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年心里發慌,手比他快一步撿起地上的斷芯鉛筆。
耳側的發遮住臉廓,她不敢亂動,捏著鉛筆身的手指還殘留著男生皮膚的余熱,那種微妙滌蕩在心里的歡欣情愫,裹著燥熱,又裹著她無法忽視的怦然心動。
一下一下的,輕撞她心間。
陳延白一直從旁邊看著她,耳邊的短發遮住了她大半的臉廓,從他的視角看,女孩兒纖細的睫尖顫動著,像脆弱的蝶翅,鼻梁尖頭也瑩潤圓挺,唇瓣被她抿緊,細細的一條線,易碎的尖瘦下巴,下頜線緊繃著。
全身上下都有一種僵硬感,卻又被她刻意保持平靜。
她這副樣子像是見到了什么可怕的妖魔鬼怪,陳延白不禁開始捫心自問,他也沒這么可怕吧?
但他并沒有多想,收回那幾絲分出的神思,桌下的腳一抬,越過橫桿,踹了許嘉述一腳,笑音里帶著氣息:“要你管?”
許嘉述當然管不著陳延白,畢竟這位哥的優秀,算得上能在明瀾一中里,一騎絕塵了。
連王國勝都拿他沒辦法。
“行,您是老大您說了算,您愛怎么著怎么著。”許嘉述懶散著身子輕笑,突然畫風一轉,視線也往陳延白身邊的那人轉,話題陡然變向朝陳年去,“你倒是挺讓我驚訝的啊。”
余光瞥見斜前方的許嘉述正看著自己,陳年視線抖了抖,稍有些僵硬的轉過視線去看,聲線稍僵硬,“什么?”
后話許嘉述沒再說,不過他身子稍往后仰了瞬,雙臂交叉著環在胸前,眼神有意又似無意的在他們兩個人的身上來回打量。
或許是因為自己寡淡的性格,陳年有些不適應他這故意的眼神。細眉在他沒察覺的情況下皺了皺,饒是身旁的人也與她感同身受,旁邊桌下傳來動靜。
陳延白又抬腳對著許嘉述一頓亂踹,嘴上不友善的提醒:“你夠了啊。”
清冷的嗓音里夾藏著細微的警告。
可許嘉述沒聽,眼神依舊幽幽往他們倆身上挪,最后連宋林菲也轉過來,兩人一起看。看完兩人還一起討論:“宋林菲,你有沒有覺得,咱后面這兩人都一個德行。”
宋林菲沒聽懂他話里的意思,“什么德行?”
“喜歡虐菜。”
“……”
倒是真的。
陳延白的成績就不用多說了,明瀾一中的老師學生,沒人不認識他,成績優秀不說,才華橫溢,一身的滿點技能,讓人艷羨。
相比起來,陳年就相對次一點,但放在整個明瀾一中的學生堆里來說,也沒幾個人能趕上她。她也優秀,本也是顆耀眼的星,可明瀾一中,有比她更耀眼的星星,再加上她本人性格沉悶,喜歡獨處,也不太愛與人說話,久而久之,大家對她的印象也都中規中矩,并無記憶猶新。
星星的星星,是更耀眼的星星。
許嘉述的話,宋林菲很是贊同,腦袋一點一點,甚至還跟了一句:“很適合坐同桌。”
陳年靦腆,連忙擺著手,嘴唇發笑,眼睛也彎彎的,“我沒你們說的那么好,你們說的也太夸張了。”
今天是開學來一中報道的第一天,學習氛圍較為輕松。基本沒有主課程,大多都是自習課,因此,時間也難混了些。但好在陳年身旁有宋林菲和許嘉述,兩個人時不時就會拌嘴,也能給枯燥無聊的時間里,增加一些樂趣。
