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葉芮皺了皺眉頭, “他剛回來都沒好好歇歇,現在趕著過去別又弄傷手。”
余蘭枝嘆氣道:“誰又攔得住他。”
她哪會不心疼自己男人,先前看大全臉色有些疲倦, 再看他手上包著的傷口處, 比原先看著還小了一大截,說是清理傷時將一些腐爛的地方切去了。
大全說著時還帶著笑,但哪里會不疼?
她還想著先把廠子里的事瞞一瞞, 讓大全先歇歇。
但這人啊,就是閑不住。
她沒提他就問, 連著問了幾次她也不好繼續瞞著, 就將張峰來的事說了說, 這一說他就坐不住了,把剛脫下的外衣一穿上就往廠子里趕。
“到底是自己工作了幾十年的地方,他哪里放心的了,再來現在管著維修的是他徒弟,徒弟上門求助他總不能真的不管。”
余蘭枝說這話的時候, 其實對機械廠是有些埋怨的。
大全在廠子里待了三十六年,從一個小工慢慢成為一個無可替代的維修工,那時候條件艱難, 不僅僅是吃穿上困難, 在工作也是。
說是技術工,但那個時候哪有什么技術工?
都是從無到有, 一點點摸索出來的。
可那個時候又沒人教, 周邊也沒教科書, 又怎么摸索呢?
還不是天天鉆進機械堆里, 反復上手琢磨。
又擠出時間去城鎮的書店尋找各類相關的書籍,可以說那段時間真的是特別幸苦, 等學成后也不容易。
一個好的技術工,哪個廠子都珍惜。
大全覺得自己能學業有成,除了自己的努力之外也有廠子的栽培,所以后面給他塞了無數個想要學藝的學徒,他能帶就帶,爭取給廠子里培養出更多的人才。
可結果呢?
一次意外發生,大全成了罪魁禍首。
大全認了。
覺得確實是自己的錯。
可她不認同。
機械設備壞了,但這三十六年他為廠子里創造的利益何止這么一臺機械設備?
沒人體諒他那時是因為女兒失蹤而注意力沒集中,也沒人關心他失去半個手掌以后該怎么辦。
廠子唯一做的,就是一副施恩的模樣,不追究他的過失將他貶去掃街。
還一副好心好意的模樣,體恤他手殘廢沒法干機械活。
既然體恤,那就別時不時遇到事就把他叫過去,這兩年來,好幾次機械設備遇到問題,不都是大全出的主意?
偏生廠子里對此沒有一點感激,反而還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樣,覺得大全能繼續留在廠子里,已經是他們發善心了。
不過余蘭枝再有氣,也知道這事還是得去。
因為來求助的,除了廠子里的管理層之外,更多的就是大全的徒弟。
在廠子里干了三十六年,也帶出了三十多個徒弟。
有些就不提了,提起更生氣。
但其中還是有一些真的幫了他們不少忙,就跟張峰那孩子一樣,從曉霜失蹤就幫著一起找,后面他們家實在是拿不出錢來,張峰連著幾個徒弟還給他們籌了一筆錢,日子才沒太難過。
張峰他們現在又是在維修部干活。
算不上什么大師傅,但也是正經的正式工,真要解決不了問題對他們也不好,他們要是找了過來,大全又怎么可能不管?
這人生啊,就是有太多的無奈。
哪里能憑借自己的喜好做事,“算了,去就去吧,你大伯不去他也睡不踏實,早點解決了還能早點休息。”
余蘭枝不欲多說,嘆了聲氣轉身就離開。
等人一走,葉芮跟著和身邊人聊起來,“大伯可真厲害,機械廠那么多人都解決不了,還得等大伯回來。”
葉學名神色上帶著些驕傲,“你難道忘了?以前省城都專門派人來請,就為了讓爸過去一趟,甚至還派了兩個學徒過來學習。”
“那你呢?”葉芮好奇問著,“大伯的本事你學到了沒?”
葉學名臉上的神色一僵,語氣瞬間變得低沉,“學到又有什么用?”
他雙手雙腳倒是健全。
但還不是沒點用,這次去省城醫院,被告知有一款新型的治療藥物,還是得終身服藥,更被告知絕對不能去干重力活,以他的身體根本扛不住。
倒是能從事一些輕松的職位,靠腦力干活。
可現在光找一份工作就特別難,更別說還去挑挑揀揀了,哪里有什么簡單輕松的工作等著他?
尤其是做技術工,以他現在的身體根本勝任不了。
其實他以前也不是沒想過自己一定要像爸一樣,當一個厲害的技術人才,他從小就愛跟著爸身邊轉悠,維修時或者他教導徒弟時,也會跟著一塊。
時間一長,自然而然也學會了一些。
要不是他生病的緣故,他完全可以接替爸的工作名額,哪怕去維修部當一個臨時工,都比現在成為家里的負擔來得強。
“倒不是我自夸,就算比不上我爸,但我在他教得徒弟中,絕對排得上名頭,但……”葉學名吁了一聲,苦笑再一次重復,“但那又有什么用?學得再多都沒法使力,所有的知識在腦海里就跟白占地一樣,還不如空出來的好。”
會的越多卻又用不出來。
還不如不會。
這樣好歹讓自己更好受一些。
“你是啞巴嗎?”
這么一句不客氣的話,讓葉學名突然一愣,“什、什么?”
葉芮跟著又是一句不客氣的質問,“還是說你廢了雙手寫不來字?”
“……”葉學名張了張嘴,實在是不明白這兩句話什么意思,“小芮,你說這話是什么意思?”
葉芮直視著他,“很難懂嗎?”
葉學名微微蹙眉。
他倒不覺得小芮是在諷刺,只不過他實在是沒能理解這話的意思。
“大伯廢了右手,你覺得他現在是廢人嗎?”不等他的回答,葉芮很直白的道:“很顯然,機械廠的人并不這么認為,只是少了手而已,但他有眼睛能找出機械故障,他有嘴巴能告訴其他人維修的方法,就目前來說,機械廠離不開大伯,就是因為大伯有其他人沒有的技術知識。”
隨著葉芮的話,葉學名眉頭越蹙越緊。
這時候的他,就感覺身處在迷霧中的自己,好像被人指出了一條明路。
但還不行,還有些懵懵懂懂。
葉芮點明重點,“大伯行,你為什么就不行?”
葉學名猛然睜大眼。
對啊,他為什么不行?
爸和他的身體狀況雖然不同,但同樣的是他們兩人因為身體緣故,都不可能像正常人那樣,去工廠當一名正式的維修工。
但這并不代表他們完全沒用。
如果真的沒用,為什么廠子里的人常常請爸出手?為什么機械設備一出現問題,首先想到的就是他?
手沒了,但他的知識和經驗還在,他能用說的方式告訴其他人解決的方法,即使不能用手去教導,也能用說去教學理論知識。
嘴里的糖果吃完,只留下一嘴的甜意。
葉芮手里折著糖果外衣,她舔了舔唇瓣,繼續說:“我不知道你有沒有注意到,外面的城市現在多了一些技術學校,學校就算了,你們還沒這個能力去操辦,那就開一個班吧。”
其實這個想法在第一次見到張峰的時候就有了。
說實話,她對機械廠的感官很不好。
大伯為廠子付出了多少,她這個外人不清楚全部,難道這么大的廠子還不明白?
先不說廠子對大伯先前的處分公不公正,這事既然已經翻篇,那就先不提了。
可現在呢,明明是掃地工人卻還得時不時操心維修機械的事。
聽大伯娘的意思,這絕對不止一兩次。
既然一個人干兩樣活,憑什么就一份掃地的工資打發了?
更別說以后,廠子又以大伯不是技術工的名義將屋子收回,對于他們一家人來說如同雪上加霜,但凡有點人情味的工廠就做不出這么多離譜的事來。
既然大伯不是技術工,他們隔三差五來‘求’幫忙是什么意思?
出了問題就惦記著大伯的好,沒出事就恨不得從他身上刮一層皮,憑什么啊?
葉芮很認真的問道:“學名哥,你心中就不怨嗎?”
不怨機械廠的所作所為嗎?
還是說,其實心里有怨,但在毫無辦法的情況下,他們唯一能選擇的就是繼續依附機械廠,要不然他們一家三口又能去哪里?
那如果有另外一種選擇,他們愿不愿意做出改變?
她跟著道:“去了解一下吧,留在機械廠絕對不是你和大伯唯一的選擇,與其去依附一個靠不住的主家,倒不如想想該怎么讓自己當家做主。”
葉芮說這些時,葉學名的神色很是凝重,自始至終他都沒有說一句,但從他的神色中完全能感受出他的慎重。
“你們聊什么呢?”余蘭枝端著菜盆走進來,她奇怪著看著他們兩兄妹,“聊得一臉都變了樣,別是出了什么事吧?”
“沒呢。”葉芮搖了搖頭,“就是給學名哥出了一個小建議。”
說著,她走上前幫著干活。
真的只是一個建議,她對這方面了解的并不是太多,同樣也沒打算參與,因為一旦參與進去,她反而占了大伯的便宜。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開一個教學班。
如果沒點真本事,誰又愿意花錢來學?
她對機械方面一點都不懂,能將這個教學班開起來,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因為大伯。
大伯教學,學名哥管理也能兼任理論知識的教學。
他們父子兩就能從小的先慢慢做起來。
比在機械廠討生活好多了。
而她呢,提點小建議就行,要是遇到什么麻煩也能幫著出出主意,并不打算參與其中。
畢竟,她這邊也要開放訂餐名額了。
第32章
開放名額的事葉芮早就計劃好。
平屋那邊已經進行到一半, 大概下周一左右就能全部弄好。
所以這次她打算先開放一百四十份餐食。
加上原先的六十來份,湊一個整數。
同時土豆泥也能再增加一百份,原先是想著用這個當主食, 一人買上一份也能吃飽, 后來不知道是誰先開始將土豆泥燴飯當做菜來用,幾個人湊三毛錢買上一份,一同當菜拌著主食吃, 味道照樣特別好。
這樣一來,來的人更多了。
每天中晚各五十份, 不到半個小時就賣光。
這還是因為人手不足, 盛菜的過程太慢, 延長了時間,不然會更快一點。
這么算下來,中晚都是兩百份的餐食和一百份的土豆泥。
一天算下來就是六百份。
這可不是小數目,葉芮沒打算把自己當牛使喚,所以在大伯娘的介紹下, 又找了一個幫手。
除了她和大伯娘之外,還有黃萍和兩個大嬸。
五個人應該能處理好這些餐食。
尤其是采購一部分已經外包給張姐,一部分由熊大爺一周送來兩三次, 在采購方面她不用費力, 主要是處理食材有些費工夫。
不過葉芮也沒太擔心。
實在是忙不過來就再招人,現在想招人很簡單。
現在找工作的人大把, 即使不如工廠的鐵飯碗穩定, 但也是能月月拿到錢, 誰又會嫌棄?
一切計劃好, 葉芮在某天給人發餐食時,就將這件事告訴了工地那邊的人。
一百四十份名額。
看著不少, 其實分到各個建筑隊也沒多少。
消息傳出去沒多久,幾個眼熟的包工頭就匆匆趕來,拿著錢票子就想著將這件事給定下來。
“我我我,葉同志給來三十二份餐食。”
“還有我老周,葉老板先前可是答應了的,可千萬別忘了我。”
“葉妹子。”袁古也是匆匆而來的那個,他這些天但凡有時間就一定留在工地,就怕再一次給錯過。
叫了聲名,卻沒說要多少份,而是問道:“你這邊下回什么時候再增加名額?”
葉芮搖了搖頭,“我也不確定,得先適應一段時間,三個月內應該不會有大的變化吧。”
一天六百份,這個量很大很大了。
大到短時間內不會有太大的改動。
“那再給我來十份。”袁古說的絲毫不猶豫。
他這番話卻讓旁邊的人有些奇怪了,“袁兄弟啊,你手下的人不都已經訂餐了嗎?怎么這會又來十份?難不成你那邊又招人了?”
“你小子可以啊,不聲不響就壯大隊伍了,要不要給我也介紹介紹?”
