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青云從剛開始擺攤那會兒就沒見著劉子牧,聽說是被他爹帶去平康了。
他爹劉禧在韓王府做外廚,收入頗豐,唯一頭疼的事,就是家中的哥兒有些嬌氣任性,說話直白不過腦子,用別人的話來說就是少根弦兒。
年紀到了也不愿找婆家,天天去找葉家那個小傻子玩,但最近那個哥兒出了事,被村人傳得有些不堪。
看著牧哥兒跟沒事人一樣繼續去找他,劉母說不擔心是假的,本來自家哥兒腦子就不好,萬一哪天也去效仿云哥兒從外頭找一個不知根底的男人回來,那可咋辦?
正好劉禧放了旬假,索性讓他把牧哥兒帶去平康,給他找點事情做收收心。
劉母已知曉云哥兒恢復了神智,怕他多想,還專門找他細細解釋了一番。
葉青云倒無甚在意,人往高處走,不管是找婆家還是找事做,平康的機會總歸比在鄉下多。
但牧哥兒不想做伺候人的活,本來在鄉下玩得好好的,爹娘非要趕鴨子上架。劉禧也感覺韓王府規矩多,這樣不會說話的哥兒若去了,說不定天天都要挨罰。
后來托熟人在綢緞莊找了個活,做伙計,順便跟著老賬房學做賬,前半年只管吃住,沒有月錢。
葉青云問他道:“你怎么回來了,你爹能同意?他不是讓你去綢緞莊當伙計了嗎?”
劉子牧撅著嘴:“這次就是他帶我回來的。掙啥錢?錢又沒有命重要。”
他伸手拽了一把葉青云,“走,不能在大街上說,先回去。”
“哎哎哎!等一下,等我收拾好的,還要去買菜呢。”
嫩黃瓜不經放,每天要現買的才新鮮。
回去的路上,見四下無人,劉子牧才說了事情的始末。
他爹劉禧在韓王府做了兩年的外廚,做得挺知足,府里好幾個廚子,所以活不算多,月錢也不少,吃的也挺好。
雖然韓王蕭灼脾氣陰晴不定,丫頭小廝們規矩又多,但廚子基本不會直接接觸到主子,很少會挨罰。
可從上個月起,蕭灼不知為何突然變得殘暴易怒,王府的護衛被處死好幾個,王爺心情不好,伺候的丫鬟也倒霉,因為小事就被打殺了兩個,發賣好幾個。
整個王府都變得緊張起來,剩下的人每天都戰戰兢兢,怕下一個輪到自己。
很多都是家奴,一家老小都在王府里,躲也沒地兒躲去,只能聽天由命。
但劉禧是外廚,看見這樣便想請辭,雖然現在還沒有廚子受到波及,但也保不準哪天會丟了老命。
真是,剛把孩子帶來平康事情就變成這樣,哥兒還沒定下親事,如果自己沒了命,剩下他們孤兒寡母以后可咋辦?
他給管家塞了一包銀子,謊稱自己老母親去世,要回家守孝,管家每天正心煩意亂,也沒心思仔細調查,又看在錢的份上,手一揮放他走了。
其實牧哥兒的奶奶早已去世多年,劉禧邊在心里告著罪,邊收拾東西帶著孩子連夜跑路。
“所以就回來啦。”劉子牧手一攤。
“原來是這樣。”葉青云聽得心驚不已,這些達官貴人好可怕,人命在他們眼中如同螻蟻一般,肆意生殺予奪,“嗯,是該回來,還是遠離這些人,呆在鄉下比較安全。”
蕭鴻蹙起雙眉,沉默不語。
“聽我娘說你現在不光擺攤賺錢,還種了好多地,云哥兒你好厲害啊!”劉子牧嘰嘰喳喳。
“哪有?也就糊口而已。”葉青云謙虛道。
“別不好意思啦!我今天就是特意去鎮上看看你,生意很不錯,哪像我,去了平康一趟,毛都沒賺著。”
“我知道他們都說我話太多沒腦子,爹也嫌我沒出息,可我也不想這樣,云哥兒,我、我想……”
一向有什么說什么的他突然變得吞吞吐吐,葉青云疑惑問道:“怎么了牧哥兒?有話直說便可。”
劉子牧有些不好意思,“聽說前一陣子你還請了短工,那些田里的活我不一定能做好,但以后若攤子上有什么需要幫忙的,能不能……”
原來是要找活干,也算是從小的玩伴了,有什么不行的。
葉青云想了一下,“我這攤子小,暫時沒有,但可能等一陣子會租個店,到時候一定第一個叫你,還有,田里種的是棉花,以后打頂摘棉的活比較輕巧,你也可以做的。”
劉子牧高興道:“要開店嗎?太好了!”
他偷偷看一眼旁邊的蕭鴻,“雖然你們開的是夫妻店,但我會盡量少說話,不會打擾你倆的。”
“哪有?”葉青云哭笑不得,他還記著那事兒呢。
他跟劉子牧解釋道:“我跟阿替之間什么都沒有,他就是暫時落在這兒,跟我這幫忙呢。”
算是,白嫖的長工?