夏季的燥熱似乎還未完全褪去,頭頂呼啦啦的電扇高速旋轉,陳年的發絲被風吹起,她抬手勾住,將其別到耳后。
削瘦的臉頰就此露了出來。
陳延白不經意瞥眼看去,女孩兒安靜的側臉落入眼里,細細的柔眉,沉靜淡然的眼睛,纖細的睫毛輕扇,眼里透露著認真。削瘦的臉廓弧線從耳根延至下巴,唇色紅潤。
完全一副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模樣,恍若自得其樂。
陳延白不動聲色的收回視線,也安靜的看著自己手里的課外書。
自習了一會兒,門口有隔壁班的同學來喊可以去崇德樓的地下車庫領書了,一教室的人稀稀拉拉的開始動。
課桌課椅不小心被人撞到,在地板上摩擦,刺耳的聲音七想八想。
宋林菲轉過身忙喊陳年:“年年,我們也快走吧。”
陳年沒拒絕,將桌上的書盒上準備起身和宋林菲走,卻不料被許嘉述喊住“欸,宋林菲,記得幫我領一份。”
語氣大爺的不行。
宋林菲朝他翻了個白眼,“我憑什么幫你領,自己好手好腳,非要當殘疾人,你腦子有病吧。”
說完也不等許嘉述說什么,宋林菲就拉著陳年往外走了。
給他留下的,只是兩抹俏麗的身影。
許嘉述眼睜睜看著宋林菲和陳年手挽手走出了教室,悶氣無處可發,扭頭朝陳延白看去,意圖想從他那里得到一絲安慰:“哇,你看看宋林菲,越來越不把人放眼里了。”
陳延白不緊不慢的收拾著桌面,他修長白皙的手指撩過書頁合上,然后將書裝進書包里。他身上的白色t恤整潔干凈,被窗外的陽光一照,零碎光絲落在他臉上,皮膚襯得更加的白皙清冷。
他并沒有給予許嘉述想要的安慰,而是拖著個調子,語不成器的多加了一句:“人家說的是事實啊……”陳延白起身,高挑的身姿頎長,他居高臨下的看著坐在位置上反應的許嘉述,壞笑著勾唇,“你好手好腳的,硬要當殘疾人,確實有病。”
“……”
留給他的,依舊是不解風情的背影。
陳年被宋林菲拉著快步走,她們穿過蜂擁的人群,快步朝崇德樓的地下車庫走去。天氣干燥炎熱,滾燙的風吹到人的皮膚上,金燦燦的光芒照得人睜不開眼。
陳年用手臂擋著太陽,另一只手被宋林菲拉著走。
人群混散,她往后看了一眼。
頗有心思的對宋林菲說:“他們人呢?”
宋林菲知道陳年說的是許嘉述和陳延白,隨口回了一句:“別管他們倆。”
“那他們會來嗎?”
“陳延白會,許嘉述那個逆子就說不定了。”
陳年心下一陣竊喜,嘴角抿著微淺的弧度,和宋林菲穿梭在人海里。
七拐八拐,兩個人來到地下車庫時,那里已經排了好長的隊,陳年和她混在個高體壯來搬書的男生堆里,格外的顯眼。
汗液洇濕了她的面頰,鼻尖也冒了些薄汗,陳年抬手用手背擦了擦,一雙烏溜轉的眼睛盛著燦爛,似玻璃般明凈。
好在并沒有排多久的隊,陳年在領書處領好自己的書,總共七本,摞在一起有些厚。正想要準備離開,陳年腳步一頓,視線往身后望了望。
排隊的人很多,視線在人群里掃了一圈,她遲遲沒看見陳延白的身影。
心里猜想著某種可能,想法大膽落定,她突然對面前發放新書的同學說:“我可不可以,再領一份?”