“工人多了,那項目是不是也得增加了?我記得一期的項目都已經分出去了吧,難不成你接到二期的項目了?”
有好奇的、也有來打探的。
怎么能不引起注意了,一個個都是包工頭,他們會不知道現在的項目有多掙錢?一期的項目個個跟著吃了口大肉,二期他們也想跟著分一羹。
不過,有時候做生意就得講人脈。
別看他們現在做得挺好,但最開始也是走運,體育場館這邊一開始招商大批建筑工,數量多到他們這群沒人脈的野路子也能跟著吃肉。
可一旦現在手中的項目做成,能不能拿下第二期的項目那就不好說了。
現在聽到風聲,哪有不好奇的?
眾人連連一問,袁古卻一副裝傻的模樣,“什么啊?和二期項目沒關系,我這不是覺得飯菜好吃,想著多訂一些帶回家嗎?”
他撓了撓頭,一臉憨笑:“總不能我在外面吃香喝辣,他們在家啃窩窩頭吧。”
邊上的人信嗎?
信才有鬼!
要真信這小子又憨又傻,怎么可能從一個窮小子沒兩年就變成了包工頭?而且還不是他唯一來錢的路子。
可人家不說,其他人也不好多追問。
葉芮對這些不好奇,誰來訂她就接單,還是那句話:“如果不需要訂餐可以提前三天告訴我,有什么意見也可以直接提,買賣不成仁義在嘛。”
“只要還是原先的味道,我們肯定一直訂了。”
“對對,一周菜色都不重復,哪里還能遇到這么好的伙食?”
“這還要有意見,那得多不知足啊?”
還真不是恭維的話。
但凡吃過的,誰會不滿?
但凡沒吃過的,誰又不想?
葉同志在這里擺攤半個多月,他們吃過、見過的菜色抵得上他們以往一輩子所見識的,誰能想到就算是很平常的青菜,都能做出各種花樣。
尤其是各種海貨,原來海貨除了腥以及難處理之外,居然還能這么鮮美。
這要還不滿足,那豈不是想上天了?
也正是知道好,所以在消息傳出去不到半個小時,葉芮這邊放出去的名額就已經被人占完。
有一些來得遲,很苦惱自己沒搶到。
這么大的動靜,沒多久就傳得整個工地都知道。
有些人懊惱自己沒趕上,還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訂上餐食。
但有些人卻很是不屑,還在工人面前哼聲哼氣,“盡搞些沒用的事,不都是吃嗎?能吃飽就行了,還搞那么多花樣,真當自己是以前的大地主呢。”
也不想想這么吃得花多少錢。
按四毛錢一餐的標準,一天就是八毛錢,一個月下來接近二十五塊,這要是十個人、二十個人算下來,一個月多支出就得好幾百。
他們做包工頭的肯定能掙到這筆數,甚至比這筆數多得多。
但誰樂意把錢花在別人身上?
王富不舍得。
有這個錢還不如給自己姘頭買幾件漂亮的衣服,最少人家還會哄著他順著他,總比花在外人身上好。
當然了,這話他肯定不會直接說。
而是一副瞧不上的模樣,其實心里也挺煩的,一個個像個傻子給外人花錢,弄得他們這些不樂意花錢的挺被動。
說來那邊的飯菜確實挺好吃,他先前也悄悄嘗過一次,確實不比下館子來得差,或許他可以去訂一份,一個人偷偷吃?
想是這么想,嘴上卻還是在譏諷,“大地主都沒他們折騰,這要是放在幾年前,不得被抓去改造?”
越說越得勁,恨不得直接將對方踩到泥坑中。
結果這時候有人突然來了一句,“你不也說了,那是放在幾年前嗎?要是在幾年前,你要是敢招人當包工頭,不也得抓去改造?”
幾年前確實誰也吃不了那么好。
可幾年前,誰要是敢召集這么多人給自己掙錢,不也是不可行的事?
拿別人說事也不想想自己,真是可笑。
這一聲,說得王富臉上漲紅,氣得咬牙,“劉志寶,誰讓你在這里多嘴的?我還沒找你麻煩呢,交代你的事都辦不好,我再給你一個月的時間,要是沒消息你就等著給我滾蛋!”
“不用。”劉志寶直接站起,“老子現在就不干了!”
王富這邊還沒反應過來,邊上就有人想勸著。
“劉子,別意氣用事。”
“對對對,都是話趕話,該干活還是得干。”
“說歸說,干活還是得繼續,你一家老小都指望著這份工資呢。”
王富最開始心里其實也挺慌的。
就和劉志寶說得那樣,他現在能掙這么多錢,靠的就是這群有技術的建筑工,如果只是尋常的人手,走就走吧,走一個他還能繼續找第二個。
但有技術的工人不是。
他能集齊這么一批人,那都是廢了不少功夫,哪里舍得讓他們走?
可聽著一個個人的勸說。
劉志寶是不是聽進去了他不知道,王富聽得有些上頭。
對啊,再生氣又能怎么樣,他可是給劉志寶發工資的人,家里人可得仰仗這份工資才能過上好日子。
這么想著,他心里有了底氣,瞇著眼狠狠地看著他,“劉志寶,你搞清楚是誰讓你一個月拿著大幾十塊錢的工資?不是我離不開你,是你離不開我,我再給你一次機會好好說話,不然你就等著一家老小喝西北風吧。”
“老子會離不開你?”劉志寶一下就把破舊的手套往地上一扔,發泄著早有的不滿,“老子早就忍不了你個摳門狗東西,一天天吃得比舊社會都不如,發得干活設備不是爛的就是破的,工作時間一天比一天長,人家中午還有兩個小時休息的時間,你呢?巴不得我們從早干到晚!”
一開始來這邊干活,其實心里還是蠻欣喜的。
一個月拿著大幾十塊錢的工資,不說能讓全家老小過上富裕的生活,但確實也能頓頓吃飽,將柜子里那些破的不能再破的衣服都給扔掉。
以后孩子長大,只要他們愿意去讀書,就算是大學他也能咬牙供著。
可時間一長,就有些不得勁了。
工資是那個數,但王富這個王八蛋時不時就尋一些毛病來扣工資。
后來鬧得都不樂意,這才收斂一些。
結果后來給他們發的各種干活工具,不知道從哪里撿來的破爛。
手套是破的、抹泥板是缺口的、吊線墜是殘缺的……
在王富嘴里,反正東西都給他們了,用起來不順手是他們的事,想換新的就自個去買。
他們能怎么辦?
還不是將就的用,實在是用不來只能湊錢去買。
畢竟那個時候,單看每個月到手的工資,他們也只能忍著。
王富千不好萬不好,但有一點比起大部分的包工頭來的強,那就是他不怎么拖欠工資,再來王富也是本地人,父母都在廠子里當小領導,真要拖欠工資他們也能有個地方上門討債。
不像其他人,人跑了想找都沒得找。
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再多的不滿都只能咬牙忍著。
可是這會,劉志寶不忍了,“老子也是人!不是供你驅使的老黃牛,老子還真就不干了!”
說著就想走人。
王富心里咯噔一緊,想著要不要松松口勸勸,就見有人替他先攔住,心里先是松了一口氣,決定等會給自己找個臺階下,先把人給留住。
至于這次受得氣,以后總有機會撒出來。
“小劉,你可不能意氣用事啊。”
“對啊,想想你家里的孩子,你不是說等她大了就送去讀書嗎?那得要不少錢呢。”
“先歇歇氣,王包頭想來也不是真想趕你走。”
王富清了清喉嚨,開口道:“對嘛,不就……”
“鄭哥你放心。”王富剛開口就被劉志寶打斷,他面上非但沒有對未來沒收入的忐忑,反而有些激動,“袁包頭那邊缺人呢,他說了只要我過去,工資照著其他人的來不說,每天還包兩餐葉同志那里的餐食!”
所以,他現在還干個屁啊。
袁包頭那邊早就保證過了,只要他愿意過去就一定收下,兩邊的工資差不多,一個月或許還能高幾塊錢。
最重要的是,袁包頭這次多要了十份餐食的名額,他要是現在過去,每天也能吃到兩葷兩素呢!
比起在這個王摳門手下討生活,還不如跳到更好的地方。
這話一說,周邊幾人的眼神瞬間變了。
“真的?”
“也是餐餐兩葷兩素嗎?”
“這這這、這……”有人先是看了看王富一眼,即使王富臉色這會已經變得鐵青,他還是忍不住問出了所有人都想問的話,“他那邊還要人不?”
第33章
要說不心動那才有鬼。
一般情況下, 他們都不愿意有太多的變動。
即使私底下有人來挖,哪怕對方承諾的再好,在沒任何保證的情況下, 他們也沒有真跳槽的打算。
畢竟在工地待得時間越久, 越能知道這行的不容易。
他們干的都是賣力氣的活,不管春夏秋冬,天天累的是精疲力盡, 每天上工沒多久,就是大汗淋漓, 身上穿著的薄衣稍稍一擰就擰出好些水。
干這么累的活, 還不是為了月月能到手的工資。
但好些地方的包工頭拖著工資不發, 有一些拖上好幾個月,有一些拖著拖著人就沒影了,他們想追回工資都不知道往哪里追。
追不回來相當于白干。
自己受累那么長時間不說,家里都等著這筆工資開鍋呢。
所以再不滿、再無奈,也得繼續忍著。
可現在不同了啊!
袁包頭他們都認識, 畢竟都在一個地方干了這么長時間,最開始知道這個人,還是那邊伙食太差出名, 有些人還不解賀大賢他們干嘛不走人, 要留下來繼續吃發臭的豬食。
后來才知道,是因為袁包頭那邊的待遇太好了。
首先這個老板人年紀不大但很大方包容, 每天不會想著讓手下的人作死干活, 有時候見天氣不太好還主動讓人歇著。
中午更是少有的會體恤他們, 讓他們午歇。
尤為的有人情味。
每逢佳節, 都是讓他們回家團聚,還會隨上一份佳節禮。
雖然這份禮不太貴重, 但哪個收到禮的不高興?他們這些旁觀者又怎么可能不羨慕?
就算再少的禮,總比他們這些沒禮還不放假的強太多太多。
而且真說到伙食這方面,袁包頭其實也沒虧待他們,頓頓有肉有素還管飽,只是他找的人不好,輕信自己的姐夫,反而被坑的不輕。
要不然,就算味道不好,也是餐餐有油葷。
現在就更不同了。
袁包頭現在可是成了工地的名人,頭一個為工人著想,甘愿為每人每天花八毛錢訂餐,單天看著不多,但日積月累就是一筆不小的費用,不是所有人都舍得。
哪怕后面也有包工頭跟上。
但明清的人都明白,如果不是袁包頭帶了這個好頭,后面的人不一定能跟上。
這么一個有情有義,還大方的老板。
誰會不喜歡?
所以聽著劉志寶想走,周邊有人真的動了心思,其中一人開了口,剩下幾人也忍耐不住,絲毫不顧背后的王富臉色有多差,紛紛了解情況。
“他那邊還招人嗎?”
“待遇真的跟老伙計一個樣?”
“兩葷兩素一湯,我這輩子都沒想過有朝一日能天天吃這么好。”
“不但自己吃的好,連帶著家里人都能跟著享福,大賢那幾個人不都將葷菜留了一些帶回家吃嗎?”
確實,在自己吃飽肚的同時,還能帶著家里人一塊享福。
好到自己也能照拂家里人,誰不心動?
眾人的紛紛話語,讓本來還自得的王富臉色鐵青,可除了憤怒之外更多的卻是驚恐,他們要是都走了,誰來替他掙錢?
怒喝著:“老程、阿武,你們什么意思啊?你們要搞清楚,當初要不是我把你們帶出大隊,你們現在能一個月掙好幾十塊?一個個要有良心啊,可不能黑了心肝!”
他們不算是一個生產大隊的社員。
但也算得上附近的鄉親,這些人如果不是他帶出來,現在別說一個月大幾十塊錢的工資,指不準連飯都吃不飽呢。
現在居然還想甩開他,真是狼心狗肺!
