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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1   平康

    ◎你走之后,姜雪便消失了◎

    臘月初, 大哥的婚期到了,葉青云得回去幾天。

    劉子牧在這邊幾個月,有些想家了, 也跟著一塊兒回。

    柳昭同葉大哥沒什么交情, 對永溪的回憶又不太好, 所以沒過去, 只托葉青云帶了一整套的胭脂水粉送給新娘子。

    這邊的食肆他還要幫忙看顧一下,讓一個識字的跑堂暫時在前臺算兩天賬,還好店里的人都是老員工, 在柳家做幾年了。

    蕭鴻聽說他要回去好幾天, 膩膩歪歪的也要跟著, 葉青云沒讓。

    “你每天都還要上早朝,去了需得當天趕回來, 而且我還沒跟他們說你的事, 這樣貿然前去, 我家人會惶恐不說,整個村子怕不是也要驚得翻過來。我回去后先跟阿嬤和大哥說一下,讓他們有個心理準備。”

    “可是,要好幾天見不到面了。”蕭鴻坐在椅子上把人摟著, 口鼻在他頸間拱來拱去。

    他現在算是真正的登堂入室了,夜晚外面太冷, 他怕葉青云凍著, 不再搞送來送去那套,打烊后直接厚著臉皮跟著去了樓上,兩人說會兒話, 或是安靜的摟抱一會兒。

    不是他想安靜, 實在是這屋子不隔音, 臨時用隔板隔開的房間。

    “才幾天而已,幾個月不都過來了?不早了,你快回吧,我要休息。”葉青云又開始趕人。

    “再待一會兒,你們早上不營業,晚些再起床。”

    “晚起怎么行?上午還要備菜。”

    蕭鴻似是沒聽到,拱著拱著,開始啃起了他的耳垂,呼吸也漸漸粗重起來。

    葉青云覺出身下也變得有些硌人,連忙把他拍開,低聲斥道:“牧哥兒在隔壁呢,收斂些!””你何時能夠答應隨我回府就好了。”

    且等著吧,若是平民便罷了,可你是一字親王,無名無分的,他才不愿意去接受府中一眾人的審視。

    蕭鴻退了開來,嘆了口氣,“我這便回,你們不要去找車,后天我安排馬車過來。”

    “嗯。”葉青云猶豫了下,又補充了句,“要樸素一些。”

    愛說閑話的村民多,萬一馬車太華麗,一定會被問來問去,事情沒定之前,他不想家人被打擾。

    出發這天,馬車早早便來到店前等著,若有齊王府暗衛營的人在,定能看出那車夫就是暗五喬裝的。

    葉青云和劉子牧收拾好,一人提著一個小包袱,跟柳昭和跑堂的交代好便出了門。

    暗五過來接了東西,朝他們打了聲招呼:“葉老板,在下陳五,奉命護送兩位回葉家村。”

    葉青云點了點頭,掀開車簾便要上去,卻被里面的東西驚得一退。

    如他所要求的,這馬車外邊看果真樸素,可里面卻備了香茶軟墊,鮮果點心,除此之外,堆了滿滿一車禮物,只留兩個小窩夠他倆坐的。

    暗五笑道:“是殿下的一點小心意,二位快請上車吧。”

    兩個人小心翼翼地爬了上去,劉子牧捂嘴驚呼道:“哇!果真是大戶人家,想不到如此豪橫的殿下以前還和我搶過卷皮吃。”

    可不是大戶,整個大梁才幾個親王,葉青云笑道:“你還臭罵過人家呢!”

    冷靜下來之后,他又叮囑了一遍,“牧哥兒你嘴可千萬嚴些,現在還不是時候,若透了風,不光是我家,你家可能也會招惹禍端。”

    劉子牧點了點頭,“嗯,我雖口無遮攔,但也不是全沒腦子,這幾天我就在家里不出去,連我爹都不說。”

    “怎么能不出來?你還要去我家里吃席看我大嫂呢,至于劉叔,我覺著他也像是知道點什么,到時候再說吧,他若是問你就說實話,不問就算了。”

    葉青云轉頭看了看堆著的東西,有茶具,錦緞,鑲寶石牛角梳,琉璃鏡,甚至還有一根包金黃楊木拐杖,應該是給阿嬤的。

    他扶額笑得無奈,阿嬤若拄著這個出去趕雞攆鵝被人看到,大概當晚家里就會遭竊賊。

    家中的磚瓦房已經蓋好,老太太搬了進去,林家那邊傳話來,說快過年了,成親后兩人想先住這里一段時間,等年后再去鎮上的家里。

    孫子孫媳婦兒多陪著自己,阿嬤自然是高興的很,把幾間房子和院子打掃得干干凈凈。

    賽雪和元寶已長成了大狗,威風凜凜,它們率先迎了出來,尾巴都要要搖到天上去了。

    阿嬤笑得滿臉皺紋,眼眶卻有些濕潤,出來握住他的手,“云哥兒!云哥兒我看看,瘦了沒?”

    葉青云笑道:“阿嬤!我自個兒就是賣吃食的,怎會瘦?”

    “哎哎!快來家里,外頭冷,這位是——”

    “哦,這是送我回來的,陳大哥。”葉青云介紹道。

    暗五點了點頭,“老夫人好,在下陳五,是奉——是葉老板請的車夫。”

    “哦好!好!那等會兒吃了飯再回。”

    暗五淺淺一笑,“葉老板給的多,不用回,一直呆至回程那天,如若不便,在下晚上宿在車上便可。”

    葉青云聽了也是一愣,再一想想,這可能就是蕭鴻安排的,遂跟老太太說道:“阿嬤,我等下跟你細說,等大哥回來的。”

    葉青山成親在即,店鋪每天都早早打烊,未時便回來了。

    祖孫三人又聚在一起吃了頓團圓飯,加上那個車夫,當然,也沒讓他宿在車上,給他安排了屋子。

    晚飯后,葉青云去了老太太的房間,又叫上了大哥,他們只當有店鋪或田地的事情要商量。

    所以當聽到阿替找著了,且是當朝王爺時,那震驚的程度不亞于前幾天的葉青云。

    “那,云哥兒是要嫁進王府了?那他府里還有沒有別的妃子啊?若是為難你該如何是好?”

    老太太第一反應不是開心,而是怕他和別人共侍一夫,會受委屈。

    “沒,沒有別人。”葉青云笑著解釋道,“但也不一定會嫁,怕是要求皇上賜婚才行,可能還會調查家世之類的。”

    “哦,是這樣,真是麻煩的很,不過咱也不怕他查,祖上都是清清白白不偷不搶的。”

    “還有今天那個陳五,也是他的人,車上的東西也都是他準備的。”

    “我說呢,云哥兒咋會買那些燒錢不實用的東西。”老太太恍然大悟。

    葉青云笑得不行,沒想到阿嬤對這事居然接受良好。

    葉大哥皺起眉頭,“隔壁的夫妻我也覺得奇怪,你走之后,姜雪便消失了,陸雨也沒說緣由,店里現在用他的酒,價錢降了很多,但他自己卻賣得不便宜。”

    葉青云聽到這也是一愣,仔細想想,姜雪每次都在他有危險時出現,哪有那么巧的事?

    而且六月蕭鴻剛走的第二天,隔壁店就換了人,所以,他那時便都安排好了么?

    原來,他一直都在護著自己,還被他晾了好幾天,真是好慘一王爺。

    62   平康

    ◎牧哥兒!聽我說,把那三人帶到樓上的包間里◎

    葉青山成親, 幾乎全村的人都來了,他人品本就不錯,加上現在發達了, 哪怕一些慣會捧高踩低的人, 也想來套套近乎。

    賽雪和元寶興奮地在人群中穿來穿去, 時不時去爐灶那里問大師傅討上一根骨頭, 把肉嗦干凈,然后埋到自己的窩里面,留著以后慢慢啃。

    葉家勝坐在墻邊凳子上等吃席, 心里不大痛快, 本來等著兒媳婦給他磕頭敬茶, 結果茶是喝到了,但那小兩口只給老太太磕了頭, 根本不把他這親爹當回事。

    劉春花這次沒來, 雖然哪怕來了也沒人歡迎, 自打離哥兒出了那種事,她就跟霜打的茄子一般,任何事情都激不起斗志了。

    賈家是續弦,連辦都沒辦, 九月里一頂小轎便把葉青離抬了去。

    回門時離哥兒朝她哭訴,那賈良不僅愛逛窯子, 且男女不忌, 連家里的丫頭小廝都同他有染,成親第二天,便嫌他房中無趣, 夜間居然讓一個丫頭和他一同服侍。

    劉春花對這哥兒也沒什么指望了, 雙眼木呆回他道:“那能怎么辦?都是你自己造的孽, 慢慢受著吧。”

    幸虧她沒過來,今天這邊熱鬧,來的人又大多數都是向著葉青山他們的,閑聊也不避著人。

    “嘖嘖!真是想不到,去年這時候,青山想說個姑娘都費勁,如今卻娶了鎮上的媳婦兒,還陪嫁那么多東西。”

    “你還說,去年云哥兒還癡傻呢,現在都跑到京城去開鋪子了,十里八村也沒這么能干的哥兒!”

    “云哥兒確實厲害,就是姻緣上有些不如意,救的那漢子本來看著不錯,可屁股一拍人跑了,快半年了也沒回,我看就是個白眼狼!”

    “就是,云哥兒算是被害慘了,現在再去說親,到底是當初婚還是二婚?有的人家可介意這些了。”

    “要我說,還說啥親?管他別人說什么,賺了這么些錢,還不如招個小白臉在家養著,總比嫁去夫家受氣強!”

    “你說的是極,他那個繼弟,就是那個離哥兒,找的那爛人,嘖嘖!每次回來都跟哭喪似的,面無好顏色。”

    “他那是活該!沒成親便把人帶到家中□□,趁著家里人去走親戚時,也不知看上那人那點,現在知道后悔了吧?”

    “噓!小點兒聲,他爹在那邊,快快快!好像要開席了,快去找位子坐!”

    今天一共置了十幾桌的酒菜,分了兩排才吃完。

    葉守昌不爭不搶,坐到了最后一桌,也沒敢喝太多酒,吃完飯趕緊尋著了葉青云。

    “云哥兒!終于回家來了,下次也不知要等啥時候,我找你有點事兒。”

    葉青云笑道:“吃好了沒三叔?我聽著呢,我不在家時,有急事問大哥也可。”

    話雖如此,但葉守昌知曉,云哥兒才是當家做主的那個人,有大事的話葉青山也要問過他的意見。

    “吃好了吃好了!是這樣,今年你租地的那幾家,有兩家表明了繼續租,還有一家確定不回來了,想把田賣出去,另外一家嘛,意思是想要回去,大概是聽說你們家今年賺了不少,想拿來自己種。”

    “我記得當初不是說好了五年么?”

    葉青云就怕這樣動來動去,你下了肥整好了地,人家又要回去了。

    “是說好的,但只是口頭約定,鄉里鄉親的,誰也想不到他會變卦。”

    遇到這樣不講信用的人,葉守昌也無奈。

    葉青云想了想,仔細盤算了一番手里的錢,柳昭的店租不用急著給,不如拿一部分出來買地,自己整好了,除了要交田賦,不會產生別的糾紛,一勞永逸。

    “三叔,那一家要退便退吧,我在平康也賺了一些錢,想聯合大哥和親朋再湊湊,今年買下百來畝地,不知村里未分的田地有多少?”

    他是故意這樣說的,其實現在良田不過四五兩銀子一畝,他手里的錢若全部拿出來,三百畝也是夠的,但總要留點作他用,還有時刻謹記著不能露富。

    “買、買那么多?”葉守昌有些驚訝。

    每村都有些未分的田地,隸屬于官府,留著分給那些新落戶的村民,也有拿來賣的,給誰種不是種,反正都要交稅,還能額外給地方縣府創收一筆。

    他知道云哥兒今年賺了不少錢,起了新房子,青山又找了個十分富足的岳家,就是沒想到這么大手筆,第二年便要買這么多地。

    看來棉花真的有賺頭,他來年也要跟著種幾畝。

    “村里倒是還有一百多畝,在東南坡,但不能全部拿出來,上面也不讓,總要備著一些,我待會兒幫你去鄰村問問,他們村閑地更多,到時也不用走知鎮那里,直接去平成縣衙登記交錢便可。”

    永溪鎮雖說離京城近,但并不受它直接管轄,而是從屬于下面的平成縣。

    “行,那麻煩三叔了,若你家也打算種,來年曬種浸種的話跟著我們一道。”

    “哎!好。”葉守昌就等著這句呢,棉田里的活他媳婦兒也跟著學的差不多了,但就是開頭還有些摸不清,萬一沒種好,出不了苗,一切都白搭。

    說是回來參加大哥的成親禮,但葉青云這幾天忙得腳不沾地,去鄰村看田地,丈量畝數,又去縣衙找人登記,然后把辛苦積攢的大幾百兩銀子數給人家,還要去看棉籽的通風情況,幸虧馬車在家里等著,出門也方便。

    去年租的那三家他找人去問了,也愿意賣給他,加上鄰村的田,林林總總買了有近兩百畝地,不知不覺有些超預算了,明年的人工和耕牛,又得一大筆開支。

    但就是管不住想囤田的手,大梁好些年都沒有戰亂,大片的土地在手里比較安心。

    一直忙到臘月中旬,才回到平康的店里,劉子牧在家無事,前幾天已經自己搭鎮上的馬車回來了。

    見到他后,又是一陣嘰嘰咕咕,說著這幾天的趣事,吵鬧又溫馨。

    葉青云笑著聽他嘮叨,時不時看向門口。

    差不多有十天沒見著蕭鴻了,陳五已回去復命,不知道他今天會不會過來。

    冬日晝短夜長,申時便有客人陸陸續續的進店吃飯。

    算賬的間隙,葉青云又抬頭不經意地掃了掃外面,突地瞳孔一縮。

    沒等來他想見的人,卻發現了盧尚榮那個垃圾,伙同二人進了他的店,正東張西望的找位子。

    仍是面白無須,比半年前胖了不少,顯得浮腫萎靡。

    他迅速蹲下身子,藏在柜臺后面。

    劉子牧奇怪道:“云哥兒你——”

    “噓——”

    話還沒說完,被他一把拉下。

    葉青云腦子有些亂,但他知道,他不能現在被認出來,還有,要馬上通知柳昭,那龜孫子做局害他,還卷走了幾千兩銀子。

    那人沒去過他鎮上的店里吃過飯,該是不認識牧哥兒。

    “牧哥兒!聽我說,把那三人帶到樓上的包間里,靠著我屋子那間,然后多推薦些耗時的菜品。”葉青云小聲又快速地吩咐著。

    “還有,他們若想要酒的話也要給,多上點。”

    現在的店里是不提供酒水的,但后廚有備著。

    劉子牧雖不明所以,但知曉這件事應該比較重要,點了點頭:“嗯!知道了。”

    待那幾人去了樓上,葉青云又叫過一個跑堂的,抓過炭筆在紙上畫了一個簡易的爐子,交給他道:“快去胭脂鋪叫柳老板過來,把這個給他,跟他說鱉在甕中,讓他務必多帶些人。”

    那跑堂接過來一看,這甕有點瘦,不過也沒敢耽誤,迅速跑去叫人了。

    63   平康

    ◎蕭鴻陰沉著臉,你本來可以不用死的◎

    葉青云正等得心焦, 卻見蕭鴻一臉羞澀又欣喜地掀開了門簾。

    他幾步跨過來,隔著柜臺握住他的手,眼神亮晶晶的, 可嘴里埋怨著:“怎么這么些天才回?”

    葉青云回握了一下他的, 心內有些抱歉:“對不住, 殿下, 但是,我現在還有事……”

    “無礙,我去上面等你便是。”

    蕭鴻還以為他是要忙生意, 體貼地搓了搓他的手指, 就要往樓上走去, 不料卻被他一把拽住:“不行!”

    “嗯?”

    他有些疑惑,幾天不見面, 他的地位又下降了么?連房間都不讓去了?

    葉青云解釋道:“柳大哥那個前夫在上面, 我們等會要——”

    “云哥兒!人呢?”柳昭氣勢洶洶地抄了根棍子闖了進來。

    樓下有些顧客心生慌亂, 偷偷往這邊看了看。

    葉青云連忙過去把他手里棍子掰了下來,小聲說道:“在樓上,柳大哥你悠著點,怎么就你一人, 花老板呢?”

    “花千去城南拿貨了,恐怕要到天黑后, 家丁帶著老太太去廟里拜佛了, 要等兩天才回,沒事,我一人也不懼他!”柳昭咬牙切齒道。

    蕭鴻皺眉道:“是那個, 跑了的人渣?”

    那天回去后葉青云罵了一晚上臟話, 他自然有印象。

    柳昭淺施一禮:“齊王殿下。”

    “嗯。”蕭鴻點點頭, “無需多禮,你們不用擔心,外面有我的人,跑不了的,我們現在上去會會他?”

    “稍等!”葉青云小聲說道,“我讓牧哥兒把他安排進我屋子隔壁的包間,那里不隔音,咱們先去聽聽他們要放什么屁,再行質問也不遲。”

    “也行。”

    另叫一個跑堂過來收賬,三個人如同做賊一般,悄悄摸摸地爬上樓去,劉子牧站在包間門外,朝他們擠了下眼。

    葉青云對他比了個拇指,小心地把自己的房門打開。

    待幾人溜到房間里,再把門輕輕掩上,甚至把這邊屋內的擋板取下來兩塊,仔細聽了聽,隔壁的聲音變清晰多了。

    那三人等得有點不耐煩,對外面催道:“好了沒?這次怎么這樣久?”

    劉子牧在外面賠笑道:“就快了!幾位爺,你們這次點的硬菜多,總要多煮一會兒。”

    其中一公鴨嗓猥瑣笑道:“最近虛的很,多吃硬菜才能硬啊!這家店的味道不錯,等等也無妨。老盧!等會兒還去不去萬春巷?”

    盧尚榮的聲音響了起來:“今兒個不去了,我要多存些種子,播到麗娘那里。”

    另一個溫吞嗓子說道:“我說,你這麗娘還不若之前的月秀,都耕了這么久,肚子還沒見動靜。”

    這時屋里的幾人才聽出他們在講什么,臉都綠了,特別是蕭鴻,三人中彌漫起一陣尷尬。

    大概是菜好了,開門聲和劉子牧的聲音響起來:“哎!來了,幾位爺吃好喝好啊!”

    “拿什么喝?你們店不是沒酒么?”

    “上次不是還沒來得及進嘛,嘿嘿!現在有了,幾位爺要么?”

    “要要要!這么多肉不配酒實在可惜,大冷的天就得喝點暖暖身子,快去拿來!”

    劉子牧“噔噔噔”跑下樓去,把后廚存的幾壇子都給他們搬了上去。

    幾人邊吃邊喝,發出舒服的喟嘆。

    “哎!剛剛這個跑堂的小哥兒不錯,有眼力見。”

    “不錯有啥用?這又不是小倌館,人家只賣力氣不賣身的。”

    三句話不離下半身,蛇鼠一窩,真是惡心!柳昭的牙咬了起來。

    “話說,老盧以前的媳婦兒可不就是哥兒,姓柳的那個,被你蹬了后,怎么轉性開始喜歡女人了?”

    “別打趣我了,老焦,其實依我來看,各有各的趣味,但哥兒實在難受孕,我就是再喜歡,生不出東西來也沒用,這做男人啊,最后還是要在這世上留個種。”

    “那月秀不是給你生了兩個嗎?我上次在馬蹄巷見著,小的都會走路了,后來怎么又勾搭上了麗娘?”

    什么!這狗東西居然早在外頭同別人生過孩子了,還是兩個!

    柳昭攥緊了拳頭,眼里恨意滔天。

    葉青云摟住了他的胳膊,無聲安撫著。

    盧尚榮嘆了口氣,“那兩個都是丫頭,有什么用?我怕到時候再來一個,現在都不敢去她那兒過夜了,女兒就是花錢少,也要給口飯吃,不能眼看著餓死。如今在這邊,我還沒有找到合適的行當做,全無收入,要省著些用,還有那個阿燦,總是陰魂不散地找我要錢。”

    “哎!老盧——”另一個溫吞嗓子聲音低了些,“柳家老頭子死了你知道不?我看你那前夫郎也回平康來了,撿了現成的家產,就在半個月前,守著他家的胭脂鋪,同旁邊開酒肆的男子勾勾搭搭。”

    “什么!竟是這樣么?”盧尚榮失聲喊道,“我前段時間焦頭爛額,沒顧上打聽這事,他居然真找了個男人!那次是冤枉他了,沒想到他現在竟不在乎名聲了,還回了娘家?”

    葉青云鄙夷地皺起鼻子,這是什么絕世垃圾!只許自己濫交,還想讓被自己一腳踢遠的夫郎守貞一輩子嗎?

    “不僅如此。”那人呵呵笑道,“咱們現在坐的地方,聽說原來也是柳家的酒樓,衰敗后盤給了別人開食肆,這老板的臉蛋也,嘖嘖!”

    這時輪到蕭鴻咬牙了,什么惡心東西都來意淫云哥兒,等會兒就著人掌他的嘴!

    “我不知這些。”盧尚榮的聲音里滿是后悔,“那時麗娘嫌我陪她的時間少,所以我才倉促做了那事,只得了那些積蓄,還被阿燦那狗東西賴去不少,但凡老頭子早死幾個月,我就讓麗娘再忍忍。現在昭哥兒有了新歡,哪怕他仍對我有舊情,我也不易取得柳家的信任了。”

    對你有舊情?

    這邊的幾人簡直要聽笑了,這東西在妄想什么屁吃?

    “哎哎!過去的就別想了,后悔也沒用,來來來!多喝點,不如想想等會兒去萬春巷點哪個姑娘樂上一晚。”

    萬春巷是最次等的窯窩,連青樓都算不上,但勝在便宜,那些豪華的地方,花上幾十兩都可能睡不到人,能陪一頓酒摸一下手就不錯了。

    “我不太想點姑娘了。”那個溫吞嗓子道,“剛剛聽老盧的話,也想試試哥兒有何趣味,不知這巷子里哪家的哥兒好看些,老焦你等會兒幫我打聽打聽。”

    “沒、沒騙你們!”盧尚榮可能喝多了,聲音開始飄忽起來,“我睡過的多了去,以前昭哥兒總是給我找活干,那次他讓一對兄弟搭我的車,要來這里買什么棉籽,那弟弟——嗝~”

    居然說到了自己,葉青云緊張起來。

    “我一眼就看上他了,可、可兔子不能吃窩邊草。”他大著舌頭,“都是鄉里鄉親的,不方便下手,送完他后,實在憋的慌,我、我就去花樓叫了兩個年輕哥兒,一直干到半夜。”

    三個人聽得目瞪口呆!

    葉青云更是如此,自己居然被他如此意淫過!那時還當他是良善之人,怪不得他當時沒跟著回去,那長工還幫著扯了謊。

    蕭鴻陰沉著臉,拳頭緊攥,你本來可以不用死的。

    64   倒v結束

    ◎“別!我手冰涼的。”葉青云嘻嘻笑著往后縮◎

    葉青云死死拉住旁邊馬上要暴走的兩人, 對著他們搖了搖頭。

    當然,依現在的蕭鴻,想讓那人死無全尸也未嘗不可, 他也恨不得剮了那畜牲, 但他不想因為這種沒有實質罪證的事, 而讓殿下肆意動用自己的權力。

    盧尚榮是該死, 可不能是因為他而死,他最對不起的人是柳昭。

    他剛才聽他提到了兩次那個阿燦,看來這主仆倆也不是一條心, 何不讓他們狗咬狗?惡人最好讓惡人來磨。

    聽到那三人搖搖晃晃的起身, 就要結賬離開, 葉青云小聲問柳昭道:“你恨不恨那個長工?”

    自然是恨的,那倆狼狽為奸, 沒一個好東西。

    他又跟蕭鴻說道:“他們走不快, 你等會兒出去讓你的人跟住那個姓盧的, 如果有可能,最好把那個阿燦也找出來,讓他們之間先過一道水。”

    蕭鴻想了想,“我知道你的意思, 但我想讓他現在就死。”

    葉青云輕笑一聲,撫了撫他的手背, “他現在半醉不醒, 若是死了倒沒有痛苦,只是,柳大哥的錢還沒追回來, 他的罪責也沒審判, 這樣豈不是太便宜了?”

    最終兩人被說服, 柳昭懷著一腔忿恨先回去等消息,蕭鴻出門讓暗衛盯住了人。

    “行了,別氣了。”葉青云坐在他的腿上,主動環住了他。

    這人出門后又折返了回來,沉著臉坐在柜臺邊等著他打烊。

    那面色似煞神一般,葉青云怕他這樣子等會兒嚇跑了客人,索性也不忙活了,帶著人回房安撫。

    “這么久沒見,想不到一見面便被人砍了一刀。”

    蕭鴻把頭埋在他頸間,使勁嗅著他的氣味。

    “砍哪里了?我來看看。”葉青云撥弄著他的頭發肩頸,裝模作樣地吹了吹。

    “這里。”蕭鴻引著他的手伸進胸口處。

    “別!我手冰涼的。”

    葉青云嘻嘻笑著往后縮。

    “正好幫你捂。”蕭鴻摟緊了他,嘆了一口氣,“跟你家人說了沒,他們怎么說?”

    “說了,接受程度還算不錯,阿嬤讓你以后少送點東西。”葉青云反問他道,“說!陸雨和姜雪是不是你的人?”

    “嗯,是。”蕭鴻坦白從寬,“我只是不放心你,并不是故意找人監視。”

    “我知道的,也多虧了他們,要不然我……”

    “對!還有你那個繼弟。”蕭鴻又氣從心來,“我本想找人教訓他,可他最后進了自己的圈套里,又是跟你同一個生父祖母,如此便罷了,且饒他一命。”

    “嗯,殿下宅心仁厚,我心悅的很。”

    “我也是,”蕭鴻蹭著他的耳側,“分開太令人難熬了,等兩天我去求今上給我們賜婚。”

    “這、這么快?”馬上就要嫁人了嗎?葉青云有些惶恐。

    “還快呢?咱們都認識快一年了。”蕭鴻蹙起眉頭,“今天的事,我擔心的很,其實,我想讓你成親后一直在府里陪我,把店鋪和田地都交由別人去打理,但又怕你不開心。”

    身為漂亮哥兒,去哪里都少不了人覬覦,甚至蕭落都在他跟前說過這事,但像今天這樣被下流之人大喇喇拿出來肆意意淫,的確令人不舒服。

    “都是些牲畜罷了,不能以常人來論,放心,我會保護好自己。”

    蕭鴻不再拱來拱去,退開一點,看著他的眼睛,“云哥兒,在你心中,有沒有覺得我有時也同他們一樣,內心齷齪不堪?”