許是天氣炎熱,那個同學并沒有與她細細溝通再領一份書籍的原因。
只是手里搖著扇子,懶腔懶調的開口:“可以,但要簽字。”
陳年應聲說好,彎腰在領書處的名單上簽字。她匍匐著身軀,一手按住白紙,筆尖落在陳延白那一行,領書人那一列的空格處。
她一筆一劃的寫上了自己的名字,強崩著平靜的臉色下,藏匿著無盡的洶涌。
簽完字后,陳年的懷里又多了一摞書。
兩份新書摞在一起,高度到了陳年的下巴下方,也重了些。
她抱著書走到一邊等宋林菲,身邊皆是嘈雜的鬧聲。
溫度在這逼仄的空間里顯得更為燥熱,沒一會兒,宋林菲也抱著和她同樣的一大摞新書從人堆里走出來。
兩份書摞在一起很重,宋林菲力氣小抱得吃力,到陳年身邊,她哼哧哼哧吐著氣。
“真累死我了,這怎么這么重啊……”
宋林菲一邊抱怨一邊抬眼看陳年,她的懷里也抱著和她一樣多的書。
“你這是……”
陳年沒掩飾,清澈的目光里全是坦白,“幫陳延白領的。”
念他的名字時,舌尖都緊張得打顫,托著書得手指扣著書頁外籍,陳年強裝著鎮定,怕她誤會,特意解釋:“領書的人太多了。”
宋林菲贊同,她臉頰淌著汗,一邊點頭,整個人被熱得聲音發軟,“是啊。”
下一秒,她又振作幾分精神,對著懷里得那摞書咬牙切齒道:“都怪許嘉述!懶惰之人必有報應!!”
陳年被宋林菲咬牙切齒咒罵許嘉述的話語逗笑,莫名的,她忍不住想戳穿她,“你剛剛不是說不打算幫他領的嘛。”
“我就說說而已,”宋林菲扭扭捏捏,氣勢比剛才弱了幾分,“你聽聽就好了,不當真的。”
“畢竟許嘉述對我還是挺好的,我這也只是發發善心而已。”
宋林菲嘴硬,陳年也不戳穿她,只忍俊不禁的抿了抿向上仰的唇線。
她自個兒懷里還抱著兩個人的書,時間久了,手臂有些開始發麻。
到后面會越來越吃力,陳年緊了緊隱隱發酸的手臂,趕緊對她說道:“那我們快走吧。”
宋林菲點頭。
于是兩個人運著四個人的書,吃力的往回走。
回程的路仿佛更艱難,兩個人頂著大太陽,一步一步的爬著石階梯。日影灼灼地落在她們頭頂,不減半分燥熱。
陳年的手很酸,兩摞書重合著被她抱在懷里,書籍歪歪扭扭,欲欲下墜。
她不敢亂動,只能輕輕的挪動手臂,將那些快要掉下去的書堪堪抵住。
就在她快到抵不住,那些書快要掉在地上時,前方不遠處響起許嘉述的聲音:“宋林菲。”
叫的雖然不是她的名字,但陳年也下意識的抬眼過去,往聲音的源頭看。
金燦燦的陽光下,她率先看到的,是陳延白。他身姿高挑的站在離她還有七八步階梯之遠的地方,穿著白t黑褲,雙手閑懶的插進褲兜里,臉上看不清情緒。
陽光有些晃眼,陳年顫了顫眼睫,立在光里的男生一塵不染。
她有些怔,靜靜的看著他朝她走來。
時間都仿佛開始變慢了,他一步階梯一步階梯的下,視線也從別處落進她的眼睛里,幽墨深邃。他的每一步靠近,似乎都在她繃到極致的心弦上撥動。
本是不慌不亂的一下又一下,卻攪得陳年心思一盤散沙。
她微微張唇呼吸灼熱的空氣,直到陳延白的影子完全將她籠罩,視線里的光影暗下來。
陳延白站在比她高一個階梯上,他看著女孩兒微熱緋紅的臉頰,額前的劉海已經被汗完全打濕,那雙眼里似乎也多了夏天還未散去的灼熱。
她身子骨細瘦纖弱,抱著書的手臂也細細的,脆弱卻又顯得倔強,那是當時陳延白腦子里冒出來的第一想法。
也讓他覺得,有些愧疚。
于是他彎腰下去,逐漸又緩緩的逼近呆怔發愣的女孩兒,手臂一撈,她懷里的那些書,全都被他撈了過去。
逼近的淺淡氣息在一瞬間又彌彌散去,懷里的重力減輕至無。陳年回神,陳延白英俊的臉落在她的眼睛里,他眉眼帶笑,嘴角淺淺勾著微彎的弧度,笑容是比陽光還燦爛的耀眼。
陳年的心跳不遑遑的漏掉了一拍。
緊接著,她聽見男生帶著懶散勁兒的聲線混雜著陽光的灼氣,慢慢悠悠的落進了她的耳朵里。
“辛苦你了,同桌。”
真燙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