“想想你們以前過得什么日子?都帶著小孩啃樹皮了,要不是我給你們一口飯吃,你們子女怕都養不活,怕是得賣兒賣女才活得下去,現在手里有余錢了,就想踹了我?你們也不怕遭報應……”
“王富,你給我閉嘴!”
一聲怒吼將王富的話打斷。
整個工人群里輩分最高的老程怒視著他,“到底誰心黑?你說我們因為你月月拿高工資,那你怎么不想想,這幾年是因為誰你才能穿得起西裝,在鎮上買得上大房子!”
王富把他們帶出大隊,他們自然是感激的。
所以在他手下干活,真要吃虧了能忍就忍。
但都這么多年過去了,這份恩情也算還完了吧?總不能就因為王富將他們從大隊帶出去,就明知道吃虧還得繼續跟著他干一輩子吧?
要是人好也就算了。
可這些年來是越來越精,那嘴臉恨不得將他們刮下一層皮。
這樣的老板,他們哪里還會信服?
再說了,拋開這些恩情不恩情。
王富這幾年能掙那么多錢,還不是因為有他們這群人在替他干活?要知道最開始的時候王富可是一點技術活都不會,就是現在也就會個皮毛,所有的工程都是他們一點點從無到有做起來的。
真要說誰欠了誰,還真說不準。
老程可不覺得自己要跳槽是有多黑心,他沉著臉色繼續道:“咱們也別說那些虛的,現在是什么日子難道我們還看不明白?只要哥幾個有一身的技術活,還會怕餓死?就算不跟著你,總有人會要我們。”
“就是,別說得你跟我救命恩人似的,也不想想我們替你掙了多少錢。”
“當年你是怎么說的?說會帶著大伙一起吃肉,現在你房子票子都有了,咱們大伙的‘肉’在哪里呢?”
“還賣兒賣女,你這話也太扎心,在你心里我們就是那種賣兒女的人渣?”
一個個臉上帶著難掩的怒意。
王富平日里做得事已經讓他們心存不滿,現在聽到那些話更是憤怒不已,敢情王富非但沒覺得自己做得有什么錯,反而還覺得理所當然,就得他們跟老黃牛一樣替他掙錢,來還這份所謂的恩情?
“劉志寶,袁包頭那里還差不差人?我的手藝你也知道,過去了保證不會拖后腿,他只要說要,我馬上就過去。”
“我也是,省得在這里待下去,某些人還以為自己是救世主呢。”
“我也去我也去,沒餐食我也去了。”
本來一聲聲的怒斥就讓王富心里變得緊張,后悔自己不該口不擇言,還在想該怎么哄著又聽他們要跳槽。
這心,快急得跳腳了。
話說是那么說,但事實王富本人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沒有這群工人在,就算他能拿到工地的項目又能怎么樣,連個干活的人手都沒,他怎么掙錢?
“誤會誤會,都是誤會。”這時候的王富不再是直挺著背脊,反而微微躬身一副討好的模樣,他一巴掌拍了拍自己的嘴,“我這不是一時上頭亂說了嗎?咱們這么多年交情在,難道你們還不知道我就是個嘴快不過腦的糊涂人?”
見他們都沒消氣,咬了咬牙道:“這樣,咱們以后也在外面訂餐!就訂、訂兩毛錢的那種,一天也能吃到一樣肉葷不是?”
四毛錢他是真不舍得。
就是兩毛錢他都肉疼呢。
老程等人還是沒開口,也不是很信他的話。
畫大餅這種事,王富以前沒少干,葉老板那邊也不知道什么時候開放訂餐,要是時間一長,這事很有可能不了了之。
所以還是等著劉志寶開口。
一旦他說有位置,絕對立馬跟著走!
王富急啊,急得恨不得給自己幾耳光,無端端干嘛要多嘴。
這下好了,一個個要是勸不回來,他以后還怎么掙錢?
“阿武!”王富喊了一聲,“你現在就和我去葉老板那里,訂餐沒名額了,不是還有土豆泥燴飯嗎?以后每人每天一份土豆泥燴飯,算做給你們加餐了!”
“一份?中午吃還是晚上吃?”
“……”王富咬了咬牙,“兩份!”
造孽啊!
兩份土豆泥燴飯就得六毛錢,還不如去訂餐食來得強。
好歹還有肉有湯,他這會是真希望葉老板那里趕緊開放名額。
下了決定,也怕這群人聚在一起亂討論,王富一個個拉著他們,“走走,咱們現在就去葉老板那里,不然土豆泥燴飯都得賣完了。”
不是沒人被說動。
畢竟好處在眼前,很難不心動。
但其中也有人還是存了離開的心思,一直盯著劉志寶的神色,直到劉志寶使了使眼色,心里才安定下來。
打從劉志寶說要離開后,不管別人問什么他都沒開口。
袁包頭那邊到底要不要人?
其實是要的。
他先前私底下和袁包頭聯系過,十個人內,有多少要多少,但也不是隨便招人,招得人除了技術過關之外,品性也得考慮。
再來了,剛剛這群伙伴一個接著一個想來。
他如果直說袁包頭那邊要人,卻又不能要所有人,最后留下來繼續干活的伙計肯定特尷尬。
所以這事不能明面著說。
最少不能當著王富的面前說,還得再找機會好好和老程私底下聊聊。
不過這都是以后的事。
現在的他收拾收拾行李,背著就往袁包頭負責的工地走。
他可是知道袁包頭多訂了十份餐食。
十份餐食,又想再招十個工人。
這稍微聯想下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等葉老板那邊準備就緒,他劉志寶也能過上天天兩葷兩素的美日子咯!
第34章
除了劉志寶之外, 袁古這邊還來了幾個人。
全都是先前私底下接觸過的人,他不是不知道以前有人打自己工人的主意,原先就擔心自己的根基不穩, 還是嶼哥跟他說了一番話, 才安了他的心。
光擔心什么都不做有什么用?
既然擔心,就該做些事安自己的心,也能安別人的心。
先前工地上的人有一部效仿他, 有一部分卻在陰陽怪氣,覺得他這個年輕人又傻又窮大方。
給工人吃那么好, 他除了每個月支出漲一大截之外, 還能討到什么好?
這不, 現在袁古就能挺著胸脯告訴這些看笑話的人,他討到什么好了。
他現在負責的項目不缺人。
二期項目有嶼哥幫著操辦,也能繼續做下去。
但這批項目還沒徹底辦下來,怎么也得過年后。
那新招進來的劉志寶等人該怎么安排?
難不成就先白吃白喝養著?
肯定不是了,袁古這些年賴在這里, 不僅僅是為了等葉妹子什么時候開放訂餐,還尋了些門路認識不少包工頭,將他們手中無法完成、不好完成的項目給接了過來。
“劉志寶, 你和他們兩個去周包頭那邊, 他們有個工程項目需要人配合,還有你們三人去馬包頭那邊, 只管按照他們吩咐的做……”
安排好去處, 袁古跟著解釋:“這幾個月你們就先跟著他們做事, 等年后再回來, 不過做歸做,工資以及各種福利還是我這邊發, 每天兩餐也隨著我這邊吃,葉老板那邊的伙食得下個星期才能上來,這期間就先吃土豆泥燴飯,肉臊子拌一拌味道也挺好。”
“好嘞!”
“我還沒吃過土豆泥燴飯呢,真那么好吃?”
“當然啦,不信你們等會就知道了。”
一個個笑得眼睛瞇成縫隙,劉志寶走過去,沒日更心最心玩結問摳qUn搜索巴衣四爸咦陸九柳三
小聲將先前的事說了說,并道:“不說全部吧,老程那幾個人是真動了跳槽的心思,你看看要不要和他們聊聊?要是想,我來安排。”
“行啊。”袁古樂得呲牙。
現在超過十個人確實不好安排,但也不是不能讓對方先在原地方做著等一等,等二期的工程項目一下來,再來二三十個人他都能接住,“你先跟他們說,兩葷兩素的餐食絕對不少,只要手里有技術工資也不會少,逢年過節的禮照樣有。”
一切安排好。
袁古又迫不及待往工地外去了。
走到板車附近,對著其中一人就道:“葉妹子,咱們都是老相識了,下回要是增加名額你可得給我留一些。”
“行啊。”葉芮答得爽快。
袁古直接戳穿,“認真的,我不一定天天在工地這頭,要是有名額了你就給我留一些。”
這幾天的相處,他算是看明白了,不管誰來這位葉妹子就是脆聲爽快答應,但最后看得還不是先來后到?
他知道光說沒用,直接道:“這不馬上就要過冬了嗎,我哥們在老毛子那邊弄了一些大衣,你要不要來點?”
葉芮眼皮子動了動,“什么價?”
“那肯定不會收你太高的價。”袁古也沒想在她身上掙錢,“我哥們賣我什么價,我就什么價出給你,不過你也知道來貨不容易,價錢肯定要比一般的高,怎么著也得一百往上接近兩百了。”
這個價錢貴嗎?
對于普通百姓來說還真不便宜。
比一兩個月的工資都要來得高。
但也高不到哪里去,百貨商店一件大衣也得大幾十呢,更別說從國外弄回來的,袁古說得這個價還真不太貴。
“能拿幾件?”
“哎喲。”袁古一臉為難,“哪里還能拿幾件?我自個都拿不到兩三件呢,只能分你一件。”
葉芮不覺得遺憾,咧嘴笑著,“成交!”
袁古也瞬間綻放出一個大大的笑容,“成交!妹子你長得好,穿著肯定特好看,等拿回來我讓你先選選款。”
葉芮笑了笑,沒回答。
接近兩百的大衣,其他用途比穿在她身上來得更有價值。
“對了,我那份餐給我打進鋁飯盒里。”袁古拿出早就準備好的飯盒,盯著今天的菜色,“這小魚煎得不錯,我哥們就愛這一口,我得帶去給他嘗嘗。”
以前窮,他和嶼哥吃不起飯就愛去河里摸魚。
不過兩人廚藝都不行,最多就是拿火烤熟,有時候半生半熟、有時候燒成黑炭,要不是實在是沒得吃,他們是真不愛去摸魚。
擱那時候問他們什么最難吃。
那肯定就是河里的魚了。
可這兩年有了些資本,才發現不是魚難吃,而是他們不會吃。
精心烹飪的河鮮海味,好吃的不得了。
袁古道:“明天吃什么?還有蒜蓉蛤蜊不?有我就專門跑一趟。”
“沒,熊大爺沒撈上蛤蜊。”葉芮一邊給他裝菜一邊道:“不過明天有清蒸鱸魚塊,你要在這吃還行,帶走溫度一低口感就不好了。”
袁古舔了舔唇,決定明天還是再來一趟。
跑來跑去累一點,但值得不是?
接過鋁飯盒,跟著說了幾句就離開了。
而葉芮這邊大概忙到兩點多就清空了所有裝菜的桶子。
和大伯娘推著板車就往租賃的平屋去。
因為多來的三個幫手,這邊的進度要快了一些。
除了毫無作用的葉志慶之外,葉大漠兩夫妻其實也是干活的好手,要不然早些年也供不起一個花錢大手大腳的寶貝疙瘩。
只是,能做和愿不愿意做是兩回事。
這次被逼著來干活,他們心里是不情愿的,但不情愿又能怎么樣?還不是得接著干?
干活也就算了,最讓葉大漠沒法接受的是,監工的還是他的親大哥。
瞧著早已經沒來往的親大哥坐在一旁,除了嘴上嘮叨幾句之外,什么事都不用。
不用做還供著兩餐肉葷,而他這個又干活又賣力的親爹,還得自帶干糧!
最開始是憤怒,嘴上不敢咧咧,心里是破口大罵。
但這幾天過去,憤怒變成了委屈,想想他才是葉芮的親爹呢,現在有了來錢的活,沒想著孝順家里父母,還這么奴役他。
他不委屈誰委屈?