    在他腦中,兩人已有過多次不可描述之事,和那些下三濫不同的是,他沒有說出來而已。

    “咱倆互相傾心,自是不同,照你這么說,天下的夫妻都沒有一個心思純凈的了。”葉青云笑他道。

    兩人正濃情蜜意,外面門被敲了敲,蕭鴻特許此事有了進展隨時向他匯報。

    葉青云連忙從他腿上下來。

    “何事?”

    戌時過半,樓上已無客人,外面的人低聲道:“殿下,人回了十里巷,有一女子接扶,另,那個阿燦出現在北下街四時賭坊,似是欠了賭坊不少錢。”

    這就找到了?好快的速度!葉青云思忖著,既是愛賭,又欠了錢,那就好辦了。

    65   沒到萬字

    ◎“生母不詳?”蕭鴻冷笑了一聲,“這說的是本王吧?”◎

    時燦又輸完了最后一個子兒, 神色悻悻地從人群中擠了出來,天色黑沉,外面寒氣逼人, 昏暗的四時賭坊中走出來幾個人, 手里拿著家伙。

    他忽覺背后發毛, 轉過頭一看, 就要拔腿開溜,其中一人幾步上前,照著他的腿彎就是一棍子。

    “想跑?兩條腿恐怕不夠!”

    時燦一個踉蹌撲倒在地, 立馬趴地上求饒道:“幾位爺!幾位爺!小的今日手氣不佳, 又連本兒折了進去, 再寬限幾日,懇請幾位爺且留著我這腿, 明日我去找個廟拜拜, 定能連本帶利撈回來, 還上崔老板的錢!”

    “算了吧!這話你都說幾次了,有什么用?別妄想著再拖下去!現在就跟我們去見崔老板!”

    “別別別!真的,我真的還有錢!之前的東家有把柄在我手上,已經給了我幾次, 他手里有幾千兩呢!”時燦渾身哆嗦,哭求道。

    他見過從崔老板那里回來的人, 沒有一個是完好無缺的, 不是缺胳膊就是斷腿,甚至還有人被割去了舌頭。

    “你說的是那個姓盧的吧?”一個黑臉壯漢蹲到他跟前,“我勸你還是別指望了, 聽說他的前夫郎回家繼承了家業, 那姓盧的又想舊情復燃, 巴巴的往前湊呢!”

    “怎么可能?和離可是他提出的,把人名聲糟踐成那樣——”

    時燦不信他的話。

    “欸!這你就別管了,反正人家能說會道,有的是辦法求和,至于你,還是乖乖隨我們走罷!”

    “崔老板最近心情好,不斷人手腳了,只需鉗下你那第三條腿便可,反正也礙不著走路不是?別忘了,你欠的可是三百兩!就是入宮凈身,也不過補貼十兩二十兩,算下來你還是賺了呢!”

    可真劃算吶!

    時燦欲哭無淚,雖說他不好男女之事,也不想平白丟了鳥,哪怕最后不會因感染死掉,但那樣就再也無法站著撒尿了。

    他哭喪著臉,求饒道:“真的是最后一次,我一定能要到錢!他既然想和好,就更怕我會向夫人抖落出來。你們相信我,這次我一定能還清!”

    那壯漢拍拍他的臉,“誰會跟錢過不去呢?就是剁了你,崔老板也賺不到什么,出個氣而已。行!我去幫你求求情,再寬限一下,三天!最多三天!還有十多天就過年了,一年債一年清,到時候要是還還不上,就是大羅金仙也救不了你了!”

    “哎哎!多謝壯士!小的記著了,多謝!”

    一行人嗤聲大搖大擺離開,兇神惡煞一般,時燦拖著酸疼的雙腿爬了起來,心中又悔又恨。

    那姓盧的居然還想要去和好?合著他白做戲一場,那事兒本來就是他出力最多,那幾千兩合該兩人平分才是,可他每次都像打發叫花子一般,給個幾十一百兩。

    自己還替他打了好幾年的掩護,每次去嫖去外室那里,都是他幫著圓謊,甚至他第一次去賭坊,也是那姓盧的帶著的,現在倒好,他自己都要被剁手剁腳去勢了,那人還在吃香喝辣美嬌娘在懷!

    真他娘的不公!

    他本來好好的做著長工,雖說辛苦,但也安穩,都是他!把自己帶上了這條不歸路。

    姓盧的!你等著,這次不把你放點血出來我誓不為人!

    盧尚榮最近總是力不從心,也不去花街柳巷了,加上聽說柳昭那事,心情郁悶,每天都要在外面喝頓酒才回去。

    這天晚上他又喝得醉醺醺的,往家里晃去。

    臘月將至下旬,月遠星稀,除了主道上有明燭,巷子里一片黑漆漆,他摸墻走著道,嘴里咕噥咒罵著什么。

    正走著,突然觸到一片軟軟的東西,這不是墻,他又往上摸了摸,試出來了,是一個人的胳膊。

    他往后退了一步,大著舌頭斥罵道:“哪、哪來的宵小在此擋路?還不速速讓你爺爺過去!”

    那人發出一聲陰冷的笑來:“爺爺!好久不見了,你老人家過得可還好?”

    盧尚榮一驚,醉意被嚇走了兩分,“時燦?你、你怎么又找來了!”

    “不找來還不知道,東家竟有那么多閑錢拿去喝酒呢!”

    “我的錢是我賺的,你管我拿來做什么!再說,我不是給過你那么多了么?怎么還跟個狗皮膏藥似的?”盧尚榮一臉嫌惡。

    “呵!你賺的?這么些年,你出的力甚至還不如我跟夫人的多,有點力氣都使到妓子身上了,結果錢你全拿了,你也好意思提這茬!”時燦忿忿不平。

    “我是東家你是長工,咱倆干的活能一樣么?簽了賣身契,那你就是天生的奴仆,一年到頭只能賺那十兩的工錢,我這段日子給你的不下三四百兩,你就是干到死也攢不了那么多,你還有什么不知足的!”盧尚榮怒道。

    “不知足?我當然不知足!”時燦威脅他道,“好東家,我幫你打那么多年掩護,最后拼上了名聲助你成了事,你就給我那么一點還叫屈?”

    他獅子大開口道,“再給我兩千兩!以往的事情一筆勾銷,我再也不來找你!否則,我就把你所有的爛事告到夫人那里,他如今有了娘家撐腰,你說他會不會恨你入骨然后想辦法讓你去坐監牢?”

    盧尚榮心里一驚,但仍強撐著,“你莫唬我!我一沒殺人二沒放火,官家也不能耐我何。倒是你!還有膽子叫囂出兩千兩,告訴你,二兩都沒有!想得美!膽子肥了我看你!”

    “膽子?命都要沒了還管膽子!”時燦“唰”地抽出一把尖刀抵住他胸腹,“姓盧的!今日你若不拿出這錢來,我就讓你腹破腸流,橫著回去!”

    盡管天黑,但借著巷口那抹遙遠的燭火,盧尚榮還是看到了刀鋒反射的微光。

    他心下驚駭,酒意被嚇走了大半,冷汗瞬間出來了,看來這時燦不像是開玩笑,可能是被要債的逼急了,今日要同他魚死網破。

    眼看著那刀鋒慢慢刺破衣服,甚至感受到了一絲涼意,盧尚榮趕緊開口道:“給!我給!但要等到明天,我這邊所剩不多,那錢大部分埋在了月秀住的院子里,要等明天去挖!”

    錢當然重要,可若沒命花了一切都白搭。

    雖然他現在跟麗娘廝混著,但畢竟沒懷上他的種,就怕哪天說跑就跑了,所以他是不放心把錢放在這里的。

    而月秀就不同了,跟著他做了幾年外室也沒有怨言,還生了兩個孩子,對他死心塌地。

    “現在就去!”時燦信不過他。

    還有一點是怕夜長夢多,賭坊那邊又逼得緊,光說沒用,錢到手里了才能安心。

    “現在?現在這么黑……”

    “甭廢話!快走!”時燦抬起腿踢了他一腳,拿刀在后面抵著。

    “哎好好好!”

    “等等!”時燦又喊停了一下。

    現在這巷口曲折,待到了直路上他若撒丫子就跑,自己怕是也不能耐他何,天又黑,待會兒再到哪里去追?

    他摸索著掏出一捆繩子來,打算把他綁住了再走。

    盧尚榮這時酒醒了大半,見狀眼里精光一閃,他早就煩透了這水蛭般的吸血鬼,一次次的要挾他要錢,簡直欲壑難填。

    這次竟敢開口要他近一半的財產,那可是他多年的積攢,再說了,誰又能保證不會有下一次?

    不如拼一把,將他就地結果了,此后一了百了,再無煩擾。

    反正他是個賭鬼,衙門也只會當成追債人干的。

    手腕剛觸到那根繩子,盧尚榮反手一撈,迅速一把拽過來,轉手套到他的脖子上,從他背后死死勒住。

    “呃!啊呃——”時燦沒想到他來這一出,拼命掙扎著,一只手去解救自己的脖子,另一只手摸摸索索,把刀調了個方向,往后面人的肚腹處狠狠刺去。

    “啊啊啊啊啊————”,一連聲慘叫響徹在黑漆漆的巷子里,撕心裂肺。

    大道上巡邏的兵衛眉頭一皺,“那是什么聲音?”

    “好像在十里巷那邊,快走!可能有命案!”

    幸運的是盧尚榮沒死,時燦那一刀沒扎中身體要害,也不太深。

    不幸的是剛好扎到了他下面的玩意兒,在大半截處,似斷非斷,但古代又沒有縫合的技術,縫上了肢體也成活不了,最后還是要爛掉。

    最后郎中給他截了去,只余了一指來長的短短茬子,以后大概站著都會尿到褲子上。

    時燦被收監,剛好賭債也省了還,為了保命,他又供出了主仆倆在永溪鎮做的惡事。

    在大梁的律法中,這事算作誣陷罪,要判打板子加流放,念在此事并沒有造成太嚴重的后果,盧尚榮此次又受傷嚴重,特許他養好了傷再去衙門領板子,然后流放五百里處,也不算苦寒蠻荒之地,并令他家產還與柳昭。

    麗娘見他傷成這樣,連家門都沒讓他進,沒幾天迅速換了個男人。

    月秀還算有情有義,照顧著他把傷養好,他年后要去流放,柳昭看那母女三人也是可憐,把銀子留給她們一些,不鋪張浪費的話,夠用到她們成年。

    后來盧尚榮流放之時,家中卻突然有客到訪,開了門一看,見是個長相俊美的男子。

    盧尚榮心生疑惑,“你是……”

    “哦,我是那個賣酒的。”花千低頭一笑,似是有些不好意思,“昭哥兒沒過來,是因著身體不便,你切莫介意。”

    盧尚榮簡直潸然淚下了,感懷不已,“怎會介意?我做了那樣的事,還以為他要對我心生怨恨了,如今此身已殘,想不到昭哥兒卻仍念著我,不知他是生了何病,有無大礙?”

    “無大礙的。”花千笑得開懷,“只是前兩天,郎中囑咐著他要少看些臟東西,莫要情緒沖動,以免動了胎氣,所以,我才讓他在家里歇著沒出來。”

    “什、什么?”

    盧尚榮不敢置信,他們成親了十幾年都沒懷上,這剛換了一個男人就有了?自己果真是不行么?

    不過行不行的,也不是他現在該考慮的事情,畢竟連家伙什都幾乎沒了。

    花千炫耀完后,開開心心地揚長而去,幸虧人還沒走,得以誅了一把他的心。

    盧尚榮剛打完板子不久,還走不利索,不一會兒便癱坐在地,涕淚橫流,心中只余懊惱悔恨。

    ——

    蕭鴻求賜婚的事情還沒有結果,這次過年他先悄悄跟去了葉家村一趟,輕車簡從,當天便回了,沒有驚動村里其他人,只是上門重新認個親。

    “哎!哎!”葉老太太在他走后嘆著,“這衣裝一換,果然貴氣的很,一看就是皇家的人。”

    “換了不還是那個人么?阿嬤你還非要給他行禮,沒必要,看把他慌的。”葉青云笑她。

    他倒是忘了,分開后初見那時他還行了個大禮,五體投地。

    “不怪阿嬤,殿下乍一看有威嚴有氣勢,讓人不由自主的就想行禮。”老太太分辯著,又問他道,“云哥兒你這回在家待多久?”

    “明天便回了,店里忙的很。”葉青云抱歉道。

    其實還有一個原因,就是過年期間,蕭鴻想讓他去齊王府和國公府一趟,認認門兒,還要帶他去附近的莊子上玩一遭。

    王府里雖然沒有女主人,但仍張燈結彩的,布置得熱熱鬧鬧。

    怕嚇著人,蕭鴻只讓管家陳伯和幾個小廝大丫頭過來見了禮,還有食肆周圍輪守的幾個暗衛。

    葉青云見府里人多,沒好意思東張西望,進了房中問他道:“姜雪呢?還有陸雨。”

    他還想著再感謝他們一次。

    “姜雪現下有別的任務,陸雨還在永溪,葉大哥在那里,還有你的家人,所以,他這幾年可能也會一直在那里,也可能會有別的人替換。”

    說起來,蕭鴻其實比葉青山還大上一歲,但他一開始隱瞞歲數,葉大哥叫慣了,現在還真叫成了大哥,大舅子不也是哥么。

    葉青云本想跟他說不用了,但一想想他是王爺,盯著他和自己家人的人肯定不少,這樣守著,自己也能安心些,便罷了。

    “那,他們倆不是夫妻,不用團聚的嗎?為何要分開派任務?”他又問道。

    蕭鴻摸了摸他的頭發,笑道:“不是,只是假扮的夫妻,我怎會那么狠心,故意將他們分開?”

    “噢,原來是這樣。”葉青云咕噥著。

    國公府這一趟,則歡快多了。

    老國公見外孫帶了個好看的哥兒上門,稀奇的不得了,畢竟這二十多年來,也沒見他有喜歡的人,房中連侍妾都無,更別說帶上門跟他見禮了。

    他連忙讓廚房去采買,想著多給他倆做點好吃的。

    “外公,不用那么大張旗鼓。”蕭鴻跟他說道,“云哥兒本就是開食肆的,還能缺了吃的不成?”

    “是,國公爺。”葉青云笑道,“家常菜即可。”

    “欸?怎么叫國公爺,不該隨著鴻兒一塊兒叫外公的嗎?”衛國公趕忙糾正道。

    “我……”葉青云紅著臉,沒能叫出口。

    “行了,外公您就別為難人了,賜婚的折子還沒批下來呢。”蕭鴻打著圓場。

    衛國公抱怨道:“哎!今上就是麻煩,照我說,兒子有了喜歡的人,能帶回家就燒高香了,還查什么家世?只要不是山賊土匪就行,總比打一輩子光棍要好吧?”

    葉青云被逗笑了。

    “噓——您老小心隔墻有耳,府里的人都安全么?”蕭鴻提醒他。

    “定期排查著呢,我是老了又不是傻了,哪些事兒能做哪些又不能做,我還能不清楚么?”

    “得嘞!您最機靈,且還年輕著呢。”

    “唔,這倒不必,不要亂拍馬屁,人要實事求是。話說,云哥兒的食肆開在何處?”老國公怕冷落了人,不和外孫斗嘴了,又把話題轉到他這邊。

    “在仁興路,現在是冬令,我們的食材主要以燙煮為主,天熱后可能會換別的菜品,隨時歡迎您老有空去品鑒一番。”葉青云邀請道。

    “哎!好!有空的,有空的!”衛國公連忙回道。

    “外公,先提醒您一下,食肆里是不備酒的,也就是說,只能吃,不能喝,哦,茶是能喝的。”

    衛國公板著臉,佯裝生氣的樣子,“食肆嘛,又不是酒樓,我還能不曉得?這么些年來,難不成你就只把外公當成個酒鬼?”

    “哎呀!我哪敢吶!”蕭鴻求饒道,“莫再說我了!”

    衛國公說回了正事,“你回來這么久了,蕭灼有沒有去找你麻煩?”

    “沒。他敢!我還想找他算賬呢!”

    “他外家春令時被查了,兩個舅舅都降了一級,我估摸著賢妃敲打過他了,所以這一年才如此老實。”

    “那,小舅舅那邊……”蕭鴻有些擔心。

    “咱們家不一樣,你母妃去的早。”老國公有些傷感,“你比蕭灼安分,大舅舅為國捐軀,小舅舅還無妻無子,他縱是再薄情,也不會如此對我們。”

    葉青云在一旁有些汗顏,這、這些都是我能聽的么?

    “外公,我餓了。”蕭鴻見他憶起往昔,怕他陷入難過之中,開始分散他的注意力。

    “餓了?哦好!我著人先上些熱點心給你們墊墊。”老國公回過神來,吩咐丫頭去了廚房。

    這一趟連吃帶拿,不僅吃到了冬日極為難得的鯉魚鮮蝦,還收獲了一箱子奇巧玩具。

    “這些都是我小時候愛玩的。”蕭鴻言語間帶著醋意,“還以為丟了呢,想不到外公都收得好好的,如今全部送與了你。”

    “那……還你?”葉青云試探著問道。

    “不用。”馬車勻速前行,蕭鴻摟住了他的肩頭,“現在連我都是你的,我的東西自然也是,那還給我了不還是屬于你的嗎?何必多此一舉。”

    “油腔滑調!”葉青云笑他道。

    說歸說,但他的心里還是沒有著落,缺少歸屬感,畢竟還沒成婚。

    哪怕成婚后,一時半會恐怕他也不會以王府的另一個主人自居,做人需得有邊界感。

    莊子在平康城南五十里處,名為鶴巖村,最讓人驚喜的是居然還有一處溫泉池,還養了許多小動物。

    農莊的管家要向蕭鴻報備今年的收成,葉青云獨自溜達著玩。

    池塘這兩天沒結冰,邊上蹲著鴛鴦鴨,時不時的轉頭理一下毛,附近還有幾個石頭圈成的小圈,里頭養了幾窩兔子。

    今天太陽好,葉青云拿著草葉蹲在地上,逗弄著圈里的一窩小兔子,這一窩有四只白的一只黑的,還有一只帶著黑白花,不過一兩月齡左右。

    大概是聽完了匯報,蕭鴻走到他身后,“喜歡啊?要么帶兩只回去,養肥了正好在你店里涮了,涮那鍋麻辣湯應該好吃。”

    “哎!你這人真是——”葉青云簡直無語。

    “逗你玩的。”蕭鴻和他一同蹲下來,擠著他玩。

    “干嘛?往那邊去去!我要倒了。”

    “不去!倒了也沒事,摔臟了剛好去溫泉池里洗洗。”

    “我沒帶衣服換。”這邊離得近,葉青云以為是當天回,哪能想到帶衣服。

    “沒事,我有。”

    兩人正在打打鬧鬧,突然見季尋風正往這邊急匆匆走過來。

    他是騎著馬趕來的,剛下馬,還沒喘勻了氣,“殿、殿下!”

    沒重要的事他是不會過來打擾的,蕭鴻眉頭皺起,站起身來問他道:“何事?”

    “殿下!”季尋風看了一眼旁邊蹲著的人。

    “沒事,說吧。”

    “是這樣,今早六皇子殿下特地來府里找您,但你們已經出發,據他說,皇上昨兒個宿在常妃娘娘那里,酉時之后,有人送去了幾本折子,常妃無意間一瞄,最上面的居然是殿下您的名字,所以,她就多看了一眼——”

    “然后呢?”蕭鴻急忙問道,年前他就只上了那一本求賜婚的,一直到放假休沐也沒有等到答復。

    “上頭寫著,不予批準。”季尋風緊張得額頭的汗都要冒出來了,“駁回原因寫著,因、因葉老板生母不詳。”

    他繼續說道,“常妃娘娘早上送走了皇上,就立馬著人把六皇子叫過去,跟他講了這事,好讓您心里有個準備。六皇子殿下說,怕您在年后的朝會上聽到了此事,會在大殿上當場發癲。”

    他急急解釋道,“這可不是小的說的,是六皇子殿下的原話,所以他才偷偷過來知會您一聲。”

    “生母不詳?”蕭鴻冷笑了一聲,“這說的是本王吧?”

    “殿下——”

    “行,尋風你下去歇著吧,晚點再回。”

    “是!”

    季尋風擔心地看了看他那張陰云密布的臉,低著頭離開了。

    蕭鴻轉過頭去,見葉青云已站了起來,面色煞白。

    “殿下,我……”

    他走了過去,溫柔的撫了撫他的臉頰,“無事,云哥兒,我這一生,只認定你一人。”

    葉青云點了點頭,“我知道,可是——”

    蕭鴻打斷了他,“成親也只是個形式而已,但因為你,我想走完這個形式。”

    從兩人一相遇,他帶給云哥兒的,就只有那些無媒茍合之類的流言,所以他想給他的心意畫上完整的一筆。

    “所以,關于你母親的事,你知道些什么嗎?”

    “嗯。”葉青云再度點了點頭,“你上次走后,阿嬤跟我說了一些。”

    見他神情低落下來,蕭鴻一陣揪心,看來他上次的突然離去,是真的把人惹傷心了。

    他攬著人,找個背風向陽的地方坐了下來,問他道:“你可知,我那時為何突然要走?”

    葉青云搖了搖頭。

    這不廢話么!他怎會知?

    “剛剛我說的那句生母不詳,其實不是氣話,我,大概真的不是我母妃的孩子。”?

    怎會如此!

    見他一臉的不可置信,蕭鴻笑了一聲,內心輕松了些。

    “我母妃是惠妃,本名賀千予,是國公府的千金,父親和哥哥都曾是大將軍,現在我小舅舅也是了。”

    怪不得他那時說自己姓賀,原來并不完全是謊話,而是借了母親的姓氏。

    “我母妃那時備受寵愛,在今上登基那年誕下了皇子,更是風頭無兩,嬪妃中嫉妒她的不在少數。蕭灼的母親賢妃,就對她一直懷有敵意,后來她的兒子更甚,在我母妃去世后,處處針對我,所以,京中的人們都知道我們不和。”

    “原來是這樣,欺負沒娘的孩子算什么本事?真是小人行徑!”葉青云替他抱不平。

    蕭鴻輕笑了一聲,替他撣掉頭發上的草葉,看著他氣鼓鼓的臉頰,想上去捏兩把。

    他又繼續說道,“人人都以為我母妃如此受寵,過得該是舒心愜意,神仙一般,可我知道,她并不開心。獨自一人時,她極少露出笑顏,當然,她對我很好,只有她以為人都不在屋子里時,才會自己偷偷垂淚,我那時候小,經常會偷藏在角落里看到這些種情形。”

    蕭鴻的聲音低沉又舒緩,“可能是憂思過重,我十一歲那年,她便撒手人寰,去世前一天拉著我的手,但我感覺她并不是在向我告別。”

    說出的話更是令當時小小年紀的他毛骨悚然,惠妃臉色枯黃,雙唇蒼白,像是透過他在看另一個人,口中囈道:“孩子!莫哭!娘不是要走,娘是來陪你,娘就要來陪你了!”

    見他神色凄然,葉青云往他身邊靠了靠,把他的一只手臂抱到了懷里。

    蕭鴻心中熨貼,拍拍他的手指示意自己無事。

    “母妃去世后,今上對我的態度大為轉變,看向我的眼神甚至帶著一絲厭惡,我以為他是因為寵妃的離去而埋怨遷怒于我,直到母妃的奶娘去世。”

    “奶娘是宮中的老嬤嬤了,母妃去世后是她在照顧著我,一直到我封王建府出宮,我離宮不過一年,她便病重,臨終前我去見了一面,她跟我說,一切因由天注定,讓我不要去有所圖謀,以免害了自己,還讓我去尋辛嬤嬤和一個叫冬嬋的姑娘。”

    “這些年,離宮的宮女和嬤嬤有很多,年份久遠,記錄不好找,暗中打聽了許久,我才得知,辛嬤嬤和冬嬋姑娘居然都是之前長公主身邊的人。”

    “長寧公主,是今上的胞姊,但她在正德元年時,便去了西虞和親,據今已二十三年,不對,現在過了立春,是二十四年了,同我的年紀一樣。”

    葉青云滿眼震驚,“所以,你懷疑——”

    蕭鴻點了點頭,“那時季尋風來跟我說,辛嬤嬤找到了,但身體不好,時日無多,所以我才匆匆離去,這么多事,當時我真的無從解釋。”

    葉青云理解他,“沒事,都過去了,那后來,證實了嗎?”

    “還沒。”蕭鴻搖了搖頭,“她一直昏迷未醒,郎中說,可能是木僵癥,什么時候醒來,能不能醒都未可知,我把她安置在另一個莊子里了,據平康不遠。”

    那不就是植物人?

    “那,如果真是的話,這么多年長公主不該毫無音訊,自己的孩兒都不擔心么?總要派人回來打探一二。”

    不是他要挑撥,葉青云就是覺得有些奇怪。

    蕭鴻苦笑一聲,“這也是我的疑惑,我不想為她開脫,但她可能也身不由己吧,如我一樣。”

    “自她和親之后,兩國再無戰事,但也沒有互通往來,所以,那邊的消息無人得知。我這邊想查什么東西,也要偷偷摸摸,連外公都不能說,畢竟,他疼了我這么多年,我不想讓他傷心。”

    確實,大兒子戰死,小兒子一直未娶,就女兒去世前留的一根獨苗苗,若再不是親生的,真的無法想象老國公會有多難過。

    說了這么多,蕭鴻口干舌燥,見葉青云也有些疲累,一把拉起了他。

    “先去吃點東西,喝點水,不能白來一趟,等會兒去池子里泡泡,再說你母親的事。”

    由于兩人還未有實質上的關系,所以蕭鴻命人在池子中間拉起一道簾子,各在兩邊泡,防君子不防小人。

    即便沒人看著,葉青云也沒脫光光,還是留了一件里衣,打算等會兒出去的時候再脫。

    他把眼睛閉上,感受著熱氣氤氳,權貴的生活可真舒服啊!我要跟你們這些有錢人拼了!

    哪怕現在的他不缺錢了,冬天最多也只能在木桶里泡泡澡,跟這樣的池子可不能比。

    不知過了多久——

    “云哥兒!醒醒!”

