣令看到安然無恙的鳳景瀾, 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他想破腦袋都不知道自己輸在哪里了,直到看到了死狗一樣被拉進來的王三,頓時明白了。
成事不足, 敗事有余的家伙。
沐槿之看著他被拉進去, 微微皺了皺眉,就是他, 差點害了鳳景瀾!若非鳳景瀾與常人不同, 恐怕早就死在他的算計之下了。
尤其他那見風就倒的身子,沐槿之想都不敢想。
紫蘇見沐槿之沒打算跟過去,連忙問道:“小姐不去看看?”
“不用了, 景瀾自會處置,我去給他做點夜宵吧, 等會兒處理完該餓了。”
紫蘇連忙點頭:“好!奴婢知道小廚房在哪里!”
兩人還沒動步,后面押進來一個花容失色的女子,她衣衫凌亂,神情惶然,似雨打新荷, 萬分可憐。
紫蘇見沐槿之多看了兩眼, 連忙出聲:“你們為何帶一位女子過來?她是誰?”
侍衛連忙回答:“稟告太子妃, 這女子是罪人王安的夫人!
王夫人受不了,她掙扎了兩下, 實在掙扎不動, 連忙朝沐槿之跪下:“太子妃明鑒!我家老爺是好人,他一心為民, 從未干過半份傷天害理之事!他一定是冤枉的,求求太子妃為我夫君做主!”
沐槿之看她哭的凄凄慘慘, 略動了幾分惻隱之心,但是,王安罪有應得,不值得她同情:“王安他克扣賑災款,偷賑災的藥材,主使下人謀害太子,肆意虐殺他人,本宮倒是不知他有何處冤枉。”
王夫人崩潰,痛哭流涕:“不!不可能!老爺絕對不會做那樣的事!”
她爹也是一個商人,家財萬貫,只有她一個獨女,當年高臺拋繡球,招王安為婿,夫妻二人琴瑟和鳴,鶼鰈情深,哪怕他日后中了進士,做了縣太爺,也從未生過二心,對她一如既往,從未納妾,周圍的夫人哪一個不嫉妒!
在她的記憶中,王安從未變過,依舊是那個中舉之后高喊著要成為百姓頭頂那片青天的男人!是那個拒絕接受賄賂,堅定的要為百姓做主的男人!是那個哪怕被上峰設計,遠謫他鄉也不愿低頭的男人!
怎么可能,和太子妃說的……是同一個人呢?
王夫人堅定的道:“我不相信!”
話音剛落,后面的侍衛走了上來:“手下已經找出了他府中的賬本,金額巨大,這便送呈太子殿下!
王夫人道:“有錢也有罪嗎?!”
沐槿之擺擺手,冷笑一聲:“有錢無罪,但是貪污受賄,克扣百姓的錢財有罪!”
“我家幾代從商,有數不盡的銀子,我家夫君永遠都花不完,他沒有貪污受賄的必要!一定是你們,是你們見財起意,想要謀害我家夫君!”
沐槿之頓了一下,輕輕挑挑眉:“有或沒有,一會兒自然真相大白,帶她進去!”然后轉頭向紫蘇道:“進去瞧瞧。”
紫蘇連忙答應,然后側身交代了一下夜宵之事,便隨她進去了。
王安一看見王夫人,頓時亂了心神:“你們抓我夫人干什么!”
沐槿之瞥見兩人的模樣,心中約莫有點數,和鳳景瀾對視一眼。
鳳景瀾淡淡的道:“不應該抓嗎,作為罪臣之妻,你以為她會有什么好下場嗎?”
說完淡淡的看了一眼欒平,欒平眉頭一動,然后走到她身后一腳踹上去。王夫人一個沒防備,猛地撲倒在地上!
欒平目瞪口呆,他都沒用力好不好!女子都這么柔弱的嗎?!
王安目眥欲裂:“滾開,別碰她!”
欒平索性惡人做到底,唇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別說只是踹上一腳,有你這樣的夫君,呵呵……不要浪費時間,趕快交代了!
王夫人全身都在疼,她趴在地上半晌起不來,但是仍然格外堅定的,毫不懷疑的道:“我夫君是好人!是清官!他絕對不會做對不起百姓,對不起朝廷的事!”
“夫人……”
王安眼中掠過一絲心虛,有些痛苦的看著她,嘴唇顫抖:“夫人……”
“我相信你!哪怕世人都懷疑你,我也信你是好人!我的王安,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鳳景瀾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道:“你有一個很好的夫人,孤希望你,能對得起她的信任。”
王安沉默了。
王夫人看在眼里,輕輕抬眼,看著他道:“夫君……你告訴我,你是冤枉的。”
短短一句話,王安繃不住了,他痛哭流涕:“我對不起你,夫人……我也不想的,我也不想做一個壞人,我想一直做一個好官,做一個清官……”
他止不住的落淚,泣不成聲。
王夫人身子一僵,她慢慢的爬過去,輕輕拍了拍王安的背:“我相信你……”
她嗓子好像堵了一塊棉花,說出的話都不太清楚,但是仍然溫柔細致的安撫著他,安撫著情緒崩潰的枕邊人:“無論你做什么事,都有你的緣由,我相信你是一個好人!
“夫人……”王安紅著眼睛看她,沒有看到他以為的厭惡,他微微放下心,哭著道:“我知道,你喜歡清官,你喜歡好人,我也想做一個好人啊!可是他們不讓,一路一貶再貶,我沒關系的,就算再惡劣的環境我都能生存,可是我怕你……”
王夫人眼中含淚,她之前陪著王安去了一次棉城,大病一場,好懸沒有救過來。之后,王安就變得一天比一天沉默,一直到一個月后,才變成了她熟悉的樣子。
她沉默了一瞬,輕聲問道:“是在棉城之時?”
王安點點頭:“是……那時,我找你拿的銀子,一半投到了棉城,另一半,被我留下打點了!
所以,他們才會那么快離開那個地方,并且王安日后再也沒去過苦寒之地。
“夫人,原諒我……我實在是沒法子……”
王夫人凄慘一笑:“說到底還是因為我,我有什么資格怪你?”
清官的路沒有了,所以他才想著要辭官回鄉嗎?她當時怎么勸他的:“困苦只是一時,我相信夫君一定能乘風破浪,不懼艱險!”
王安心虛的看著她,見王夫人的確沒有怪罪的意思,才朝她輕輕一笑。其實,不僅僅是這樣,當時夫人病重,急需一味藥,棉城偏僻,只有那一株,他們用夫人的命逼迫,王安拒絕不了。
一次錯,次次錯,從此他被拉上了賊船,再也下不來。只能盡量在官員和百姓之間找找平衡,一時之間風評竟還行。但是,有時候習慣是個很可怕的東西。
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何時完完全全被從內到外的浸染,直到此時,連人命都不放在心上了!他不期然的想起那個被那兩個下人糟蹋致死,并扔到亂葬崗的姑娘。
也許,他是錯了。
王安心里有些不踏實。
王夫人看了他一眼,亦回一一笑,然后快速爬起來跑去撞柱!
鳳景瀾喝了一聲:“攔住她!”
立刻有侍衛沖出來,一把抓住她的頭發,猛的往后一拉!
王夫人倒在地上,摔的頭暈眼花!
“夫人!夫人!”王安連滾帶爬的膝行過去,緊緊的抱著王夫人:“你恨我,打我罵我殺了我都沒關系,何苦折磨自己!”
王安拉著王夫人的手往自己臉上甩:“你打我,打死我……求求你,不要傷害自己!夫人——”
王夫人清淚滑落:“我怪你做什么,我只恨自己——”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怎么能怪夫人呢!夫人,求求你,不要撇下我一個人!你不喜歡,咱們就把那些畜牲都送進大牢好不好?只要夫人不扔下我,我愿意讓他們繩之以法,付出代價!”
王夫人哭的稀里嘩啦,傷心欲絕。
王安見夫人沒有出聲反駁,立刻明白,夫人這是答應了,然后,不用人再問,王安就竹筒倒豆子,說的一清二楚。
“城西有個院子,雖不是我名下,但實實在在是我的,東廂房的床板下有一個密室,我多……我的東西都在那里,里面還有一只錦盒,鑰匙在師爺手上,他一直以為那只是縣衙的鑰匙,此事并不知情。錦盒內有我多年……的證據……”
王夫人凄涼一笑:“此時還支支吾吾的做什么……我不難過……”
王安替她擦了擦眼淚,然后輕輕的握住她的手,再不會語焉不詳,一字一句交代的清清楚楚!
到了最后,還是落在了四皇子頭上!