蕭鴻的臉垮了下來。
“什么?”劉子牧驚詫道,“那你那次說跪得……唔唔嗚!”
怕他語出驚人,葉青云趕緊捂著嘴把他拖遠了。
——
剛到家老太太便迎了出來:“今天你倆回來挺早,生意咋樣啊?”
葉青云給她看了看盆子:“都賣光啦!阿嬤,生意很好。”
葉老太太高興的很,絮絮叨叨,“好就行,云哥兒,我跟你說,這只小鵝可不得了,我在菜地里,見到有只花貓要撲小雞,還沒等我過來,它撲棱著把貓趕跑了,明明自己也不大點兒,膽子倒不小,性子也烈。”
現在雞仔大了些,已經放出去自己找食了。
“是嗎?”葉青云笑道,“真厲害!我去看看。”
小雞已回院子里,呼啦啦的一群向他跑來討食,小鵝也撲著翅膀跟著,原來細細的“呷呷”聲變得有些粗嘎起來。
葉青云獎勵它一把菜葉,被小雞搶光了,又抓了一把放它食盆里,夸贊道:“今天聽到你的表現了,小鵝真勇敢,給你起個名字叫白大俠好不好?超厲害的大俠。”
小鵝“呷呷”兩聲,似懂非懂地瞅著他,身上黃黃的絨毛已經變白,但由于一直沒下水,今天又在外面滾了一天,看起來灰撲撲的。
蕭鴻從剛才起就不咋高興,見狀嗤笑一聲:“還白大俠,這么臟,一身的灰,我看就叫小灰好了。”
葉青云瞪著他:“不行!什么小灰?人很快就會長得又大又白,鵝如其名,就叫白大俠!”
蕭鴻自說自話:“小灰確實不太順口,那就叫小黑吧,小黑小黑,原地起飛,多威風!”
葉青云氣鼓鼓的,不想理這人了,莫名其妙。
可能小黑兩個字比較簡單好記,第二天早上蕭鴻一喚,它就晃晃悠悠地跑過來了,反而葉青云喊白大俠,它還愣了愣,反應了好一會兒。
蕭鴻贏了一局,哈哈大笑。
葉青云氣結,怒其不爭,但也沒辦法,它就認定了小黑這個名字。
——
涼皮大概不易模仿,一段時間后,還是沒人跟風。
也可能是因為制作過程太耗時,有時候起晚了,葉青云匆匆忙忙蒸一些出來,跟著蕭鴻先去擺攤,大哥和阿嬤在家繼續蒸,蒸好后給他送過去。
別人家可沒這么多能干活的人。
不知是有意無意,葉大哥從種完棉花后就沒有一起跟著去出攤,一是田里有些零散的活,剩的兩三畝地要種上雜糧,西瓜之類的,棉花出了要剔苗,除草,還有就是現在不用帶鍋開火了,賣涼皮用不了這么多人,讓他倆去就行。
麥子變黃,天氣漸熱,即便車上帶著一個小木棚,也擋不住迎面而來一股股熱氣,而且初夏時的陣雨說來就來。
雷陣雨一般都在下午,也幸虧是下午,東西都賣完了,只是人卻躲不過。
今天就是這樣,早晨一點預兆都沒有,但晌午剛過,日頭就被云層遮住,還起了點風。
推車上也沒帶傘,二人緊趕慢趕著,把東西收拾好,誰料剛離開鎮子一會兒,雨就落了下來。
天色黑沉,豆大的雨點砸在地上,濺起塵埃,瞬間涌上來一陣泥土的腥氣。
雨很急,幾息功夫身上的衣服已被淋濕,附近也不著村,蕭鴻見不遠處有間荒廢的破廟,拉了一把身邊的人,喘著氣道:“躲一躲再走。”
二人把推車丟在門口,躲進了廟里。
因為做的是吃食,葉青云一直隨身帶著帕子,在衣服里面,沒怎么濕,他拿出來擦了擦頭面上的水,擰干后想放起來,看了眼在旁邊甩頭的蕭鴻,又遲疑地把帕子遞了過來:“你的沒帶么?”
其實他也帶了,只是一時沒想起。
蕭鴻默不作聲接了過來,擦完臉后也擰干了,但沒還回來。
雨還在下,天色依然黑沉,他剛才只回頭看了一眼,云哥兒發梢濕亂,剛擦完的臉有些蒼白,眼睫上還帶著一絲水汽,唇色更顯紅潤,被雨淋濕的衣服緊緊貼著身體。
明明四周冷了不少,他卻覺出一點燥意。
少頃,只聽身后一陣窸窣,他轉頭一看,只見云哥兒不顧灰塵,坐在了廟里的石凳上,低頭雙手抱著膝,顯然是冷極。
他頭腦一熱,兩步過去挨著他旁邊坐下,伸手圈住他。
葉青云全身緊繃,一瞬后又放松下來,靠著身旁的人取暖。
懷中的身體漸漸回暖,蕭鴻也愈發燥熱。
他不愿再等。
一只手托起對方的臉,迫使他抬頭,然后把手中的帕子展開,遮住那人的唇鼻,只看著他深潭似的的眼睛,啞聲問道:“你當初,是如何幫我吹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