    “你沒事吧?是睡著了嗎?我要過來了。”

    蕭鴻聽到那邊好一會兒都無動靜,叫了也沒人回應,怕他暈厥在水里,也顧不上禮儀避嫌之類的,直接掀開簾子蹚了過來。

    霧氣繚繞中,卻見那人靠在池壁邊上睡著了,臉和嘴唇都被蒸得紅撲撲。

    聽見有人至他旁邊,伸手揉揉眼睛醒了過來,還未徹底清醒的眸子顯得濕潤又懵懂。

    蕭鴻一時間氣血上涌,那道防君子的簾子霎時被他拋在了腦后,直接把人壓在池壁邊親了上去。

    哎!等等!

    葉青云將醒未醒,腦內警鈴大作。

    大哥你沒穿衣服啊!

    不會吧?雖然有些人理想的醒來方式是被帥哥干醒,可他這還是初次呢!

    而且是在水里,刺激!

    蕭鴻親得氣喘吁吁,直覺懷中濕淋淋的衣服礙事,伸出手想一把扯掉,動作間手心卻碰到了硌人之物。

    扒開衣領一看,居然是一只精巧的玉蟬。

    猶記得天熱時,云哥兒穿著輕薄,頸間并無任何飾物。

    蕭鴻疑惑道:“這是——”

    葉青云雖不曉得他為何因為一只玉蟬收了兵,不過還是老老實實回答了:“這是我母親遺留之物,阿嬤交給我的。”

    蕭鴻神色一動,又問他道:“除此之外,阿嬤還說了什么沒有?”

    “嗯。”葉青云想了想,“說我母親是在正德元年,隨著流民一起流落這邊的,受了傷,被阿嬤救了之后便留在了她家,后來我父親因為家貧說親困難,為了報答阿嬤的恩情,我母親便自愿和他湊成夫妻,但身體太弱,生下我不久之后便去世了。”

    “正德元年?”蕭鴻的聲音有些顫抖,“那,她有無說她叫何名字?或是說,她能不能言語?”

    葉青云更奇怪了,他怎么會猜到這點,“名字未知,我母親自來時直到去世都不能說話。”

    蕭鴻眼睛閉了閉,此事已有十分接近真相了,他摟住跟前的人,只覺得自己幸運又悲哀。

    66   平康66

    ◎你才見過幾個男人啊,就在這兒裝懂王◎

    從莊子上回來, 蕭鴻把葉青云送去店里后,立馬換了身低調的便服,坐著馬車去了葉家村。

    賽雪和元寶還認得他, 圍著他興奮地搖尾巴撲騰, 葉青山和如夏都去了店里, 只有老太太一人在家。

    她有些疑惑, 不斷地往他身后瞅著,“云哥兒呢,云哥兒怎么沒跟著殿下一塊兒過來?”

    蕭鴻按捺住急切, 跟她解釋道:“阿嬤放心, 云哥兒無事, 他店里比較忙,我今日過來, 是想問一些事情。”

    兩人進了屋里后, 葉老太太把那些往事復又跟他說了一遍, 完了又道:“不知殿下今日問這些,是為著什么,但阿嬤對你,定是知無不言, 前幾天有那生人也來村上打聽這事,我就隨口敷衍了一句, 也不知他們會不會再去問別的村人。”

    蕭鴻問她道:“阿嬤, 您說還有一個鐲子,不知那鐲子現在有沒有在家里,我能否一見?”

    “哎!在呢在呢!我上個月給了如夏, 她說去店里幫忙戴著不便, 又怕太惹眼, 所以還放我這里收著,我打算等他們倆搬去鎮上時再給她。”

    葉老太太把鐲子從箱底翻出來后,拿給他看,“喏,就是這個,確實精巧。”

    盡管他有了心理準備,在接過鐲子,看到上面的花紋時仍是渾身一震。

    這是皇家之物,看款式,還是上一代太后太妃那時候的物件。

    蕭鴻捧著鐲子,沉默良久,開口求道:“阿嬤,我需要您幫我,幫我和云哥兒。”

    葉老太太見他這樣,心里已打鼓了許久,急忙問道:“到底是什么事情?殿下,只要你們倆能好好的,讓我做什么都行的!”

    上一代的事情亂絲纏麻仍未理清,到底是皇室秘聞還是丑聞,還有待調查商榷,蕭鴻決定先編個小小的謊話。

    “是這樣,阿嬤,我跟云哥兒的婚請皇上暫時沒有批準,說是因云哥兒生母不詳,但我今日瞧著這鐲子,怕是官宦之家才會有,萬一,我是說萬一,最后查出是罪臣之女的話,那我和云哥兒永遠也不可能堂堂正正的成親了。”

    “啊?”葉老太太沒想到竟是這事,霎時間愁腸百結,“這可怎么辦?那云哥兒以后是要做外室嗎?”

    “我不可能找別人,云哥兒怎會是外室?”蕭鴻安慰她道,“據今已久,云哥兒的娘親又沒有留下別的證物,這事并不好查,但我想給她一個身份,好讓我們早些成親,所以,阿嬤您想想,您家還有沒有什么親戚,和她情況類似的?

    老太太一聽這話也明白了,兩手一拍,“唉!早知如此,我那時候就給她編個由頭出來了!讓我想想。”

    若是讓上面知道,云哥兒那不詳的生母曾是長公主身邊的人,那他們之間就更無可能了,甚至葉家這幾口說不定還會遭到滅口,所以,他急需給冬嬋姑娘一個身份。

    “有一個!”葉老太太忽然想起,“我娘家沒有親兄弟,但有個堂兄,那幾年不光我們家窮,親戚的境況也都艱難,我那堂兄家猶甚,他不務正業,為了多吃一口飯打算賣妻賣女,我堂嫂帶著女兒連夜逃走了,至今沒有音訊,那堂兄后來也早早的就病死了。”

    這個身份倒是合適,蕭鴻想了想道:“行,您跟我說是何村鎮,她的戶籍我來想辦法,這邊您閑時再向村人透個口風,就說一開始因為侄女在路上遭難壞了嗓子,又算是表兄妹,怕惹人口舌所以才瞞著所有人,云哥兒父親那邊我另找人去說。”

    “還有就是這個鐲子,現在還不能見光,葉大哥他們若想要回你就再拖一陣子,等我和云哥兒成親之后再交給他們。”

    居然連青山都要瞞著,不過也是,青山知道了如夏就會知道,那林家也有可能知道,老太太點點頭,“這個容易,我曉得了。”

    即便做了這么多,恐怕也只能暫時置個表象,幾乎所有事情都會有真相大白的那一天,蕭鴻只不過是想拖延時間。

    正德二十四年,正月初七。

    新的朝會即將開始,議事房中,幾個臣子勸著蕭珣:“陛下,臣以為此事不妥,五皇子殿下雖已歷練幾月有余,但并州近年來并無戰事,賀大將軍這幾年一直在休軍養兵,就這樣直接立太子,恐不能服眾啊!”

    “確是,臣茲以為,齊王殿下去梁州剿匪兩月,其功勞甚至都蓋過了此事。”

    余下幾位大臣頻頻點頭附和。

    正德帝聽聞這幾句,不悅地皺起眉頭。

    一人提議道:“若陛下真屬意五皇子殿下,不若讓他趁此時去淮州治理河道,淮州連年被淹,今夏恐還有澇災。”

    治理河道需大筆錢款,國庫不充盈,戶部年前還在找他哭窮,蕭珣腦瓜子疼。

    他今歲還不到五十,已然生出了白發,這幾個廢物兒子令他煩得慌,就一個不怎么廢物的,還不是他親生的。

    老五蕭沉雖說也不算成器,但自小同他親昵,其母順妃又溫婉賢淑,娘家勢微,成不了威脅。

    蕭珣揉了揉鬢邊,“此事容后再議,都退下吧。”

    次日朝會,殿前太監宣讀年前積壓的折子,當念到蕭鴻這本時,眾臣明顯感到了他周圍彌漫的戾氣。

    正德帝安撫他道:“鴻兒,你年歲不小了,確實該有幾房侍妾,回頭朕讓皇后幫你挑挑。”

    “多謝父皇,不必了。”蕭鴻木著臉,心中冷笑著。

    當他只是為了那點房中事么?而且只敢送他侍妾,連幫他挑個世家女做王妃的話都不敢提,不就是怕他有岳家助力,以后會對他的兒子們有所威脅嗎?

    蕭珣又道:“還有,你許的是正妃之位,不說最好是女子了,起碼也得知根知底,可這個哥兒出身農家,母親早逝又身份不明,朕實難答應。”

    “父皇莫不是忘了?”蕭鴻突然出聲道,“中原各國,農事為國之根本,在列各位身上的每一絲布,回去后吃的每一口飯,無不出自農人!若他們知道自己辛苦供養的王臣權貴如此蔑視他們,該會何其寒心!”

    “三哥!”蕭落低聲喊道,在后面踢了他一腳,進殿之前跟他說過了不發癲,想不到最后還是沒憋住。

    “你——”蕭珣氣得手抖,他本是想說那女子,結果無意提了一句出身農家,就被他抓住把柄,當著眾臣跟前指責,偏還沒由頭治他的罪,這個外甥當真蠻橫難纏,同他娘親一樣死犟。

    幾個老臣見狀,連忙紛紛遞上手頭這幾天積攢的折子,緩解一下這對天家父子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

    ——

    柳昭帶人提著東西過來答謝蕭鴻的出力,直接送到了食肆里。

    葉青云笑道:“怎么沒在家中養著,反倒出來亂跑?這大冷的天兒。”

    “郎中說也不能一直懶著不動,多走走到時候好生一點,且我年紀又大。”柳昭讓小廝把東西幫忙放好。

    葉青云感嘆著:“哎!說不上來是稀奇還是有此天意,那么多年沒動靜,和花老板在一起沒多久便有了,也不知他是不是有什么秘笈。”

    “屁的秘笈!”柳昭笑道,“一是我這個胭脂鋪比以前販賣菜蔬清閑不少,不那么勞累了,還有就是——”

    他左右看了看無人,紅著臉道,“他那事兒太勤了,到底比我年紀輕,天天都跟憋了八百年似的,覺都不夠睡。”

    呀!這是我這個小處男能聽的嗎?

    葉青云笑著揶揄他。

    “你別笑,我看齊王殿下那面相,那眉峰鼻梁,多數也是個重欲的,到時候有你好受。”

    你才見過幾個男人啊,就在這兒裝懂王,葉青云還是笑。

    “哎!別笑了,說正事,這次真的多虧你和殿下,要不然,那第一日我就打算和他拼命,那時大概就有了,如若不是你阻攔,可能會小產也說不定。”

    “還有殿下,那么快便幫忙找到人,還設計引著他倆反目,省了我親自出手,還讓府衙判那么快,幫我追回了銀子。”

    “我沒有設局。”蕭鴻不知何時到了店里。

    悄沒聲的也沒讓人通報,不知剛才的那些渾話被聽去了沒有,柳昭連忙紅著臉要行禮,被他抬手阻止了。

    “我只是幫忙找了人,那天聽云哥兒的建議,剛派了人過去,便見那時燦被一群人唬走了,我還當是賭坊的人,結果第二天便出了事,府衙那邊我倒是讓人去說了一二。”

    “是呀!我們還當是巧合,正想說人賤自有天收。”葉青云附和道。

    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不對!那晚你來店里的第二天,花老板自己又來了一趟,仔細盤問了我半天,把王爺查出的東西問個一清二楚才回去,難道是他?”

    “花千?”柳昭也有些疑惑,花千平時吊兒郎當,不像這么較真的人,再說,他孤身一人,從來沒見有親朋和家人,哪來的人脈?

    待會兒回去問問他。

    不想擾這對小情人,柳昭說了幾句便告辭了。

    “我今天在殿上發火了。”蕭鴻嘆著氣道,“當時沒忍住,皇上肯定又給我多記了一筆,咱倆的婚事更難了。”

    “無事。”葉青云安慰他道,“你自己注意著別太出格就行,免得挨罰,萬一真不是親兒子,他可不會心疼。”

    “有你心疼就夠了。”蕭鴻拿臉蹭著他的手,“不過我會小心。”

    “殿下!”季尋風急匆匆趕來,壓低聲音道,“雙潭村那邊剛才傳來消息,辛嬤嬤醒了。”!!

    蕭鴻站了起來,“我這便過去!”

    67   晉江文學城

    ◎像我母妃!娘娘此言當真?◎

    雙潭村距此不算遠, 但他們卻并未乘車,幾人騎馬飛奔而去。

    葉青云縮在蕭鴻身前,圍著大氅, 只露出兩只眼睛, 卻仍凍得頭臉發麻。

    “吁~”

    到地方后, 蕭鴻把他抱了下來, 韁繩一扔,問他道:“腿麻么?要不要背你進去?”

    葉青云搖了搖頭,隨他進了院子。

    日頭西斜, 照得一方小院暖哄哄的, 辛嬤嬤在最東邊的屋子里。

    見他們進來, 屋里的守衛和照顧的丫頭知趣地退了出去。

    葉青云遠遠看了過去,辛嬤嬤滿臉皺紋, 雙目渾濁, 茫然地盯著頭上的屋頂, 嘴里無聲地念叨著什么。

    他有些疑惑,看向身邊的人。

    蕭鴻握住了他的手,沉聲道:“她以前會說話的,是被毒啞了。”

    聽到有人說話, 辛嬤嬤頭往這邊轉了轉,但她僵臥太久, 有點費勁。

    蕭鴻幾步跨過去, 把人扶起來一些,頸后墊了個枕頭。

    辛嬤嬤剛看清他的臉,猛然一驚, 往后縮了縮, 似是不敢置信。

    蕭鴻上前握住了她的手, 拉過一旁的凳子在床邊坐下來,柔聲問她道:“我是皇三子,是惠妃娘娘的兒子,嬤嬤可還有印象?”

    辛嬤嬤收回眼神,艱難地回想了一會兒,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哀哀地慟哭起來,淌了滿臉的濁淚,順著皺紋的溝壑蜿蜒流淌,浸濕了枕頭。

    蕭鴻拿出帕子幫她拭了拭。

    她突然情緒激動起來,抓撓他的手,急切地比劃著什么。

    蕭鴻愣了一下,據查這兩人都是不識字的,難道,在宮里那么多年,她偷偷隱藏了自己的技能?

    他立刻把手展平,將她的右手放置好。

    辛嬤嬤頓了一下,哆嗦著伸出手指,在他手心處艱難地寫下一個字來。

    蕭鴻內心砰砰跳著,聚精會神地盯住她手指的走向,隨著最后一筆的停頓,他的心也漸漸回落下來。

    那是一個“長”字。

    他眼眶濕潤,顫聲問道:“嬤嬤說的,可是,長寧公主?我、我是她的……”

    辛嬤嬤努力點了一下頭,但也只有微微的動作,她實在是沒力氣了。

    蕭鴻眼睛閉了閉,終于確定了。

    卻又感到她的手指在抓撓,似乎還有什么要交代的。

    他將手再次伸平,看著她的手指又費力比劃出了一個字來。

    賀?

    蕭鴻脫口而出:“怎會如此!”

    剛剛給他點出了公主的名號,現在卻又寫了惠妃的姓氏,她這是什么意思?他的生母到底是誰?

    葉青云剛剛一直在門邊,不欲打擾他們,聽到他的驚呼,連忙過來問道:“怎么了,殿下?”

    辛嬤嬤聽到他的聲音,眼睛往這邊轉了轉,突然間瞪大了,死死盯著他,情緒更加激動,嘴里“啊啊”地叫了兩聲,嘶啞又刺耳。

    蕭鴻把旁邊的茶杯端過來給她,卻被她一把打翻在被子上。

    他轉頭看了看葉青云,突然想起了什么,按住她的手,一字一句跟她說道:“是!這是玉嬋姑娘的孩子,玉蟬姑娘她,同您一樣,被人毒啞,多年前便不在人世了。”

    辛嬤嬤停止了掙扎,安靜下來,無聲地流著眼淚。

    “殿、殿下!你說什么?”葉青云有些懵。

    上次在溫泉池里,他見蕭鴻表情難過,沒有接著問下去。

    后來穿上了衣服,就帶著他急匆匆的趕回平康,像是有什么要事一般,他也沒好意思再問。

    “云哥兒,對不起,這幾天太過混亂,我上次說的,要找離宮的辛嬤嬤和玉嬋姑娘,玉嬋姑娘她,很可能就是你的娘親。”

    “娘、娘親?她被毒啞了?”葉青云顫著聲,“原來她不能說話,是被人毒啞了!”

    他對于娘親沒有印象,但小時候,有些充滿惡意的大小孩,會圍在一起嘲笑他,“一家人進一家門,啞巴娘生了個傻哥兒!”

    蕭鴻拉過他,把頭埋在他的腹上,兩手緊緊地摟住跟前的人,無聲地互相安慰著。

    屋里漸漸安靜下來,只聞兩道呼吸聲,二人抬頭一看,辛嬤嬤已然去了。

    唯一的線索也斷了。

    回去時天色已晚,怕他凍著,蕭鴻找了莊子上的馬車,略顯簡陋。

    葉青云一直沉默不語,他的心里沒怪任何人,也不知道去怪誰,只是覺得,命運無常。

    母親一個可憐的小宮女,無故遭了難,最后還所遇非人,早早逝去,當然,阿嬤還是好的。

    起了晚風,順著馬車的縫隙狡猾地灌了進來,寒意陣陣,蕭鴻幫他把大氅圍好。

    “那,你那確定了嗎?”葉青云開口問他道,“是公主嗎?”

    蕭鴻搖了搖頭,“她一開始寫出了‘長’字,我問她,她也點頭了,可后來又寫了一個‘賀’字,我便有些,不確定了。”

    “那剩下的人中,大概只有皇上和長公主本人了。”葉青云幫他分析著,“皇上應該不會主動跟你說的,你要不要找人去西虞打聽一下?”

    蕭鴻內心猶豫,長寧公主這么多年都沒派人回來,哪怕他是親生的,可萬一她要是不喜歡這個孩子呢?

    畢竟一國公主未成婚便生子,放到哪里都是瑕垢,她會不會以自己為恥?

    蕭鴻摟住了他的肩頭,“再說吧。”

    上元節前夕,蕭落又來到齊王府。

    “上元沒有設宮宴,我母妃讓我叫你明天去凌秀宮吃元宵,我跟她說了你要和心上人一起過,她說好久沒見你了,讓你吃完后順便給你那小哥兒帶些回來。”

    “糯米的能帶么?帶回來都成漿糊了。”蕭鴻笑道,“不過我會去的。”

    上次的事他還沒有答謝常妃娘娘,而且云哥兒昨天又回了永溪鎮,他無人做陪。

    現在還不到春耕的時候,棉花比別的作物種得更晚,但是要翻地,用犁把地先耕起來,松松土,然后把草除了,上好肥,等著下雨把土浸透,到時候會好種很多。

    今年的兩百畝地是個大工程,葉青云不光要回去監督,還帶回了牛犁人工要用的錢,盡管大哥說他那里還有,但他剛成了家,萬一嫂子再早早懷上,那用錢的地方就多了。

    回程時還要把棉籽拉一些過來分銷給平康的種子鋪,葉家村今年很多人跟著他一塊兒種,鄰村也有不少戶,還有別的村鎮找來,畢竟他們都見到了效益,可他這幾千斤的種子呢,綽綽有余。

    平康那個種子鋪的老板怎么也不會想到,去年賣出去的,今年可能還會從他那兒收。

    今年種的人多,明年就沒這煩惱了,家家都有種子,多余的可能要想辦法拿來榨油。

    凌秀宮里,常妃含笑看著這兩個孩子,他倆算是一塊兒長大的,蕭落自小就愛跟在他三哥屁股后頭玩。

    “慢點吃,落兒,多了腹中難消。”

    “還有你,鴻兒,這湯食不好帶,待會兒把那炸元宵帶些回去,給你那哥兒吃。”

    “娘娘有心了,可他人不在平康。”蕭鴻回她道,“回家種地去了。”

    蕭落吃著便笑了起來,差點嗆到,“都在京城開店了,還放不下那一畝三分地嗎?”

    被他母妃斥了一句,“莫要背后議人是非。”

    “比一畝三分多。”蕭鴻想了想道,“他說今年買了近兩百畝。”

    “哇!那豈不是快趕上你南邊的莊子了,這哪是小農戶,這是小地主吧!”

    常妃問他道:“你上次送來的一床新棉,莫不就是他那地里出的?”

    蕭鴻點了點頭。

    “又柔又暖,確實不錯。”

    “什么新棉?為什么我沒有。”蕭落咬了咬勺子,疑惑地看了看他倆。

    “吃你的飯!”

    常妃看著蕭鴻,嘆了口氣,“既是你看上的,人應該不錯,可陛下……”

    “哎!最是無情帝王家,當初他那樣寵著惠妃,如今卻這樣對你。或許是你長得太像你母妃了,令他一看到便念起舊人,心里難過。”

    蕭鴻震驚地抬起頭:“像我母妃?娘娘此言當真?”

    難道他這兩年都懷疑錯了?

    “是呀!很像。”常妃點了點頭,又想起什么一般,“不過更像你大舅舅,外甥肖舅也正常,賀大將軍那時是多少京中閨閣女子的夢中情郎啊!哎!可惜——”

    大舅舅?賀千璋!

    他也姓賀!

    蕭鴻突然站了起來,“娘娘,我有事先回了。”

    68   平康68

    ◎當初你說你叫賀大,如今倒真成了賀家大郎◎

    國公府里。

    衛國公斜眼瞅著外孫, “天都快黑了,上元佳節不帶著云哥兒去街上看燈,為何獨自過來我府里?你被人踹啦?”

    “不是。”話到嘴邊, 蕭鴻卻不知該如何開口, 他硬著頭皮, “外公, 我想來問問大舅舅的事。”

    衛國公瞇起眼:“你怎會突然想到問他?”

    “今天在宮中,聽到常妃娘娘提起母妃,又提起大舅舅, 所以——”

    “天色晚了, 隨我進來罷。”

    衛國公步履沉重, 三個孩子沒了倆,還有一個遠在邊關, 任誰也輕松不起來。

    星起月升, 廊檐上的燈籠隨風輕擺, 屋內燭火昏黃,丫頭過來剪了燈芯,替他二人把門關上。

    “你大舅舅從小便愛舞刀弄槍,大了之后更是早早的隨我去了戰場, 還不到你這歲數時,就立下了累累戰功, 那幾年可真是意氣風發。”

    “聽說我的相貌, 卻是有些肖似舅舅。”蕭鴻試探著問道。

    “是挺像。”衛國公點點頭,“我有時一晃神,也會把你當作他, 但我知道, 那不是, 他埋在了并州,再也回不來了。”

    “那,大舅舅如此出眾,就沒有女子戀慕于他么?”蕭鴻又問道。

    “怎么沒有?”衛國公呵呵笑著,“他每次從邊關回來,街道兩旁圍著的姑娘哥兒不計其數,其中也不乏文臣大家之子女,可你舅舅目不斜視,騎在馬背上身姿挺拔,那一雙眼眸卻似寒星,寒了多少閨閣中人的心呢!”

    “就一個讓他動心的人也沒有么?”

    “有是有,有一個。”衛國公情緒低落下來,“可那也是他最不該招惹之人。”

    “是、是誰?”蕭鴻聲音哆嗦著。

    衛國公兩眼看向他,一雙鷹眸在燭火中閃爍著微光,“是你的好父皇,當今陛下的胞姊——長寧長公主。”

    正月十五,街上攤販多了許多,花燈處處,熱鬧非凡,小情人們不懼寒冷,相攜出游。

    天邊掛著一輪明月,春寒料峭,冷風陣陣,蕭鴻失魂落魄地走在街頭,老國公的聲音言猶在耳,蒼涼又凄然。

    “那時今上剛剛登基,邊境不穩,時有摩擦,北狄更是虎視眈眈,西虞卻在此時送來了一封求親書,替二皇子求娶長公主,承諾聘禮豐厚,且兩國有生之年互不侵犯,陛下當即大喜過望。”

    “雖說還有北狄,可至少減去了一處壓力,那二皇子一年之前來訪時,就對端莊美貌的長寧公主念念不忘,奈何先帝在世時,不舍長女遠嫁,后來聽說先帝駕崩,新帝繼位,他們又不死心,著信使過來試探。”

    “長寧那時已和璋兒互生情愫,自是不從,可今上軟硬兼施,先是把你舅舅派去邊關,后又把長姊囚于宮內,不讓見到任何人,對外說是生了癔癥,再后來,就是你舅舅戰死的消息傳來,那時正值夏末,天熱尸首都不能帶回來,只好埋在了并州。”

    “許是他把這消息透給了長寧,令她死心,總之,中秋之后,她終于是愿意嫁了,但她走后二十多年,也沒傳任何消息回來,大梁,或許成了她的傷心之地,西虞倒是信守承諾,這么多年也沒在邊境生事。”

    “今上口口聲聲說是為了大梁安寧,可我知道,并不完全是這樣,他疑心太重,信不過任何人,這么多年沒立太子便是佐證,賀家兩代戰功赫赫,家中獨女又入宮為妃,若長公主再嫁過來,那賀家的勢力更會令他坐臥難安。”

    “對于這件事情,他大概也心懷一絲愧疚,璋兒死后,他對你母妃愈發盛寵,尤其在你出生之后,可你母妃卻無福消受,早早的便去了,至此,賀家便只剩下了我們光棍爺倆,和尚年幼的你。”

    和親之前的囚禁,就是為了隱瞞這個孩子么?還有,若是惠妃和公主同時有孕,那另一個孩子又去了哪里?

    想到母妃臨終前的錯亂,那孩子恐怕也不在人世了。

    他對于正德帝的恨意此時達到了頂點,真是極其自私又無能的一個男人,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外公仍是自己的親人。

    可是公主,現今卻不知如何了,受胞弟脅迫,以生完子之身嫁了過去,也不知會不會受到西虞皇室的苛待。

    葉青云回來后,總感覺蕭鴻有點悶悶不樂,不再黏著他了,而是坐到一旁的桌子上獨自喝著茶,難道是怪自己沒陪他過上元節?

    打烊后,他又把人帶到了樓上安慰,“對不住,可那邊的春耕迫在眉睫,那么多地找一次耕牛不容易,大哥也忙……”

    “不是。”蕭鴻抱住他,把頭靠在他的胸口處,“是我自己的事,我自己,太沒用了。”

    他怪蕭珣無能,自己何嘗不也是,連和心愛的人堂堂正正成親都做不到,母親遠在數千里之外,也不知是否水深火熱,甚至生死都不知。

    “真的是長公主?”葉青云驚訝道,“居然是和你大舅舅?”

    不對!現在不是他舅舅了,那是他親爹,那老國公就是他爺爺了!