沐槿之對四皇子的印象還不錯,娶了大美人輕云公主的皇子!除了愛俏一些,沒什么大缺點。
可是,沒想到奢華的四皇子啃的都是人血饅頭!里面浸滿了百姓的血淚,連賑災的錢糧都不放過!
沐槿之看了一眼鳳景瀾,見他面上沒什么表情,不由輕輕嘆了一口氣,果真是龍生九子,個個不同,一個個又蠢又毒,偏偏又都想當皇帝,得虧齊高祖活的時間長,如果真雖太子殿下去了,大齊肯定過不了幾年!
王安的供詞一出,鳳景瀾立刻派人去查看,帶回來的東西果真如他所言,甚至,很多
厚厚的賬冊,一看就知道沒少貪!
鳳景瀾掀開開了最新的賬單,看到最近三個月的流水已經高的嚇人了!鳳景瀾越看,臉色越沉,最后氣笑了,他一字一頓:“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好!好得很!”
王安深深的磕了一個頭:“罪臣自知罪孽深重,不敢請太子殿下原諒,但我夫人什么都不知道,甚至沒花過一文不干凈的錢,還請太子殿下放我夫人一條生路! ”
第133章
鳳景瀾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只說了八個字:“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求太子殿下——”
王夫人一把握住他的手,溫柔的道:“夫君,不要讓太子殿下為難了, 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我雖不知情,但我和夫君一家, 也該伏法!
王安心痛如絞:“都是我的錯, 當初我就該堅定的離開,便不會落到今日這般境地!夫人……”
王夫人輕輕的嘆了一口氣,心中的怨恨不多, 更多的是心疼,她在他不知道的情況下背負了太多東西, 也在不知不覺中,改變了自己的初心,雖然對于百姓來說,他惡貫滿盈,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壞人, 對與她來說 , 王安依舊是那個多年前的少年郎, 他對她的心也始終如一,從未變過:“唉……也怪我沒有早日發現……下輩子, 你我再做夫妻, 只是以后別走錯路了,我們, 完完整整的過一輩子。”
正如太子所言,早知今日, 何必當初。
一切都是命。
王安再也不掙扎了,因為有夫人在身邊,她既然已經知道,他也沒什么好遮掩的了,老老實實的交代清楚,簽字畫押,等一切都處理好,黎明將過,天邊泛起了魚肚白,新的一天,新的開始。
鳳景瀾朝沐槿之看了一眼:“你會覺得我不近人情嗎?”
沐槿之輕輕搖頭:“雖說王安對于他夫人來說是一個好人,但是他貪污受賄,謀財害命,無惡不作,根本沒有饒恕他的理由,王夫人雖然不錯,但可惜她嫁錯了人,不論在任何情況下,法律都不該為情理讓步,殺人償命,天經地義,哪怕是幾歲的孩子都該如此,更何況他擁有正確認知的大人!
鳳景瀾眉頭微微一動,眼中閃過一絲淺淺的笑:“你說的對!”
“法律不該為任何情理讓步,殺人償命,天經地義!”
鳳景瀾很喜歡她的回答,足夠冷靜,沒有摻雜任何私人情感,他其實很怕沐槿之見了兩人之間的纏綿悱惻,便起了惻隱之心。
沁陽封了,哪怕王安被處決了,依舊沒有露出一絲風聲,一直到皇帝秘密派來的欽差大臣快馬加鞭趕過來,通州地界才得到消息。
當然,聽說沁陽發生了疫情,皇帝幾乎都坐不住了,一道又一道圣旨接連下過來,催著太子離開,可是一切都石沉大海,連連三道圣旨沒有召回來一個太子。
西市的薛長云并沒有怎么為難,就研制出了抑制疫情的藥,病人用過之后,便完全遏制住了蔓延的速度,多喝幾次,一直調養,便會很快恢復過來,他甚至有些自我懷疑,他并非沒見過世面,治療的瘟疫沒有十個也得有八個,可是從來沒有過這樣……唔……好像上天都不能把他們收走,只是稍微給他們一點磨難 ,對比一次次死了無數人的瘟疫,這次簡直就是毛毛雨!
不過,也算是一件好事,他可以快點會京城了。
王安伏法之后,鳳景瀾終于又一次踏出房門,他第一站便去了堤壩,眾多百姓都自愿來修堤壩,原本偷工減料的東西進行加固,他們揮汗如雨,在秋日的午后熱的滿臉通紅,看得出來,沒有一個人偷懶。
有人看到鳳景瀾,立刻高聲呼喊:“太子殿下來了!”
“參見太子殿下……”
“快起來,不用多禮!”鳳景瀾虛扶了一下距離自己最近都老者,他眉頭微動:“老人家怎么來修堤壩了?不是交代過,五十歲以上的無需過來嗎?可是他們逼迫您了?”
老人家連忙解釋:“太子殿下誤會了!老朽是自己要來的!修筑堤壩是大家的事,老朽想來盡一份心力!”
“如今瘟疫肆虐,您最要緊的事是保護好自己的身體,修筑堤壩自然有他們去做!”
老人家心中感動,太子殿下如此紆尊降貴的關心他這個老人家,再不聽勸反倒有些不識好歹了。
他擦了下額頭的汗水,猶豫了一下還是低聲道:“殿下,這里還有不少……我大哥也在……”
鳳景瀾眉頭微動,好像沒聽見老先生的話一般,仔仔細細的安慰著他:“老先生快回去歇著吧!孤去別處看看,可有如您這般熱心腸的老人家了!你們年紀大了,不該干這么重的體力活!”
鳳景瀾一錘定音,然后看向老先生身后不遠處的監工:“你,過來!
監工眼中閃過一絲心虛,他有些猶豫的上前,臉上掛著諂媚的笑:“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鳳景瀾道:“老先生年紀大了,你們警醒這點,千萬不要讓他們那么大的年紀還做這些多找些年輕力壯的,又不是不發銀子,難不成還怕找不來人嗎?”
監工連忙稱是!只是低下去的臉一臉苦澀,哪里有那么多人,哪有那么多銀子!上面不知道吃掉了多少!送禮的送禮了,沒送禮的都被太子殿下抄了,哪里還有銀子!
這些人當然不是自愿來的,每一家都要出幾個男丁,不想來?除非家里的男人都沒了!不然就算病的起不來了,也要快點爬起來!
鳳景瀾瞥見他匆匆忙忙的神色,難得的低下頭認錯:“老丈,抱歉,是孤疏忽了,才讓你們那么大的年紀還做這么重的活……”
人生七十古來稀,在古代,五六十歲就已經算很大了,很多四五十歲就沒了。
他連忙搖頭,滿臉的局促不安:“太子殿下這是哪里話!您能記掛著我們,已經是我們幾輩子修來的福分了,哪里能擔得起您的道歉……”
他皸裂的唇帶著絲絲干涸的血液,不安的伸出舌頭微微舔了舔,一雙手搓啊搓。
“老人家可是有什么話說?”
老漢猶猶豫豫,卻又萬分渴望的看著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剛剛說,來這里修筑堤壩有工錢?”
他怎么沒聽說這事兒,不僅沒有錢,每天吃的飯都是家里帶過來的!大家都糧食放在一處煮,吃大鍋飯!
鳳景瀾神色一斂,周身溫度都突然降了幾個度,說話的聲音有些冷,但還是盡力溫柔,爭取不嚇人:“老人家不知道?我們每天發80文!
平平淡淡的一句話,老人家徹底繃不住了:“我的親娘嘞!怎么那么多!我們村干苦力的一天才六十文!”
他有點后悔了,他應該把年齡報小一點才是,剛剛還把他大哥也拉下水了,這一天真能賺八十文,他大哥非拿著藤條追著他打不可!
你們從未收到?”
老人家輕輕的搖搖頭,別說八十文,他們連八文錢都沒看見!
鳳景瀾也沒發怒,溫聲和老人家聊了一會兒,才知道了很多以前不知道的消息。
該死的王安,他恨不能把他的墳給挖了讓他出來受刑!他真是好大的膽子,克扣工錢,竟然都沒掩飾一下!
鳳景瀾正生氣,身側之人又開口了:“太子殿下……”
“怎么?還有什么是孤不知道的?”
“不是……就是太子殿下能不能容許我們繼續做下去?我們家中都沒有銀子,平日做工比修堤壩更苦,得到的銀子更少……如果真的有工錢,殿下能不能讓我們繼續干?”
他神情局促,但是絲毫沒有后退,也不怕死,比起死,沒錢更可怕!