“大全,快過來接把手。”
院子外面傳來一聲喊,葉大全便從椅子上起來,出門用左手扶著板車,一同推進院子。
“累了吧?我在里面溫著熱水,你們去喝點。”葉大全單手將木桶從板車上拿下來,旁邊的兩個嬸子跟著接過去,就拎著去外面的小溝邊清洗。
這邊的蓄水池才剛剛筑好,還得陰曬幾天才能用。
等能用后就方便多了,也不用拎到外面去清洗。
葉大全給她們遞過去水杯,跟著說著修建的進度,“柱子兩兄弟確實能干,上手生疏了一點但實在啊,一次做不好就做第二次,完全都沒覺得麻煩。”
他這個向來當慣師傅的人,還挺喜歡這種老實本分的年輕人。
干活實在又不耍小心眼,還不用他開口就主動重頭再來,也不怕多出一份力。
“那就好。”余蘭枝舒了一口氣,“先前見他們這么年輕,我還當他們干不好活呢,還有他那個哥哥人也不錯,昨天晚上見大院的門有些松,都專門幫著調了調。”
人是真好,也挺可憐的。
相處這幾天,也大概了解這兄弟三人的情況。
家里就他們三個互相扶持,以前的日子都太苦了,不過好在三個人都有一門技術在身,等柱子兩兄弟來年有了工作,日子就會好很多。
一想到這個,就忍不住想到自己兒子身上。
余蘭枝心里有些難受。
人家兄弟再苦,但好歹還能干活以后真有什么事還有兄弟幫把手,她家學名卻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
吃藥就得吃一輩子,干活也沒法干。
現在還好,她和大全還能顧著,可等她和大全走了,這孩子又該怎么辦?
還有曉霜……
要真讓她認命,像其他人寬慰那樣,說是曉霜命里有一劫,人怕是……讓他們兩夫妻放手,省得曉霜走得不安寧。
別說是街坊鄰居,就是一些親朋好友也是這么勸。
可她哪里舍得放手。
連著兩年一點消息都沒,她不是沒往壞處想過,但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希望,她還是不愿意放下。
只不過,現在的情況。
即使不放手,也沒法繼續去找。
連最基本的生活都沒法維持,更別提找各種途徑去找人了。
倒是前幾天她和大全商量過,她現在在小芮這邊幫忙,雖然沒說具體一個月能拿多少,但她想著這筆錢外加大全的工資和收來的房租,一共分為三份。
一份用于開銷和學名的藥費。
一份給學名存著,等他們不在了,學名也能有一筆錢傍身。
最后一份用在找曉霜的事上,不管有沒有消息,他們也不想放手。
這般安排,最后他們的日子肯定過得很艱苦。
但也沒法子,誰讓他們就這個命呢。
余蘭枝慢慢將杯子里的溫水喝完,本來這會可以去里面的小屋躺上一兩個小時,但是一歇息下來就容易胡思亂想,還不如去干活來得強。
她將水杯放下,打算去外面找點活干。
不過剛剛起身就被葉芮給叫住了,“大伯娘,為了下個月好算賬,咱們先把這半個月的酬勞算一算,等下個月初就統一按月發放。”
第35章
葉芮在說這話時, 從兜里掏出五張大團結。
這錢剛拿出來余蘭枝就有些愣住了,“怎么這么多?滿打滿算也就干了十二三天的活,用不著這么多啊。”
早先就知道小芮會給她開工資, 當初她也有想過會給多少錢。
黃萍和另外兩個幫手都是五十塊錢的月工資, 小芮給她應該會高一點,但怎么都沒想到半個月就抵得上人家一個月的工資了。
余蘭枝覺得這錢拿得燙手,“不行不行, 我不過就是幫幫忙,就算去外面找活干, 也拿不了這么多。”
這話倒不是謙虛。
原先想著小芮剛開始做生意, 她這個做長輩的怎么也得幫著出出主意, 或者在遇到麻煩的時候多抗一抗。
可這段時間過來,不管是大事還是小事,都是小芮一個人頂著。
就連下廚也是。
余蘭枝自認自己的廚藝不差,但對比小芮一周不重樣的菜色,那她還真就比不上, 反而廚藝也跟著進步不少。
就連大全和學名都說了,她做得飯菜更香了些。
所以要說起來,她最多就是跟在小芮身邊幫幫忙, 做一些繁瑣的事, 這事擱在任何人身上都能做好,完全可以花和黃萍差不多的酬勞去請另外一個人, 沒必要在她身上花雙倍的錢。
余蘭枝沒直說, 但她的神色顯露著三個字。
——‘我不配’。
一旁的葉大全也皺起眉頭, 開口道:“小芮, 這錢確實多了些。”
“哪里多了?”葉芮將五張大團結塞進大伯娘的手里,很認真的道:“你們也知道, 我那一家人都是靠不住的,真要將后廚的事交給他們,保準第二天就被搶了生意,可一天六百多人份的餐食,靠我一個人還真弄不來,好在有大伯娘在。”
即使將一些不需要瞞著的步驟給分出去,還是堆積了不少活等著她,好在她身邊還有值得信任的大伯娘,兩人平攤這堆活,這才讓自己不至于忙得停不下來。
她道:“所以對于我來說,大伯娘是無可替代的,沒了你,我這邊的攤子沒法在短時間內鋪張這么大。”
“那不至于……”余蘭枝被說得臉發紅,雙手不住搓著衣角。
被這么看重的她羞澀的不知道該怎么回應,只會連連保證,“你放心好了,后廚里的事我一定瞞得死死,就連你大伯我都不會多說一句。”
“對對。”葉大全跟著點頭,“最好誰都不要說。”
葉芮輕笑回應,“好。”
余蘭枝這時又將塞進手里的錢遞了過去,“他們爺倆去醫院還是找你借的錢,這錢就先還你。”
“不用。”葉芮伸手擋了檔,“以后每個月我會先扣二十塊錢當還我的,五個月后就還完了,也不著急。”
見大伯娘還想說些什么,她先開口打斷,“學名哥呢?這兩天怎么很少見到他,不會又待在家里沒出門吧?”
“沒呢。”葉大全咧嘴笑了笑,“這次去市里去得值,學名不像以前那么孤僻了,這幾天一直往各個學校跑,也不知道忙活什么。”
因為他的病情,先前不管是在家待久了還是出門時間長了,他們兩夫妻都格外的擔憂。
但這次去醫院的時候,那位從大城市來的老醫生說了,常常憋在家里,沒病都會憋出病,還是得時不時出門走走。
搞不懂他在忙活什么,但有事做總比沒事憋在家里強。
兩人在屋子里聊著,外面的瞧著卻格外刺眼,周湛芳這會渾身狼狽,先前砌墻時不注意,一下子整個正面都糊在墻上,弄得她身上臉上都是泥巴,還把上衣也給刮破了。
一身狼狽,心里本來就委屈。
結果等葉芮那丫頭回來,居然連一個眼神都沒給她,她就連在院子里幫工的兩個女人都不如,好歹人家干活還能拿酬勞,她屁都沒一個。
越想越心酸。
同時也特后悔。
早知道……早知道她也不知道該怎么做。
只知道現在的葉芮是真有出息了,又是在外租這么大的屋子、又是花錢請三個人幫忙,每天還有人送那么多菜上門。
她可是親眼瞧見了,光是豬肉就裝了好大一個籃子。
也就小時候在生產大隊見殺豬時,才見到那么多豬肉,她都不敢估算多少斤要花多少錢。
而且這還不止一兩天,聽說天天都得準備這么多食材。
以后甚至只多不少。
周湛芳瞧著眼紅,可也只敢眼紅。
這要擱在以前,她恨不得將葉芮手里的錢和物件都統統搶過來,甚至還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現在卻完全提不起使壞的心思,整個人處于胡思亂想,但又絲毫提不起興致的狀態。
“你聽說了嗎?”葉大漠這時候湊了過來,“那兩人一個月就有五十塊的工資呢,一連請三個人,她做得生意就這么掙錢?”
“哪里只是三個。”周湛芳抬了抬下巴,“這不還有你嫂子么,她總不能跟在葉芮身邊白干活吧?”
葉大漠聽得心里嫉妒。
都給外人開工資,那肯定也會給余蘭枝酬勞了。
哪怕不比別人多,那也是五十塊錢一個月,都比他拿的工資還要高了。
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他慫恿著:“要不你也來這邊干活吧,正好把你的工作名額讓給老大。”
這樣家里有三個人掙錢,即使沒有葉芮貼補,也不會過得艱難。
“行啊。”周湛芳答應的爽快,“那你去說。”
“……”葉大漠臉上一垮,“你是她媽,當然你去說了。”
周湛芳忍了忍,實在是沒忍住翻了一個白眼,“你還是她爸,你怎么就不能去說了?”
“周湛芳!”葉大漠氣得怒吼一聲,“你簡直無法無天了。”
周湛芳沒哼聲,繼續干著手里的活。
都嘗了幾次教訓,她要是再不學乖那真的是傻子了。
況且去尋那么多麻煩,最后占了便宜不會念著她,她真要受到懲罰也沒人替她出口氣,反正她是徹底心涼了,打死都不主動去觸霉頭。
葉大漠還在不滿的唧唧歪歪。
周湛芳這會已經開始為自己的以后做打算了。
大兒子擺明靠不住。
葉芮這丫頭本事是真不小,難怪以前老有人說有這么一個聰明的孩子,以后他們做父母的肯定能跟著享福。
可惜那個時候只想著重男輕女,即使葉芮成績再好他們也沒想過供她接著讀書。
現在倒是看明白了。
可一切都太遲太遲,就葉芮敢舉報自己親媽的瘋癲勁,以后想依靠她肯定不可能。
至于小兒子……
葉肖實在是太小了,小到她直接忽視。
倒是不由自主的想到大女兒身上。
周湛芳想著,或許自己哪天可以單獨去找找文靜,雖然從小就將她給送養出去,但怎么說文靜都是她生出來的閨女。
以后要是好好對她,是不是也能修補些關系?
想到這里,是不由嘆氣一聲。
她這輩子生了四個兒女,怎么就沒一個能靠得上呢?
想想以前大隊那些孤寡的老人,有一個甚至死在家里好幾天都沒人知道,她別以后也成這樣了吧?
越想越慌,耳邊還不住傳來葉大漠叨叨的聲音,實在是忍不住反手一巴掌過去……
‘啪’的一聲響,吸引了院子里所有人的目光。
不僅僅被打的人懵住了,揚手打人的人也瞪大眼睛,僵著一張臉。
要不是她的手還高高揚起、要不是葉大漠臉頰上被糊上一層泥,單從周湛芳的神情來看,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她被打。
“你你你!”葉大漠捂著臉氣得臉色通紅,指著對方的鼻頭不住顫抖著手,“你居然敢打我!”
周湛芳還沒回過神。
她嫁給葉大漠二十多年,別說是動手了,就是再生氣都沒敢大聲說話,這還是頭一次扇了他一巴掌。
慌嗎?
自然是慌得。
尤其是當葉大漠伸手指著她時,她慌得縮了縮脖子,生怕葉大漠氣得甩她耳光。
可當見他只是生氣的紅著眼怒吼時。
心里的那股慌亂瞬間消失,緊跟著浮現出的一股暢意的快感。
下意識的鼓起勇氣,沙啞又激動的小聲,“讓你、讓你閉嘴呢!一個大老爺們成天就知道叭叭叭,你還要不要臉?”
這句話最開始很小聲,隨著一個一個字吐出來,說得是越來越順、聲音越來越大。
就好像一瞬間,她這個向來只會伏低做小的婆娘變得高大許多,不再仰望而是俯視著面前的男人。
原來,葉大漠也沒那么讓人可怕啊。
也不知道是不是說順嘴了,周湛芳說得更來勁,“就知道算計來算計去,你想扒了葉芮的皮你就去扒啊,慫恿我干什么?怎么你一個大男子漢除了使喚人之外,連開口對女兒說話的勇氣都沒了?”