    他現在的舅舅是皇上,是造成如今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那你打算怎么辦?和國公爺相認了嗎?”

    蕭鴻搖了搖頭,“再等等吧,他一時半會兒怕是也不能接受,我著一隊人先去西虞,打探好了再做決定。”

    “我知道今上一直盯著,怕我抽絲剝繭,最后把這事捅出來,但也顧不了這許多了。”

    “還有。”蕭鴻又跟他說道,“那個六皇子,就是蕭落,第一天帶我來這里的那個人,他想正式見見你,還想繼續過來你店里吃飯。”

    第一天鬧成那樣,蕭落嚇到不行,這兩個月都沒敢往這邊來,后來是不好意思。

    “那就來唄!我又不是見不得人。”葉青云想起什么,笑著問道,“他不會就是你去年一開始編的那個身高九尺的弟弟吧?”

    “都是權宜之言,哪有九尺?那個小矮子!”蕭鴻面上有些臊意,又把頭埋到他胸口。

    他煩的很,那人還夸過云哥兒相貌,曾經對他有過什么想法也未可知。

    “我瞅過一眼,人家可不矮,就比你矮上一點點吧。”

    葉青云想了想道,“哎!當初你說你叫賀大,如今倒真成了賀家大郎,這算不算是一種天意?”

    蕭鴻也想起了這茬,啞然失笑。

    他又給葉青云打了預防針,“若是最后我把這事兒捅開了,令皇家蒙羞,引起今上震怒,可能會捋去親王的封號,甚至會被貶為庶人也說不定,你——”

    “我怎么樣?”葉青云含笑看著他,“那咱們的親事正好沒人阻撓了,國公爺不至于不要你吧?若是他也不要,那你就入贅到我家,幫我日夜干活,我天天都忙死了!”

    “行,可不許反悔,是你說的,日夜干活。”蕭鴻眸色深沉,又強調了一遍。

    “哎!你這人,想到哪里去了,真是!”葉青云不想理他。

    過了一會兒又道,“這次還有一事忘了說,劉叔也知道你的身份了,他那時害怕韓王府的人認出來,所以沒跟著我和牧哥兒一塊兒過來,現在聽說我們重逢,又起了來這里的心思,大概是覺得有你撐腰吧。”

    “大哥也是這意思,他要忙田里的活,經常顧不上店里,所以想把食肆再改回小吃店,那樣大嫂和張嬸家的玉成都能上手做。”

    “而且如今我們店里這些燙煮的菜品,天熱時恐怕不好賣,而劉叔過來,這食肆也能重新改回酒樓,跑堂都是現成的,我也不必這么忙了。”

    “嗯,正好有空多陪陪我。”蕭鴻接過話頭,“那就讓他過來唄,蕭灼現在還算安分,想必沒什么要緊的,還有一事,那劉禧初見我時便認出我來了,是我讓他守住口風不要亂說的。”

    “什么?”葉青云從他腿上跳了下來,“劉叔也太能瞞了吧!他要是早說我也不至于——,哎!算了,怪不得你走之后他還為你說話。”

    “口風緊,這人還不錯。”蕭鴻又重新把他拉回來坐下。

    第二日,蕭落過來見未來嫂子,羞羞答答的像個新嫁娘,順便帶來了他母妃送的禮物,是個鑲金小手爐。

    葉青云給他準備了好幾種口味的麻辣燙,辣的不辣的都有,各種肉類菜蔬山珍河鮮一應俱全,還有解辣的甜粥,擺了滿滿一桌子。

    蕭鴻腹內醋海翻騰,剜了他那便宜弟弟好幾眼,他都沒這待遇!

    葉青云看著好笑,把他按在位子上,“你也一塊兒吃,反正準備的夠多。”

    只一會兒蕭落便熟稔起來,露出了本性,開始喋喋不休。

    “哎!三哥,據聽說今年的籍田禮要交由老五來辦,去年你出事后我臨時頂上了,老四給我使了多少小絆子,今年終于不用領這苦差了。”

    大梁的籍田禮在每年的春分時節左右,挑一個天氣晴朗的好日子,在平康郊外舉辦。

    “你不要老四老五的叫,給人聽到了要拿你錯處,再討厭在外面也要叫哥。”蕭鴻別了他一眼。

    “噢,知道了。”

    “你嫌棄的很,蕭灼那東西還當是美差呢,要不是因為這個,我也不會讓他如此記恨。”

    去年正德帝把這差事交給他,蕭灼嫉妒得發瘋,在他去布置場地的路上設了伏,差點令他丟了性命,如果不是遇到云哥兒的話。

    “嗯,我感覺父皇其實清楚是他做的,但只是讓他外祖家受了點罰。”蕭落附和道。

    “心里知道就行,你外家沒什么能依靠,我目前自顧不暇,對你的助力也寥寥,讓他們幾人先斗著,凡事少出風頭,不聲不響說不定能撐到最后。”

    “嗯,我記下了,三哥。”蕭落點著頭,忽又喊了起來,“喂!那盤蝦仁和藕片是我的,怎么被你搶了去!”

    “不剛教了你不爭不搶么,怎么又大呼小叫起來?”蕭鴻將他面前一盤竹蓀雞腿也順了過來,撥到自己碗里。

    69   平康69

    ◎我是這葉家新招的哥婿,不知你是何人?◎

    春日漸暖, 草長鶯飛,平康城里的人們也漸漸脫下了冬衣,換上了更為輕便的春裝。

    劉禧已經來了這邊的店里, 住在后院的小屋子里, 葉青云要給他租房子他沒要, 一是嫌費錢, 二是想看著他家哥兒。

    牧哥兒卻不甚歡迎他爹,嘴巴撅得老高,又要被嚴加管束了, 以往下午人少時還能出去溜達玩一會兒, 以后就難說了。

    店里重新定了菜單加了菜品, 還供了酒,但麻辣燙仍在賣, 就是縮小了規模, 變成單獨的一欄菜品。

    劉禧本人也非常喜歡這種方便的大雜燴, 晚上快要打烊時,會燙幾樣當天剩下的菜蔬,喝上一盅小酒。

    蕭落仍時不時的過來蹭頓飯,主要是為了找他三哥說說話。

    以前葉青云沒來平康時, 他會去齊王府里找人,可現在, 蕭鴻一下朝便泡在這里, 根本不歸家。

    包間里,蕭落啃著醬香肘子,啃得滿嘴油, 還笑得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

    “哎!三哥, 你那天走得早沒看見, 老五也沒躲過去,被老四整得可慘。”

    他低頭喝了一口茶解解膩,“那個籍田禮,真成老四的心魔了,明年干脆一起推舉他好了,他也不知打哪兒找的毒蜂,引誘到老五身上去,還裝成是意外,可他忘了,這天還冷,哪那么容易就撞到蜂巢。”

    “你沒看到!那嘴蟄的,腫的快有我啃的這豬蹄大了哈哈哈!看著就疼,老五這一兩年又是父皇的寶貝蛋,不消半天便幫他查出來了。”

    蕭落壓低了聲音,“處罰的結果是,把他身邊的兩個小廝杖斃了,韓王府扣除半年的食邑,回收了一個莊子,聽說本還想降賢妃娘娘的品級,賢妃去父皇的寢殿前跪了一夜才作罷。”

    “這么重?”蕭鴻蹙起眉頭,忽又冷笑起來,“果真親兒子的待遇就是不一樣,我那時被砍傷,九死一生,失蹤數月才歸來,也沒見他這么生氣。”

    “哪是因為這個。”蕭落擺擺手道,“我也是親兒子,你看若被蟄的是我,他心不心疼?就是變成豬頭,他也不會這么重罰,還不是因為他意有所屬。”

    “菜涼了沒?涼就別吃了。”葉青云端著一盆薺菜雞湯小餛飩進了包間,“這是大哥昨天送來的薺菜,說是阿嬤在菜園里挖的,你們嘗嘗看。”

    “哇!”蕭落雙眼放光,摸過勺子就要往碗里舀,“我來嘗嘗看!”

    被蕭鴻一把打掉,“我先來!”

    “憑什么?”他簡直莫名其妙,二十多歲的人了,吃個飯還要跟弟弟搶。

    “就憑這是我種的!去年我灑的種子,你有意見?”

    其實他不過是唬人而已,薺菜根本無需灑籽,都是熟了后落地上,然后第二年自己發芽長出來。

    但他也不全是信口胡謅,去年那菜園子確實被他澆了不少水,九曲十八彎算下來,也有他那么一點功勞。

    蕭落沒種過地,籍田禮時不過象征性地扶兩下

    犁,不懂這些田間的彎彎繞繞,還真信了他的鬼話。

    “行叭!那你先。”

    蕭鴻得意地給自己盛了一大碗,被葉青云敲了一下,“不許欺負人!”

    “我哪有?你沒看到,剛剛肘子都被他一個人啃完了,我還餓著呢!”

    葉青云無奈道:“下面還有,不夠的話你們等會兒自己下去端,跑堂的都在忙,我走了。”

    眼前看著食肆還能讓人餓著不成。

    餛飩皮薄,青綠的薺菜和粉黃的肉餡兒都能隱隱的透出顏色來,臥在澄亮濃香的雞湯中,看起來無比誘人。

    咬一口更是滿足,滑嫩鮮香,滿嘴都是春天的氣息。

    蕭落連湯都喝得干干凈凈,拿帕子擦了擦嘴道:“三哥你現在說謊面不改色啊!明明肘子你也吃了,最后全推給我,以后云哥兒把我當成飯桶怎么辦?”

    “飯桶多好啊!他最喜歡飯桶了。”

    “啊?真的?”蕭落有些喜滋滋,“他這是什么癖好?”

    “飯桶吃的多,點的菜多,食肆就能賺更多錢了,你說哪個老板不喜歡?”蕭鴻幽幽地看著他。

    “……”原來是這樣。

    ——

    忙碌的日子總是過得飛快,轉眼又到了棉花播種時,至少要耽誤上十幾天,甚至更久。

    蕭鴻抱著他耍賴,不想放人走,“活兒你叫別人去做不就行了,哪有當地主了還自己下田的。”

    葉青云好不容易才將他撕巴下來,“不光是自家的地,今年種棉花的農戶多了許多,他們肯定有不少問題要等著來問,大哥一個人怎么忙的過來?”

    “那我到時候去看你。”

    “行,記得穿著樸素些,別招搖。”

    蕭鴻重新又將人摟住,貼在他耳邊小聲道:“明日便走了,今晚多喂我一些。”

    熱氣吹進耳道,葉青云癢的很,他邊躲邊吃吃笑著,“怎么喂?”

    “這樣。”

    蕭鴻把他拉起來,又把人按下去重新坐好,使他面對著跨坐于他的雙腿上。

    這姿勢也太那什么了,葉青云滿面緋紅,低著頭不敢看他。

    蕭鴻掰過他的下巴,一下子就捉住了那抹嫣紅溫潤。

    唇齒被撬開,上顎被舔舐,舌尖被吸吮,葉青云混混沌沌,只覺得自己的呼吸越來越急。

    不知過去了多久。

    “呼~”蕭鴻把頭別開,重重的呼出一口氣,“不行!再這樣你明天就走不了了。”

    葉青云這才發現,自己雙唇發麻,衣領盡開,座下正硌得不行。

    老天!差點擦槍走火。

    他正要下來,卻見蕭鴻面紅耳赤,臉轉向一旁,時不時偷偷瞧他一眼,帶著一絲愧疚和眼巴巴。

    原來還是個純情王爺,他心中好笑,突然起了惡作劇的心思,又往前坐了坐,且來回扭動了兩下。

    “別!”蕭鴻面色難忍,“現在不比冬令,身上所著不多,我這樣等會兒怎么出去?”

    “自然是——等能出去了再出去。”葉青云一手搭上他肩頭,附在他耳邊輕聲說道,一手伸向他的腰間。

    直到出門,蕭鴻都還恍恍惚惚,以為是夢境,他曾經夢到過這樣的場景很多次,可每次醒來都是一陣悵然,原來今日竟是真的么?

    人間真好,重逢真好,他傻傻笑著,走出了好遠才發現忘了牽馬,又雀躍地走了回去。

    ——

    第二日,還是暗五送他回來,熟門熟路。

    葉青云到家一看,門口居然也停著一輛馬車。

    是誰?不會又有什么人來調查家世了吧?

    推開門一看,阿嬤歡歡喜喜道:“云哥兒回來了!快過來看看,家里這是誰?”

    怕他不記得以前的事,又跟他說道,“這是你姑母跟表哥,快來讓她看看!”

    他姑母嫁得遠,在平康北邊的縣郊,文康縣,而且家里真正是走商的,一年到頭不在家,只有公公婆婆種著兩畝地。

    她也是很久才有時間回來娘家一趟,距離上次已有兩年多了,剛回來見到家里的變化大吃一驚,以為走錯門了。

    茅草屋變磚瓦房,滿院的家禽,老娘還是精神頭十足,不一會兒便聽到了云哥兒和青山這兄弟倆的事情,正唏噓不已,罵她大哥。

    當然,老太太沒跟她說蕭鴻的事,畢竟沒成親,她心里還不踏實。

    葉秀蘭年逾四十,五官很是不錯,可常年在外,風餐露宿,膚色顯得有些黑。

    她幾步過來,哽咽著抓住葉青云的手:“云哥兒!我是姑母,姑母你還記得不?”

    又指了指旁邊的人道,“這是你表哥!你倆一年的人,他就比你大一個月。”

    旁邊的青年五官俊朗,膚色卻也肖似她,朝著他點了點頭。

    “記得的,姑母。”葉青云回握住她的手,“你們去屋里坐。”

    葉秀蘭感慨萬千,“云哥兒果真好了,好了真好啊!定是我嫂子心善,保佑了他。”

    葉青云母親的身世老太太此時還未知,只知道引起了麻煩,她提醒道:“秀蘭!別說了。”

    葉秀蘭連忙住了嘴,只當成是怕引起云哥兒傷心。

    葉青云悄聲問著阿嬤,“上次的車夫又跟來了,還有沒有他的屋子?”

    葉老太太連忙點著頭:“有的有的,知道你快回來,我早都準備好了。”

    葉青云讓暗五把馬車停好后先去休息了。

    進了屋子,葉秀蘭把帶的禮物一一拿了出來,“看!這是你表哥撿的海螺貝骨,說是留著給你玩,還有這個,椰子殼雕的小玩意兒,也是你的,這些都是吃的,海菜干貝之類的。”

    葉青云拿到手中把玩著,剛從家中被趕出來時,大哥帶回了自制的玩具,去了國公府,又收獲一箱蕭鴻兒時的玩具,現在姑母也送了他一堆,原來,他一直被當成小孩寵著。

    感慨了一陣,抬頭問她道:“姑母,你們這趟莫不是去了崖州?”

    “正是!云哥兒,你竟連崖州都知道!”葉秀蘭驚嘆著。

    葉青云微微一笑,地理常識而已,他又問道:“不知姑母這趟帶回的這些海菜干貝多不多,可已經出了?”

    “帶了兩車,還沒出呢,云哥若是愛吃,我回去讓星竹再送些過來。”

    “不是,我想的是,若沒人定的話,我們食肆留下一些,店里劉叔的廚藝不錯,做好后說不定會大受歡迎。”

    “行的,那我等兩天便趕回去,待的久了怕你姑父在家手快賣給別人了。”

    “那,太麻煩姑母了。”

    “嗐!自家侄子,有什么麻煩的。”

    她又仔細瞧了瞧葉青云,“咱云哥兒這相貌真是出眾!不知可定了人家沒有?”

    “今年二十一了吧,和你表哥一樣大,他的親事我也發愁,每次相看都不去,嫌自己黑,說等養白了再去,結果還沒養白就又要出門去了。”

    又提了一遍表哥,聽起來倒有撮合的意思,老太太連忙道:“定了定了!就是他去歲救的那人,只是還沒成親罷了。”

    “這事兒都一年多了吧,居然還沒成親?那家人到底可不可靠啊?”葉秀蘭懷疑道。

    “可靠的,您放心,姑母。”葉青云安慰她道。

    “那就行,如今你兄弟倆種田開店,光景也好起來了。”葉秀蘭感慨道,“哎!我當初想讓星竹讀書走科考,可他非說自己不是這塊料,結果到了現在,文不成武不就,連媳婦兒都沒討上。”

    “討媳婦干嘛?”顧星竹犟嘴道,“哪有時間陪她?我倒是覺得表哥表弟種的這棉花有意思,想留在外婆家學一陣子,不知道行不行?”

    他把頭轉向了葉青云。

    葉秀蘭斥道:“你表兄表弟那么忙,哪有時間來管你?再說了,家里也沒田地給你折騰,莫要在這兒添亂,等兩日隨我一道回去。”

    “不麻煩的。”葉青云笑道,“表哥想留便留,只是,種地其實是挺累人的活。”

    “累我不怕的,你一個哥兒都干的來,我有什么不行?”

    嘴還挺硬,葉青云心下笑道。

    兩日后,葉秀蘭先行回去了,顧星竹留了下來。

    他真是小瞧了農人,就幾天,已累得他腰酸腿疼,這天還沒收工便先回家來歇著了。

    剛進門不久,聽聞外面有馬車聲傳來,難道娘又回來了,這么快?

    大門一開,卻見是個陌生漢子,那人也一臉見鬼的表情瞅著他。

    “你是何人?”蕭鴻橫眉問道。

    顧星竹腦子稍稍一想,便猜出了他是誰,但他眼珠子一轉,也起了些惡作劇的心思,低頭羞澀一笑:“我是這葉家新招的哥婿,不知這位兄臺是何人?過來所為何事?”

    他那被風皴得黑黑的臉蛋,這樣含羞帶俏的朝他一笑,把蕭鴻驚得一激靈。

    待聽清他的話后,更是炸了,這還了得?

    就這幾日不見,他堂堂的一國親王,居然被人撬了墻角!

    70   平康70

    ◎蕭鴻擁著他:“那我今晚睡哪兒?”◎

    葉老太太剛剛在廚房做飯, 聽到外面有動靜卻半天沒見人,伸頭一看,外孫正杵在大門那里, 于是開口喊他道:“星竹!怎么不進家?云哥兒沒跟你一塊兒回來呀?”

    進家?一塊兒?

    蕭鴻一聽這話, 更是心里一涼, 完了!

    難道是真的?前幾天云哥兒還讓自己做了半回神仙, 令他回味了許久,沒想到竟成了最后的晚餐。

    這黑鐵蛋子是從哪里冒出來的?究竟給他們家下了什么蠱?

    還有,暗五那個家伙為什么沒有回稟這事, 是傻了不成?

    老太太出來, 顧星竹瞬間慫了, 轉頭對她嘿嘿笑道:“這就來了!外婆!云哥兒說他還要等一會兒再回。”

    外、外婆?

    “又來家躲懶了,就說你干不來那活。”葉老太太念叨著, 出來一看, 蕭鴻居然也杵在大門外。

    “殿——阿替也過來了呀!快進來, 都快進來!”老太太一緊張,又叫回了之前的名字。

    “看起來倒是人模狗樣,叫的這啥破名字!”顧星竹皺了皺鼻子,不逗他玩了, 兀自鉆去廚房找吃的。

    蕭鴻:“……”

    不是,這打哪兒來的野人啊!這么沒禮貌!

    不過看來他們并沒有把他的身份透出去, 要不然這外孫也不至于這么上躥下跳。

    在心里偷偷罵了兩句, 他臉龐一轉,換上笑來,“阿嬤!我過來看看云哥兒。”

    “哎!好!先去屋里等著, 你也甭去找了, 不知他這時在哪塊地里, 過一會兒就該回來了。”

    顧星竹捏著個扁扁的包子出來,一邊嫌棄包子一邊嫌棄他道:“人家沒成親的都是搶著幫岳家干活,你這可好,幾天不見人,快晚上了倒過來了,干嘛?飯桌上沒你開不了席啊?”

    被老太太一拳擂在肩上,“一邊兒去!包子也堵不住你的嘴!你懂個啥?阿替他干的是正事兒,忙的很,哪像你,連個哥兒都比不過,只會吃和說,就剩張嘴了!”

    蕭鴻心里要笑翻了,該!

    “外婆你偏心!”顧星竹呲牙咧嘴捂著肩道,“還有,你鍋里包的這是個啥?扁趴趴的都粘一塊兒了。”

    “有的吃就行了,還挑!”

    葉老太太又不好意思道,“今日本打算做槐花餡兒包子,可面發酵完了太稀,剛捏好進鍋,還沒等漲起來就塌下去了。”

    蕭鴻乖巧獻策:“面稀了可以烙成餅,這樣的餅更軟和好吃,阿嬤我來幫你。”

    顧星竹斜他一眼,“凈瞎指揮!說的好聽,怕是連點火都不會吧?”

    葉老太太高興道:“我剛才也是這樣想,但這軟餅一個人不好做,要邊搟邊烙還要燒火,現在好了,你們倆都過來幫忙!”

    洗手進了廚房,老太太吩咐道:“星竹你去燒火。”

    “外婆,憑什么我來燒火?”顧星竹不服氣。

    “那你會搟還是會烙?”

    “……”會吃。

    蕭鴻笑道:“阿嬤還是你去燒吧,這燒火也有個講究,再好的鍋,外行也能給燒糊,萬一等會兒烙出一鍋炭來,不白費了食材?”

    說著往這邊看了過來。

    顧星竹心虛別開眼,這人真討厭,不含沙射影不會講話了是不是?

    “哎!行,我就是怕你忙不過來。”

    忙不過來是不可能的,就幾個人吃飯,能比去年的早點鋪子還忙?

    這利落的活計也是在葉青云的督促下練出來的,雖然大半年沒做,有些手生,但一個餅子之后就找出了感覺。

    蕭鴻掐下一塊面劑子,把槐花餡兒往里面一包,用手按扁,然后三兩下搟開,小心攤到放了油的平鍋里,稍稍成型之后再翻個面兒。

    熱油“滋滋”響著,槐花的清香味瞬間被激了出來,不一會兒,一摞金黃的餡兒餅就完成了,把顧星竹看得目瞪口呆。

    還剩一點面,蕭鴻吩咐他道,“去!門口拔幾棵蔥來。”

    雖然還沒嘗到餅,顧星竹對他已是心服口服,顛兒顛兒地出去拔了,幫他洗好拿了進來。

    剩下的面蕭鴻做成了雞蛋蔥油餅,同樣是又香又松軟。

    老太太先拿了兩塊給他們,剩下的蓋在鍋里,用灶底的余燼溫著,留著云哥兒他們回來一塊兒吃。

    還有點燙,顧星竹一邊吹著一邊往嘴里塞,對蕭鴻不吝夸贊道:“厲害!表哥還只當你是花架子,中看不中用,沒想到卻真有兩把刷子。”

    “表哥?”

    “可不是,雖然我是跟云哥兒一年生的,但他既然叫我一聲表哥了,那你也得跟著叫,看來你們家以后是夫郎主外你主內了,云哥兒在外面干活,你在家里做飯。”

    行,又收獲一個比自己年紀小的哥。

    顧星竹啰里八嗦,“哎!我跟你說,云哥兒看著瘦弱,真想不到他力氣竟那樣大,那一袋棉籽得有上百斤了,他‘唰’一下就給扛起來了,小時候還有人打趣讓他嫁給我,得虧沒嫁,像我這樣只會吃的,他生起氣來不得一腳把我踢到房梁上?”

    蕭鴻笑了起來,“你莫不是忘了?你剛見到我的第一句話是什么?”

    把他嚇得不輕,還以為自己被踹了。

    顧星竹不好意思地摸摸腦袋,“我就是逗你玩的,要不然咱們自報家門后,表哥表弟的互相鞠著躬,多無趣啊!”

    “那表弟在此想提醒你一下,你剛吃完餅沒洗手便摸了頭,上面都是蔥油。”

    “啊啊!天吶!忘了忘了,大晚上的我還要去洗頭。”顧星竹抓狂道。

    太陽落山時,葉青云才從田里回來,暗五趕著馬車載他,從這村到那村,幸虧有車,光靠兩條腿,怕是要走到天黑。

    到門口一眼便認出蕭鴻的馬車,他來了精神,飛奔進家門。

    那人正在院子含笑看著他,葉青云三兩步跑過去,一下子跳到他的身上。

    蕭鴻托住他的兩腿,緊緊摟住懷中的人,像是八百年沒見面了一樣。

    “嘖嘖!光天化日呢,這么難忍就趕緊成親,走哪里都栓褲腰上好了。”顧星竹牙酸道。

    葉青云臉頰發熱,從他身上跳了下來,不好意思地鉆進廚房里,“聞到槐花味兒了,我去看看做了什么好吃的。”

    蕭鴻瞪了顧星竹好幾眼,多嘴。

    晚飯時暗五見王爺還在,本來不打算上桌,被老太太左請右勸了好一會兒。

    “過來一起吃吧,老七也要上桌。”蕭鴻輕聲吩咐道。

    老七是今天趕車帶他過來的暗七,還是個毛頭小子。

    經過他身邊時又加了一句,“上報不及時,罰俸一個月。”

    暗五:“……”

    除了危險,他哪知道親戚來了還要上報啊,他所不知道的是,這親戚見到王爺的第一句話,就差點將他嚇個半死。

    桌上只有他們幾個人,葉青山兩口子已搬去了鎮上,晚上也沒回這邊吃飯,主要不想阿嬤做那么多飯,而且還要回店里看看。

    今年請的短工也沒有包飯食,而是每人多給了兩成的工錢,讓他們回家去吃,人實在太多了,顧不過來。

    “這餅真好吃!又香又軟。”葉青云干了一天活,正餓的不行,大口嚼著。

    “今日這餅是——是阿替做的,別光吃,云哥兒,再喝口湯。”老太太跟他說道。

    “怪不得呢,味道有點熟悉。”葉青云笑道,“這么久了手還沒生,不錯。”

    他又轉向蕭鴻道,“天快黑了,你是今晚回去還是明日趕早?”

    就這么想我走么?

    明日休沐,若不休沐的話當晚便要趕回,要不然早朝根本來不及。

    但這桌上還有不知情者,蕭鴻只好回他道:“不急,待會兒再同你說。”

    正值三月末,鄉間道邊又沒有燈籠明燭,外面一片黑漆漆。

    兩人在黑暗中親昵了一會兒,葉青云靠著他的肩頭,“所以,下次若不休沐便不要過來了,這么黑趕路不安全。”

    “可是——”我很想你。

    蕭鴻擁著他問道,“我等會兒睡哪里?”