鳳景瀾心神一動,做著更累的活,卻拿著更少的錢……此時的老人家,看上去都快六十了!他遠遠望去,看著受苦的百姓麻木的揮舞著手中的工具,越發覺得,提高百姓的生活水平刻不容緩!
他認真的回答:“好,老人家放心,孤會安排好!”
鳳景瀾回去之后,直接大手一揮,讓人把王安以前的銀子都拿出來,該賑災賑災,該買藥買藥,該發工錢更是一分都不少的發!
東市的百姓一下都沸騰了!
天上掉餡餅了!他們從來沒有賺過那么好賺的錢!一人一天80文!一個月就是二兩四錢銀子!要知道,一個家可能不止一個男人去了!就像村里的李嫂子,家里有五個兒子,和他家男人一起都過去了!
要知道,平常他們家一年也才攢了五兩銀子!這一下翻了幾番,李嫂子做夢都會笑醒!
和她一起聊天的人酸酸的道:“還是男人多好。∵@一陣子就賺來別家幾年的收益!”
李嫂子笑的合不攏嘴,高興還來不及,也就沒太在意她的酸勁兒:“碰巧了!嗨!他們幾個也中有一把子力氣了,做不了什么大事,不比你兒子,在外面當賬房,每年都能賺很多!”
她撇撇嘴沒接話,兒子是賺錢,一年賺個五兩銀子,人家好好干兩個月就過來了!她越想越酸,要不是兒子的位置著實離不開人,她都想讓兒子回來了!!只她老頭一個人,賺的太少了!
李嫂子道:“多虧了太子殿下。∪绻太子殿下沒發現,恐怕他們一文錢都拿不到,還要往上貼干糧了!”
這下,她終于點點頭:“可不是,太子殿下著實做了很多,沒有太子殿下,就沒有今日的沁陽!”
周圍的人都真心誠意的應和著:“據說太子殿下生病了還牽掛著百姓……哎,就算是在戲文里,都找不到這么好的太子!我們有福氣了!”
“可不是!”
一群人語焉不詳的笑著,但眼中的開心都如出一轍。他們真心希望,太子殿下以后能繼承大統,畢竟,一心為民的上位者,實在是太少了!笑聲充斥著這個不大的地方,飄到了很遠才散開,看得出來,是真的很開心!
第134章
沁陽的官員簡直亂成了一鍋粥, 欺上瞞下,橫行霸道,鳳景瀾算是見識了,他本是穩坐釣魚臺的角色, 此時倒不那么安逸了, 每每總會親自去走一走,無論是施粥施藥, 還是建造堤壩高樓, 鳳景瀾的身影無處不在,聲望也是一日高過一日。
等到西市解封,鳳景瀾更是親自慰問, 重重獎賞了這一批醫者,督促百姓快速的將沁陽發展起來, 眼看著帶來的銀子還有剩,變著人去挖河道,疏通水上交通。
薛長云走在長街看,看百姓的精神面貌不知道比之前死氣沉沉的模樣好了幾百倍,百姓們一個個興高采烈的和他打招呼:“薛大夫, 這是要去哪里!”
“薛大夫, 今天來我家吃飯吧!我們今兒殺雞!”
“嘁!薛大夫看得上一只雞?!薛大夫明天我們村殺豬!薛大夫去吃殺豬飯吧!”
“我先請薛大夫吃飯!”
“我先, 我先!”
“我先!”
薛長云無奈的一笑:“不要爭了,老夫哪里都不去!”
自打薛長云研制出解決瘟疫的藥, 就變成了極為受歡迎的存在, 百姓可喜歡他了!薛長云嘴上無奈,心里別提多美了!
沐槿之淺淺一笑, 道:“他們都很喜歡先生!”
“見到這幅情形,我才知道醫者最高的追求莫過于此。
薛長云不由自主的點點頭。
沐槿之意味深長道:“可惜啊……”
薛長云果然被她吸引:“可惜什么?”
“可惜, 先生的醫術有些病還是治不了,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們痛苦的死去,哎,可惜我知道一些可治疑難雜癥的醫術,卻無法施展,只能如先生一般,眼睜睜的看著他們死去。”
薛長云唇角勾起一絲微妙的微笑,打定主意任憑沐槿之怎么說,他都不會上鉤!
沐槿之卻不慌不忙,淡淡的道:“可惜,麻沸散研制不出來,不能為病人減輕疼痛,縮腳腸癰更是不值一提的小病……”
薛長云壓抑不住了,他不敢置信道:“果真有如此神異的醫術?!”
“是。∵@些都是小意思了,我們可以聊一聊輸血,開顱手術……”
薛長云跟著沐槿之,半分也不舍得離開。眼巴巴的看著她。
*
等鳳景瀾離開,西市已是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
百姓們夾道送他離開。
沐槿之不用掀開車簾,便能聽到百姓們贊不絕口的聲音,她含笑看向身旁的人:“殿下這次做得很好,百姓都很喜歡你!”
她比他還高興。
鳳景瀾道:“我只是盡我所能罷了,不值一提,說來也是朝廷愧對他們,讓貪官欺上瞞下,民不聊生,若不是這次突發狀況,不知道他們還要忍受多久!
沐槿之輕輕的搖頭:“這就說的沒道理了。水至清則無魚,不管是哪朝哪代,總會有貪官,人心不足蛇吞象,有了一定權利,很少有人能守住自己的本心!
鳳景瀾長睫微顫:“可是,明明不對!
“是啊,明明不對,可是沒有辦法,就算殺盡天下貪官的……朝代,也不見得會擁有一個至清的天下!
沐槿之見過太多的歷史,可是歷史上從來沒有哪一個朝代說沒有一個貪官,就算是安靜平和的現代,都不敢說沒有一個貪腐之人。
鳳景瀾一時沒有作聲,馬車中安靜下來,能聽到外面的人一直在談論著太子殿下,哭聲與笑聲交織在一處,送行之人依依不舍。
“你不看看嗎?”沐槿之輕聲問道。
鳳景瀾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沐槿之隨手拿起一個斗笠帶上:“不用顧及我,百姓為你送行,不看看多遺憾。”
鳳景瀾微微垂眸,然后抬手掀起車簾的一角,我這一面的百姓萬分激動,人頭攢動,摩肩接踵。
“啊啊啊啊啊啊啊!”
“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看我了!”
“娘啊!我看見太子殿下了!”
激動的聲音交織在一起,很是雜亂,一個年紀大的老人家,正是上次修堤壩的那個,眼淚巴巴的道:“太子殿下不要忘了我們啊!”
他這一輩子遇見太多不公,唯有在太子殿下這里才感受到了公平二字,才知道,原來給朝廷干活也有錢拿!原來上位者也會認真的聽他們說話,為他們謀福利!并不是所有人都高高在上!
鳳景瀾微微首頜,抬起手擺了擺:“諸位回去吧!”
太多的人擠在一塊兒,雖然都老老實實的在外面呆著,和太密集的人流讓鳳景瀾略微有些擔心,剛剛經歷過一輪瘟疫,還是要保持一些距離才好。
他招招手,欒平立刻靠近:“殿下?”
“讓他們都回去吧——”
“哎——”沐槿之連忙出聲,向欒平道:“你先去吧,我跟殿下說!
“是!”
沐槿之回頭道:“這是他們的一番好意,不論為什么都不好拒絕,如果你不喜歡,反正就是走快一些,還能早一點回去!
沐槿之開口,他總是無法拒絕,點點頭:“好。你可有別處想去,我可以陪你走走!
沐槿之一心牽掛著薛長云給鳳景瀾看病,哪里還有閑心在外面閑逛,她連忙搖搖頭:“不用了,等你身體好了,我們有的是時間。我越來越覺得,老先生可以治好你!”
鳳景瀾但笑不語,不想打擊她,他看過多少郎中,又有多少御醫,可他們一個一個統一的口徑一般,都說他活不了幾年了,他也不想再抱任何希望,然后再一次走入深深的絕望。
“你不信我?你竟然不相信我?!”沐槿之看出了他眼底的不在意,卻不想讓他如此不在意,立刻插科打諢,故作生氣:“求他給你看一下又怎么樣!我偏要!”
鳳景瀾溫柔的安撫:“我并不是不信你,你不要生我的氣,是我不好……”
其實,自從遇見沐槿之,真的已經好了很多,不說別的,就說這次通州之行,水患并沒有大爆發,他也沒有病倒在這里,已是不幸中萬幸,不知道多活了多少人。
沐槿之對他又萬分的真心,他不會舍得她難過:“好,聽你的好不好,等咱們回了京城,我會想盡一切辦法,讓老先生替我看診可好!