“你、閉嘴!”葉大漠羞得臉紅,伸手就要去捂著她的嘴。
不過周湛芳動作更快了一些,揚聲扯著他的頭發,埋頭就在他的肩膀上狠狠咬了一口。
“啊啊啊!賤人!”葉大漠疼得齜牙咧嘴,手上使不出力便也用嘴頂上,直接咬了過去。
就這么眨眼的功夫,兩夫妻扭打成一團……
而在周邊,正爬上屋檐修補瓦片的柱子兄弟傻了眼。
說實話,他們原先還挺羨慕葉老板的,父母專門請假來幫忙,他們還沒來就開始干著活,期間一直都沒休息過。
有這么好的父母,讓他們這種沒了爹媽的孩子看著是真羨慕。
但日子一長,或多或少知道了一些內幕,現在再看看這兩個已經扭打到泥巴里打滾的兩人……
這種父母,他們還真羨慕不來。
第36章
不但羨慕不來, 現在他們還蠻尷尬的。
這時候是該裝作沒看見呢,還是下去勸勸?
可明顯是人家的私事,還是那種不愿意傳出去的私事, 兩人滾在泥潭里罵娘, 打起來就跟潑婦似的,多少有些不好看。
該不該下去勸勸呢?
柱子兩兄弟本來還有些猶豫,可當他們看到邊上小溝正在清洗桶子的兩個嬸子, 離著院子是有些距離,但也不至于一點動靜都聽不到。
偏生這兩人就跟聽不見一樣, 繼續忙活手中的事, 一點好奇心都沒。
柱子瞬間有了決定, 給了自己弟弟一個眼神。
兩人跟著彎身忙活自己的事。
至于下面打成一團的人。
什么?哪里有人啊?
他們明明什么都沒看到,也什么都沒聽見呢!
不僅僅是他們,就連待在屋里的三人聽到外面的動靜,也沒想過走出去勸勸。
葉大全透過窗戶望出去,皺著眉頭就道:“都四五十歲的人了, 還沒長大似的,也不知道在外鬧了多少笑話。”
余蘭枝也跟著搖頭,“現在還這么糊涂, 以后老了有苦頭吃呢。”
有這樣的父母在, 孩子們也跟著受苦。
瞧瞧葉志慶、再瞧瞧葉芮兩姐弟。
前者被寵得無法無天,后者就是被忽視的小可憐。
好在, 小芮能及時醒悟, 還有法子將這兩人壓得死死。
雖說這么對自己父母手段有些太狠, 但反過來想想, 別人受罪好過自己受罪,總不能因為所謂的孝道就一輩子被壓得死死吧?
對此, 葉芮沒有任何反應。
只是咧嘴笑看著院子里的熱鬧,完全沒有去勸的打算,也不覺得他們這么鬧會不會讓自己丟臉,反而還看得有趣。
可惜,作為正在創業的生意人總不能一直看熱鬧。
休息一會后又得為晚上那餐開始忙碌。
經過一段時間的適應,她這邊也規劃出時間表。
早上八點起床,九點之前趕到平屋這邊開始忙活,中午的食材在前天下午就準備好,只用下鍋就行。
十一點之前準備好所有的伙食,十一點半趕到工地發飯。
分發餐食和賣完土豆泥后大概兩點就能收工,回到平屋休息一個半小時左右,三點半開始忙活第二餐,晚上十九點就能收工。
請來的三位幫手作息和她有些區別。
同樣是九點來上工,先是幫著將能烹飪的食材先烹飪,跟著準備晚上的食材,十二點下工休息兩個小時,兩點上工準備隔天的食材和清洗各種用具,一直到十九點準時下工。
下工的時間有些晚,所以葉芮打算包一頓晚餐。
無非就是在做餐的時候多做出幾份,不但幫工能吃,她和大伯家也能跟著用餐,吃飽肚后就一路散步回家,有樂子的時候聽聽樂子,沒樂子的時候早些休息,這般想著還挺好的。
不但葉芮覺得好。
來幫工的三人聽到這些安排時,個個都是笑得瞇眼。
五十塊錢一個月的酬勞還包一餐飯,而且還有肉葷,這么美的大好事怎么可能不讓她們高興,一個個打定主意要好好干活,絕對不能偷懶。
有人使勁著幫把手,葉芮的日子也會輕松些許。
這天她照舊和大伯娘推著板車去工地,一路上余蘭枝還在說著,“你這天沒來大院,是不知道那邊有多熱鬧,黃萍現在底氣足,再加上你原先教她的法子,壓得她婆家的人敢怒不敢言,尤其是她妯娌,氣得都在家摔碗了。”
一來是黃萍的性子變了,以前是能忍就忍,不能忍動手了也占不到便宜。
但現在不同了。
明面上斗不過,黃萍能來陰的。
胡家人一開始想著他們有幾個人,真要來陰的也能躲過去。
可誰讓黃萍家里的兄弟多,一來二往的誰都沒討到好,最后倒是胡家的人先低了頭。
有這么一個白天晚上磨人的對手實在是太讓人頭疼了。
不過更主要的是,黃萍現在可是拿工資的人了。
一個月五十塊錢,算不上家里最高的收入,但比起她妯娌一家光知道花錢不知道進錢的無業游民,實在是好太多太多。
“楊婆子現在就盯著她手里的工資,你是沒瞧見這些天和黃萍說話的調調,聽得我渾身發麻,跟尖著嗓子的黃鼠狼一個樣。”
反正就是沒安好心。
余蘭枝的形容真的沒夸張。
那假模假樣的怪樣子,看得人心里不適。
“聰明人該知道錢得拿在自己手上。”葉芮淡淡回應一句。
她上輩子就不夠聰明。
但這輩子學會了。
不管怎么樣,錢都得抓在自己手里,在有足夠的資本時,想怎么花就怎么花,給自己花也行,給別人花也沒關系。
但絕對不要將錢都給出去,自己當一個掌心向上的人。
“她心里有主意呢。”余蘭枝說著,她到現在還記得黃萍給她借的五塊錢,打心底里感激著。
所以有時候也會跟黃萍說一些掏心窩的話。
聊得次數多了,她也能看出黃萍不是那么傻的人。
就算不為了自己,也得為自己孩子著想不是?
說著說著,兩人就到了工地邊。
比起原先很少見到人,這會老地方的位置已經排著隊等了起來。
打頭的那個樂呵一聲,“我就說她們準時吧,不早不遲剛剛好。”
“來來,余大嬸我給你們搭把手,趕緊擺好趕緊打飯。”
“本子呢?我先畫個手印。”
早就熟悉打飯流程,不用葉芮開口他們就自個安排起來。
因為人數多,葉芮就干脆準備一個本子記著所有人的名字,來打飯就畫個押,就算忙起來也沒出過錯。
現在的人大部分都淳樸,沒人愿意去做那些丟人的事。
更別說邊上的人都是知根知底的人,葉芮和大伯娘也能認出誰在她們這里訂過餐,忙中有序,一直沒出過大錯。
不過這次,葉芮在排隊打飯的隊伍中看到了一個陌生的身影。
倒不是巧然發現,而是大高個的身影很難不引起人注意。
一直等人走到板車邊,葉芮沒接過他遞來的飯盒,而是問道:“你是?”
男人的視線就沒抬起來過,一直垂眸盯著鮮蒸鱸魚塊的木桶。
倒是他身邊的小方連忙解釋,“我們老板不是多訂了一餐嗎?以后那餐就給他領了。”
葉芮點了點頭,“行。”
袁古最開始在她這里定了二十一份餐食,其中一份要么他自己吃,他要是沒來工地就平分給他手下的其他工人。
接過對方的飯盒,就開始打餐。
今天的主食是雜糧饅頭,一人兩個大饅頭,再來兩葷兩素。
葷菜是農家一碗香,里面有豬肉片有蛋塊,再有一個就是鮮蒸鱸魚塊,一直用爐子煲著,溫度不高不低,不會讓魚肉太柴也不會涼了顯腥。
葉芮夾了兩塊鱸魚塊,跟著問道:“要不要來點汁?”
“要!”高個子重重點了點頭,“多來點。”
葉芮將汁淋在鱸魚塊上,多了一嘴,“趁著熱,涼了就腥了。”
高個子很聽話。
端過飯盒就拿起筷子吃起來,一邊吃著一邊在邊上找了塊石墩坐下,首先吃得就是鱸魚塊,入嘴那瞬間能感受到他微微瞇了瞇眼。
顯然,又一個被美味征服的人。
小方倒沒那么急,裝好飯盒就跟他打聲招呼,“嶼哥,那我先回工地了。”
高個子問了一句,“下午一餐也有鱸魚?”
“有呢。”小方連連點頭,“葉老板這里的餐雖然一周不重樣,但早晚都是重復的。”
“一周不重樣?”高個子見兩塊鱸魚塊吃完,微微皺了皺眉心。
那豈不是一周都吃不到了?
“不過沒事。”小方一眼就看出他在想什么,“沒了鱸魚還有其他海貨,清蒸、煎炸、悶煮……有些菜色保準你見都沒見過!”
“我知道了。”高個子下了決心,“我以后天天來!”
……
此時在平屋這邊,葉大全繼續盯著工。
也不是真的光盯不干活,他就是一個閑不下來的人,即使右手使不上力,也能用左手干點輕活。
殘廢兩年,左手慢慢也能做點事。
慢是慢了些,但也不至于真當個廢人,多多少少也是能做一些活。
尤其是有這么多年的工作經驗,有一些事上他還是蠻有經驗。
這不,柱子碰到難題都會專門過來請教請教,“葉大叔,你看看這邊的臺子要不要收收邊?”
葉大全比劃了下,“收一下吧,用的時候省得水給溢出來……”
正說著,外面突然跑來一人,“師父,我總算找著您了!”
來的是張峰,跑得是氣喘吁吁,也顧不上是不是快喘不過氣來,他趕緊說著,“廠子那邊在商量,打算把您的屋子給收回去……”
第37章 (修改)
建成機械廠可以說是鎮上的三大廠之一。
也是最早一批先建家屬樓的大廠, 當初五棟筒子樓一建起來,可以說是轟動了整個城鎮,吸引來不少目光。
不過五棟筒子樓真要分也分不出多少房子。
想要占一間, 還真不容易。
除了工齡之外, 自然得看當事人對廠子有沒有貢獻,專門排了一個表一一列出來,最后決定了兩百口人。
而這兩百人中, 葉大全絕對排得上名號。
算是頭批選房的人,還分的是最大戶。
不過那個時候葉大全一家人商量了下, 最后還是用筒子樓分配的屋子換了大院的兩間屋。
也就是他們現在住的地方。
那時候, 可沒人覺得葉大全不配, 尤其是那些連房子都沒分配到的人,看到‘葉大全’的名字,都不會覺得不公平。
在職三十多年,誰都知道他有這個資格。
沒人能否定他對機械廠付出的貢獻。
就連葉大全自己,也能自傲的說他任職這么多年, 期間確實出了一些差錯,鬧出一些不好的事,但功絕對大于過錯。
所以當張峰的話落音, 他一時之間都沒反應過來。
整個人還有些怔然, 仿佛自己聽錯了。
“師父,你趕緊去一趟廠子里。”張峰卻為他著急, 這個決定還沒完全落實下來, 找找人通融通融或許還能改, “陳副廠長不是承諾過, 要是你遇到什么困難可以找他幫幫忙嗎?要不去找找他,爭取把屋子給留下來?”
他也是知道大院的屋子對師父家有多重要。
要不然也不會在聽到消息后第一時間趕過來, 他跟著道:“得趕緊去辦,要不然真來不及了。”
葉大全沉著臉,對著身邊的柱子交代一聲就帶著張峰離開。
一路趕著去機械廠。
去的路上他心里是真的沒底。
別看那些人嘴上說得好聽,話里話外都是會幫忙的樣子,可其實真要出了什么事,就會明白一切都是屁話。
不是他將人想得太壞。
而是這兩年來實在是經歷過太多太多。
原先葉大全是真的熱愛機械廠,早些年不是沒人出更好的酬勞和待遇招他,當時承諾工資更高不說,住房以及孩子學習就業的問題都會幫著一并安排。
但那個時候他還念著機械廠的好。
畢竟他能有這么一手技術,除了自己的努力之外,廠子確實對他有栽培之恩,再加上他也不愿意帶著兒女背井離鄉,也就一一拒絕了。
可現在,他覺得自己的感恩之情實在是太可笑了。
再念它的好又有什么用?