    “房間沒收拾,你將就著跟表哥擠擠吧。”

    “哎!若是成親了有多好。”

    那他就可以正大光明的跟云哥兒住一起,而不用偷偷摸摸出來,在黑暗中尋求那一點歡愉。

    待全部播種完后,葉青云趕回平康,剩下的由大哥幫忙掃尾。

    顧星竹這些天,也沒學出個名堂來,他就是想換個環境多耍耍罷了。

    葉青云臨走前跟他說好了,“是兩層的店鋪,仁興路上的清和酒樓,不要記錯了,跟鎮上的名字一樣,你把東西送去那里就行。”

    “知道了,啰嗦!我兩日后便去。”

    自劉禧到了平康后,劉子牧每次想出去玩都要悄摸摸避著他,被抓住便要盤問半天。

    春日天暖,下午人少時,趁著他爹在一旁打瞌睡,他又躡手躡腳的出門了。

    門上的羊皮簾子早已經撤去,但為了防止柳絮楊絮亂飛,換上了紗簾,等夏天到了,為了防蚊蠅,恐怕還要接著掛。

    紗簾剛掀開,便見一陌生男子猶猶豫豫地站在門口,旁邊還停著一輛馬車。

    他見有人出來,且身上還是小二的服飾,瞬間大喜,嗓門洪亮地叫住人:“哎!這位小哥兒,你可是這店里的跑堂?我想問問,你們老板是不是姓葉?”

    劉子牧的心一直提著,就怕吵醒他爹,聽他大著嗓門一陣叫喚,氣急敗壞道:“你這人!吃飯便吃飯,問什么老板?人家有意中人,姓什么也不是你能肖想的!”

    顧星竹莫名其妙道:“我不吃飯,還有,我肖想啥了?”

    這酒樓跑堂的脾氣都這般壞么?

    葉青云和蕭鴻久沒相見,正在樓上訴衷腸,聽到下面的吵鬧,推開窗子道:“表哥!你來啦?稍等,我這便下去。”

    表哥?

    劉禧徹底被吵醒了,在里面沉聲問道:“牧哥兒!又想跑哪里去玩?怎么事先沒跟爹說?”

    哎!煩死,劉子牧狠狠地瞪那人一眼。

    71   平康71

    ◎“剛才那人是韓王殿下!”◎

    顧星竹送來了一車干貨由他挑選, 剩下的還有家里的也要分銷到平康別的酒樓里,海鮮價格昂貴,他們小地方吃的人不多。

    他調笑道:“跟著我爹娘做了這幾年生意, 想不到自家的小表弟居然成了主顧, 分別兩年, 真令表哥刮目相看啊!別說, 你這店位置還不錯。”

    “都是好友幫的忙,酒樓的租金還欠著人家呢,光憑我的話哪那么容易在這邊落腳, 還有, 你不要老是小表弟的叫, 才比你小幾天而已。”葉青云控訴道。

    顧星竹看到蕭鴻也從樓上走了下來,雖是常服, 但身上的衣飾仍顯得華貴不可方物, 跟那天在村里看到的明顯不同。

    他大為吃驚:“呀呀呀!云哥兒你這意中人也是在平康做事嗎?這氣度這打扮!表哥我倒是不敢造次了。”

    那可不, 不光在這邊做事,還是從小就在這里長大的,葉青云偷偷笑著。

    蕭鴻哼笑了一聲:“無事,表哥你盡管造, 要不然別人該說我仗勢欺人了。”

    劉子牧本來想提醒他這是齊王殿下,讓他說話小心些, 可他也不傻, 見當事人都沒挑明,也就不多這個嘴了,就讓他自己可勁兒作死吧。

    葉青云招呼了一聲:“劉叔, 走!出去看看貨!”

    馬車廂門打開, 濃重的鮮腥味兒竄了出來, 滿滿的一車海貨。

    不僅有海帶、紫英、裙帶菜、海魚這些尋常干貨,甚至還有元貝、墨魚干、魚翅、干海參這些名貴的海鮮干貨。

    劉禧雙眼放光,激動道:“這可都是好東西!云哥兒,咱們真要進這些海貨么?”

    “進唄!”葉青云笑道,“京城里有錢的主顧多,總能賣得掉,再說,哪怕賣不掉,咱就留著自己打牙祭,也不至于把這酒樓一下子吃窮了,劉叔你看著趁手的挑,多挑些。”

    “哎!”

    劉禧小心翼翼,揀那些自己做過,且拿手的挑出來一堆,生怕做不好浪費了食材。

    葉青云問道:“表哥,你看看這些約莫要多少銀子?”

    “哎!咱們都是自家人,提錢多傷感情,你就先用著唄,賣出去了再說。”

    “屁!讓你說你就快說,姑母他們那么辛苦運回來是讓你敗著玩的?”

    “嘿嘿!那我給你算便宜一成。”顧星竹摸了摸下巴,“還沒上秤,不過依我的火眼金睛來看,怕是要一百二十兩銀子左右,誤差不超過十兩。”

    “啊!這么貴!”劉子牧小聲驚呼道,這看著也不多啊,店里每天進那么多肉和菜也不過三兩銀子左右,比這堆頭大的多。

    “你懂什么?莫要亂插嘴!”劉禧斥了他一聲。

    農人養豬種菜雖說辛苦,但勝在安全,漁民出海可是冒著極大的風險,而且并不是每次都有收獲。

    “少了點,畢竟路遠,那么久才運回來一趟。”葉青云思索著,又問了問顧星竹,“天熱時不會壞吧?”

    “不會,上面有海鹽,平時放在陰涼透氣的地方,六月返潮時再拿出來翻曬一天就行。”

    葉青云放心了,“那劉叔你再挑一些,不超過五百兩銀子即可。”

    雖然生意很好,每天都有進賬,但銀子他前一段時間拿回家用了不少,所剩的余錢大概都不到千兩。

    “五百兩?”

    這么多!莫不是要特意照顧親戚的生意吧?劉禧嘀咕著,又狠心揀了一大堆。

    一樣一樣過了秤之后,加起來共有三百余兩銀子,也不過是半車,還剩下一半要給別的酒樓送去。

    接了錢,顧星竹有些不好意思,葉青云笑著同他說道:“既是來了一趟,表哥就在這兒吃了飯再回去吧!”

    “哎!不了不了!今日不了,天色已不早,余下的我還要再送與別家,知道你在這里便好,等幾日我一定特地過來吃一次。”

    葉青云見已是下午,從這兒回文康縣且要不短的功夫,也就不再勉強他了。

    “行,那你回去代我問姑母好。”

    待人走后,劉子牧驚嘆道:“這半車就賣了三百多兩,那一車至少就是六百兩,聽你說他們一趟便帶回了兩車,那豈不是賣了上千兩?發財了簡直!”

    葉青云開玩笑道:“羨慕他掙得多啊?我表哥如今還未定親,將你說與他如何?”

    “唔那還是不要了。”劉子牧趕緊搖了搖頭,“他人那么黑,嘴又貧,一看就討厭的很。”

    還說好意思嫌別人嘴貧,看看自己呢,葉青云心中好笑。

    他又解釋道:“別看他們賣這么多銀子,也要本錢的啊,兩車東西又不是別人憑白送的,那么遠一趟,路上還要經受風吹雨淋,還要承擔盜賊和貨物變質的風險,總歸,做什么都不容易。”

    劉禧數落起自家哥兒:“你看看云哥兒,分析事情來頭頭是道,你只比他小兩歲而已,整天就念著出去玩!哪是那么好玩的?這京城中處處都有危險。”

    劉子牧捂起耳朵,不聽他爹念經。

    一不小心就成了別人家的孩子,葉青云有些不好意思,他也不是故意的。

    劉禧又問他道:“那個就是你姑母,秀蘭家的孩子?”

    “嗯,是我姑姑家表哥。”葉青云點了點頭。

    “你姑姑嫁的遠,很少回去,那孩子我好似就見過一次,大約七八年前,我記得他之前沒這么黑啊?”

    葉青云笑道,“以前是沒這么黑,這兩年他跟著姑父他們一塊兒跑,整日風吹日曬的,特別是這趟去了崖州,那邊的太陽更是毒辣,所以就變作了這般。”

    “噢,原來是這樣。”

    幾日之后,顧星竹果真又過來了,還把幾包苦丁茶和這次賣剩下的一些零零碎碎都送給他了,不要錢。

    “我阿公阿嬤不愛吃這些海物,嫌太腥,我在那邊這些日子也吃夠了,娘怕天熱時放壞了,讓我都帶給你,你們店里人多,總能吃的掉。”

    “替我多謝姑母了。”葉青云接了過來,“這次總要吃飯了吧?”

    “行,那我今天就嘗嘗你們店大廚的手藝。”他也不作假客氣。

    “我們店大廚,他說以前還見過你呢,在你小時候。”葉青云悄悄跟他說道。

    “什么?”顧星竹一驚,“見過我小時候,那他是誰?”

    “是我們一個村的,家中姓劉,我喊叔,你應該是喊——”他仔細想了想,“表舅?大概是吧。”

    “姓劉?那跟現在的大舅母是何關系?”

    他只知道舅舅后來娶的這個舅母也是姓劉,他娘對那女人也沒有什么好印象,在他面前念叨過。

    上次回去葉家村,也只補了青山成親的禮金,聽說那家的哥兒同劉春花一樣,去給人做了續弦,葉秀蘭一陣無語,什么不好繼承,偏要繼承這種事情。

    出于客氣,這次回去的禮物倒是給他們家帶了,不過她當時不知道那幾個人曾陷害過云哥兒,要是知道,恐怕就是拿去喂狗也是不愿意給的。

    提到繼母,葉青云也不大開心,淡淡說道:“同她沒關系,她娘家遠的很,這個劉叔一大家子都是我們本村的。”

    “噢!那就好。”顧星竹放下心來。

    “你既不愛吃你帶的這些,那給你做些別的菜吧,羊肉吃么?鴨胗呢?”葉青云問他道。

    “吃的,都吃的,我又不挑食,那個就是吃久了想換換口味。”

    “行。”

    現在天有點熱了,他也不想去樓上包間里,就在下面的大堂,隨便挑一個小桌子,還能看到紗簾外的人來人往。

    菜肴被一一端了上來,顧星竹也很喜歡麻辣燙的味道,吃得滿頭是汗。

    葉青云見了,便讓后廚做了一道甜食給他,緩解一下腸胃。

    顧星竹見端上來一碗似嫩豆腐一樣的東西,笑問:“這是何物?像是水豆腐,卻又看起來略黃。”

    虧得還跑南走北過,真沒見識!劉子牧翻了翻白眼:“這是羊乳蒸蛋,云哥兒怕你辣著了,特地給你做的。”

    “嘿嘿!表弟真是周到,可這蒸蛋不是小孩兒才吃的么?”

    劉子牧瞅了瞅他的臉,暗暗夾槍帶棒道:“小孩兒當然能吃,但這道菜還有一個功效,便是潤肌養顏,面色糙黑暗沉者食用此物,久之可變得白凈瑩潤。”

    嫌他黑么?

    顧星竹滿不在乎:“養了也沒用,出門一趟又黑回來了,不過還是多謝表弟。”

    調羹拿過來,也不細品,直接幾勺便扒進腹中半碗,直呼燙喉又香甜,他在外面野慣了,吃起東西來不拘小節。

    劉子牧半瞇著眼,嘴角一耷,腦袋往后一縮,不忍直視,簡直是牛嚼牡丹。

    店里推出的各種海鮮菜品受到了極大的歡迎,當然,也不只他們一家這樣,別家也有這些,但海參花膠雞當屬劉禧燉得最入味兒,當時海參和花膠他也拿的最多。

    清和酒樓的盛名漸漸傳開,過來吃飯的達官顯貴明顯變多了,蕭鴻便不在臺子邊同他閑聊,裝作去樓上包間的樣子,直接鉆進他的房間里等人。

    這天午時,外面來了一行客人,為首的那個年紀不大,但看起來臉色陰鷙,不太好惹,他理都不理熱情上前的跑堂,幾人直接去了樓上。

    這種人,不在下面打擾別的客人更好,葉青云松了一口氣。

    卻見暗五緊隨其后,急匆匆進了店里,行至前臺快速小聲跟他說道:“剛才那人是韓王殿下!”!!

    葉青云愣住了,他是知道這人有多壞的,而且蕭鴻還沒過來,劉叔還在后廚,怎么辦?

    “已經有人去府里叫人了,你這邊先小心應對著,葉老板放心,不會讓你們有事。”

    暗五說著,直接進了里間,“找一套小二的衣服給我。”

    72   平康72

    ◎“什么館什么樓?”葉青云自里間走了出來◎

    幸好暗衛的身材都不是很高大, 面孔也沒什么突出的特點,一眼看過去平平無奇。

    暗五端著茶水上樓,在包間門口被攔住了, 其中一個侍從把杯子一字排開, 拿起茶壺往每個里都倒上一點, 最后匯到一個杯子里, 往他面前一推:“喝!”

    你娘的!讓老子喝涮杯水呢!

    這韓王當真惜命的很,不僅怕茶水有毒,還怕有人把毒抹到杯子里, 如此小心, 還出來吃個屁飯啊!

    暗五接過來一口氣喝了下去, 裝出一副唯唯諾諾的樣子,“小店的東西, 幾位爺盡管放心, 不知今日大人要吃點什么?”

    聽到聲音, 蕭灼轉頭斜覷他一眼,“你不是剛才跟上來的那個。”

    盡管他們大搖大擺不理人,但小二還是要盡職盡責把他們領進包間,所以剛才也跟著上來了一趟。

    暗五一怔, 這人看著一副目中無人唯我獨尊的樣子,眼珠子倒不是擺設。

    他垂下頭賠著笑臉, “現在正值午時飯點, 下面忙的很,阿六被別的桌叫去了。”

    桌上一中年人勸道:“算了,跟這些小嘍啰計較什么?還是快些點東西吧, 那海參雞確實不錯。”

    蕭灼喝了口茶水, 不置可否的樣子。

    那中年人便代替他點了一些菜品, “招牌菜隨便上幾個,那個海參花膠雞必不可少,盡量快些。”

    “是,小的這就傳下去。”

    暗五躬著腰退至走廊里,心情忐忑地下了樓,也不知府里的人什么時候趕到。

    葉青云他們在后廚也是一團焦慮。

    “只有管家、廚房的人和幾個丫頭認得我,他們應該不會跟來,這倒不怕,就怕那韓王嘴刁,嘗出這菜的味道似曾相識。”

    劉禧有些發愁,“我自己一把年紀了沒有所謂,可萬一連累到你這酒樓,還有牧哥兒,哎!”

    “無事,劉叔。”葉青云安慰他道,“既是怕他嘗出口味,那就讓他嘗不出來好了。”

    劉禧一愣,怎么讓他嘗不出?難道換個人來做?

    不太現實,蕭灼既是找到這里吃飯,必是受人推薦,最近聽說了這里的盛名,如果味道不好,吃得不滿意,還是會遷怒于酒樓。

    正想著對策,見暗五從樓上下來,幾人忙圍了過去,“怎么樣?”

    “入口的東西他謹慎的很,先要讓人試吃,剛才那茶水也是,他們要了海參雞,還有自選的招牌菜。”暗五說道。

    “桌上那個中年人替他點的菜,韓王對他倒沒有頤指氣使,或許是他親近的人,剩下三個沒有落座,看起來像是隨侍。”

    劉禧看了看葉青云,有些拿不定主意。

    “沒關系,做!”葉青云吩咐道,“得罪他是小事,但千萬不能讓他知道你在韓王府呆過,既是催得緊,你跟幫廚一塊兒炒,怕他嘗出來就多加點料。”

    海參花膠都是一早泡發好的,雞湯耗時,是提前做好的半成品。

    片刻之后,暗五端著托盤上了樓,在門口處,又被要求挨樣嘗了嘗,東西放好之后,他畢恭畢敬地退至門外。

    “不要站在這里!下去!”

    一個侍從過來喝退了他。

    暗五去了廚房,舀了碗水漱了漱口。

    葉青云笑問道:“怎么樣?好吃不?”

    都要大難臨頭了這人還笑的出來,暗五有些無語,“好吃的很。”

    門外傳來馬蹄聲,隨后紗簾被掀了起來。

    蕭鴻穿著一身朝服就過來了,他剛回到府里就聽聞這事,還沒來得及換衣服。

    “有沒有事?人呢?”他急急地沖了過來。

    葉青云搖了搖頭,又指了指樓上。

    呼~蕭鴻松了一口氣,找把椅子坐了下來。

    “殿下!要不要屬下幫您回去取衣服?”暗五問他道,“若是待會兒韓王見了,說不定會借機參上一本。”

    大梁并沒有規定穿著朝服出街會有何懲戒,但在官員間也算是約定俗成,一直沒有人這樣做過,就怕會引起眾人騷亂。

    “無事,他若是想發癲,我就是用左手拿一下筷子他也會借機參我,人總是跟不上畜類的想法。”

    “……”行吧。

    包間里,蕭灼嘗了一口海參雞,眉頭一皺,“舅舅,你莫不是誆我?這叫美味?”

    馮望正滿臉期待地看著他,聞言一愣,“不好吃么?我嘗嘗。”

    他舀了一勺在自己的碗里,還沒動筷子,先喝了一口聞起來濃香的雞湯,初入口還可以,但咽下去之后,便覺整個舌床有些發麻,且咸味兒過重。

    這怎么也稱不上美味,馮望尷尬笑道,“上次我吃了,確實不是這個味兒,今日也不知是怎的了?”

    他又嘗了嘗別的菜,味道倒是正常,但感覺還是不如上次。

    “嗯,都不太一樣,最可能的就是這店的廚子換了,可能被別家挖走了,這家的老板是個哥兒,大概降不住店里那些做事的人。”

    馮望遺憾地嘆著氣,“姐姐說你近來所食甚少,我尋著這家店口味不錯,專門帶你過來試試,想不到卻弄巧成拙。”

    “怪不得舅舅。”蕭灼撥弄了兩下筷子,“是我不自量力,踢了那鐵板,誰知道父皇對他那么上心,去年老三被我整成那樣,最后也不了了之。”

    不了了之個屁!我被降職還不是你這兔崽子害的?馮望內心吐槽道。

    別人家都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他這倒好,總是受這蠢外甥連累,成事不足,整天到處戳紕漏。

    不過他臉上還是掛著笑,“那位這一兩年很是得圣寵,另外幾位雖說待遇一般,可也算安分,抓不著什么錯處,所以殿下往后有什么事,還需三思而后行。”

    言下之意,就你一個惹禍精。

    蕭灼聽了他這話,卻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睛一瞇,“抓不著錯處?”

    做的少自然錯的少,可若做的多呢?

    他把椅子往后一拉,頭趴低了些,興致勃勃問道:“舅舅!你說,淮州今年還會不會有水患?”

    馮望想了一想,“這我說不準,要看到時候雨水有多少,但河道未修,又是一連發了幾年洪水,今年還未入夏便顯悶熱,水患極有可能還會來,你問這作甚?”

    問這作甚?當然是給某人找點事兒做,揪他的小辮子。

    “那,若是淮州上報了水患,舅舅能不能推舉老三去處理?”蕭灼一臉期待。

    馮望嚇了一大跳,就是帶他來吃頓飯而已,怎么又給他出了難題。

    “不不不不!放過你舅舅吧,我現在就在禮部任個閑職,油水半分都沒有,糊口而已,工部的事根本說不上話。”

    這外甥又想害他了。

    “哎!無趣,不吃了!回吧。”蕭灼把碗一推站了起來,“噢對!還有今天這個廚子,竟做出如此難吃的菜來糊弄本王,總要有點懲戒。”

    他吩咐隨從道,“就剁去一指吧!”

    說完大搖大擺地往樓下走去。

    這是對今天這餐極其不滿意了,懲處那廚子怕是也有做給自己看的意思,馮望連忙追上去勸著。

    到了樓下,卻見蕭鴻正四平八穩地坐于前臺處,大堂里吃飯的人也都走光了,怕是被他那身朝服唬的。

    蕭灼腳步一頓,“喲!三哥莫不也是聞盛名而來?衣服沒換便坐這里了,那我跟你說,這趟你算是白跑了,弟弟剛剛幫你試過毒了,這家菜難吃的很!特別是那道花膠雞,此膠非彼椒,好好的海鮮做成了麻舌之物,這廚子當真蠢也。”

    他臉一偏,朝隨從又下了次命令,“去!莫要讓那廚子再荼毒到三哥,幫齊王殿下剁了他的手指!”

    “是!”

    “我看誰敢!”蕭鴻不怒自威,瞟了他一眼,“老四!你在自己的圈里怎么撒野我不管,可在我的地方,休想動任何一個人!”

    “你的地方?”蕭灼好笑道,“我卻不知,這仁興路何時劃歸到齊王府名下了?”

    “仁興路我自然不管,可這清和酒樓,別說是人了,就是一桌一椅我也樂意罩著,你有意見?”

    “沒!我哪里敢有意見?”蕭灼夸張地晃著腦袋,捏著嗓子,“只是我聽說這酒樓的老板恰好是個哥兒,莫不是你那個求賜婚卻被當著文武百官的面駁回的小農人?哈哈哈哈哈哈!”

    好好的皇子把自己的神態整的跟個太監似的,簡直令人不忍直視。

    “一個種地的而已!還值得你在大殿上跟父皇叫板?要我說,當個小玩意兒養著就得了,同那些楚館秦樓……”

    “什么館什么樓?”葉青云自里間走了出來,雙眼微瞇,冷著臉問他道。

    蕭灼呆立在原地。

    此時天將將入夏,人們身上所著逐漸單薄,不同于一般小哥兒喜好的鵝黃淡綠,葉青云一身純白窄袖中襯,外罩淺藍夾衫,顯得清爽又利落。

    額間的那抹紅痕微微蹙起,雙目如寒星冷月般盯著他看。

    蕭灼突覺手足無措起來,剛剛他進店時根本沒往這邊看,這哥兒竟如此,如此……

    “說!”蕭鴻忽然一聲爆喝。

    把他驚得往后一縮,旁邊的隨侍連忙上前攙扶。

    蕭灼甩開他們,斂下眉目,急急喘了幾息,平復了心中的波濤洶涌。

    他后退一步,朝這邊深深作了一揖,垂眸不知在想何事,開口道:“同旁的人都大為不同,望三哥早日得償所愿,今日愚弟多有冒犯,還請、請哥嫂饒我這一回罷。”

    他這樣一說,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跟著他的人。

    蕭鴻的一腔憤怒,如同被糯米糍粑噎在喉中,吞不下去也吐不出來。

    出得門去,蕭灼抬起了他的雙眼,仍是同從前一般陰鷙惡毒,又帶上了一絲狡詐。

    服軟誰不會?

    那個哥兒,還以為是道邊野草,想不到卻是世間尤物,從小到大,為什么所有的好東西都是他的?

    本想找機會揪著他的錯處,但現在,本王要讓他徹底消失!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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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3   平康73

    ◎蕭鴻緊張無比,哆哆嗦嗦地伸出手去◎

    六月剛至, 淮州那邊果真上報了汛情,比往年還要早,即便是平康, 也斷斷續續降了多日的雨水。

    這幾天葉青云把剩下的那些海鮮干貨搬至樓上, 貴些的先密封起來, 避免進潮氣, 等出太陽了再拿出去曬。

    正德帝不顧群臣反對,指派了蕭鴻前去救災,連同工部下轄水部的薛同薛主事, 太醫院的邱敬邱太醫。

    大殿上, 幾位老臣極力勸阻:“陛下!萬萬不可啊!齊王殿下乃是鳳子龍孫, 金尊玉貴,怎能親身涉險?陛下莫不是忘了去歲的聶主事!”

    去年聶主事親自去山落的村子勸退災民轉移, 一隊隨行十人被泥石流掩埋七人, 只余三個身手矯健些的及時爬到了旁邊的坡上。

    雖然后來對其家人發放了厚重撫恤, 但人沒了一切都白搭。

    工部右侍郎袁清在一旁哼道:“聶主事年老體衰,而齊王殿下風華正盛,幾位大人怎能如此類比?”

    “再說,還有邱太醫隨行, 王爺乃陛下親子,難不成陛下不比你們心疼?治理洪災水患是利國利民的大事, 又怎能用輕飄飄的‘涉險’二字來替代?”

    正德帝微微點頭道:“袁卿說得是極, 且這次他幫你們爭取到了十萬兩的救災銀,鴻兒做事的能力諸位有目共睹,此事交由你, 朕甚放心。”

    蕭鴻從點到他名字時便一聲不吭, 既沒應下, 也沒推辭。

    雖然他一開始就料到這事可能會落到他的頭上,但當正德帝一開口,他還是不由自主泛起一陣厭惡。

    十萬兩銀子被他說得像是恩賜,但哪年的災民都不下數十萬,分發下去,每人能吃上幾口熱飯便不錯了,更遑論還有被水泡倒的房屋,水后泛濫的瘟疫,顆粒無收的農田,中間偷偷盤剝的小吏。

    在災害面前,大把的銀子填進去也只是杯水車薪,就舍不得下定決心好好整改河道,在位這些年,除了眼前的平康,別的地方竟絲毫不見繁盛,國庫怕也是一年比一年空虛。

    而且,要與他同行的薛主事也是這右侍郎袁清的人,就怕他們存了些別的小心思,意不在救災。

    正德帝見他面色猶豫,又道:“上次你請奏之事,當時堆積的事務較多,批得甚為潦草,朕決定著人重新調查,相信很快便會出一個令人滿意的結果。”

    蕭鴻猛地一怔,抬頭不敢置信地看著他,竟然就這樣直接把交換條件擺了出來,他就認準了拿捏住他的命門是吧?

    正德帝一臉篤定地盯著他看,大殿上吵鬧紛雜,耳邊不乏嗡嗡的反對聲和贊成聲。

    蕭鴻出列至殿中,低頭躬身一字一句道:“兒臣定不負使命,全力救濟災民。”

    ——

    福延殿內,龐堯笑得諂媚:“陛下近來對賢妃娘娘甚是寵愛,算是有求必應了。”

    蕭珣嗤笑了一聲:“跟那個蠢婦無關,朕不過是順勢而為。”

    他盯了眼龐堯,“龐總管消息靈通,難道不知,他早已派人往西虞方向去了么?”

    “這……”龐堯肥胖的笑臉頓時僵住,額頭滲出一片汗意來,“奴才是聽聞一些小道消息,也不知真假,是以沒有及時回稟陛下。”

    “哼!”蕭珣也不揭穿他,慢悠悠喝著茶。

    “那,要不要派人去截?”龐堯小心翼翼問道。

    “他既起了這心思,就說明他已有所懷疑,截了還會有別的人再去,反倒顯得心虛,早日認清自己的身份也好,正好早點斷了那些不該有的念想。今日這事,朕就是想讓他知曉,想要一樣東西,需得拿另一樣東西來換,這世間哪有白得的富貴!”