說著,他輕輕的抱住沐槿之,細心的安撫著。
沐槿之揚起小拳頭輕輕的捶了他一下,小貓撓癢癢一樣,沒有一點力氣,可愛極了:“就他那么古怪的性子,你想讓他幫你看診,他還不一定樂意呢,所以你千萬不要有任何不情愿,哪怕有一絲一毫的希望,我們也要努力,我想和你在一起,長長久久,一生一世的在一起,少一分一秒都不是一世!”
鳳景瀾整顆心都化了,他唇角揚起抹笑,眼波溫柔的能把人溺斃:“好,我們一生一世在一起,生同寢,死同穴,一生一世不分離。”
沐槿之在他懷里蹭了蹭,撒嬌一般的哼哼兩聲。
回程的路上,人比來時還多,所以倒沒有遇見什么不平靜,畢竟,誰也不敢和那么多人正面對上。
第135章
一行人歸來時, 正是大雪紛飛的時節,天空中的雪不斷落下,紛紛揚揚,不一會兒地上就白了。
城門上的皇帝看到影影綽綽的人影, 便著急忙慌的跑下來, 在宮門外等了一會兒,手中的傘上已經滿是落雪。
鳳景瀾眸子微微一動, 眼中的清冷化了幾分, 轉頭看了一眼身旁的沐槿之,兩人的腳步加快幾分。
皇帝一看兒子來了,好懸沒哭出來, 手中的紙傘扔在地上,快步上前, 抓住兒子的手左看右看,唯恐有何處不好。
摸著鳳景瀾的手反倒比他的暖和一些,皇帝連忙隔著衣服攥住他的手腕,很是感傷:“瘦了!
鳳景瀾淺淺一笑,有些無奈:“爹……”
沐槿之上前施了一禮, 也軟軟的喊了一聲:“爹。”
皇帝難得的分給了她幾份目光, 輕輕的點頭:“好, 回來就好,我已經讓御膳房準備了膳食, 快進去暖暖身子。”
皇帝又看了一眼身后烏泱烏泱的人, 說了幾句面上的話,便讓他們都下去了。拉著人上了御攆, 皇帝才柔聲問道:“我聽說沁陽有瘟疫,你們沒事兒吧?”
鳳景瀾輕輕的搖頭:“無礙, 之前說我染上了瘟疫,不過是混淆視聽罷了,我們都無礙。倒是讓爹擔心了。”
皇帝拍了拍他的手:“你知道就好,日后可別再去了,便在皇城待著,這一路風霜,真是難為你了!
鳳景瀾道:“不為難……”
他這次要是不去,沁陽恐怕會完全淪陷,他們父子兩個雖然都沒有擺在明面上說,但是心里都清楚,通州之行,若換了別人不會如此順利。
皇帝才不聽,他滿心滿眼都是兒子受罪了,也的確是受罪了,比剛走的時候幾乎瘦了一圈兒。皇帝心疼極了。
用完膳,皇帝依依不舍的放人:“舟車勞頓,你今兒好好歇歇,明日為你擺接風宴。”
鳳景瀾點點頭,道:“那我們先回去了!
他的確精力不濟,有些困倦。
皇帝一直看著他,直到他完全消失在自己眼前,身后的張敏德消失了一樣,一個字都不敢說,他無法想象,有朝一日,太子去了,皇帝會變成什么樣子。
回到久違的東宮,一切都像是以前的模樣,鳳景瀾眼神迷離,顯然有些累了,他在沐槿之唇上輕輕的親了一口,然后在她的頸窩淺淺的吸了一口,將她抱緊:“冷……你可別偷偷起身,我要抱著你睡!
沐槿之一笑:“好,快睡吧。”
許是奔波的厲害,她腰肢酸軟,肚子也有些疼,不一會兒,窩在鳳景瀾懷里睡的昏天黑地,一直到鳳景瀾醒了,她還沒有半分要醒的跡象。
難得見她比他還晚起,鳳景瀾捻起她的發尾在手上繞啊繞,含笑看著她的睡顏,一直到外面傳來叩門聲,他才不悅的起身:“小聲點!把太子妃的衣衫配飾拿過來!
紫蘇連忙應是,然后一溜水排開,鳳景瀾返回內室,輕輕的捏了捏沐槿之的鼻子:“太子妃!起來啦!”
沐槿之迷迷糊糊的眨眨眼,睡了一覺,不僅沒歇回來,反倒腰酸背痛,累的厲害,她埋怨的嬌嗔:“你是不是趁我睡著打我了?”
鳳景瀾忍俊不禁,見她面若桃花,忍不住將手放在她的粉頰上,溫柔的道:“我怎么舍得,不舒服嗎?我替你捏捏?”
說著修長的手便爬上她纖細的腰肢,輕輕的摩挲按捏著,不知道是在為她緩解疲勞還是在占便宜。
沐槿之媚態橫生的瞪了他一眼,但看著他俊俏的臉,哪里生的起氣,不得不承認,他有一張及其優越的臉,哪怕兩人距離如此近,那張臉依舊稱得上美玉無瑕,她在鳳景瀾冷白的臉上親了一口,然后又親了一口覬覦已久的唇,纏纏綿綿,漸入佳境,直到沐槿之軟在他懷里,才軟軟的問:“什么時辰了?”
鳳景瀾眸子微閃,輕咳一聲,略有些心虛的道:“一會兒就該去晚宴了!
沐槿之沒意識到鳳景瀾的話,懶懶的“嗯!绷艘宦,忽然,她猛的轉身,不敢置信的看著鳳景瀾:“啥?!”
鳳景瀾連忙安撫:“無妨!咱們本就該最后到……”
所以晚一會兒也無所謂!
所以……晚了……
沐槿之唇角一抽,顧不上身體不舒服,連忙起身:“紫蘇!快,梳妝!”
她可不想在眾目睽睽之下遲到了!
但是,因為太子殿下喊起床,兩人到時,其他人已經到齊了,又過片刻,皇帝才扶著太后過來。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都起來吧,今日是家宴,不用拘禮。”
沐槿之漫不經心的打量了一下,三皇子帶著三皇子妃坐著,兩人連一個眼神交流都沒有,一個在這邊,一個在那邊,中間隔了很遠。四皇子……許是被皇上訓斥過的緣故,四皇子顯然比三皇子要臉,他神色淡淡,沉默的內斂。
和以往的花孔雀風格不一樣,他衣著樸素了一些,和五皇子不相上下。
五皇子,六皇子一如既往的安靜。倒是靈犀公主,一點也不復往日的光輝,她看向鳳景瀾的目光有些奇怪,但看著她的眼神就很好認了——討厭她,看見她就會翻白眼那種程度!
沐槿之才不在意一個小孩子如何看她。
她剛剛睡醒沒一會兒,正是餓的時候,慢條斯理的吃著紫蘇夾的食物,卻沒怎么?曜樱咸K也很給力,夾的都是一些她喜歡吃又容易填飽肚子的東西,不一會兒就吃的七七八八了。
鳳景瀾見她真餓了,親自拿了公筷替她夾了一些,沐槿之吃的盡興,直到夾到一塊魚,剛剛送到嘴邊,就聞到了一股特別腥的味道。
“嘔……嘔……”
“槿之?!”鳳景瀾嚇了一跳。
沐槿之難受極了,沖著鳳景瀾擺了擺手,還沒說話又“嘔——”了一陣。
皇后眉頭一皺,但也不敢表現的太明顯,瞬間就恢復正常了。
皇后關切的問道:“太子妃這是怎么了?不會是有身孕了吧!”
皇帝手中的酒杯沒拿穩,猛的撈了一下,差點沒摔嘍!
“有……有孩子了?”皇帝語無倫次,不知道說什么,他娘的!他被嚇得手都在抖,以前他媳婦兒生孩子都沒那么激動!
沐槿之頭搖的跟撥浪鼓一樣,她這段時間奔波勞累,應該是沒歇過來,那那么容易懷孕?她可不敢拿這個事情開玩笑,你瞅瞅!上面的皇帝已經瞪大了眼睛,她估計她這邊一說是,皇帝立刻就能跑過來!
第136章
饒是波瀾不驚的鳳景瀾也看過去!沐槿之連忙出聲:“沒有!只是舟車勞頓, 太累了!”
皇后看皇帝那么驚訝積極,忍不住唇角一抽,其實,她半點也沒覺得太子妃會有身孕!皇帝是不是忘記了, 前段時間太醫才診出太子妃還是完璧之身!不然她閑的, 才會關心太子妃!