反過來還不是被扎了一刀又一刀?
在去陳副廠長的辦公室之前,葉大全就已經猜到是什么結果。
果然,當他說明來意,對面的中年男人皺起眉頭,先是端著水杯淺抿了一口滾燙的茶水,緊跟著很為難的道:“老葉啊,這件事不好辦,你也知道現在的住房緊張,咱們廠子里好些工人等著住房,總不能因為遷就你,而委屈別人吧?”
葉大全臉色瞬間慘白,張了張嘴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是該訴苦還是該邀功?
可真的有用嗎?
這兩年家里發生了那么多事,起初的他不是沒舔著臉來求助,一開始確實給與了一些幫助,可沒兩次后就是各種話術的推脫。
“副廠長,可這房子不是早已經分配給師父了嗎?”張峰替師父著急,他跟著道:“原先廠子就承諾過,只要待在廠子里再干十年或者有重大貢獻的工人就能永久性擁有居住權,別說二選一了,師父明明兩樣都符合!”
分配房子到現在已經過了十多年,重大貢獻這個就更不用說了。
不管怎么算,房子都該是師父的。
陳副廠長皺了皺眉頭,眉眼間已經顯露出一絲不耐,他直接重重的將茶杯放在桌面上,沉聲說著:“咱們廠也沒有那么不近人情,更沒有說直接將你一家人趕出去,你現在不是有兩間房嗎?廠子里就算收回也只會收回一間,你們一家三口還是有地方住的。”
“那怎么行,另外一間房已經租了出去,師父一家人還得靠這筆房租過日子。”張峰太明白那一間房對師父家的重要性,十來塊的房租看著不多,但師父家現在收入本來就很少,沒了這十塊錢怕是難以堅持下去。
他懇求著,“副廠長,你也知道師父家的情況,要是……”
“夠了!”陳副廠長打斷他的話,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要說家里困難,咱們廠子難道就只有葉大全一人了?難不成就眼睜睜看著其他人過得艱苦,就單獨捧著你師父一個?”
“不是這樣……”
“怎么就不是了?”陳副廠長起身站起,一臉嚴厲的道:“老葉啊,兩年前出的重大事故難道你就忘了?價值數萬塊的儀器毀在你手上,當時要不是廠子顧及你原先的付出,怎么可能不讓你賠償?你真要擔上數萬的賠償款,那才叫沒日子過。”
沒明說,但話里話外的意思誰都懂。
擺明了就是一副施恩的模樣,覺得葉大全不知足。
別說葉大全這個當事人了,陳鋒聽得都覺得臉上發臊。
陳副廠長不是沒察覺到兩人的神色,口吻稍微變得柔和些,“不管廠子最后做出的是什么決定,有一點你可以放心,兩間屋子廠子只回收一間,哪一間都行,你可以和家里人商量商量。”
話音落下,辦公室瞬間變得安靜。
這種施舍般的語氣,讓人十分難堪。
而這會只聽見陳副廠長再一次端起水杯,‘簌簌’吸著滾燙的茶水。
好一會,葉大全憋紅著眼,沙啞著開口:“我不認同,機械設備出故障那件事,早在兩年前就已經落錘定案,不是你們一次一次拿起來攻擊我的武器。”
斷了右手、被趕去掃街、抹掉他原先所有的功勞。
這已經為那次失誤做出了處罰。
他心里是還念著機械廠,不然也不會在廠子里一而再再而三出現問題時,只要有人來叫喚一聲,就屁顛屁顛趕過去。
但心里再惦記它的好,有些事也不能退縮。
尤其是這一間關系的不是他一個人,而是一家人。
現在蘭枝在小芮那里有了工作,每個月拿到的酬勞大大減輕了家里的負擔,但他仍舊不愿意退縮。
一個月十塊錢一年就是一百二十塊,相當于他家學名一年的藥費和來往兩地的旅途費。
這筆錢真不少了。
而且只要房子一直在,就能一直有錢。
哪怕他和蘭枝以后都不在了,學名也能繼續收著房租貼補家用。
再加上自己心里憋著的這口氣。
被如此踐踏,葉大全會不覺得委屈嗎?
他特別委屈,委屈到夜里翻來覆去就是睡不著,憋得鼻尖發酸,在沒人注意的時候才敢偷偷用袖子擦了擦眼。
他語音發顫,繼續為自己爭取著,“當初是廠子決定這件事翻篇,是你們口口聲聲說不要再提起,行啊,我都認了,你們說我殘廢干不了活,直接分配我去掃街,可這兩年來車間發生了那么多次故障,我哪一次袖手旁觀了?我是殘廢但我不是傻子,也不是啞巴,我照樣能解決廠子里解決不了的維修故障,我也能繼續給廠子里帶著一個又一個學徒,你捫心自問,一個月二十塊不到的工資,哪里能請來人干這些活?”
就像他自己說得。
他是殘廢但不是傻子。
每次機械設備出現故障,他的那些徒弟一個個跑來尋求幫助,除了徒弟們自己解決不了之外,難道不是他們這些當領導的授意著?
都這么大把年紀了,總不能這點都看不清吧?
說句難聽的話,機械廠這些所謂的領導看起來大義凜然,還不是想盡辦法占盡他的便宜,二十塊不到的工資,卻讓他付出畢生經驗以及所有的維修知識。
哪有這么好的事?
先前不說,只是不愿意將關系弄得太僵、不愿意把人想的太壞。
但真到絕境時,哪里還顧得上那么多?
‘啪’的一聲響,陳副廠長一巴掌拍在桌面,他怒道:“葉大全同志,你弄壞了東西你還有理了不成?真以為我們這么大的機械廠離不開你一個小小的技術工?”
說這話時,憤怒的情緒中帶著些惱羞成怒。
他不管車間的那些事。
但他多少還是知道一些,只要車間出現故障,廠子里所有人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葉大全。
‘找葉工啊。’
‘老葉技術好,找他準沒錯。’
‘有什么故障還能難得到葉師傅?’
‘葉工要是修不好,那怕是沒人能修好了。’
這類話聽過無數遍,早已經深刻記在腦海里。
尤其是兩年前葉大全出了事故斷了半個手掌,當時他們惋惜的同時也松一口氣,好險就只斷了半個手掌,人還建在。
只要人在,車間里出了事總有人能弄好。
光這些,就足夠證明葉大全的重要性。
可陳副廠長不愿意承認啊。
想當年他也是從車間升上來的,為此求了無數人、走了好多關系,討好的話說了無數遍,家底也差點掏空,即使這樣也差點沒選上。
當時他最有力的競爭對手就是葉大全。
一個學歷不如他,人脈不如他,就知道在車間埋頭鉆研維修技術,樣樣都比不上他,根本不是做領導的料子。
偏偏,當時的領導看中的還就是他。
要不是葉大全這個憨貨只知道技術技術,根本無心做管理層,怕是他當時再努力也坐不上現在的位置。
可那個時候陳副廠長心里也不如意啊。
即使上去了,面對這個廠子里缺一不可的大師傅,就連廠子也得供著,還得守著護著生怕被其他地方給搶走。
整個待遇,比他這個當領導的還要好。
結果風水輪流轉,瞧瞧面前這個已經完全見不到一絲意氣風發的中年男人,陳副廠長心里是暢快的。
不過再暢快他也知道,即使葉大全的手殘廢了,他對廠子還有用。
真要趕走了,他倒是樂意但廠子里其他人肯定有意見。
清清喉嚨,他不愿意在這件事上多僵持,便道:“我還是那句話,房子肯定不會全部收回來,你們一家照樣有住的地方,老葉啊,別太無理取鬧,你總不希望真被趕出機械廠吧?”
肯定不會真趕走。
但以葉家的情況,他們一定很在意這份工作。
所以還是能拿捏著嚇唬嚇唬人。
看著面前一臉鐵青的葉大全,陳副廠長不由勾起嘴角。
不過嘴角還沒上浮兩秒,就見一個女同志直接走進辦公室,揚聲道:“他會選擇離職!”
這人走到葉大全身邊,很認真的道:“機械廠沒有權利辭退一個沒有犯錯的員工,但他卻能選擇離職,離開這個絲毫沒有人性的工廠,遠離你們這群虛情假意的領導!”
第38章
“小芮, 你怎么來了?”
對著突然走進來的人,葉大全十分的驚訝,下意識走到她的身前, 生怕因為她的話惹得辦公桌邊的人不滿, 對她發脾氣。
“大伯,你沒必要陷在這個泥坑任人欺辱。”葉芮說得誠懇,“只要你走出機械廠的大門, 有無數個前程供你選擇,而不是繼續待在這里被人當做使喚來使喚去的廢人。”
這話有些不好聽, 但事實就是這樣。
葉大全內心卻有些發暖, 因為在最為難堪的時候有人站出來替他出頭。
安靜了兩秒, 他輕輕點了點頭,“好,我聽你的。”
“老葉?!”陳副廠長心里一驚,“你可不要聽人胡言亂語,你要辭職了家里還有進項?你可得為你媳婦、為你兒子好好想想啊。”
不滿葉大全是一回事。
可真要把他趕走那就是另外一回事。
現在工廠競爭激烈, 別看建成機械廠是鎮上的大廠,但是效益是越來越低,如果維持原狀, 怕是沒兩年就會被其他工廠替代, 他們也得跟著時代的步伐做出一些改革。
但改革也不是嘴上隨便說說。
首先他們需要的就是將車間里老舊的設備替換,替換成最先進的技術, 才能拉來更多的訂單, 大大提高效益。
可這些先進的機械設備價格昂貴。
在連著兩年收益與支出持平的情況下, 想要拿這么一筆錢真的很困難。
所以他們只能打舊設備的主意。
這并不丟人, 無數廠子都是這么做。
找各種關系引進國外國內的先進設備,舊的比新的更讓他們滿意。
因為價錢便宜很多很多。
三四臺舊設備抵得上一臺新設備, 換算下來可以省很多錢。
只不過,舊設備的價錢讓他們滿意,但在使用的過程中難免會出現各種各樣的故障,使得生產進度被拉長。
這對于舊設備來說,是常態。
畢竟價錢擺在那里。
擱在其他的機械廠,遇到這種事要么找自己工廠的維修師傅進行維修,要么就是花錢去請,但大部分都是后者,因為新設備夠先進,有一些技術問題并不是普通的維修工能處理好。
請的有可能是國內的大師傅,也有可能花大錢從海外請。
反正花的錢、花費的力氣都不會少。
但建成機械廠不同。
他們有葉大全在。
即使是看不慣他的陳副廠長,也不得不說這人是真有本事。
各種設備、各種故障,好像就沒有能難倒他的。
在他家里沒出事之前,甚至還有不少外地的廠子專門請他過去維修設備,為此還愿意花一筆錢,甚至愿意和他們廠子達成各種合作。
尤其是以前廠子在引進設備時,都會由葉大全先進行調試測驗,確定沒有大問題才購買。
光這些,就能證明他有多厲害。
這些年引進的設備幾乎都是過了他的手,時不時是有些故障,但修一修照樣都能用。
說起來,就兩年前葉大全的大女兒突然失蹤,他請了很長的假到處去找女兒,在那期間廠子里在其他維修工的測驗下引進了一臺價值數萬的設備,一開始是好的,結果沒幾天就出現了卡頓。
廠子里的維修工根本解決不了,只能讓請假的葉大全回來維修。
結果因為他的心不在焉,把設備弄壞不說還斷了自己的右掌,弄得自己落到這種地步。
不過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陳副廠長樂于看葉大全落魄的姿態,但也知道他離開對機械廠的影響有多大,見他真有離開的意向,整個人都有些慌了。
“老葉,辭職可不是小事,你都這么大年紀了還折騰什么?安安穩穩在廠子干活不好嗎?”陳副廠長繞過辦公桌面走出來,一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很是誠懇道:“我知道你對廠子里的決定不滿,這樣你看行吧,我這邊先盡量為你周旋周旋,就算最后房子一定要回收,也會盡量給與你一些補償。”
當然了,補償肯定不會多。
同樣的,房子也肯定得收回來,雖然這件事還沒有定下來,但房子的歸屬權卻已經安排好,市局干事的孫子就是他們廠子里的新進員工,開春就得準備結婚的大喜事,正等著房子做新房。
想來想去,從葉大全這里下手最好。
都是這么多年的老同事了,誰都知道葉大全很厲害,同樣也知道他性子沒那么難纏,稍微強硬一點就能逼得對方退步。
以前很多事都是這樣。
所以這次也打算這么來。
可誰能想到半路冒出個程咬金。
為了穩住葉大全,陳副廠長只能拖了,“你們先回去,過兩天肯定給你一個答復。”
葉大全還在沉默著。
葉芮先一步開口,“大伯,咱們走吧。”
陳副廠長一聽,心里踏實了。
反正能拖就拖,大不了最后稍微補償一些,盡量堵住這一家人的嘴。
結果他還沒踏實兩秒鐘,就聽葉大全的侄女再次開口,“咱們先去打個辭職報告,爭取今天把手續給辦下來。”
“胡鬧!”陳副廠長氣得咬牙,他對著這個女同志低吼著,“辭職是你一個人就能決定的嗎?你難道不知道你大伯家里的情況?那可是他們家唯一的進項,沒了這份工作你打算讓他們怎么生活?”