    “是奴才淺薄了,陛下果真英明!”龐堯擦了擦額角的汗珠。

    ——

    “朝中那么多人,就非得你去嗎?”

    葉青云還沒忘記當初他泡在水里的模樣,心中隱隱有些不安。

    “我若是不去,也不至于被下大獄,可是——”

    蕭鴻沒說出正德帝許他的誘餌,一日未定,便可能會生變,還是到時候給他一個驚喜好了。

    “可是那些災民流離失所,朝不保夕,去年淮州南縣水患,我還沒回京,聽說溺亡連帶疫病,折損了數千人,今年是北邊,離平康不算太遠,我盡量早日回來。”

    葉青云嘆了一口氣,把脖子上的玉蟬解下來給他,幫他系好。

    “這是我阿娘留下來的,她既是她身邊的人,同長公主殿下說不定也有些淵源,一定會保佑你平平安安,自從阿嬤把它給了我后,我所遇的一切都很順利,逢兇化吉,不管店鋪還是別的什么,包括又遇到了你。”

    當然,后來他知道姜雪那些人也都是蕭鴻的安排。

    “跟老國公說了么?”

    蕭鴻搖了搖頭,外公乍然間變作了祖父,母妃竟是自己的親姑姑,他還沒那么快接受這種轉變,許久沒去國公府了。

    時間不等人,明早便要出發,他突然有些心慌,懇求道,“云哥兒,你若有空,過兩日幫我去看看他老人家,行么?”

    “嗯。”葉青云點了點頭。

    “除了暗五他們幾個,尋風也留在這邊,讓他在你店里打雜,要不然我不放心。”

    “還有——”接下來蕭鴻卻不知該說些什么。

    “還有要好好的,不管何事,一切都要以自己的安危為先。”葉青云接了下去,撫了撫他的眉眼,趴在他耳邊悄聲道,“我來幫你。”

    蕭鴻今日有些心不在焉,折騰了許久才了事。

    他幫葉青云按著手指,“手酸不?”

    “還行。”虧得他平時干活多。

    “我也想,也想試試你的。”蕭鴻抬頭看了他一眼,有些緊張道。

    燭火昏黃,葉青云臉頰微微發燙,反正人都要走了,明日也不會見到互相尷尬,且下次再見也不知到何時。

    “那,你輕些。”

    蕭鴻緊張無比,哆哆嗦嗦地伸出手去,半天也沒摸出個所以然來。

    葉青云引著他的手,“這里。”

    只是剛觸碰到,便令他渾身寒毛都豎起來了,他緊鎖雙眉,咬緊下唇,等待那陣難捱的感覺過去。

    蕭鴻親了親他的雙唇,繼而撬開了牙關,手也沒閑著,愈發熟門熟路起來,“無事,你放輕松些。”

    ——

    六月已至中旬,淮州仍沒有消息傳來。

    葉青云前幾天去了國公府,老國公一見到他就開始抱怨,怪蕭鴻總也不去看他。

    聽說人已經去了淮州,又唉聲嘆氣起來,小聲罵著正德帝。

    顧星竹最近常來酒樓閑逛,現在正值炎夏,他爹打算等過了三伏天,初秋時再出門。

    “哎!京城就是好啊!熱鬧又舒服,不像我們鄉下,整天連個鬼影都見不著,人們不是在田里就是在家里,哪天我也找個小鋪子開開。”

    顧星竹倚著柜臺,喝著酸梅湯解暑。

    “這日頭再大,也比路上的朔風強,你們看我這段日子,是不是變白了些,是不是?是不是?”

    他把臉伸到眾人跟前,沾沾自喜道。

    葉青云忍俊不禁,劉子牧罵道:“沒看到多白,就看到一堵好厚的城墻,這若放在邊關,怕是火炮都轟不透。”

    “哈哈哈哈哈哈!”幾個跑堂的都笑了起來。

    “哎!你這哥兒牙尖嘴利的,甚是沒禮貌,我叫你爹表舅,說起來,你也得喚我一聲表哥才對,快叫來聽聽!”

    “哼!想得美!叫你一聲表城墻你答應不?”

    幾人平日的嗆嘴逗趣倒是稍微緩解了他的不安。

    平康這兩日天氣晴朗,葉青云一大早就起來了,把前一段時間密封起來的海貨拿到小院里,擺到太陽下晾曬。

    季尋風每天到他店里幫忙,也漸漸和他熟稔起來。

    酒樓不供早點,一般到巳時才開,這天早早的卻聽見外面的馬蹄聲。

    葉青云開門一看,抬頭笑問道:“今日怎地這樣早?送菜的才剛來了一會兒。”

    季尋風下了馬來,面色有異,他踟躇著開口道:“葉老板,此事陳伯叮囑我暫不跟你說,怕你擔心,可我想了又想,又覺得有必要讓你知道。”

    葉青云笑容凝固在臉上,心里突突跳著,漸漸升起一股極大的不安,他故作鎮定道:“何事?說、說唄。”

    話還未至,雙手便哆嗦起來。

    “你先不要慌。”季尋風忙把他帶到店內,“先坐下,葉老板。”

    葉青云坐下后并沒有緩解多少,渾身仍不自覺抖動著。

    季尋風嘆了一口氣,“都怪我多嘴,早知就聽陳伯的,現在卻是非說不可了,不然你更難安心。”

    “是這樣,淮州那邊今早傳來消息,殿下前日在淮明縣蒼扶山安置災民時,突降暴雨,近兩個時辰方歇,雨后卻被同行官員發現殿下失散,安排官兵尋了一夜,至天明時也未見到人,這才慌忙回報。”

    “前日!已經兩天了才來回報?”葉青云不禁又驚又怒。

    “葉老板莫慌!殿下不是獨身一人,暗七一直跟著,該、該是沒事吧。”說話間,季尋風也漸漸沒了底氣。

    葉青云一直勸自己要冷靜,他攥緊拳頭,指甲扎得手心微微發痛,腦中卻逐漸清晰起來,“把地點給我,我去尋他!”

    74   平康74

    ◎蕭灼發著狠,一只手去撕他的衣服◎

    “這……”

    季尋風面色猶豫, 王爺臨行前叮囑他,務必確保葉老板的安全,勿要讓他陷入危險之中。

    且他不會騎馬, 淮州距此六百里以上, 那邊降雨多日, 路上定是前行艱難, 再說,官兵都沒找著,他一個瘦弱的哥兒能行么?

    “別這那了, 幫我安排一輛馬車, 若是不便我就自己找車去, 具體在哪?就在蒼扶山嗎?”

    葉青云讓小二去后院接著曬,他自己“噔噔噔”跑上樓去開始收拾行李。

    劉子牧跟他屁股后面追問道:“你收拾東西做什么?云哥兒!你到底要干嘛去?”

    葉青云頓了一下, 轉頭交代著:“聽我說, 牧哥兒!殿下在淮州那邊出了點事, 我得去找他,你別跟別人說,除了劉叔,店里的事你們費著點心, 噢!表哥若問的話也可告訴他。”

    以前他有事時柳昭會過來幫他看著點,可現在柳昭月份大了, 葉青云不想再驚擾到他, 就暫時先不跟他講了。

    “出了事?出了什么事?”劉子牧急急問道。

    蕭鴻如今可是這酒樓的靠山,上次韓王來找事兒,最后還不是灰溜溜地回去了。

    “具體什么情況我也不知, 得等到了那邊再說, 反正, 你們小心著點就行。”

    葉青云帶了幾件衣服,幸而夏天的衣服不是很占地方,除此之外,還有一小捆繩子,短匕首,火折子,水囊,這些戶外要用的東西。

    想到了什么,他又迅速跑下樓去。

    季尋風等在樓下,迎上來說:“已經叫人回去安排車了,一會兒就到,外面的人也跟去兩個。”

    外面的人應該是守著的暗衛。

    葉青云問他道:“王府里有府醫嗎?”

    “有。”季尋風點了點頭,“祝伯年過花甲,也要跟著么?”

    那還是算了,出了事還得照顧他。

    “這樣,你著人回去問他拿一些外傷藥,還有防蚊蟲的藥膏,多拿點,還有清熱解毒之類的,若有止嘔防瀉的也拿一些。”

    山里各種蚊蟲繁多,食物或許也不甚干凈,多帶些藥有備無患。

    “行,我這就去。”季尋風怕別人說不清楚,自己去尋府醫了。

    葉青云等得焦急,劉禧給他端來了幾樣早點,“云哥兒,莫慌,一定會沒事的,先吃點東西墊墊,你早起都還沒吃飯。”

    他實在是吃不下,勉強喝了幾口粥。

    外面傳來馬車聲,葉青云沖出去一看,卻是顧星竹,他今日來的倒早。

    見他一臉失望,顧星竹調侃道:“咋了?煩了表哥了?不吃你白食,我阿公自己種的菜今天給你帶來了好多。”

    葉青云神思一動,他走后就劉叔父子倆住在店里了,雖說有暗衛,但這次還有兩個要跟著他,若是有事情總歸不太方便。

    他急忙問道:“表哥你是不是整天沒事干?”

    “有事啊!今日我還要跟著表舅學做馬蹄糕——”

    “聽著!我有急事要出門,不知道多久才回來,你若沒別的事就幫我看著點店里,下午把后院的東西收了,晚上住我房間就行,到時候開你工錢。”

    顧星竹羞羞答答,“那,我一個大男人,住一個哥兒的閨房多不好意思……”

    “閉嘴!我房間里什么都沒有,你不好意思個屁!”

    “嘿嘿!行,我待會兒回去跟我娘說一聲,再拿點衣服,不要工錢。”顧星竹聲音又恢復了粗獷,問他道,“你有啥事要出門啊這大熱的天?”

    “暫時說不好,你讓牧哥兒跟你說吧。”葉青云嘆了一口氣,見暗五把馬車趕來了,季尋風和另外兩個人騎著馬跟在后面。

    最后又交代了他們幾句:“晚上人若少的話就早點打烊,掙多掙少無所謂,你們幾個好好的就行。”

    劉禧嘆著氣,憂心忡忡地把包袱遞給了他。

    葉青云掀開馬車簾,見里面已經坐了一個人,再定睛一看,也是個哥兒。

    這哥兒跟他年紀相仿,看著身量不高,臉圓圓的,一笑露出一邊虎牙來。

    “葉老板好!我叫祝塵,祝府醫是我爹,是他讓我跟來的,小傷小病我也能幫忙看一下。”

    他舉起一個箱子,“藥我都帶著啦!”

    這安排倒是有點讓他出乎意料,不過這樣一來確實方便了很多。

    葉青云點了點頭,“那就辛苦你了。”

    說著鉆進車里坐好,暗五一甩鞭子,馬車“轱轆轱轆”向著淮州方向出發了。

    ——

    韓王府里,蕭灼一臉喜色,問那探子道:“他果真出了事?被山洪沖走了?”

    那探子結結巴巴:“據我們的人說,確、確實看到了,可詭異的是,我們還沒來得及下手。”

    “這有什么好詭異的,一定是他壞事做多了遭了報應,盛極必衰,他母子倆得寵了那么多年,如今上天只是讓他還回來罷了。”

    蕭灼眼神里閃爍著惡毒的光,“去年算他命大,今年這回倒省了我們的力氣,就是不知道死沒死。”

    見那探子欲言又止,他不耐煩道:“有屁一次放完!磨蹭什么?”

    “當時他們躲雨的那戶人家,是個女人抱著一個嬰童,還有個男人腿腳不便,雨還沒停,便見齊王殿下中了邪一般跑出來,跳到外面的洪流中,他帶著的那個人,當時不在他身邊,聽到有人喊叫才發現,也跟著跳下去了。”

    “后來等那些官員帶人去下游尋找,我們再到那戶人家中一看,人去屋空,一個人都沒有,再一打聽,那個村根本就沒有這樣一戶人家,原主人早就去世了。”

    “哦?”蕭灼來了興趣,“看來本王這好三哥樹敵不少,不只我一人想要他的命,再派一隊人去,確定他死了沒,死要見尸!另外再查查看——”

    他眼里精光一閃,“就查這次跟他一同去的薛主事,邱太醫,還有淮州州同,當地的淮明縣縣衙。”

    “是!殿下。”

    蕭灼得意了一會兒,嘖嘖嘆道:“那小美人往后該獨守空房了,本王要不要趁機去安慰一下呢?”

    上次他一去,蕭鴻便得知了消息,穿著朝服就趕到了,店里或店外一定有他的眼線。

    現在他人生死未卜,是如何都趕不回來了,不如直接去把人搶進府里?

    不不不不!他又搖了搖頭,哪怕他人死了,他府里的人還守在那里,萬一再拼死護著,或是去國公府叫幫手就麻煩了。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國公府雖然后繼無人,但賀老二還手握兵權,府里的家丁個個勇猛強壯,守著那個老頭子,據說對女兒留下的這個外孫子也寵得要命。

    還是不要惹他們了。

    但他實在心癢難耐,那天的驚鴻一面就讓他回味了許久,若成了他的人,讓他受用上一夜,那簡直……

    蕭灼眼睛一瞇,計上心來,罷了,受點委屈就受點委屈吧,為了那塊難得的勾魂冷玉。

    “來人!把樊先生叫過來,讓他帶上家伙。”

    他這樣直接過去,一定會被認出來且重點盯上,但易了容就好辦多了,那么多吃飯的人,誰有功夫去數進去多少人又出來多少人?

    到時候找一處隱藏著,待夜深人靜那美人睡熟時,上前去軟硬兼施強占了他,變成他的人后就好辦多了。

    一個農家子為何要扒拉著一個王爺不放,還不是為了那點富貴榮華,蕭鴻能給的,他也能給!

    蕭灼易了容,換了衣服,找幾個面生的家丁一塊兒,在晚上飯點時去了樓上的包間。

    上次他就發現了,那小二帶他們上來時,最里面兩個房間上著鎖,想必那就是他們的臥房。

    可惜美人不在柜臺處,也不知去了哪里。

    蕭灼皺著眉,心不在焉地上了樓,在廊道中一暼,那兩間屋子居然有一間沒上鎖!

    晚上的客人沒有中午多,樓上只有兩個包間有人,在小二下去后,他使了個眼色,讓一個家丁先去房間里探探。

    那家丁去了后回來報著:“確是哥兒的房間,還有一個打好的包袱,像是要出門。”

    出門?蕭灼細細一想,難不成這哥兒是真心的,要去淮州尋他?虧他來得及時,明天說不定人就走了,看來沒找錯房間。

    那門平日葉青云是鎖著的,除非蕭鴻來了,從里面閂上,今日把屋子讓給了表哥,顧星竹根本想不到這茬,把包袱往屋里一扔就下去忙了。

    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連上天也助他,蕭灼冷笑著,同幾個家丁裝模作樣吃完了飯,讓他們先出去,在不遠的地方候著,而他悄悄躲進了那房間的床底下。

    忙了一天,顧星竹打著哈欠上了樓,今天又回了一趟家里,跑來跑去的太忙也沒細問云哥兒的事,明天再問吧。

    他曉得牧哥兒就住在隔壁,墻壁也不太隔音,仔細想想還有點不好意思,他放輕腳步,拿著包袱里的衣服下樓去洗了澡。

    床上有紗帳,但沒罩嚴床底,蕭灼臉上被蚊子叮了好幾處,也不敢伸手去打,好不容易聽到人洗完澡回來了,然后躺上了床,不一會兒便打起了呼嚕。

    等等!呼嚕?

    一個哥兒居然還打呼嚕?鄉下人果真粗魯,蕭灼嫌惡地皺了皺眉,為了那張臉且忍忍吧。

    他動了動麻木的手腳,從床底下鉆了出來。

    外面月色明朗,但透過窗紙就顯得分外朦朧,他盯住床上躺著的人,嘴角露出了淫/笑。

    為了避免大聲喊叫,蕭灼上前一步捂住了他的嘴,又騎跨在他身上,狠狠壓制住了人。

    顧星竹累了一天,剛睡著就被鬧醒了,他大吃一驚,拼命搖頭掙扎著,嘴里“嗚嗚”地試圖發出聲音。

    “問我是誰?本王是你將來的靠山!”

    蕭灼發著狠,一只手去撕他的衣服,“別想著別人了!你那好殿下已命喪淮州,回不來了,往后就讓本王來好好疼你,若是乖乖聽話,韓王府總有你的一席之地!”

    顧星竹滿頭霧水,這說的什么東西?他怎么一句也聽不懂。

    夏天穿著單薄,蕭灼邪念上頭,迫不及待,也不管衣服了,一只手直接往他下面伸去。

    然后突然愣住了。?這到底是什么人?手中的東西怎么比他的還大!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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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5   淮州

    ◎顧星竹夾緊了雙腿,愈發心虛◎

    劉子牧聽到這邊有動靜, 趕緊穿衣起來,擎著燭臺到外面敲門問他道:“顧表哥!顧表哥!你怎么了?有沒有什么事?”

    半夜三更,一個人在房間又是擂床又是說話的, 莫不是有什么癲癥吧?他有點不放心。

    蕭灼心里一驚, 果然找錯了人, 葉老板居然變成了顧表哥!回去就把那無用的家丁打死!

    問題是怎么回去, 雖然他易了容,但他們即便把自己當成盜賊,也不會輕易放掉, 如果外面再布置著暗衛, 到時候把他抓起來帶回齊王府去審, 那可就好看了。

    蕭灼心生一計,緊抓住手中的東西不放, 趴在身下的人耳邊惡狠狠威脅道:“好好說話!否則立刻讓你變太監!”

    才來了一天就要命根子不保, 顧星竹欲哭無淚, 他這東西可是連用都沒用過呢。

    云哥兒!表哥替你擋了災,若是能逃過這一劫,你一定要付我雙倍的工錢!

    情急之下,他配合這淫/賊, 拼命點著頭。

    蕭灼慢慢把上面那只手拿開,但另一只卻攥得愈緊。

    顧星竹大喘了幾口氣, 揚聲對外面說道:“無事!我剛剛做了噩夢, 你回去睡吧!”

    “噢!好。”

    劉子牧半信半疑,回自己房里去了。

    顧星竹眼淚汪汪:“這位大俠!我好好說了,現在可以放開我了嗎?”

    拤得那么緊, 說不定都腫了。

    蕭灼不敢有絲毫松懈, 又低聲問他道:“你是何人?為何會出現在這里?”

    “我……”

    顧星竹不知這人同表弟有什么恩怨, 但從他剛才的話里聽出,他對云哥兒一定是存覬覦之心,意欲圖謀不軌的。

    那些以后再說,現在還是先把自己摘出去吧。

    “我是他遠房親戚,家中窮困,托關系找來這里做事,混口飯吃,大俠!你饒了我吧!我真的不知你的話是什么意思!”

    是個窮鬼?那就好辦了。

    蕭灼一手掐住他的脖子,“你悄聲送我出去,到街角處就行,給你百兩銀子。”

    “咳、咳咳!”顧星竹掙扎了一下,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百兩?這么多!大俠你莫不是唬我吧?我這親戚忒摳門,一年才許我八兩!”

    “少廢話!快走!”

    好歹是個王爺,蕭灼一直隨身帶著匕首,他抽出來抵住顧星竹后腰,挾持著他,開了門往樓下走去。

    謝天謝地,下面那只手終于松開了。

    劉子牧吊著一顆心,聽到人下去后又悄悄起來了。

    他又不傻,怎能聽不出那話里有問題?誰剛剛做了噩夢還能氣定神閑地說出來?而且后來又是嘰嘰咕咕,又是開門下樓。

    不光下了樓,還打開店門往外面走去,劉子牧快速跑到后院里叫醒了他爹。

    這邊盯梢的人只余暗六一個,白天有人換班,他此時正又困又無聊,突然見酒樓門開了,半夜三更搞什么幺蛾子?難道葉老板這表兄有問題?

    等等!月色下看得分明,那是兩個人!

    走出了幾十步,顧星竹又懇求道:“可以了吧?大俠!我這衣服被你扯得亂糟糟,就這樣出門實在是不雅。”

    命都要沒了,還管雅不雅?

    蕭灼心里冷笑了一聲,狗屁的百兩銀子!既聽了他那些話,聽到他自報家門了,還能讓他有命在?

    他的人就等在前面不遠處,到時候直接毀尸滅跡!

    “我身上沒帶錢,再往前走走,我兄弟帶著大把的銀子等在那里呢!”

    信了你的鬼話!是大把的刀劍吧?

    顧星竹打算逃跑,等脫了身撒丫子奔回店里,然后把門一關,他還能強搶自己不成?

    又走了兩步,他裝作扭到腳了,“哎喲!”突然往前一踉蹌。

    蕭灼就要伸手去撈,與此同時,暗六如箭一般飛奔過來,看到他手里短匕的反光,直接一劍挑掉。

    劉子牧和他爹也沖了出來,一人拿著棍子,一人拿著鐵盆當銅鑼一般敲了起來,大聲喊道:“有賊啊!快來人吶!蟊賊進家門啦!”

    旁邊的店鋪開始亮起燈來,遠處巡邏的兵士聽到動靜,也往這邊跑來。

    蕭灼心里大驚,那些廢物家丁怎么還沒到?回去全都砍了!

    終于,那群躲在巷口的家丁也沖到這邊,和暗六,顧星竹,以及拿棍子的劉子牧,先出來的街坊們混戰成一團。

    眼看巡邏的兵士要到了,那幾人也不敢戀戰,護著蕭灼迅速離開了。

    “你沒事吧?顧表哥!”劉子牧喘著氣問他道。

    顧星竹鬢發散亂,衣服破破爛爛,看起來好不凄慘。

    “沒、沒事。”就是下面還有點疼。

    同趕來的兵士解釋了一番,又謝過街坊鄰居,幾人回了店里。

    暗六撿起地上的東西,也跟了進去。

    “你是?”顧星竹有些疑惑。

    “應該是王爺的人。”劉禧猜測著。

    暗六點了點頭,轉身把門關上了。

    “王爺?什么王爺?”他還是一頭霧水。

    “云哥兒那個意中人,就是齊王殿下,他這次去淮州,也是為了他,據說殿下在那邊出了點小岔子。”劉子牧跟他解釋道。

    “齊、齊王!”顧星竹今夜受的沖擊可謂是不少,“第一次見他時我好像還罵過他!”

    放心,我也罵過,劉子牧心里想道。

    “怪不得那人會如此說!說你的好殿下已命喪淮州,不如跟了我,還有什么韓王府有你的一席之地——”

    顧星竹突然捂住了嘴,小心翼翼道,“我、我不是故意的,這是他的原話,齊王殿下當然會長命百歲!”

    “什么!他竟說了此話?”幾人都驚訝萬分,還以為是一伙偷東西的竊賊,想不到卻意在云哥兒!

    暗六在燭光下看著手中的匕首,刀柄上刻了一團烈焰,這是韓王本人才能用的東西,看來他易了容。

    “怪我,晚上出入的客人沒有瞧仔細,竟讓他潛藏在了店里。”

    不敢想象,如果是葉老板今晚遇到了此事,還能不能安全脫身。

    “不不不!怪我!”顧星竹連忙道,“云哥兒交代我要及時鎖門,是我自己混不在意,想著大男人有什么要緊的,以往荒郊野嶺都睡過。”

    劉子牧盯著他上上下下看了一遍,猶豫著問道:“你,確定沒事?”

    “沒,我能有什么事?”顧星竹夾緊了雙腿,愈發心虛,“就、就被摸了兩下,也不會掉塊肉。”

    “好,你們休息吧,我走了,以后每晚我會過來把屋子檢查一遍。”

    “你、你去哪里睡?”顧星竹問道。

    當然是去屋頂睡,揀個舒服的屋頂。

    蕭灼今晚受挫,氣得發瘋,混戰中他的額角挨了一棍子,面具揭下來后仍烏紫發青。

    檢查房間的家丁被他下令處死,剩下的每人打了二十板子。

    匕首被落下,看來他的身份也暴露了,往后酒樓的防備一定會更嚴。

    蕭灼陰沉著臉,只要他那好三哥一死,沒有了靠山,看你們還如何蹦跶!

    姓葉的!你且等著,本王遲早將你弄到手中!

    ——

    葉青云此時已到了淮明縣境內,淮州府還在南邊,他不準備往南去了,直接找淮明縣衙幫忙。

    盡管他憂心忡忡,還是強迫自己在車上睡了兩個時辰。

    聽到車停下,他掀開簾子問道:“到了么?”

    暗五回道:“到是到了,只是離出事的蒼扶山還有段距離,道路泥濘,前面馬車不好行。”

    “那就下來走。”葉青云說著便要下車。

    “哎!葉老板。”暗五連忙阻止道,“山路間夜行太危險,再等一兩個時辰就天亮了,還是先休息一下吧,吃點東西,保存體力。”

    說著遞給他們一包糕點。

    夏天食物易變質,這糕點也做得特別干,要一邊喝著水才能吃下去。

    葉青云沒胃口,只拿了一小塊,剩下的遞給了祝塵。

    一路顛簸,他也沒一聲抱怨,上半夜倚著車廂,睡得分外香甜,看來也是個能吃苦的哥兒。

    這邊天陰,沒有月光,確實不好趕路,而且他們趕車騎馬的,更是辛苦,葉青云忍著焦慮,又休息了一小會兒。

    天蒙蒙亮時,去前面探路的暗衛回來了,“車怕是難行,但騎馬還能走上二十來里路,然后再走一小段就差不多了。”

    幾人面面相覷,葉青云不會騎馬,需得別人帶著,但這是王爺的人,誰也不敢主動請纓。

    他自己倒是不在乎,趕時間要緊,只是騎個馬而已,假如他不能動彈也把他扔這里了嗎?封建思想真的害死人。

    季尋風鼓起勇氣,“要么,坐、坐我這個?”

    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被罰了。

    祝塵撲閃著大眼睛道:“我也會騎馬,誰的坐騎讓給我一下?我帶葉老板。”

    這真是太好了!

    摟著祝塵的腰,葉青云一陣郁悶,嘴里嚷嚷著要尋殿下,但到最后,只有自己才是拖后腿的那個。

    蒼扶山隸屬蒼扶鎮,林木蔥郁,枝葉繁茂,天晴時入了山人就不好找,別提現在到處都是塌方、淤泥、水坑。

    救災的官兵見有生面孔,過來盤問,季尋風拿出令牌,“齊王府的人。”

    那兵差連忙躬著身子問好,把他們帶到臨時的營地。

    營地在一片緩坡上,搭了一些帳篷和草棚,收留那些房子被沖毀的村民。

    帳篷中慌忙走出兩個人來,為首的那個約莫五十多歲,人還未至,便先抹著眼睛道:“是下官罪該萬死!那天疏忽大意,害了齊王殿下,幾位大人不管要殺要剮,下官都絕無怨言!”