皇后勾起慈愛的笑;“沒事就好!太子殿下也該和太子妃多親近些才是,你們成親已久, 一直沒有消息也不好, 外面難免會有些揣測。”
沐槿之眸子微微一瞇,她淺笑道:“殿下最是守禮,自然比不得皇后娘娘膝下的三皇子厲害, 成親不足一年,孩子都生出來了!
下面的人忍不住笑了, 太子妃這張嘴還真是不饒人,三皇子豈止是厲害,簡直是厲害過頭了!成親成親不到七個月,孩子已經滿月了!任誰看了不得說一句厲害!
鳳景瀾略有些不悅的看向沐槿之。
沐槿之連忙安撫:“我的錯!我不應該拿三皇子折辱你!你們兩個沒有絲毫可比性!”
鳳景瀾淡淡的別過臉,雖然神色沒什么變化, 但很有閑情的給沐槿之夾了一些菜, 想必是開心了。
他們之間的小動作看的有心人嘖嘖稱奇, 沒想到太子殿下還會親自照顧人。
沐槿之吃了一口,剛剛泛酸的感覺好像只是錯覺。
無辜躺槍的三皇子看著沐槿之的神色猙獰, 恨不能把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揍一頓!有什么可神氣的!太子妃……呵呵, 不過說著好聽!等太子殿下身故,誰還記得區區前太子妃!
不過一個可憐蟲罷了!
她的雙生姐姐不過是一個侍妾, 依著他看沐槿之也就一個侍妾的命!
心里翻來覆去的把人罵了幾遍,其實面上一個屁都不敢放!只能當做沒有聽見沐槿之的打趣!
皇后還想說話, 卻見皇上輕飄飄的飛過來一個眼神,頓時閉上嘴。
在太后身旁的楚月嬋神色也恢復正常。只是看著鳳景瀾的眼神有些悵然若失,虞惜靈死了之后,太后娘娘就開始替她相看了,婚期便定在明年三月,日后……她再也沒有資格念著自己喜歡的人了。
今生無緣,只求來世可以和他在一起。
一堆人各有心思,等月上中天,晚宴終于結束了,外面的風有些冷,皇帝道:“外面風大,不如今日在西暖閣歇著?”
鳳景瀾道:“無妨,東宮離得不遠。”
皇帝不情不愿的放人,欲言又止的看著鳳景瀾,活像憋了好久,不吐不快。
鳳景瀾挑挑眉,示意皇帝直說。
皇帝看了一眼沐槿之,最終什么都沒說!總不能把她趕走,他們父子說悄悄話吧!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們離開!
皇帝幽幽嘆了一口氣:“張敏德,你說,太子明明對太子妃格外不同,可為何就是不愿意圓房?”
張敏德小心翼翼的道:“老奴瞧著,殿下和太子妃舉止親密,想必過不久就圓房了呢!
還有一句張敏德沒敢說,太子殿下愛重太子妃!可就是太愛重了,才舍不得她受傷,不忍心動她。
皇帝無奈的搖搖頭,若不是鳳景瀾的身子骨弱,他一早就想法子讓兩個人圓房了,何至于今天被皇后明里暗里取笑!簡直豈有此理!
皇帝越想越生氣,看什么都不順眼。
東宮
沐槿之剛剛沐浴完,頭發半干,披散在肩上,和外面天寒地凍不一樣,東宮內燒著地龍,溫暖極了,如墨的青絲一會兒就快干了。
鳳景瀾緩緩走過來,接過沐槿之手中的梳子替她梳了幾下頭發,發絲幽香陣陣,讓鳳景瀾本就躁動的心更亂了,偏偏他表面上一本正經,用發帶替她將頭發扎起來,下巴在她的發頂蹭了蹭:“時辰不早了……咱們安置吧。”
對上他炙熱的目光,沐槿之聲若蚊蠅:“嗯。”
不知道是不是葵水將至,她今日有些腰酸,可對面的鳳景瀾明顯起了興致,沐槿之咬了一下唇瓣,還是沒忍心拒絕……畢竟,確實舒服。
最后的最后,沐槿之哼哼唧唧的推開他:“我累了……”
鳳景瀾替她擦了一把汗,見她有氣無力,和平日里撒嬌的推拒不一樣,顧不上自己難受著,就翻過身,輕輕的抱著她:“不舒服嗎?”
沐槿之還以為他問的是那個,紅著臉道:“不是,舒服的,我很喜歡,只是我有些累——”
鳳景瀾愣了一下,后來忍不住笑出了聲,抬手點了點她的鼻子:“傻瓜。”
“我是問你,要不要找郎中,可是身體不適?”
沐槿之臉一紅,羞惱的在他胸口上錘了一下:“你!壞蛋!”
鳳景瀾握住她的手,輕輕的親了一口:“我怎么舍得對你壞,疼你愛你還來不及呢。”
沐槿之哂笑,用手戳了一下鳳景瀾的額頭:“學人精!就只會學我說疼你,愛你!”
這一點鳳景瀾無法反駁,他從來不知道該如何愛一個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跟著沐槿之學的,她對他好,他便偷偷的學著她的模樣對她好。男女之情對他而言太過遙遠,他不懂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只知道遵從內心的對她好。
“那是,太子妃教得好,我自然就記住了!”
“起來沐浴,我讓欒平喊太醫過來!”
沐槿之一把拉住他的一縷頭發,不舍得用力,只是纏綿的拉著,與其說是阻止他,不如說是在調/情!
“不準去!”她又羞又惱又無奈!
鳳景瀾道:“怎么?”
沐槿之咬了一下唇,紅著臉在他耳邊說了幾句。
鳳景瀾聽完,臉也紅了,瞠目結舌:“我……我不去就是了,他們醫術不行,研究這些倒是厲害!”
他也有些惱了,那幫子庸醫研究這些做什么?
若真讓人把出來他們剛剛云銷雨霽,他這張臉怕是沒處放了!
第137章
翌日
沐槿之懶散躺在床上不愿起身, 可是已經錯過了早膳,總不能連午膳也不吃了,她微微一動,方才發覺肚子有些難受, 有氣無力起身。
紫蘇道:“太子妃, 你是不是不舒服?你的臉好蒼白!
沐槿之“嗯?”了一聲,抬手摸了一下, 的確是有些不舒服, 但是問題不大,她輕輕的搖頭:“沒事,這幾天太累了, 歇歇就好了!”
鳳景瀾一進來就聽見這話,道:“還是不舒服嗎?欒平, 宣太醫!”
沐槿之阻止的話還沒說出來,欒平已經跑遠了:“喂……”
她無奈的扯了一下鳳景瀾:“沒事啦,不用那么勞師動眾!
鳳景瀾不與她分辨:“好了,診完脈我陪你用膳,特意讓她們準備了你愛吃的菜!”
太醫來的很快, 還沒跪下, 鳳景瀾就連忙道:“無需多禮, 快來看看太子妃怎么了!
太醫連忙上前,拿起帕子蓋在沐槿之手腕了, 摸了摸脈, 頓了一下,又摸了摸:“這……”
他臉色一會青一會白, 但想想昨日太子妃肯定是和太子殿下在一起,這才小小的舒了一口氣, 但也不敢有太明顯的喜色,唯恐太子妃懷的并不是太子殿下的……咳咳……
“太子妃她……她有了身孕!
短短幾個字,讓周圍的人都安靜下來,倒是紫蘇反應的最快,歡天喜地道:“恭喜小姐!賀喜小姐!小姐有身孕了!”
鳳景瀾腦袋一蒙,被紫蘇道賀喜之聲驚醒,瞬間歡喜:“孩子……我們有孩子了?!”
他想拉拉沐槿之的手,卻又怕磕著碰著了,微微瑟縮了一下,這才一把抓住沐槿之的手:“槿之,我要當爹了!我們有孩子了!”
往日的波瀾不驚全都沒了,鳳景瀾小心翼翼的說話,唇角卻瘋狂上揚,一顆心更是猛烈跳動!
沐槿之眨了眨眼睛,回握鳳景瀾的手,然后看了一眼尚且平平的小腹,唇角勾起:“孩子……”
“對!孩子,我們的孩子!槿之……辛苦你了!
他抓住沐槿之的手在輕輕的顫動著,一如他絲毫不平靜的心,鳳景瀾甚至有一瞬間想哭——他竟然也能擁有一個屬于自己的孩子嗎?