葉芮諷刺一笑,“原來貴廠還知道我大伯家困難?那還這么不要臉皮的算計他的房子?想拿回房子可以啊,我會親自上訪政府,問問相關干事廠子是不是可以隨意搶奪工人的財產,看看你們到底有沒有這個權利。”
大伯家的房子確實是機械廠發放的。
屬于對員工的福利。
雖然現在還沒有完全的私有化,仍舊掛在廠子的名頭上,但他們分配房子時可是有過書面承諾,機械廠的人敢毀約,她就敢鬧得滿廠不安寧。
她咧了咧嘴角,“想來貴廠的工人也會很好奇,他們現在的住房是不是在某一天也會被機械廠以各種理由回收,相信他們也會想要一個確定的答復吧?”
分配房子的又不止大伯一家。
事情不發生在自己身上,他們不會覺得難受,但要是和自己的利益有關,這些人難道真坐得住?
陳副廠長臉上爆紅,連著深吸幾口,沉著臉色道,“都說了,房子的事我會盡量安排。”
葉芮絲毫不懼,“我也說了,就算大伯辭職,這房子你們也別想要走。”
陳副廠長氣得咬牙。
他自打坐上現在的位置,還沒被一個年輕人氣成這樣。
懶得跟這個伶牙俐齒的丫頭廢話,他直接轉身對著葉大全,“總不能聽一個年輕人意氣用事吧?真要辭職你家還能不能過日子?可不能這么糊涂。”
“我確實不能糊涂。”葉大全冷靜開口,“所以我聽小芮的。”
“老葉!”陳副廠長大驚,“你可想清楚了,辭職可就沒工資了……”
“我想得很明白。”葉大全打斷他的話,此時他的臉上并沒有那么多的負擔,“正巧我媳婦尋了一份工作,以前是我養著這個家,現在換她養著我,沒了掃街的活,大不了我尋一些雜活就是。”
這要是擱在半個月之前。
即使覺得憋屈他還是會忍著。
不忍著怎么辦?掃街的活就算工資低,但那也是他們全家大部分的收入,總不能真帶著一家人去喝西北風?
可現在不同了。
好在有小芮在,一個月給蘭枝一百多的工資,大大減輕他肩膀上的壓力,他完全可以離開這個讓他又愛又恨的廠子,遠離這些虛情假意,只會讓他憋屈的同事。
有這份底氣在,葉大全只覺得渾身清爽。
他樂呵兩聲,手上一揮,“走,我去填辭職報告,爭取今天就把手續給辦好了!”
話剛剛說話,就帶著小芮和張峰離開。
至于背后陳副廠長不住的叫喊,他連一個回應都沒,腳下的步子更是沒停下來過。
剛下了樓,身旁的張峰先是看了看樓梯上還在大喊讓人回來的副廠長,緊跟著又瞧了瞧師父的臉色,猶豫幾秒后開口,“師父,你真打算辭職了?”
葉大全毫不猶豫的點了點頭,“對啊,決定好了。”
建成機械廠給與他許多。
同樣他也回報過很多,與其待在這里讓心里的不滿和恨意增加,不如趁著現在離開的好。
至于以后怎么樣,大不了他也找些手工活,和蘭枝以前一樣,收拾著家里的衛生,照顧他們母子的吃穿,要有空閑的時間再去接點手工活。
反正不會沉寂著待在家里等死。
葉大全倒是決定好了。
可他的決定讓廠子里一些人心生恐慌。
他去負責他的領導那拿辭職報告,都被壓著不讓,沒多久不單單陳副廠長趕來,就連盛廠長以及另外幾個領導都匆匆趕來。
一間不大的辦公室里擠了不少人。
這些人要么勸著哄著,要么打著人情牌,反正就一個意思,那就是無論如何都得將人留下來,反正就是不打算將辭職報表拿出來。
葉大全向來都是一個很好說話的人。
可其實只有最親的家人才知道,他這個人真的很犟。
有時候認準了一件事,就算再怎么樣也不會改,不然也不會明知道自己被坑還一直念著廠子里的好,早年更是拒絕多個廠子的好待遇硬是留到現在。
而現在的他也認準了。
不管這些人怎么留,他都是一個主意,認準了就要辭職。
他們不同意也行,他干脆道:“不給辭職那就請假吧,醫生也說了我的手沒恢復好,得休息個一年半載,從現在開始我就不上班了。”
見有人還不同意,他直接耍賴道:“反正班我是不會上了,你們要是受不了那就辭退我。”
第39章
就巴不得讓人辭退了。
雖然名頭上不好聽, 但被辭廠子里可得給他一筆補償,不管錢多還是錢少,總歸是錢不是?
反正現在的葉大全就是這么無賴。
他也不是故意嚇唬嚇唬對方, 以此要挾廠子里收回先前的主意, 而是真的已經做好了這個決定,無論這些人怎么勸、怎么說他都沒打算留下來。
聽得不耐煩了,還裝模作樣的抓著自己的斷掌, 帶著痛苦的聲音道:“快快,小芮張峰快送我去醫院, 疼的我要暈過去了, 我這個傷殘人士得好好躺著, 沒個一年兩年怕是來不了廠子。”
裝得痛苦,腳下卻走得飛快。
他沒打算待在這群人中間,還是趕緊溜了吧。
人要是鐵了心想走,沒人能攔得住。
總不能真弄根繩子將人給捆起來吧?
眼瞅著葉大全跑得飛快,他們最后也只能無能為力。
“你到底跟他說了什么?”盛廠長氣得不行, “年后就要進一批設備,他要是不幫著測驗,最后又出事了怎么辦?”
說來廠子里一共進了七八批的設備。
唯獨就出了一次事, 就是那次出了故障讓葉大全回來檢修, 卻因為他的心不在焉出了事故。
而這次,也是因為葉大全原先不在廠子里, 是由其他維修師傅進行測驗, 結果一個月的時間都沒到, 設備運行就出現故障。
而其他由葉大全測驗的設備全都運行良好。
即使有些小問題, 以葉大全的能耐也能立馬維修好。
說白了,就是離不開他的技術活。
“先前就說了, 不要打葉大全房子的主意,他家現在那種情況,但凡有點人情味就不該有這個想法。”一個老爺子瞧不過去,總覺得良心不安,可他就算是主任那也左右不了廠子里的主意,只能任由他們去胡鬧。
現在好了,把人給逼走了。
“那找誰?”有人卻覺得老頭子馬后炮,“葉大全有兩間房子,他讓出一間不行嗎?”
“你家不也有兩間,怎么就不見你讓?”
“我家八口人,兩間房子都不夠住呢,他家……”
“行了行了。”盛廠長呵斥一聲,“吵什么吵?現在最重要的是怎么說服葉大全,絕對不能讓他真辭職了。”
說到這里,他瞟了身邊人一眼,嚴肅道:“我不管你們想什么辦法,必須把他安撫好,不然后續設備出了問題,這個責任就由誰擔。”
哪怕沒有指名道姓,陳副廠長也知道這是在點自己。
畢竟讓葉大全讓出一間房子的主意是由他和其他人提起,今天鬧這么一出也是他開的頭。
心里有些煩躁和忐忑,嘴上卻道:“我看他就是嚇唬嚇唬人,葉家的情況大伙又不是不知道,沒了這份工資他一家以后吃什么用什么?更別說他兒子月月還等著醫藥費呢。”
“也是,好好說說他應該就回來了。”
“就是房子的事,怕是得再想辦法。”
“要真是嚇唬人,還不如晾他一晾,說不準過兩天自己就回來了。”
“欸,難道你們沒聽說嗎?”有人插話,“葉大全的侄女不知道在做什么買賣,在大雜院找了三個人干活,一人一個月的工資就有五十多,葉大全媳婦正幫著一塊干,工資絕對不比五十塊錢少。”
他不住在那邊的大雜院,但也聽說一些。
畢竟現在的工作不好找,哪怕在私人手下干活不穩定,但那也能掙錢啊。
一個月五十塊錢的工資,晚上還包一餐飯。
這么好的事,誰不羨慕?
他妹子婆家聽說了這件事,還專門上門想通過他走走關系,說他是葉大全的領導,他要開口了這件事也能成了吧。
結果還沒等他想好要不要開口,今天就先鬧了這么一出。
他實事求是道:“葉大全還真不怕沒錢,跟在侄女身邊干活比來咱們廠子里掃街強多了。”
掃街二十塊錢不到,去侄女身邊當幫手五十塊錢一個月。
這還用想?
要換做他,他肯定不來機械廠。
說不準跟在侄女身邊還能學學怎么做生意,還能掙得更多。
這人的話打破了眾人心里的幻想。
誰都不是傻子,一想就想明白了,葉大全現在分明是有了底氣,所以才決定離職。
那這件事就不好辦了。
總不能真放人走吧?
說實話,很舍不得。
就算斷了半個手掌,葉大全對廠子里的作用都很大,要真放他這么離開,那絕對是廠子里的損失。
盛廠長想了想,他道:“老陳,你去和葉大全說說,只要他愿意回來,廠子里就恢復他技術工的職位。”
“他手都沒了……”
“他手都沒了照樣能做很多事。”盛廠長打斷他的話,“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也直說了,你以后要是想坐上我的位置,那這件事就別辦砸了。”
陳副廠長臉上一僵,悶聲道:“我知道該怎么做了。”
……
同時間,葉大全幾人剛剛出了廠門,先是揮手讓徒弟去上工,還叮囑著:“我的事和你沒關系,你以后只管好好干活就成,誰要是問上你,只管裝聾作啞就好。”
張峰認真點了點頭,確定這件事對師父一家沒壞處后,便轉身回了車間。
等人一走,葉大全跟著又問了一句,“你怎么來了?”
這個時間點小芮該在工地賣飯,剛剛看到她進屋,還真把他給驚到了。
葉芮回應著,“柱子見你走的匆忙,擔心你出事就去工地給我帶了個信。”
當然了,她其實也是提前交代過。
無法估算具體的日子,但她很明確上輩子就是這段日子,機械廠突然決定收回大伯家的房子,以至于大伯顧不上自己手上的傷,四處奔波求著人希望能將房子給留下來,結果傷口的炎癥拖的時間太長,房子沒留下來不說人也沒了……
這讓葉芮無法忘記這個時間點。
所以在前幾天就跟平屋那邊干活的人說了,如果出了什么事,不管大事還是小事都請他們跑一趟去通知她。
這才來的這么及時。
葉芮跟著道:“機械廠應該不會輕易讓你離職,先過一段時間,再去相關部門請求幫助,他們不可能壓著不放。”
“這事你就不用操心了。”葉大全道:“你天天那么忙,有時間就好好歇著,廠子里的事我心里有底,也多虧了你我這次才敢這么有勇氣呢。”
要不是小芮,他肯定說不出離職的話。
就算……就算最后房子被收回,他怕是都沒底氣說出離職,不是沒想過或許廠子里的人不愿意放他走,但萬一呢?