    這人還沒找著呢,就要死要活的,還有“害了”這個字眼,葉青云聽了相當不舒服,打斷他道:“你是——”

    “噢!下官乃淮明縣縣丞胡光達,負責這次蒼扶山的治水救災。”

    “那好,你把那天發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說一遍,不得有遺漏,然后把這兩天的搜尋進度匯報一下。”

    76   淮州76

    ◎葉青云一眼便瞧出,那人就是蕭鴻!◎

    “是!”

    此時天光已大亮, 但四周仍有一些云層,顯得灰蒙蒙。

    胡光達跟他們說道,“三天前, 下著小雨, 王爺同薛主事過來蒼扶山營地巡視, 恰好遇到幾家不肯搬離的農戶, 正在和里正爭吵,你知道,除非逼不得已, 否則誰也不想丟下辛苦攢下的家當, 那萬一遭了竊賊, 回來就沒了呢?”

    “可當時天色黑沉,明顯是有大雨的預兆, 他們的房子地處低洼, 極有可能被泡倒, 王爺他們便幫著一同勸說。”

    “正說著呢!雨就來了,也來不及回營地,各人就近在農戶家中暫時躲避,后來是越下越大, 不過半個時辰,山上匯聚的雨水便積起了一道洪流, 不少東西隨著水流被沖走了, 農具,家畜,甚至還有人, 哎!”

    “這山洪發起來可真嚇人吶!越來越大, 真的!人人都縮在屋里不敢出去, 可這時卻聽到一人大聲喊道:王爺!王爺掉水里去了!我跟薛主事冒雨出去一看,只看到王爺的衣服在水中浮沉了兩下,轉眼間就被沖走了。”

    葉青云聽得心驚膽顫,他急忙問道:“你們不是在同一處嗎?那王爺身邊跟著的人呢?”

    胡光達縮著腦袋,“是下官的失誤!下官罪該萬死!當時,下官和薛主事在同一戶,王爺在旁邊那家里,身邊一直帶著的那個人在另一戶幫孤寡老嫗轉移糧食,被雨困住了,聽到王爺掉水里后,他也、也不由分說跟著跳下去了。”

    季尋風皺著眉頭,“然后呢?沒有立即去搜尋嗎?”

    今日天氣尚可,雖然云層還在,但太陽也時不時地露出來一下。

    胡光達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哎!實在是沒法立即搜尋啊!那雨大洪水也急,甚至雨停了后還泄了好久,但雨剛停時,我們便派了兵差沿著洪流往下尋找,夜里也沒斷人,可、可就是找不著啊!”

    “薛主事心里愧疚,跟著兩天兩夜沒合眼,一直到昨晚,下官才把他勸回去休息了,總之,是我們淮明縣沒有做好,沒有保護好殿下,下官甘愿受罰!”

    你受罰又有個屁用!

    葉青云一肚子火,卻又不知朝誰發,他忍著怒氣問道:“殿下總不會無緣無故掉水里,那家人呢?他避雨的那家人呢!就沒有人好好審問一下?”

    胡光達腦袋縮得更狠了,雙手甚至開始打顫,“那那、那家人,雨停后我們一去看,屋里根、根本沒人,聽鄰居說,那一家子前幾年都死光了,這次可能是趁著山洪來找魂替的。”

    什么亂七八糟的!怎么還扯上了鬼魂?

    雖然他也是魂穿而來,但這一兩年來內心頗為平靜踏實,現在聽到有人跟他說這種玄異之事,他第一反應就是不信。

    “究竟是哪一戶?現在帶我們去看看!”

    他倒要瞧瞧,是什么樣的鬼魂,索命索到當朝王爺身上了!

    “哎!諸位這邊請,小心腳下的泥!”

    胡光達帶著路,絮絮叨叨,“聽說那一家,以前過得尚可,男的是個獵戶,女的是別處嫁來的,娘家遠的很,后來那女的坐月子期間,男的上山摔斷了兩條腿,生計便開始艱難了,娃娃又小,男的癱著不能動,不過一年,那女的熬不下去了,去買了點鼠藥拌在飯里,一家三口吃了后全部喪了命,還是鄰居幫著埋的。哎!”

    “我們當時也不知道這事兒,后來才聽說的,也不知王爺怎么會尋到了這家去躲雨,哎!”

    幾人深一腳淺一腳到了地方,這次洪水之后,有兩戶茅草屋被沖倒,那一片人家如今都搬離了。

    “喏!就是這一戶。”

    這一家也是茅草屋,仍在□□著,上半截是土坯墻,但下半截砌了不少石頭在里面,可見那獵戶當時也是用心蓋的房子。

    葉青云看了一眼院門,門鎖銹跡斑斑,已被破壞掉,殿下不可能砸鎖進去,那么,究竟是誰打開了房門?

    幾人進了屋里。

    在聽說那樣的事情后,屋子看起來愈發顯得凄冷陰森,胡光達站在門邊沒往里走。

    地上灰塵堆積,墻角蛛網遍布,看起來的確不像有人住的樣子,有些凌亂的泥腳印,可能是搜尋的人留下來的。

    葉青云又去了里間,里間窗框半支著,但也同樣陰森森,家具衣物堆放雜亂,突然他聽到有細小的嗡嗡聲,像是蒼蠅?

    蒼蠅!不做飯的地方怎么會有蒼蠅?難道是老鼠的尸體?可又沒聞到臭味,只有腐朽的塵土味。

    他又仔細聽了聽,在臥房的角落發現一小塊臟兮兮的布,蒼蠅就在那上面盤旋叮吸著。

    葉青云揀起來一看,沒看出什么名堂,原本是白的,浸著一些污漬,落在地上沾了許多灰,顯得更臟。

    他拿到鼻子跟前嗅了一下,突然冷笑了一聲,這腥膻味,總不能是幾年前留下來的吧?

    他把布遞給祝塵,祝塵接過去一聞,點了點頭,“是羊乳。”

    酒樓的菜品有用到羊乳,每天早上都會有奶農送過來,這味道,葉青云可再熟悉不過了。

    這東西有點像小孩的奶巾,由于古代沒有奶瓶,人工喂養的話會灑出來,所以喝羊乳的小孩一般備著很多塊奶巾。

    他又走到床鋪邊,伸手摸了一把,也沒多少灰塵。

    現在至少可以證明,這屋子里最近有小孩出現過,床鋪上可能還躺過人,那他們這一出裝神弄鬼是為了掩蓋什么?

    王爺肯定是落入了他們的圈套,就是不知道這個胡光達是不是跟他們一伙的。

    水性好的人在山洪中都不一定能存活下來,何況蕭鴻那個半吊子,時間不等人。

    葉青云問季尋風道:“殿下騎馬來了嗎?”

    季尋風點了點頭,“栗子跟著殿下好幾年,這次又趕時間,也一塊兒過來的。”

    葉青云出去一看,胡光達還等在院子里,他問道:“殿下的馬呢?”

    “馬?哦!那個黑頭栗馬,還在營地后面呢!”他有些心虛,“這兩天光顧著找人,可能疏于照料,下官這就著人去喂。”

    他們是料到王爺不會回來了嗎?居然連馬匹都苛待!

    幾人默不作聲,跟著他去營地后方,栗子終于見到熟人了,蹭了蹭季尋風的手,晃晃腦袋,打了個響鼻。

    待它吃飽飲畢,就要帶著離開,正好讓祝塵帶著葉青云騎這匹。

    胡光達跟在后面追著:“幾位大人!幾位大人!怎么這就走了?等一等!讓下官多派些兵差給你們!”

    季尋風冷聲道:“不必了!營地繁忙,還是讓他們好好安置災民吧!”

    讓人跟著,是方便通風報信嗎?

    淮明縣衙暫時是靠不住了,那個薛同,怕是也有問題。

    胡光達追了一陣,見人走遠了,瞇眼嗤了聲,轉頭走回營地里,叫過一個兵差,“速去通知薛主事。”

    幾人沿著山洪沖擊的痕跡向下游尋著。

    蒼扶山山如其名,林木茂盛,各種藤樹根須虬結,即便是洪災,水流應該也不會太急,葉青云心里安慰自己道。

    就怕撞到東西,除了樹枝草根,還有石頭土塊。

    天漸漸放晴,上面太陽曬著,下面潮氣蒸騰,林間愈發熱了起來。

    季尋風提議道:“歇一會兒吧!”

    他們三個男人身強體壯,已經覺出疲累,主要是夜間趕路,沒來得及休息,何況還有兩個哥兒。

    葉青云接過祝塵遞來的水囊,喝了兩口,但還是消不掉心里那股焦躁。

    休息了一會兒,幾個人繼續搜尋,此段路較為平緩,葉青云和祝塵又上了馬背。

    走了約莫兩刻鐘,□□的馬忽然顯得不安起來,停步不前,不斷地撂著蹄子打著響鼻。

    季尋風趕到旁邊,安撫地摸了摸它后頸上的鬃毛,一邊問道:“怎么了栗子?是聽到什么還是聞到什么了?”

    回應他的只有低聲嗚鳴。

    葉青云忽然道:“噓——你們聽!”

    林中除了蟲鳥啾啾和樹葉沙沙外,還有一點莫名的響動。

    暗衛也都是耳力驚人,很快就確定了西南方向,“在那邊!”

    幾人正要打馬上前,忽見眼前一閃,樹后露出一雙眼睛來。

    盡管有些蓬頭垢面,但葉青云一眼便瞧出,那人就是蕭鴻!

    他的一顆心終于安定了,忍了又忍,兩行淚珠還是滾滾落了下來,顫聲喊道:“殿下!”

    “終于找到了!”祝塵也是喜極而泣,他率先下了馬鐙,就要將葉青云也接下來。

    “等等——”

    季尋風和蕭鴻同時喊道,他們分明還聽到了別的聲響。

    “咻——”

    隨著話音落下,一支利箭自西北方向破空而來。

    季尋風直接從馬背上一撲,可還是沒來得及,羽箭扎扎實實地釘在了眼前的馬后臀上。

    栗子昂頭嘶鳴一聲,兩只前蹄高高揚起,隨后載著葉青云顛了兩下,向南邊狂奔而去。

    云哥兒他不會騎馬!

    祝塵急忙喊道:“伏下身子!抓繩子!抓韁繩!”

    蕭鴻目呲欲裂,幾步飛奔過來,搶過季尋風的馬匹,跳上去后跟著追了上去。

    這邊還有麻煩,留下一個人守著祝塵,季尋風帶著另一個提著劍一頭扎進西北方向的密林中。

    77   淮州77

    ◎葉青云可憐兮兮地攥著腰帶,就是不放手◎

    葉青云大腦一陣懵逼, 重逢的喜悅還沒感受到,眼淚還掛了一臉,這就開始生死時速了?

    很快他就再無心想別的了, 屁股好像要被顛成兩半, 樹藤枝葉迎面飛來, 他聽到了祝塵喊的抓韁繩, 但如此癲狂混亂的情況下,根本抓不著。

    情急之下,他抱住馬脖子, 緊緊地趴在它后頸的鬃毛上。

    蕭鴻追了上來, 大聲喊道:“栗子!栗子快停下!”

    聽到主人的聲音, 栗子的速度慢下來一些,但屁股上的疼痛還是激得它不停地撂著后蹄子。

    蕭鴻追到邊上, 盡量避免著相撞, 他壓緊馬鐙, 努力伸手想把人撈過來,可后面顛得太厲害,葉青云根本不敢松手。

    剛才那段山路較為開闊,一直跑出了十多里才又逢密林, 栗子的嘴角漸漸滲出白沫,終于慢了下來。

    葉青云也堅持不住了, 他頭昏目脹, 雙臂酸痛,慢慢松開手,向一旁滑落下來。

    蕭鴻趕緊松開腳鐙, 撲過去把人一撈, 護在懷里, 兩人滾落在地。

    他把人半扶起躺在自己的臂彎里,焦急問道:“有沒有哪里疼?哪里疼?云哥兒!”

    葉青云頭暈目眩,緩了好一會兒才感覺元神歸位,疼痛又密密麻麻泛了上來。

    他迷瞪著眼睛,微微皺眉:“哪里都疼,胳膊疼,大腿疼,下面也疼。”

    本來光是屁股疼,可后來趴在馬背上,那里又磨又顛的,可不是遭罪了么?

    蕭鴻一怔,幫他揉揉胳膊捏捏腿,又道:“把褲子脫下來,我看看!”

    說著就要去解他腰帶。

    葉青云一個激靈,這才徹底清醒過來,再一看眼前的人,鬢發雜亂,兩頰消瘦,胡子拉碴,甚至衣服也破破爛爛,正摟著他對他動手動腳的。

    拋卻王爺的身份,乍一聽到這話,他還以為自己馬上就要被一個野人非禮了呢!

    嚇得他趕緊澄清:“不不不!不疼了,哪里都不疼了!”

    這下輪到蕭鴻皺眉了,“諱疾忌醫不懂么?再說,又不是沒看過,快點脫!”

    葉青云可憐兮兮地攥著腰帶,就是不放手,“不騙你,真的不疼!好吧!只有一點點疼,不打緊的,萬一他們等會兒趕到了——”

    趕不到也不行啊,上次是在燈下,氣氛昏黃又曖昧,這可是青天大白日的,連一根寒毛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他怎么好意思?

    葉青云趕忙轉移話題,伸出手摸摸他的臉頰,被風吹干的淚又開始往外泛,“殿下!你受苦了!”

    “我沒事,這不是好好的嗎?”

    蕭鴻想幫他擦擦眼,又感覺自己的手太糙太臟,拿他自己的袖子沾了沾,然后用臉蹭著他的手心,把頭埋在他胸前。

    “你為何要過來?這么危險,天這么熱,在平康等我就好了。”

    我,當然是因為喜歡你不放心你啊,傻子!

    葉青云緊緊抱著懷里的腦袋,心漸漸踏實下來,身上的疼痛似乎也沒那么明顯了。

    但栗子的痛疼可是實實在在的,它不斷地撂著蹄子,時不時哀怨地瞅一眼地上的主人。

    終于,那兩人訴完了衷情,從地上爬了起來,來到它旁邊。

    “怎么辦?能直接拔么?”葉青云問道。

    “我們兩個怕是不行。”蕭鴻皺著眉頭,若疼得狠了,被它踢一蹄子可不是鬧著玩的。

    “等他們一塊兒吧。”

    他本來想牽著馬往回走找人,再一想想,云哥兒這樣,走路怕是也疼,還是原地等著好了。

    馬背上帶著食物和水囊,葉青云解下來遞給他。

    蕭鴻接過水囊喝了兩口,再一看那干的掉渣的糕點,嫌棄道:“你們就吃這東西啊?”

    有的吃就不錯了,還挑,葉青云瞅著他瘦削的臉頰,問他道:“你這幾天怎么過的?有沒有吃東西?”

    “吃了,吃了些野果。”

    蕭鴻忽然又道:“糟了!小七還在樹洞中等著我幫他摘果子,也不知會不會爬出來遇險。”

    “爬?”

    這小七到底是暗衛還是蛇?

    “那天掉水里后,我比較幸運,沒喝多少水也沒怎么傷,但他為了救我,撞到石頭上,腿好像折了,不能動彈,我也不會接骨,只能幫他找點吃的。”

    葉青云問道:“那,你是怎么掉進水里的?”

    他最不解的就是這點,難道真的中了邪?

    蕭鴻皺眉想了想,“那天比較忙亂,我也記不太清所有的人,但我記得,是薛主事提議過來蒼扶山的,本來打算去的是四潭鎮,那邊出現了小范圍疫病,邱太醫在那里施診。”

    “但薛主事說,疫病極易傳染上,王爺不可以身涉險,且蒼扶山這邊也比較棘手,山中的村民不肯搬離,讓我必要時以身份施壓,勸他們去營地。”

    “到了這邊之后,就開始下雨,然后,小七被叫去幫忙搶搬糧食,我留在了最固執的那家勸說。”

    “那家生活實在是困難,男人癱瘓在床,女的還要照顧嬰孩,一直在對我哭訴,大人小孩都在哭,吵得我腦瓜子嗡嗡的,后來雨勢漸大,形成了山洪,那女的突然盯著外面叫了一聲,她在村口獨居的公爹被沖下水了。”

    “她指給我看,說就在門口,抓著一根棍子,我確實看到人了,因為棍子夠長,沒有被立即沖走,還在那兒盤旋著,那男的急得就要爬下床,女人和小孩哭得撕心裂肺。”

    “我一看情勢緊急,來不及叫人,就冒雨自己跳下去了,待到了那人跟前,發現那老叟居然是個水性極好的練家子假扮的,此時方知上了當,但后悔已晚,我不敵他手,被推進洪流之中。”

    蕭鴻嗓子有點難受,又喝了一口水,繼續說道,“再后來,小七為了救我也跳進來了,還好路上的阻擋物太多,在半道上,我們靠抓住樹根幸免于難,但他的小腿被水下石頭撞到,動彈不了。”

    “知道這是他們的陰謀,我們沒敢留在水流附近,而是去別處尋了個樹洞,藏起來躲避他們的搜尋,等我的人什么時候找到這里,然后,等到了你。”

    蕭鴻一雙眸子里,盛滿了血絲和溫柔,就這樣盯著他看。

    這幾天也沒休息好吧,葉青云無聲哽咽,又抱住了人。

    居然利用他的善心來謀害他,那些人當真是十惡不赦,歹毒至極。

    “還有。”他想起什么一般,又道,“你知曉你去的那家是什么情況嗎?以前確實住著一家三口,但在幾年前全家便已食鼠藥自盡,他們找來相似的人冒充,然后把你的失蹤營造成鬼魂索命,真是歹毒!”

    “原來是這樣!”蕭鴻冷笑道,“怪不得我看那屋里處處陳舊,又臟又亂,如此上報時,他們便可減輕罪責。”

    兩人正說著,只聽一陣馬蹄聲傳來。

    另外幾人趕到這里,還綁了兩個人,遠遠地綴在馬后面,嘴被封住了。

    幾人剛下馬便圍了上來,焦急問道:“怎么樣?殿下!葉老板?”

    “無礙。”蕭鴻看著那黑衣人,“這是——”

    “殿下!你們一定想不到,這竟然是韓王的人!”

    蕭灼?那條瘋狗居然追到了這里!想要他命的人還真是不少。

    季尋風激動道,“一共三人,死了一個,尸體已被處理過,剩的這兩個本想吞藥自盡,最后關頭卻猶豫惜命,還看了對方一眼,小的心道有異,同老四拼死阻止住了,把那蒙面巾扯下來一看,竟生得一模一樣!看起來像是雙生子。”

    “于是拿一個威脅另一個,什么割鼻挖眼去勢的架勢都做足了,沒多久便招了出來。”

    “哦?”

    蕭鴻他們兩人仔細瞧了瞧,雖說嘴巴里塞了東西,這一路被馬拖著,面如土色,但眉眼間還是能看出,果真生得極為相像。

    什么不好做,非要替那狗東西賣命!該!

    人先扔一邊,醫馬要緊。

    蕭鴻抬頭問道:“祝塵,帶了傷藥沒?”

    “帶著呢,殿下!”祝塵忙道,“還是葉老板交代的,帶了不少。”

    “行,幫忙一塊兒把栗子后頭的箭矢處理了,這么久了還好好站在那里,應該沒淬毒。”

    “是!”

    人多好辦事,把韁繩貼著樹栓好,幾人用力按著馬,祝塵把箭頭拔了出來,敷上了止血藥和外傷藥。

    接下來就是人了,蕭鴻示意暗四,把其中一人嘴里的布扯了下來。

    “為何要替韓王賣命?”他單刀直入問道。

    “我們兄弟十歲那年,家中出了意外,父母雙亡,韓王殿下的手下收養了我們。”

    “那么巧?依他的人品,意外是不是他制造的還說不定。”祝塵嘀咕道。

    那人一怔,葉青云暗暗給祝塵點了個贊。

    “那,這次的任務是——”蕭鴻又問他道。

    “是、是您的命。”

    “好!但我現在還好好的,看起來你也沒有機會了,反正回去也是一死,不如你幫我做一件事,或許可以換你二人一線生機。”

    那人將頭抬了起來,疑惑地看著他。

    “很簡單,你一人先回去,只需要撒個小謊,就說這次的任務已完成即可,說辭你自己編,然后想辦法混出來,你的這位兄弟,將會完好無損的和你一同回歸自由。”

    那人眼中露出一絲希冀來。

    “但若做不到,或是如實回稟了。”蕭鴻拿過那支剛剛從栗子后臀拔出來的血淋淋的箭矢,在手上轉了一圈,“那這支箭就會在你兄弟身上穿一百個窟窿出來,一個都不會少。”

    明明是六月的晴天,此處卻讓人無端生出一股寒意來。

    “是。”

    “去吧。”

    待人走后,季尋風嘿嘿拍著馬屁:“殿下威武!”

    “嗯,走吧!”蕭鴻得意道。

    先找個地方把自己拾掇干凈了再做打算。

    等等!好像忘了,小七呢?

    78   淮州78

    ◎你教我泅水,過兩日我教你騎馬◎

    暗七今年還不到十八歲。

    暗衛隊的人都叫他小七, 這次一腔孤勇地跟來了淮州,誓要保護好王爺,結果最后反倒還拖累了他。

    王爺這次出去找食物怎么這么久?

    暗七等得焦急, 后來又聽見好似有喊叫聲和馬蹄聲, 難道被發現了?

    他憤怒地盯著自己那兩條不爭氣的腿, 十分想剁了它們。

    過了一會兒, 他悄悄爬出樹洞看了看周圍,此時安靜的很,只有飛鳥蟬鳴聲, 和頭頂毒辣辣的太陽。

    反正王爺若出了事他也活不了, 干脆不要躲了, 就在外面聽天由命吧。

    暗七靠著樹干閉目休息了一會兒,直到過了午時, 又聽見有馬蹄聲傳來, 且越來越近, 竟是往這邊過來了!

    他突然想到,一下子死了還好,若被人活捉去,拿來當威脅王爺的籌碼, 豈不是更麻煩?

    想到這里,他又來了精神, 窸窸窣窣地爬回樹洞里, 透過洞口的雜草樹藤往外面瞅著。

    有人過來了,他的心吊了起來,一雙腳停在了洞口外面。

    這靴子怎么有點熟悉?

    那人蹲了下來, 洞口的雜草被撥開, 季尋風一張大臉露了出來, 嘿嘿笑道:“小東西!還躲呢!”

    暗七瞬間熱淚盈眶:“老大!”

    季尋風把他薅了出來,奇怪道:“小七這臉上被蚊子叮了滿臉的包,殿下的怎么沒有?”

    他又趁機拍馬屁道,“莫非這蚊子也能聞出殿下的尊貴與不同,情愿繞道而飛?”

    葉青云也覺得有些奇怪。

    蕭鴻面無表情地把衣服一掀,“這里呢!”

    那勁瘦腰腹處的小疙瘩一點都不比小七的少,他每天晚上都把僅有的一件破衣服罩在頭上睡,逃難也沒忘了臭美。

    眾人一點也不懼他掛得老長的臉,哈哈大笑起來。

    那被綁的黑衣人遠遠地看向這邊,眼神里露出一絲羨慕,別人家的主子居然是這樣的,他從小只知道服從命令和小心翼翼應對韓王的陰晴不定。

    又拍到了馬蹄子上,季尋風摸摸腦袋,也跟著訕笑起來。

    人員終于齊了,接下來商討各自的去處。

    季尋風道:“來之前六皇子殿下交代過,他的人隨后就到,還有,我們在路上聽說了,淮州州同夏靖也已趕至淮明縣,除卻安撫災民,大概就是來調查殿下失蹤這件事,畢竟是在他的轄地出的事。”

    “當真?”蕭鴻皺眉問道,“那你們倒是可以去找他接應,他是蕭落的遠親,正因如此,蕭落這次才沒有請纓過來這邊,一部分就是為了避嫌。”

    “那太好了!”

    葉青云問道:“殿下,你還沒說,那薛主事為何要這樣做,是受了誰的指使嗎?”

    “受人指使是肯定的,我們素無冤仇。”蕭鴻冷笑一聲,“還有一種可能就是,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這次采購救災糧,我們產生了分歧,我找的都是正常的市價,因為水災可能還略高一些,薛同找的那幾家要便宜上三成,但米面都已生蟲發霉。”

    “他振振有詞道,同樣的救災銀,按照他的安排可以多養活三成災民,可生蟲事小,發霉的米面吃了卻要生病的,那藥價可是遠遠高過糧價,邱太醫分/身乏術,疫病已使他焦頭爛額,我不愿再多生事,所以一直僵持著,目前還只是小范圍采購,花了三四千兩。”

    “我如今這樣,他們怕是正好借機以次充好,剩的那些錢大概一部分進了地方奸商的口袋,一部分進了他自己的腰包。”

    “還有那個縣丞,叫胡光達的,我看也不像個好東西。”葉青云又補充道。

    “嗯。”蕭鴻點了點頭,“我也覺得他有些怪,之后行事最好也要避著他。”

    “那、那走吧!”季尋風催道,“現在就去找那夏州同。”

    “等等!”蕭鴻打斷他道,“你們有沒有多帶衣服?”

    “帶的帶的!”季尋風連忙找給他。

    王爺這副尊榮實在是不好出去見人。

    蕭鴻去樹后換了,把他那一身破破爛爛提在手里,突發奇想道:“要么把這東西給那死人換上,再把臉砸爛,裝死裝徹底一點。”

    “別!殿下。”葉青云阻止道,他總覺得這樣不吉利,蕭鴻去年落水時的破衣服如今還放在他家里,即使蓋了房子搬來搬去的也沒舍得扔掉。

    他走過去把衣服接了,團巴團巴收起來,“找不到人也是一樣的,沒必要非拿個死人冒充,還是帶回去吧。”

    “行,聽你的。”

    季尋風心生感激,還是葉老板的話好使,天這樣熱,那人埋了半天,怕是已經臭了,如果再讓他們挖出來換衣服,昨天的飯都得吐出來。

    “夏靖那邊我暫時不便露面,你們去找吧。”蕭鴻又道。

    這倒是可以理解,于是幾人兵分兩路,蕭鴻和葉青云先找個地方隱著,暗五跟著他們,剩下的幾人去找夏州同幫忙。

    祝塵也要跟著暗衛們,小七的腿一條腳踝脫臼,一條斷骨,都需好生照料。

    他把傷藥分了一些出來給他們,還特地留了一瓷瓶藥膏,小聲交代道:“可抹在那處,外傷紅腫都能用。”

    他也知曉自己下面被馬鞍磨傷,那別人怕是都已看出來了,葉青云紅著臉接了過來。

    兩方就此分別。

    暗五帶著他們走遠了些,至一個偏遠村落,租了家農戶的房子暫時住著。

    只有兩間房,暗五住了一間,他們兩人只好擠在一處。

    晚上洗完澡后,蕭鴻見他緊張無比,好笑道:“放心,我又不是禽獸,你都這樣了,我哪里舍得?但藥還是要好好上的。”

    他也看到那藥膏了,真是。

    葉青云局促道:“那,你先出去一會兒,我自己來。”

    “這鄉下的油燈如此昏暗,你自己怎么看得清?”