很久很久以前,他一直覺得自己的人生一眼就能看到盡頭,就好像一截枯木,永遠也不會有春日降臨。他就該在沼澤之中,眼睜睜的看著自己沉淪進無盡的黑暗中,看著他一步步的腐朽,凋零,最終什么都沒留下。
可是,沒想到,他竟然還能有孩子……他生命的延續……
鳳景瀾眼中淚光點點,眸子都比往日更加醉人,他輕輕的抬手摸向沐槿之的肚子,很是驚奇,又萬分珍視。仿佛在撫摸著這世上最珍貴的寶物。
沐槿之也很歡喜,一陣高興過去之后,便想起了更重要的事,她看著太醫,仔細囑咐:“本宮有身孕之事,暫時不要和別人提起,若是有什么流言……”
“下官不敢!”太醫連忙保證!
沐槿之這才滿意。
鳳景瀾含笑道:“賞!通通有賞!”
沐槿之眼波一橫。
鳳景瀾一笑:“就說咱們平安回來,給點賞賜也不為過!
鳳景瀾笑的跟朵花一樣!自從知道沐槿之懷了孩子,臉上的笑一直沒下去過!沐槿之知道他開心,也沒反駁,左右里面侍奉的都是心腹之人,完全不擔心消息會傳出去。
太醫看著雖然言語交流不多,但眼角眉梢情意綿綿的兩個人,擦了擦頭上的汗水:“太子殿下,下官還有話說。”
鳳景瀾眉頭微微一動:“但說無妨!
太醫看了一眼左右的人,他倒是沒關系就怕沒顧及到太子殿下的顏面。
鳳景瀾:“你們都下去了吧。”
一行人嘩啦啦都走了,只剩他們三個,太醫這才開口:“殿下,太子妃娘娘有了身孕,您夜間便需要節制,因之前房/事/激/烈,娘娘隱隱有些流產的先兆……”
鳳景瀾猛的看向他,一見到他的眼神,太醫就知道完了,馬不停蹄的迅速道:“下官開幾服藥就好!孕期不同房便可!”
鳳景瀾還沒說出來的話被堵回去,等他說完,鳳景瀾的臉也紅成一片,聲音極小,眼神閃躲:“知道了,知道了!”
太醫擦了額頭上的冷汗,又仔仔細細的交代了一番,這才離去。
等人都走了,鳳景瀾才小心翼翼的把人抱進懷里,小聲的道歉:“都怪我不好……你昨天明明不想……”
沐槿之抬手捂住了他的嘴,道:“不怪你,我真徹底拒絕,你又不會強迫我,沒關系的,左右沒什么大事,日后小心一些就好!
鳳景瀾抱著她,聽著她的溫言軟,一顆心都要化了,甜滋滋的感覺,不知道里面化了多少糖才會那么甜。
一時間,本就溫暖如春的室內彌漫著暖暖的溫情,此時無聲勝有聲。
第138章
自打知道有了身孕, 鳳景瀾擔憂的程度直接上了幾個層次,每日奏折批完,便會立刻跑到沐槿之身旁,哪怕只是單純的帶著不說話, 也會很高興。
只是……
“太子妃去哪里了?”鳳景瀾前前后后沒找到人, 看向一個宮人問道。
“回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應該是去了薛先生的院子!
鳳景瀾眉頭微微一動, 這才想起已經被他遺忘的薛長云, 他淡淡的問道:“太子妃娘娘最近經常去薛大夫那里?”
得到肯定的答案,鳳景瀾呼吸一窒,一時不查, 冷風入喉,撕心裂肺的咳嗽聲怎么都止不住。一陣劇烈的咳嗽后, 喉嚨一甜,鳳景瀾用力捂住帕子,還是流瀉出一絲鮮紅。
“咳咳咳……咳咳……”五臟六腑都移位的感覺并不好。
“太子殿下!”
鳳景瀾一抬手,止住了欒平接下來的話,他緩緩的走到美人榻前和衣而臥, 蒼白的沒有一絲血色的臉上帶著淡淡的倦意, 他冷冷的道:“欒平, 去,帶太子妃回來, 咳咳咳……咳咳……她若是不愿意, 就告訴她要把薛長云送走!”
先前不知道他是何人,還能存兩分請他醫治的心思, 如今知道了他是薛長云,心思自然就斷了, 世人常說“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但只要稍微了解薛長云和皇室之間的恩怨,便知道想讓他為皇室效勞又多難!他也不準備去做一些無用的東西,他只要好好陪著沐槿之,能看著孩子出生,他就心滿意足了。
欒平將漏一點縫隙的窗戶關緊了,這才親自去尋沐槿之。
“太子妃,你不用強求,不管你說的再好聽,就算天花亂墜,我也不會為太子殿下看病!你再糾纏也沒用!”欒平還沒有走近,就聽見薛長云幾乎跳腳的聲音。不知道沐槿之說了什么,但也逃不脫為太子殿下看診一事!
沐槿之忍不住唇角一抽,滿眼無辜:“老先生,你這么說可就冤枉我了!我什么時候說過讓你去給太子殿下看病了?我雖然著急殿下的身體,可也不敢有半分閃失,怎么能輕易讓您看?我只是感嘆,不知道太子殿下能保護我到幾時……哎,你說啊,我人要沒了,可是那么多和醫術理論不也沒了?唔……有點可惜啊,不知道少救多少人。還是趁這這個機會多告訴老先生一些,能留傳下來多少算多少吧!”
薛長云氣的心肝肺疼,他吹胡子瞪眼:“少說這些喪氣話!你有了……咳……誰會動你!”
沐槿之挑挑眉,薛長云可沒有給她把脈,只是普普通通的看了幾眼,就知道她懷了?不過,那又怎么樣!
“也是哦!老先生說的真對!就算沒有太子殿下,依著皇上對殿下的疼愛,對我也不會差了!到時候我們豈不是橫著走!誰敢觸我們霉頭?”
薛長云聽的心里一扎一扎的疼,他臉黑了,不知道眼前的人是太單純了,還是太蠢了!孤兒寡母想在宮里活下去,太難太難!
偏偏沐槿之又蠢的要命,還沾沾自喜!殊不知沒有自保的能力皇帝的寵愛不是保護符,而是催命符!
薛長云看見沐槿之就腦袋疼!
“對了,我突然想起來,最近好像不怎么方便出來了,日后得空了再來看先生!
薛長云臉綠了,還沒等他說話,欒平就立刻出現,印證了沐槿之的話:“太子妃娘娘!您快回去吧,太子殿下之前不讓您亂走,您怎么出來了?!”
沐槿之贊了一聲欒平這話來的真是時候,她慌亂的解釋:“我只是覺得太悶了!太子殿下沒發現吧!”
欒平唇角一抽:“有沒有可能,太子殿下在您院子里!
沐槿之:“什么?!”
自打有了孩子,鳳景瀾千叮嚀萬囑咐,讓她無事不出門,她答應的好好的,每次都是趁著鳳景瀾處理公務才出來!
沒想到剛剛三天就被!抓!包!了!
沐槿之頓時慌了!馬不停蹄的往回趕!
薛長云看著她的背影吹胡子瞪眼,吐槽道:“就這么怕太子?!明明看著很膽大的一個人,怎么就是個夫管嚴?!”
薛長云心里好像貓抓一樣,這段時間沐槿之跟他說了許多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醫術,能測試的都測試了,沐槿之說的果然不出!就像是那個麻沸散,就那么一丟丟的東西,就能讓病人感覺不到疼痛,薛長云嘴上沒說,可心里已經被整翻了!麻沸散此物,稱一句神丹妙藥也不為過!運用的當 ,不知道能多救多少條人們!
沐槿之簡直就是一座移動寶庫!此時寶庫被抓回去了,今后更是不知什么時候,才能再見一面!
薛長云崩不住了!
第139章
沐槿之一走開, 臉上的笑容頓時淺了不少,薛長云果真是一塊難啃的硬骨頭,他的魚餌拋的夠多了,可薛長云一直不上鉤, 本以為醉心醫術的人可以用醫術拿下, 沒想到,薛長云一直都是一副淡淡的樣子, 告訴他也行, 不告訴他也可,半分不上心。
也許,接下來該冷一冷了。
若是最終薛長云都沒有改變想法, 她也不知該怎么辦才好了。指望著人家看病,總不能軟的不行來硬的, 他偷偷搞一點小動作,就夠喝一壺的!還是要以懷柔為主。
哎……
有求于人最難。!
沐槿之歸來時,陽光正透過窗子照進房中,鳳景瀾閑散的靠在美人榻上,灑在他身上的陽光為他鍍上一層淺淡的金色, 鳳眸微闔, 要多閑適有多閑適。
沐槿之躁動的心平靜下來, 她踮著腳悄悄的走過去,然后小心翼翼的在他身旁坐下, 正準備緩緩躺下, 身旁的人伸出長臂一撈,直接抱了個滿懷。
“你沒睡著?”