萬一廠子里批準了他的辭職,那他們家該怎么生活啊?
好在,現在一切都在變好。
“行,大伯你先看著辦,要實在是有困難吆喝一聲就是。”葉芮倒沒什么不放心,不過她還是強調一句,“機械廠萬一出了一些條件讓你回去,你也千萬別回了,哪怕給的待遇再好也別猶豫一秒,他們都是一些過河拆橋的人,我們不屑與這群人為伍。”
葉大全聽得嘆息一聲。
他剛想張嘴應一句,身后跟著傳來一道聲音。
“小芮說得沒錯。”來的是臉色帶著憤怒的葉學名,他臉色蒼白,走過來時還有些喘不過氣,卻不等平緩呼吸就開口,“不管他們開出什么待遇,爸你都別理他們,那群人……真的是咳咳咳……”
“怎么了?”葉大全一驚,連忙伸手去拍他的后背,“怎么了,沒事吧?”
“咳咳咳沒、沒事。”弓著腰咳嗽了一會,葉學名總算是回過神,他一把抓住自己父親的手,繼續說著先前的話,“爸,機械廠的人不管怎么勸,都別答應他們。”
原先他就對機械廠做的那些事不滿。
再加上這次回收房子的事,聽到時真的快氣炸了,那些人也是看他們好欺負,才會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欺辱。
他其實知道父親現在很難下決定。
如果那邊真的開了特別好的條件,即使再多的難堪都會自己往肚子里咽,不為別的,僅僅只是因為生活。
但現在不同了。
他繼續說著,“本來我是不打算太早說,先前小芮給了我一些建議,我這段時間跑了好幾個地方總算是了解到一些事,了解的越多越覺得這件事還真能辦成。”
葉芮挑眉,“開班的事?”
葉學名點了點頭,“沒錯。”
先前小芮說得那些是真的讓他打開了思路,只不過對這件事毫不了解,他也就沒跟家里人說,而是花費了幾天的時間去了解。
了解的越詳細,是真覺得這件事可行。
他跟著道:“我去打聽過,只要選好地址辦好營業執照就能開班,一切手續辦好,咱們就屬于合法經營,根本不怕人來搗亂。”
說著葉學名問著堂妹,“你那邊的攤子是不是也得辦一個?雖說沒人會主動去查,但辦一個還是安心一些。”
葉芮立馬點頭,“我這兩天抽個時間就去。”
要不是學名哥提醒,她差點忘記這件事。
“等會,你們先等會。”葉大全聽得云里霧里,“你們說什么開班?”
“開個技術教學班。”葉學名解釋著,“就跟你在機械廠帶徒弟一樣,教會他們怎么維修和調試設備,只不過咱們現在脫離工廠,自己開班收徒弟,就跟學校似的,收學費教他們技術。”
葉大全聽得瞪大眼,不可置信的反手指著自己,“我們開學校?”
“最開始肯定開不了學校。”葉學名知曉自己的能力有多大,不可能一口吃成一個胖子,“具體招多少人怎么安排,我還得再琢磨琢磨,不過最開始的人數肯定不會超過三十人,人數太多管理不過來。”
第40章
葉學名說起這個時, 眼眸是發亮的。
他好像瞬間找尋到了一個目標,一個以自己的能力和精力完全能應付了的目標,不但能解決他的困境, 也能帶著父親脫離機械廠。
只不過這件事不能太倉促的決定。
該選什么地址開班, 該收多少學員,每個學員學習的時間以及該怎么收費,這些都得好好琢磨琢磨。
畢竟這不是關系到幾個人的事。
按他的想法, 最開始肯定是兩位數的人,既然收了人家的學費就得將所有事置辦的妥妥當當, 萬一中途發生什么意外, 總不能讓人家出的學費打水漂吧?
對別人不好, 對自家的名聲也不好。
而且這件事最重要也是最吸引人的名號,就是他父親。
不然隨隨便便一個人,誰都不知道他到底有沒有本事,那誰又樂意花錢來學習?
可他父親不同。
機械廠誰不知道他父親的技術好?
不僅僅是機械廠,放眼在這行的人都明白。
雖然父親的手掌斷了, 但就跟小芮說得那般,手上的活或許做不了太精致的,但他還有眼睛能找出維修故障, 還有嘴巴能講解。
要不然機械廠車間出現故障, 那些人也不會讓人來找他。
教人還是沒問題的。
再來葉學名也沒指望父親一人去教,他這幾天除了詢問關于開班的事之外, 還專門去租借了不少關于機械方面的書籍。
他比不上父親那么厲害, 但從小到大也是跟在父親身邊接觸過, 談不上能出師當一個能獨立的技術工, 可要教初學的人完全可以。
書籍上的理論知識以及一些入門技術。
這些他來就行。
也正好,他這種孱弱的身子正好適應這種只動腦不用干勞力的重活。
反正就是現在這瞬間, 葉學名腦子里有好多計劃。
但因為沒有好好梳理梳理,一時半會沒能整理出詳細而又周全的計劃,他只能道:“爸,你再給我幾天時間,我這邊安排好了再好好和你們說說。”
“行。”葉大全答應的爽快,“聽你的。”
葉學名卻因為他的爽快有些怔然,“你、你不擔心我辦不好嗎?”
之所以沒在第一時間跟家里人說,除了沒計劃好之外也是因為有些擔憂,回顧他的人生,從小到大好像就沒做過什么特別成功的事。
讀書時成績也是不好不壞,就沒能讓父母因為自己而驕傲過。
成年后又得了怪病,不但沒讓父母減輕壓力,還成為家里特別沉重的負擔,更是一蹶不起還得讓父母跟著擔憂。
真的……
好像就沒有辦過特別成功的事。
他剛剛在說得時候,都有些恐慌,生怕父親會覺得他做不好。
“不擔心啊。”葉大全笑得臉上皺巴,他一手搭在兒子的肩膀上,給與他鼓勵,“你也別太有壓力,真要有什么處理不來的事就開開口,咱們一起想法子。”
他是真的一點都不擔心。
比起學名面帶空洞的躲在屋里,巴不得他在外折騰。
雖然他對開班的事了解的不是太多,但大概也能猜到自己要做什么,只要學名愿意折騰,他就會全力配合。
比起渾渾噩噩的兒子,他更想看到眼前這個雙眼發亮對未來滿懷期望的年輕人。
他樂呵著:“走走走,咱們先回家,你也別什么事都自己扛著,正好爸不打算上班了,你要查什么事、要做什么安排都能跟我說說,咱們兩父子一起做嘛。”
一旁的葉芮也跟著點頭,“對嘛,兩個人商量著來總好過一個人單打獨斗。”
像她,雖然大伯娘沒跟著出什么主意,但不得不說要不是大伯娘全心全意的幫著忙,她覺得會忙的手忙腳亂。
有個人幫襯著,真的要比一個人來得強。
“好!”葉學名重重點著頭。
一行人直接往大雜院走去,剛進了大門沒多久,邊上就有人好奇問了問,“葉工,廠子里是怎么回事,真要收了你的房子?”
“真的假的啊?”
“這要收了去你家怎么辦?”
“要收回去,又該分給誰?”
同住一個大雜院就是這樣,一點風吹草動就弄的人盡皆知。
就先前張峰跑來遞消息,在這邊沒找到人馬上離開,結果沒走多久就有人搞清楚他這么匆忙是為什么。
尤其是這么大的事。
收回分配的房產,這還是頭一次聽說。
在這之前可是從來都沒發生過。
有人好奇,有人知曉葉家的情況,明白這間房子對葉家的重要性,不免為他們擔憂。
同樣的,也有一些人開始打著注意。
房子收了回去,那怎么也得再重新分配給其他人吧?
那這個人能不能是自家呢?
何桂華就是抱著這個心思,她家小兒子小兒媳現在就租著葉大全的房子,一個月房租就快要十塊錢,每個月這筆錢花得是心也疼肝也疼,要是能直接將房子要過來,豈不是就不用花這筆錢了?
她倒沒覺得自己沒這個資格。
反正房子現在是她兒子兒媳住著,總不能平白無故把他們趕出去吧?真要趕,誰要敢住過來她天天蹲在這家門口鬧,看看誰受得了。
不過她也沒急著去問,而是等著葉家回來再打聽打聽情況。
有了上次在葉芮身上吃了癟的經歷,這次她算是學聰明了,藏在人群中不冒頭,只會趁著旁人說話的時候跟著問上一句。
最后一句就是她問的。
何桂華可不管葉家沒了房子會怎么樣,她只在意這套房子能不能歸自己。
但又不敢直接沖上去問。
畢竟上次的事讓她丟了不少臉,弄得另外兩個老頭都不樂意搭理她,兒子兒媳們也因為丟了臉話里話外都在埋怨她。
誰知道葉芮那丫頭會不會還知道她的什么秘密,哪里敢冒出來?
不過這會除了何桂華之外,好奇的人實在是太多太多了。
她的話音落下沒多久,邊上就有人接了話,都在好奇廠子怎么突然有這個打算,同樣也好奇葉家的房子會不會真的被收回去。
面對一聲聲的追問,葉大全沉著臉點頭,“是有這回事。”
“真要收回去?”
“為什么啊,這住得好好的,怎么就要收回房子?”
“是不是哪里弄錯了,這房子不該是你的嗎?”
葉大全還沒開口,一邊的葉學名就揚聲,“不管廠子怎么決定,但先前分配房子時廠子承諾過歸屬權歸我爸,我們肯定不會退讓。”
跟著,他又道:“如果他們執意要收回,我們會尋求相關部門的幫助,維護自己的權益,再來經過這次的事件,讓我爸看清了機械廠某些人的丑陋的嘴臉,他已經申請辭職,哪怕廠子要攔,他也絕對不會繼續待在機械廠了!”
反正就是徹底鬧翻了。
也不用顧忌機械廠的名聲,與其遮遮掩掩讓人猜疑,倒不如將這件事公布出來,畢竟做錯的那方從來都不是他父親。
“你要辭職?”
“哎喲,沒必要鬧到這種地步吧。”
“老葉啊,你可得想清楚了,辭職可不是一件小事。”
說實話,現在基本沒人愿意辭職。
就算不愿意工作,還能把工作名額給賣出去,哪怕是掃街的活,怎么著也能收點錢回來。
要是主動辭職,這錢可就沒了。
葉大全他們不知道嗎?
肯定是知道的。
葉芮先前的工作都賣成幾百塊,掃街的活每個月的工資不高,但賣百來塊還是沒問題。
先前在回來的路上,三人就商量過。
覺得沒必要。
機械廠根本不樂意放人,怎么會辦他們之間的工作交接?到時候肯定一堆事扯皮,與其把時間浪費在這個上面,還不如趕緊離開。
說起來,雖然就百來塊錢,葉大全還是蠻肉痛的。
但小芮當時有一句話勸住了他。
在機械廠三十多年,這是他人生中第一份工作,是真的熱愛過這座工廠,也是全心全力的為它付出過。
他想有始有終為自己在這個履歷畫上一個句號,由他自己來結束。
所以他不想轉賣,而是想離職。
這份檔案上至始至終都只有他一個人名字。
只不過這些感性的話不好說給外人聽。
真要說了,別人只會覺得傻。
葉大全不想和他們多說,便轉身想回房子。
可那群好不容易逮到他的人,哪里愿意就這么放過?
有好奇房子的事,有好奇他為什么要辭職,還有些恨不得當場將他的工作名額給買下來。
掃街的工資不高,但特別適合年紀大的人。
一個月十塊錢的工資好過沒收入。
紛紛張嘴,這會顯得特別熱鬧。
而這時候,葉芮‘噗呲’笑了一聲,“你們還有心思問這個呢?怎么就不見你們擔心擔心?”
這話一說,邊上的人有些不解了。
葉芮說得直白,“機械廠敢毀掉先前的承諾,不顧當時簽下的房屋合同硬是要收回大伯的房子,你們不會覺得開了這個頭就沒后續了吧?今天遭殃的是大伯,指不準明天就是你們其中一個了。”
嗯,她就是在拱火。
不鬧大一點她心里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