    這倒是,油燈不比燭臺,昏黃如豆,只能照出一小片光暈,且在桌子上,離床邊還有一段距離。

    葉青云本想說自己摸索著也能抹,可鬼使神差一般,手中的藥瓶不知什么時候就遞出去了。

    蕭鴻接了過來,輕笑一聲,聲音蠱人又魅惑,“躺下來。”

    下衣被褪去,藥膏清涼,可沾著藥膏的手指卻是滾燙。

    葉青云緊張得腳趾繃起,手里想尋個東西來抓抓,身下卻只有涼席。

    燈火昏暗,仍能看出一片擦傷,甚至幾乎破了皮,可真能忍,蕭鴻心疼無比,什么旖旎想法都沒有了,只小心翼翼地抹勻藥膏,而后輕輕吹了吹。

    如此難熬的事情終于結束了,葉青云松了一口氣,同洗手回來的蕭鴻相互摟著睡去。

    感覺好像又回到在葉家村時的日子,唯一不同的是,不用再忙碌了,每天釣魚摸蝦,無所事事地等著消息。

    葉青云興致勃勃地提議道:“殿下我教你泅水吧!”

    蕭鴻只會兩下狗刨式,勉強沉不了底,但也只能堅持一小會兒。

    他挑起一邊的眉來,玩味道:“瞧不起我?”

    “不是,是這次我怕了。”葉青云小聲道。

    那天早上初聞消息時,有一瞬間,他感覺天都要塌了,雖然當時快速又利落地收拾好了行李,但內心的那種煎熬真的無可言表。

    “嗯,行,待尋個無人處。”蕭鴻柔聲應下。

    這邊山澗眾多,雨季過后,更是溝滿河平,到處都是水。

    在山坳邊尋到一處干凈清澈的水潭,水深至肩頭,剛剛好,讓暗五在不遠處守著,兩人下了水。

    “這樣,你先潛入水下閉氣,盡量閉久一點。”

    這個難不倒蕭鴻。

    “然后放松,讓自己漂起來,兩臂伸平,往后下方壓,對!再蹬腿,幅度大一些,不要亂刨!不要摸我!”

    葉青云心累。

    平心而論,蕭鴻是個不錯的學生,學得很快,動作也挺標準,但他游著游著便心猿意馬,看葉青云的衣服被水浸濕貼著身體,就想上手摸兩下。

    “動作我都會了,下次再練。”

    蕭鴻捉住了他,日頭正盛,水里的波紋令人頭暈目眩,眼前的哥兒從頭到腳渾身濕漉漉,唇色被水浸得嫣紅,剛才還時不時的取笑他一下。

    他摟緊懷里的人,像是要把他揉進自己身體里,隨后堵住了那張不停說教的嘴。

    水下的身體格外敏感,葉青云雙手推拒著,好不容易掙開一點,在他頸側小聲斥道:“這是在外面!你收斂著!”

    “嗯,知道。”

    若是在自己的府里或莊子里,怎么可能親兩下就作罷。

    蕭鴻把玉蟬解下來,重新系到了他的脖子上,“多虧你和你娘留的這東西,這次真的護佑了我。”

    葉青云摸了摸,朝他笑了,“也可能是閻王不忍收你這樣心善的人,畢竟你是為了救人才跳下去的,不過,泅水還是要認真學,也不能每次都指望閻王爺幫忙。”

    “嗯,你教我泅水,過兩日我教你騎馬,學會了之后就不會磨得那樣狠了。”蕭鴻又道。

    他怎么哪壺不開提哪壺!

    葉青云佯裝生氣瞪了他一眼,推開他后,輕巧地往遠處游走了。

    像一條魚一樣靈活,蕭鴻含笑看著。

    一連等了七八日,季尋風才遞了消息過來。

    “六皇子殿下的人已和我們聯系上,但沒有露面,主要是沒有皇命,悄悄過來的。”

    “夏州同第一時間就上報到朝廷,皇上又派了人,這次是工部左侍郎嚴廷嚴大人親自過來了,還有刑部的人陪同,不僅追回了那批發霉的米面,重新采購了救災糧,還查到了陷害殿下您的人。”

    “冒充死人的那一家幾口,除了那個小孩子是偷來的,薛主事,胡縣丞,還有他的一應手下,已全部準備押解回京,所以殿下,現在可以露面了嗎?”

    蕭鴻沉吟了一會兒,“再等等吧,若是本王平安無事的回京,那幾人怕是要從輕發落。”

    他嗤笑一聲,“哪有那么好的事!真當我好拿捏呢。”

    “還有,六皇子殿下的人帶來了一個消息,說是袁清袁侍郎家的女兒正在悄悄同五皇子的舅家表兄在議親。”

    “哦?居然有這事?”

    79   平康79

    ◎那你可知,你的生身父母是誰?◎

    蕭鴻有些意外。

    一般人家都是低娶高嫁, 蕭沉舅舅只是個四品的鴻臚寺卿,比他還要低上一級,這也不嫌棄, 他是篤定五皇子要上位了?

    袁清這算盤可真打得明晃晃。

    禮部權力小, 撈不到什么油水, 蕭辰外家本來也不多富裕, 所以勾上了袁清,多撈些錢為他的大事籌謀,看來薛同只不過是個替罪羊而已。

    明明正德帝這兩年本就屬意他, 立儲也只是時間問題, 他自己卻急不可耐等不了了。

    要不要把這消息透給蕭灼呢?

    大概率沒用, 那瘋狗沒什么腦子,這么多年只知道針對他, 魔怔了已經。

    韓王府那黑衣人也回來了, 季尋風押著過來請示:“怎么處理這兩人, 殿下?”

    蕭鴻問他道:“讓你說的都說了沒?”

    “說了。”那人點點頭,“可畢竟,死、死沒見尸,且就我一人回去, 他看起來不是很相信,我這次逃了出來, 他大概會更加懷疑。”

    逃?居然是逃出來的!

    那這趟算是白回去了, 蕭灼怎么可能會相信一個從府里逃走的人?

    腦子呢?真是!就不會等一陣子再編個謊話溜出來么?

    怕是只記掛著他的兄弟了,蕭鴻要被他給蠢死,這樣的人也不知怎么能在韓王府存活這么多年的?

    但說過的話也不能不作數, 那一百個窟窿也不扎了, 他示意季尋風:“算了, 都放了吧。”

    最好滾遠點!蠢會傳染。

    季尋風給他解開了繩子,卻見他磨磨蹭蹭不肯走。

    怎么,還要送你盤纏啊?蕭鴻疑惑地看著他。

    “殿、殿下!不知您手邊,還、還缺不缺人?”那人結結巴巴問道。

    他們從小就沒做過別的,重新謀生怕是艱難。

    又沒腦子又怕死,墻頭草竟然還打算背主另投,蕭鴻輕輕吐出幾個字:“齊王府不缺蠢人。”

    見他一臉沮喪,又道,“先自己想法子謀生,年輕力壯總歸餓不死的,最后若實在走投無路,就去本王莊子上種地。”

    “哎!多謝殿下!殿下大恩小的銘記在心。”那人大喜道。

    “快滾吧你!現在還沒收你呢。”季尋風三兩句把人呵斥走,又說了店鋪的事情。

    “什么?他半夜潛進了店里?”

    那狗東西!居然盯上了云哥兒!

    “額,是,據葉老板的表兄說,他被摸了好幾下,韓王還落下了一把匕首。”季尋風有些難以啟齒。

    蕭鴻驚出一身冷汗,他不敢想象,若是那天房里的人是云哥兒,將會如何!

    雖然他力氣比一般人大,也許會拼死反抗,但難保不會受傷。

    怪他掉以輕心,這大半年沒出什么事,都漸漸放松了警惕,守著的人越來越少。

    還有蕭灼他,真是活膩了!

    晚上休息時,他沒忍住說出了這事。

    葉青云驚訝道:“竟有此事!沒人受傷吧?”

    “沒。”蕭鴻皺著眉,“但你表兄好像不太妙,被當成了你,受到不小的驚嚇。”

    “那完了,表哥肯定要賴上我了。”

    重點是這個嘛?

    蕭鴻問他道:“你就不擔心?吃飯的人隨隨便便就進了房間,還藏到了床底下,以后若要再有這樣的事情該怎么辦?要不要換個住處,或是搬去齊王府?”

    “不用,我以前都是鎖上的,是表哥他自己粗心,讓人鉆了空子。他們還是手下留情了,要我說,就該把門關起來打狗!鬧得全京城都知道韓王半夜鉆人床底下被揍了,讓他顏面掃地!”

    “你呀你!”

    蕭鴻讓他說得沒了脾氣,把人摟住用腦袋不住蹭著,這次的救災出了岔子,也不知等他回去后,正德帝還會不會兌現當初的話。

    本想再裝死多待一段時日,京城那邊卻再度傳來消息,老國公病重!

    據說是因暑濕天熱,再加上思念外孫,衛國公近來昏昏沉沉,食不下咽,竟是躺下了,每天只靠些湯水續命。

    蕭鴻也不管自己的狗屁計劃了,火速回京,管他幾個蝦米怎么判!

    小叔遠在并州,西虞那邊還沒傳來消息,目前他可就剩下這一個親人了。

    讓暗五去淮明縣衙,找還未離開的夏州同上報,就說人已找到了,讓他們停止搜尋,他和葉青云隨別的暗衛一道回京。

    他心急如焚,十分后悔走之前沒去國公府道別,若是他老人家有個什么三長兩短,連最后一面都見不上,那到死都不知自己是他的親孫子。

    葉青云雖已學會了騎馬,但終歸不熟,這次要急著趕路,所以他還是坐車回來。

    到了平康地界,巡邏的兵衛多了起來,蕭鴻把暗衛全部留給他,自己先行一步,獨自打馬趕往國公府。

    到了府里,把馬一扔,也沒讓人通報,直接去了老國公的臥房。

    門口丫鬟見了,連忙大聲請安行禮。

    衛國公正靠著床在吃新出鍋的馬蹄糕,聽聞動靜,慌忙找地方藏,夏天床上沒有被子,只有一條夜晚蓋肚子的床單。

    他把盤子往床單下一塞,擦了擦嘴角,閉上眼睛,裝出一副虛弱的樣子靠著枕頭躺了下來。

    蕭鴻進來一看,忙道:“外公!外公!”

    見人還沒醒,又上前探了探鼻息,還好還好,還喘著氣兒。

    他朝外怒道,“都是死的么!外公睡著了為何也沒個人過來幫忙蓋上東西?”

    丫鬟委屈,國公爺明明剛剛還在吃東西呢!

    蕭鴻見床上有被單,也不等下人動手,就要拽過來給他蓋上。

    裝不下去了,衛國公連忙睜開眼睛,摁住被單,有氣無力道:“鴻兒!是鴻兒回來了嗎?”

    “是我,外公!”蕭鴻上前握住他的手,眼眶有些濕,“孫兒不孝,回來晚了!”

    “不、不晚,外公還在呢!”提起這事,衛國公又是一肚子牢騷,“你說說!你都多久沒來我府里了!去淮州之前也沒來,還是云哥兒跟我講了這事我才知道,且還一去不回!”

    氣得狠了,有時真想揍他幾下,可又舍不得。

    “我不是讓他們帶了消息了嗎?”蕭鴻訕訕道,他心里確實覺得有些虧欠老爺子,也不敢大聲說話。

    “光帶了消息,我怎么知道是真是假?反正見不到你人我就是不放心!”

    “前一陣子,那別人都說你被水沖走了,我這心啊!就像被一刀剜出來一樣,你若有個好歹,我這一把年紀了還活個屁啊!”老國公說著也傷感起來。

    蕭鴻愈發愧疚,不敢吭聲。

    外面傳來一陣喧鬧,應該是云哥兒他們到了。

    “怎么樣了?”

    葉青云沖了進來,見這祖孫倆相對無話,也不知該說什么好。

    “哎!云哥兒也到了,快過來這邊!”老國公來了精神,從床上坐了起來。

    葉青云坐到床邊,軟聲問道:“外公!您身體如何?若是飯食不合口,我讓店里給您做些開胃的送過來。”

    終于叫外公了!

    衛國公心花怒放,呵呵笑道:“不用不用!你們店里忙,外公吃得下,見到你們平安回來,什么都吃得下了。”

    他嘆了聲,“哎!原先就是太過擔心,加上這個臭小子一跑沒影了,也不遞消息回來。”

    葉青云又替蕭鴻解釋道:“殿下也不是有意的,他確實受人陷害落水,僥幸才活了下來。”

    “竟是這樣!”衛國公急忙問道,“那那些人——”

    “外公放心,朝廷已經查清了,那些人都已被收押,不日便會定罪判決。”

    “哦,好,好!”衛國公稍稍放了心。

    蕭鴻見他現在精神尚可,想著人生無常,不知哪天可能就會有意外,那件事也不能再拖了,遂起了話頭:“外公,我、我有件重要的事要同您說。”

    “有話就說,有——”衛國公見云哥兒還在,不好爆粗口,又改口道,“有事你就直接說,吞吞吐吐做什么?”

    蕭鴻鼓起勇氣:“那我說了?其實,母妃并非我的生身母親。”

    “不是你母親那她還能是誰?”衛國公說完才回過味來,雙目圓睜,大口喘著,指著他道,“什、什么?你再說一遍!”

    葉青云連忙過去給他順著氣兒,轉頭責怪道:“你怎么突然就說了?就不能等外公好點?”

    不是他自己讓直接說的嘛!

    “連你也知道!”衛國公抓著他的手臂,聲音顫抖著,“云哥兒!他、他說的可是真的?”

    葉青云點了點頭,“嗯,殿下也是查了許久才確定的。”

    衛國公松開他的袖子,仰靠在床頭,感覺人生一片灰暗,疼了多年的外孫居然不是親的,是別人的孩子,那可是他親眼看著長大的啊!

    他老淚漣漣:“難為你們知曉了此事,還愿叫我一聲外公,那你可知,你的生身父母是誰?”

    “我的生母,極有可能是長寧公主蕭玉顏,我的生父,該是賀大將軍賀千璋。”

    “賀、賀,千璋?璋兒!你大舅舅?”衛國公又倒吸一口涼氣。

    蕭鴻點了點頭,“那就不該叫舅舅了,我母妃該是我姑母才對。”

    “等等!讓我理理。”衛國公今日受的沖擊可謂是太大了。

    他又問道,“你說的這些,可有證據?”

    “母妃臨終前跟我說的話,便意有所指。”蕭鴻靜靜說道,“我又查了許久,長公主身邊的辛嬤嬤也證實了,甚至還查到了云哥兒的母親,她也曾是長公主身邊的人,被人毒啞后流落到了平成縣,還有,我的人已經去了西虞,不久后可能就會有消息過來。”

    衛國公嘆了口氣,感慨萬千,“怪不得在你母妃去世后,今上會這般待你,哎!兜兜轉轉,竟是我的親孫子!”

    冷淚黏膩,他拽過被單擦拭,一盤馬蹄糕嘩啦啦撒了滿席子。

    蕭鴻:“……”

    不是說食不下咽么?

    葉青云偷偷笑著,去門口叫了丫鬟過來收拾。

    出了國公府,分做兩路,蕭鴻回齊王府,葉青云還要去店里。

    剛至府中下了馬,蕭落興沖沖地趕來了,“三哥!三哥!猜我得了什么消息?我聽聞父皇擬定給你賜婚的詔書了!”!!

    80   平康80

    ◎大婚前夕◎

    “今齊王年已廿四, 適婚娶之時,當擇賢人與配。葉家之哥兒青云年方廿一,德貌雙全, 與齊王堪稱天設地造, 甚為般配, 為成佳人之美, 特許配其為齊王正妃。一切禮儀,交由禮部與欽天監協同操辦,擇良辰完婚, 欽此。”

    第二日上朝后, 殿前太監宣讀完畢, 蕭鴻還在發著愣,這就要成婚了?

    回來之后, 正德帝既沒問他這趟的行程意外, 也沒關心他有無受傷, 居然直接就賜婚了!

    眾臣紛紛恭喜,蕭鴻回過神來,跪下領旨:“兒臣,謝父皇恩典!”

    “另, 工部主事薛同,淮明縣縣丞胡光達為貪圖救災銀款, 伙同他人設計謀害皇子親王, 今已查明,主謀五人收監刑部大牢,判秋后處斬, 其余人等皆流放嶺南。”

    左侍郎嚴廷出列道:“陛下!臣認為此事存疑, 一個小小的主事怎可如此膽大妄為!謀害親王!說不定, 還有別的同謀,亦或是受人指使——”

    “嚴大人!你是在質疑我們刑部的審案結果嗎?”刑部尚書賈榮怒道,“這都是陛下親自著人核實批復的,難道,你是在質疑陛下?”

    這帽子扣的。

    “不敢!”

    “行了!都別吵了,不是還沒斬么?”正德帝有些不耐煩,“賈尚書,既是嚴卿存疑,你就再讓人提審一遍那幾人,看看還有無別的疑點,都退朝吧!”

    “臣領命!”

    從頭到尾也沒問問他這個受害人,蕭鴻簡直要笑了,匆忙結案,不就是怕查到他那寶貝兒子身上嗎?就這樣直接把薛同推出來當個替死鬼。

    這賜婚怕也是安撫他的條件之一,不過這個安撫,他是真的很喜歡。

    七月將至,不宜成親,大婚定在了八月初。

    看來齊王府要好好收拾一下了,即將迎來它的另一個主人。

    葉青云回到店里,最開心的當屬劉子牧,顧星竹也終于得空回去看看家人。

    白天對了賬目和銀兩,聽他們講這段時間發生的趣事,晚上蕭鴻沒來,大概被府里堆積的各種雜事拖住了。

    洗完澡后,劉子牧拿著把扇子去他房里找他說話。

    “云哥兒!你可算回來了!還是你住這里我比較自在,雖然有時會和殿下他卿卿我我,但起碼能睡個好覺。”

    “你表哥在的這些天,哎!我連屁都得憋著,生怕被他聽到了第二天含沙射影嘲我。”

    葉青云笑得不行,“那我下次說說他,不過,你這也算是遇到對手了。”

    “你說他興許有點用,自打他知曉了殿下身份后,我看變老實了許多。哎!你這次在外

    這么多天,是不是和殿下住一個屋啊?”

    劉子牧笑得猥瑣,“之前他每晚回去時都拖拖拉拉,依依不舍的,這次終于得了機會下手了吧?”

    “哪有?”葉青云臉紅道,“現在的天,抱著都嫌熱,再說,事情多的很,沒那個心思。”

    其實他沒說的是,他感覺蕭鴻大概是比較傳統的人,沒有名分之前,哪怕忍得難受,也會在臨門一腳時停下。

    他思想前衛,不在乎這些東西,若是他想主動,蕭鴻也一定會乖乖就范。

    可他畢竟是個童子雞,沒有實戰經驗,紙上談兵終歸不可靠,萬一搞得不好的話——說白了就是怕疼,和對未知事物的擔心。

    回到平康,從清閑一下子又變得繁忙起來。

    午時飯點,他正在給客人結賬,就見蕭鴻急匆匆掀開紗簾,進了店里。

    看他忙著,也沒給自己找個位子坐,站在一旁等著,待客人剛離去,便沖到了柜臺前。

    葉青云見他一臉急切,卻又不說話,覺得有些奇怪,“咋了,有事?”

    他心里“咯噔”一聲,不會是老國公出了什么事吧?昨天看著還好,但畢竟上了年紀,外孫突然變孫子,情緒大起大落之下,萬一再想到以前那些不好的事情,身體肯定會受影響。

    蕭鴻抓著他的手,聲音有點顫抖:“我剛下了朝,回府換了衣服,就過來了。”

    葉青云點點頭,嗯,然后呢?

    “然后,那幾人暫時判了秋后問斬,說是還要審,但結果應該沒跑了。”

    確實是好消息,葉青云笑道:“善惡到頭終有報,他們也算活該!”

    “還有。”蕭鴻深吸了一口氣,“殿前太監宣讀了,給我們的賜婚詔書。”

    “啊?”

    “我們要成親了!就在八月初六!”

    蕭鴻感慨萬千,終于等到了這天。

    “這次是真的?”葉青云有點不敢相信,從年前蕭鴻便開始求賜婚,幾經波折,最后卻一次次失望。

    “真的!改不了了,下午可能會過來店里宣旨,我陪你一起等。”

    “宣旨?那,我要怎么做?”葉青云有些慌。

    “跪下接旨就好了,什么也不用做。”蕭鴻笑道,“放心,我跟你一塊兒等。”

    ——

    御書房里,龐堯親自給正德帝打著扇子,言語間有些不解:“陛下,老奴覺著,您對齊王殿下他好過頭了,這次的事情,算起來他只做了一半,這剛回來便得了這么大的賞賜,也不繼續查那哥兒的底細了。”

    “查不查又怎樣呢?”蕭珣按了按鬢角,“難得糊涂,他還想查這次的救災銀呢,所有事兒若都清楚了才不好收場。”

    “那,救災銀……”

    “放心,朕心里清楚。”蕭珣打斷了他,“辰兒這次是有些心急,可也沒造成別的損失不是?”

    至少沒有威脅到他,他外家勢弱,早些為自己籌謀也無可厚非。

    “今夏炎熱,朕這頭疾發作得愈發頻繁了,這萬一哪天——總要早做準備。”

    龐堯跪了下來,脖頸后背熱汗津津,“陛下正年盛,可切莫說這樣的話,老奴還想著,伺候不動了,老奴就先走一步,讓徒子徒孫接著伺候您,直至千秋萬載呢!”

    “說那些空話作甚?快起來!”蕭珣笑道,“朕又不是千年的王八,心里有數。”

    “朕就是想著,這些孩子都不堪大用,鴻兒他還算尚可,現如今對他好些,等他查明了身世后,也不至于太恨,辰兒勢單力薄,他若是能幫著輔佐一下,朕就是到了九泉之下也能闔眼了。”

    “陛下!”龐堯肥胖的臉頰擠出兩滴淚來。

    “不讓你起來了嗎?朕困乏了,換個人來打扇子,你等會兒去仁興路宣旨。”

    “喏,陛下。”

    還好下午人少,龐堯過來的時候基本沒什么客人,但即便這樣,半個時辰不到,整條街都傳開了。

    清和酒樓的葉老板馬上要成為齊王妃,這可是個大事件。

    雖然知道如今這人他惹不得,但刻薄慣了,龐堯還是沒管住他那張嘴,臨走前非得說句討嫌的話。

    “葉老板真是有眼光!這大梁那么多人,偏偏救到了齊王殿下,這不,攀上了高枝兒不是?得有多少人羨慕你吶!”

    “你……”

    店內幾人的火氣一下子被挑起來了。

    蕭鴻在一旁冷笑道:“龐總管此言差矣!云哥兒才情品貌皆是不凡,他們該羨慕的是我才對。”

    “哎!是,殿下說得對,是咱家妄言了。”龐堯賠著笑道。

    “還有,雖說不是進宮,但大婚前半月,按規定,還要有教習嬤嬤過來教葉老板府中各項規矩禮儀。”

    “齊王府有何規矩我怎不知?”蕭鴻哼道,“府里又沒有長輩需要請安,主子除了我就是他,酒樓繁忙,這些無關緊要的東西都免了罷。”

    “是!殿下。”

    待人走后,劉子牧狠狠地呸了一聲,“真掃興!這老東西說話怎么就那么讓人膈應呢?幸虧殿下在這里。”

    葉青云倒沒怎么生氣,“想開點,他自身殘缺,有心無力,可不是嫉妒別人要成親的。”

    “哈哈哈哈云哥說的好!”

    蕭鴻柔聲說道:“府里事務繁多,我現在先回去了,晚上若有空再過來。”

    “行,太忙就不必過來了,哪天休沐了再說。”

    因為我也很忙呀大哥,沒空招待你。

    一個多月的時間過得飛快,齊王府要布置婚房,準備宴席,還有二人的婚服,雖說有禮部的人一塊兒幫忙操辦,但府里的下人仍忙得腳不沾地。

    葉青云這邊也要通知親友,他不準備從村里出嫁,大哥大嫂和阿嬤也要接過來,這么多人總不能都住店里,蕭鴻幫他買了一處院子,把人暫時安置在那邊。

    成親的前一天,柳昭帶人送了東西過來,他還有一兩個月就要臨盆了,肚子重的很。

    走前跟他交代道,“明天我就不過來了,這樣子不吉利。”

    “什么吉不吉利的。”葉青云笑嘻嘻道,“我不講究這些,讓花老板送你來唄!湊湊熱鬧。”

    “你不講究我講究。”柳昭斜了他一眼,“自己的親事,上點心行不行?讓王爺的人幫你排查好,成了親可能有孕的人一律不要讓對方進婚房,你最好也不要接觸到。”

    “唔,知道了。”

    “還有,現在天還有些熱,你本身夠白,讓過來梳妝的嬤嬤把敷粉打薄些,省得捂出汗。”

    他倒忘了,還要化妝打扮,說不得還要戴一頭的東西,穿得里三層外三層。

    葉青云往后一仰,躺倒在床上,“成個親好麻煩!我第一次覺得無媒茍合也挺好。”

    柳昭笑著捶了他一下,“明天就是齊王妃了,瞧瞧你!哪里有個王妃的樣子?”

    “嘿嘿!”

    他想起來什么一般,又問道:“那太監上次還讓我學規矩,被推掉了,你說會不會讓殿下也學點婚前的什么東西,譬如說找個宮女練習一下洞房之類的?”

    柳昭想了想,“不無可能,畢竟是皇家子弟。”

    葉青云一下子從床上彈了起來,“那還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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