鳳景瀾抱著她輕輕的蹭了蹭:“沒有, 我聽到你的腳步聲了。”
沐槿之淺淺一笑:“困了就睡一會兒吧!
鳳景瀾不想將白日的時間浪費在睡覺上,他低低的應了一聲:“我不困……你去哪兒了?”
“薛先生院里。”
鳳景瀾安靜了一下, 看著沐槿之道:“我已經派人查過了,薛長云和前朝宮廷有隙,并不愿為皇室中人醫治,你——”
沐槿之伸出兩根手指堵住他的嘴:“我想試一試,哪怕有一絲希望,咱們也該試一試,不是嗎?”
鳳景瀾并不覺得薛長云真的能治好他的病,但是他也不愿沐槿之傷懷,輕聲安撫道:“我不愿你為難,你若真想讓他為我看診,我改日親自去請他就是!
沐槿之輕聲道:“過幾天吧!
鳳景瀾挑眉:“怎么?”
又不著急了?明明她最上心了!
沐槿之道:“我每日和他說一些超于此世的行醫之術,偏生他日日波瀾不驚,我倒想晾他兩天,看他是真的不在意,還是裝模作樣的不在意!
鳳景瀾忍俊不禁:“那么厲害?好,那我就聽太子妃的,等薛長云主動過來!
沐槿之哼唧了兩聲,沒說好也沒說不好,薛長云就是茅坑里的臭石頭,又臭又硬,好話說了多少,愣是半點不動心,她其實也沒有太大的把握能改變薛長云的想法。
不過她也有些好奇:“你說老先生和前朝皇室有些齟齬?是什么糾葛能讓他一直記了十多年?直到現在都放不下,寧可得罪當權者,也不愿意為皇室看?”
鳳景瀾便說起了薛長云和前朝皇室的糾葛,以及他剛剛相認的外甥。
“前朝末代皇帝暴虐肆意,昏庸無道,強納臣妻,那人便是薛長云的親妹妹,她隨丈夫入宮被皇帝瞧上了,后來死也沒能出宮,她的夫婿家人都進了天牢,只留下一雙兒女。所以薛長云恨毒了皇室,發誓這輩子都不為皇室中人看診,說來也巧,他外甥就是玉琴師。”
沐槿之一愣:“玉清顏?”
鳳景瀾眸中閃過一絲流光,看了她一眼:“太子妃好像和他很熟?”
沐槿之頓了一下:“嘖……怎么一股子酸味,也不知是誰家的醋壇子打翻了。”
鳳景瀾面無表情的看了她一眼,一本正經的道:“哪里酸了,我怎么沒聞到?”
沐槿之挑挑眉:“嗯?什么?我來聞聞……”
她果真和說的一樣,直接靠過去聞聞嗅嗅,鳳景瀾的身上沾染著滿滿的清荷香,沐槿之本來只是在逗他,沒想到自己卻聞上癮了,變態一樣窩在他的頸窩深深吸了一口,然后在他漂亮的鎖骨上出其不意的親了一口。
理智告訴他,他需要把人推開,可身體很誠實,鳳景瀾的手情不自禁的按著沐槿之不松手,他好像和她親近親近。
自打通州回程,他便再沒有機會近身,終于回來了,又不舍得壓著沐槿之要得太狠,小小的滿足了一點,等著第二日再說,沒想到她又懷了孕……
鳳景瀾已經可以預見日后苦行僧一般的生活,哪里舍得將沐槿之往外推,但是更不敢做什么,只能老老實實的任她欺負。
鬧了一陣,沐槿之才老老實實的窩在他懷里:“之前你把他趕出東宮,不知道他會不會記著。老先生本就不喜歡咱們,知道你把他外甥趕出去,那還能行?”
鳳景瀾不在意:“我敢作敢當,不喜歡就不喜歡!
沐槿之卻不這樣認為,她暗中出神,思量了一番,若是能讓玉清顏幫忙,也許會有意想不到的驚喜……
可是,他們之間并沒有什么交集,貿然前去,只會讓人不喜。薛長云若是知道了,說不定會跟不喜歡……罷了,還是看薛長云會不會上鉤吧!
第一天,第二天確實沒反應,等到第三天,薛長云有些坐不住了,但是沐槿之抱著什么目的,他一清二楚,所以強壓著想去沐槿之那里看看的心思,直接出了宮。
等沐槿之接到消息,薛長云已經兩天沒回宮了。
沐槿之坐不住了。
紫蘇道:“小姐既然著急,何不去看看老先生?”
沐槿之道:“我就算去了,恐怕也改變不了老先生的想法,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哎,如果能讓玉清顏幫忙說兩句,也許會好一些!
紫蘇道:“玉清顏?是那位琴師?”她記得那位琴師淪落酒樓之時,她們還曾經幫忙解圍了。
那位公子面相極佳,看起來不像是個為難人的。
“是啊……”
“那位公子好像有一位生病的妹妹,不如拿一些珍貴的藥材過去,看能不能讓玉公子幫忙說兩句話。”
經紫蘇這么一說,她也想起來來,好像的確有這一茬,當初玉清顏流落酒樓,就是為妹妹賺醫藥費。不過……若收買玉清顏,不知道薛長云會不會生氣!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總不會比現在更差!
說走便走,沐槿之身后帶了兩個身懷武藝的宮女,不會武功的紫蘇則被留下來。
街道一如既往的熱鬧,小販的叫賣聲不斷響起,沐槿之隔著簾子,便能想象出來有多繁華,最終,馬車停在玉清顏家旁邊的一座茶樓上,他來時,沐槿之已經在喝第二盞糖水了。
玉清顏一見來人,頓時眼睛一亮:“沐……姑娘要見我?”
沐槿之淺淺一笑,柔和的道:“多有打攪,還請玉公子見諒!
玉清顏臉色微微一紅,不敢抬眼?唯恐冒犯:“側妃娘娘言重了!
他很樂意被打擾!
第140章
一聲側妃, 沐槿之頓時安靜了。
她臉上的笑容淡了幾分,輕輕的道:“玉公子誤會了,我是太子妃。”
玉清顏微微睜大了眼睛,然后迅速站起身, 老老實實的施了一禮, 臉上也不見方才的輕松與喜悅,涇渭分明的很:“小人見過太子妃娘娘!
沐槿之心中一跳, 她悄悄的打量了一下玉清顏, 不知他竟然與沐云謠私交甚好,沐槿之想要請人幫忙的話在嘴里轉了一圈又吞了回去,她不想惡意揣測一個人, 但是她卻不得不用最大的惡意去揣測沐家人,和沐云謠關系良好的玉清顏, 此時也在他心中打上了危險的信號。
甚至有一瞬間懷疑薛長云之所以如此厭煩給鳳景瀾看病,其中說不得還有沐云謠的杰作。
“起來吧。”沐槿之若無其事的淺淺一笑:“剛才在樓上看到了公子,貿然請公子上來,是想請公子幫我做一件事,不知可否?”
玉清顏神色疏離:“太子妃娘娘言重了, 小人不過一縷草介, 并無過人之處, 怕是沒什么地方幫得上太子妃,娘娘還是另請高明吧!
沐槿之:“你不問問是何事?”
玉清顏道:“小人和太子妃從無交集, 即便太子妃有事兒, 也不該找小人做,小人位卑言輕, 命如草芥,自覺并無任何能讓太子妃看上眼的東西!”
玉清顏字字句句的貶低自己, 但是臉上的神色卻沒有半分卑賤之意,莫說惶然無措,就連半分敬意都沒有,話說的要多難聽就有多難聽,沐槿之微微斂眉,心中不悅,但也知道,幸好她沒有說出口,否則不但不會成為她的助力,倒可能成為她的阻力。
她甚至連利誘之話都沒能說出口,就被他一頓輸出賭了回來,想來,不管是威逼還是利誘,于他而言,都無任何用處!
今日也著實有些出乎意料了,她做夢都沒想到玉清顏會和沐云謠有關系!
不過,沐槿之可不慣著玉清顏,她淺淺一笑:“你對我有意見?”
不輕不重的六個字,讓玉清顏神色微微一變,他垂下頭,看不清神色,只是姿態萬分柔順:“ 小的不敢,只是小的才疏學淺,恐怕耽誤了太子妃的事兒!
沐槿之見他這副忍氣吞聲的模樣,沒意思的收斂了唇邊的笑,她并非是一個挾恩圖報之人,也并沒有將她給玉清顏行方便的事放在心上,但是玉清顏見了她卻如此厭煩,甚至問也不問一聲究竟有什么事,沐槿之這心情確實不好了。
她低垂著眼眸,神色清淡,儀態端方,淡淡的開口:“既如此便罷了,你退——”
話音還沒落,一個尖銳的女子聲音響起:“你們為什么會在一起?!”
沐槿之看過去,沐云謠正臉色難看的看著兩個人,好像抓到了老公出軌的原配一樣,臉色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玉清顏連忙解釋:“我與太子妃只是偶然碰到,沒說兩句話!
沐云謠眉頭一皺,很不高興,有一種被背叛的感覺,不過當著沐槿之的面,她不愿意低人一頭,大喊大叫,像個潑婦一樣,淺淺一笑:“玉公子何須同我解釋,倒是沐槿之,你平日不出來,隨便出宮一趟,就剛好碰到了玉清顏,哪里有這么巧的事兒?莫不是你特意來找他?”
沐槿之在心中暗暗接了一句:“我就是特意來找他的!”
但是不能承認,絕對不能承認。
沐槿之淡淡的道:“沐側妃多慮了,只是偶然遇見,聽完玉公子琴技極好,本宮在別處聽了一首曲子,想讓他幫我寫出曲譜,并無旁的事兒,只是本宮有些好奇,不知何時,你們的關系這么好了?”
沐云謠神色微微一變,譏誚的笑道:“太子妃娘娘果然威風大!手伸的夠長!連我認識了什么人,都想了解了解,好好查一番?”
沐槿之輕輕搖頭:“本宮沒那么清閑,只是湊巧了,好了,既然無事,本宮就先走了。”
沐云謠神色微沉,聽著她一句一個本宮,好像有人在抓她的心,這些都該是她的!太子妃之位該是她的!皇后之位也該是她的!
便宜沐槿之了!不過她倒要看看,沐槿之究竟能得意到幾時,等病秧子一死,太子之位還不是三皇子的?!那個死人又算得了什么!
沐槿之神色淡淡的走過去,路過沐云謠,她的肩膀猛然撞過去,沐槿之一個不查,腳下踉蹌,整個人向后狠狠的摔過去:“啊——”
身旁的宮女見狀,一把拽住沐槿之的衣襟,這才讓她幸免于難。
沐槿之心臟怦怦跳,完全不敢想象,如果真的摔到了地上,究竟會怎么樣!她臉色極為難看。
沐云謠抿唇一笑:“太子妃走路看著點兒——”
沐槿之猛然揚起手,狠狠的一巴掌抽過去。
“啪!”
打臉的巴掌蓋過了周遭的聲音,沐云謠一時間沒回過來神兒,然后不敢置信的看著她:“你竟然敢打我——你算什么東西!”
沐云謠手還沒抬起來,宮女就立刻擋在了沐槿之身前,今日太子妃若是出了絲毫差錯,估計她們也活不了了。
沐云謠狠狠的甩了一下手,沖著身后的人道:“你們都是死人嗎!看著本夫人被欺負都不會動??通通給我上,今兒個不扒了她一層皮,我就不叫沐云謠!”
沐槿之轉身,拿起桌上的茶盞往她臉上一潑:“你給我清醒清醒!”
沐云謠上頭的熱氣被一盞茶澆了下來,她眼睛紅的要滴血了,惡狠狠的看著她,又看了一眼身后畏畏縮縮絲毫不敢上前的下人,打碎了牙齒往肚子里咽,憤憤的轉身:“山高水長,咱們日后再見!”
此時不是動手暴打太子妃的良機。
等那個死鬼死了!沐槿之落到她手里,她非要她半條命!
沐槿之冷冷一笑:“青羽!攔住她!”
瞬間,一個黑衣人閃現,攔住沐云謠,沐云謠臉色一變:“你要做什么!太子妃好威風啊!還想殺了我?!你個冒牌貨!”
宮女上前一步“啪、啪”兩巴掌!沐云謠的臉瞬間腫的跟饅頭一樣。
“你!放肆,你敢打側妃娘娘!”秀兒連忙上前。
小宮女眉頭都沒動一下,沐云謠遠離皇宮,自然不知道,別說打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側妃,就算是打了皇帝的妃子,皇上也只會一笑而過!
她差點將有身孕太子妃推到,就算是砍了她的手,也沒有人敢說一個不字!
沐槿之輕輕挑眉:“打就打了,來人,拿著本宮的手信送她回去,沐氏不知禮數,冒犯太子妃,禁足三月!
沐云謠簡直要瘋了,她惡狠狠的看了一眼帶來的下人:“就這么看著她欺負我?!我要把你們都殺了!”
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正要上前,青羽猛然抽出劍,泛著冰寒的劍光,一見便是見過血的。
他們退了。
沐云謠惡狠狠的瞪著她,心里不斷的放狠話,不過很識趣,一個字也沒有往外蹦。萬分屈辱的被侍衛帶走了。
沐云謠恨毒了,連出來給孩子買小玩意兒都忘了。
她第一次有些懷疑,她是不是做錯了,若是嫁給太子,今日發號施令,隨意打殺的人就是她……只是瞬間,這種念頭便如雨后春筍般冒出來,止都止不住。
回到了三皇子府,三皇子聽到了侍衛的傳話,臉色立刻變了,他一巴掌抽上去——本來就像個豬頭的沐云謠唇角當即留下一道血痕,她不敢置信:“鳳景安!”
“放肆!快來人,把她堵住嘴帶下去!”風景安笑的諂媚:“一定回去告訴太子妃,景安定會好好管教,絕不再讓她冒犯太子妃。”
沐云謠毫無尊嚴的被拉著走,眼淚住不住的往下流,耳畔卻偏偏傳來他巴結一個侍衛的聲音:“我讓她們沏茶……”
沐云謠的心碎了,一同碎掉的還有她一直以來堅信不疑的選擇。
她,是不是真錯了。
哪怕風景安最后真的做了皇帝,她會做寵冠后宮的皇后嗎?顯然,不太可能。
只是皇子,后院便鶯鶯燕燕一堆,若是做了皇帝,恐怕真真是后宮佳麗三千,輪到她的恩寵,怕是少之又少。
送走了侍衛,三皇子匆匆忙忙的過來了,他連忙道:“松開松開!我的心肝你們也敢真用力拉!來人,把她們拉下去狠狠的打!”
兩個婆子慘叫著被拉走了。
沐云謠微微動了動唇角,整個臉都在疼,她淚眼朦朧的看著三皇子,一顆心冰涼。他的聲音逐漸飄遠,好像要在她的記憶中離開一般。
好恨!好恨!
恨三皇子無情無義!恨沐槿之狗仗人勢!恨自己無根浮萍,無枝可依!甚至恨太子!他為什么不早點死!為什么不納幾個妾室!為什么讓沐槿之活的那么逍遙自在!
沐云謠埋怨別人,周圍怨了個遍,卻沒有意識到從始至終都是她錯了,錯的徹底。
下人小心翼翼的上完藥,三皇子眼中閃過一絲嫌棄,臉上掛滿心疼:“我說小祖宗,你和她置什么氣,他們兩個不過是秋后的螞蚱,蹦跶不了多久了!
沐云謠不做聲,微微垂著眸子,不知道再想什么。
三皇子哄了又哄,見沐云謠一直沒反應,只能口干舌燥的把人抱進懷里,只是對著這張毀容一樣的臉,一點其他心思都沒有。一會兒要去洗洗眼,他記得前兩天收的那個小美人滋味不錯,今兒就她了。
沐云謠眼神奇異,語氣平靜的好像死水一樣:“你在想什么?”
其實,那還用問?
她見多了鳳景安這樣淫/邪的目光。
沐云謠的心死了大半。這樣的人,這樣的人……
東宮
沐槿之坐在溫暖的軟榻上,這才無力的倚靠著,讓人傳太醫。
紫蘇問道:“小姐不是去找玉公子了嗎?這是怎么了?”
沐槿之:“別提了,遇上一個神經病——沐云謠撞了我一下,差點沒摔倒,我半邊肩膀都在痛!
紫蘇一聽急了:“奴婢給小姐看看!早知這樣,奴婢就跟過去了!大小姐怎么這樣!”
她小心翼翼的拉開沐槿之半邊衣服,瓷白的肌膚膚如凝脂,白皙無暇,泛著瑩潤的光澤,連帶著鎖骨都漂亮極了,好似羊脂白玉一般,讓人情不自禁的想摸一摸,想感受一下觸感是不是真如想象中一般。
可偏偏一道青紫破壞了這份美感。生生給這幅白玉無瑕的身體添上幾分瑕疵。
沐槿之抬手按了一下,疼的瑟縮了一下。
紫蘇驚叫一聲:“怎么那么嚴重!”
話音未落,門突然被推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