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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1章 瑤光(七) 當然比不過你,成天師姐長……

    瑤持心?從前一直擔心?那個與劍宗勾結的內鬼還藏在仙山上, 甚至會是自己?身邊親近的人?,以至于長久以來她都不敢貿然和老爹提這件事。

    既怕打?草驚蛇,也怕被?人?笑話是在異想天開。

    如今知道對方是門派的棄徒, 心?頭?驟然一塊巨石落地。

    當初把事情告訴奚臨時, 她有一種?自己?的困苦被?人?分擔了一半的輕松感。

    而將來龍去脈開誠布公后, 瑤持心?整個人?堪稱如釋重負。

    有老父親把控全局, 加上林朔、雪薇輔助,她似乎沒什么可以擔心?的了。

    成?天不是修煉, 就是四處走走看看, 瞧瞧各峰有無需要幫忙之處。

    小叔叔是被?瑤光驅逐出?山的, 必然對門派恨之入骨。

    不知道他?現在躲在何處,也不知下?一步會作何打?算,局面于他?們而言還是稍顯被?動。

    此事不能對門徒們廣而告知,因而瑤光山明面上依舊一切如常,唯一不同的是, 在那之后不久, 各峰的修煉日課翻了一倍,修行強度陡然上漲。

    試煉峰光滑平整的斷臺上, 大師姐正驚險地躲過丹修的一記毒鞭。

    這地方恰好?又是當年玄門論道的場子, 簡直讓她夢回和鷲曲那次比試, 連滿場亂跑的架勢都一模一樣。

    懷雪薇收回鞭風時提醒她:“持心?,你還可以再快一點, 對我不用那么留情。”

    她長年煉丹制藥,傷口的自愈力非尋常可比。

    此刻的斷峰臺除了她們, 其余結界中皆有同門切磋。

    雖暫不清楚瑤光滅將采取何種?手?段,但提升弟子的實力,也算是加強防備了。

    尤其是瑤持心?這種?上次就慘死于敵人?之手?的, 簡直被?那三位耳提面命,閑著沒事便要拎出?來輪番指點。

    林朔同奚臨剛剛各自活動完筋骨,坐在底下?看她倆斗法。

    林大公子甚為悠閑地開口:“雪薇是出?了名的抗揍,你哪怕站那兒抽她一天也未必傷得了她,怕什么,放開了打?。”

    話雖如此,可要真?刀真?槍地砍自己?人?,她終歸有點猶豫。

    只這么一分神的遲疑,瑤持心?袖口已被?長鞭撩到,毒瘴順著衣料頃刻蔓延上來。

    “喂。”

    眼見她要沒轍,林朔提前乜睨著旁邊的青年,“你可別偷偷給她提示!

    奚臨面不改色地望著戰局:“不會的。”

    “師姐自己?知道!

    高處的瑤持心?短暫凝滯后果然快刀斬亂麻,迅速撕下?袖擺,無極弓長弦拉滿,直直射了三箭出?去。

    箭矢輕而易舉地被?雪薇躲過,誰承想其中一把居然是瓊枝!

    霜刀和靈力塑成?的箭不同,掠過她身側的剎那,飛濺出?的冰渣猝不及防,剛好?劃破丹修耳畔懸著的一團氣泡。

    雪薇略感驚訝地輕輕“咦”一聲,沒想到這也可以。

    畢竟切磋之前大家講好?的,有辦法扎破氣泡就算贏。

    雪薇站定?腳,回頭?看了看時辰。

    “三炷香,比昨天快半炷!

    盡管有些許投機取巧之嫌,不過今天的日課考驗瑤持心?到底是過關了。

    這仨輪著考她,每個人?還不重樣,一天一次,簡直生不如死。

    快累死了的大師姐半靠在雪薇肩頭?,拖著步子走向他?二人?,慶幸又順利應付了一日。

    林大公子尤為不滿地抱著手?臂挑刺:“基本功老是差一點,你總靠耍小花招怎么行!

    “那又怎么樣,反正能贏不就行了!

    這說辭,一聽就知道是誰教的。

    林朔齜著牙,眉毛都快挑上了天,顯然對這種?學習態度非常不認同。

    “挺好?的!鞭膳R則將茶水遞過去,“大概因為對方是同門,你剛才要是不猶豫那一下?,其實可以贏得更?快!

    林大公子聞言,齜牙咧嘴的表情立刻變得難以言喻。

    似乎瑤持心?干什么他?都覺得“挺好?”,顆粒無收甚至還能夸一句“摔下?去護頭?的動作很敏捷”,角度之刁鉆,非常人?可企及,委實令他?嘆服不已。

    有這種?心?態,難怪能把大師姐教會。

    自己?要是能學得一星半點睜著眼睛說瞎話的技巧,或許做什么事都能成?功。

    不認同歸不認同,眼看瑤持心?仰頭?灌了一壺涼茶,林朔沉默半晌,還是對先前的那番話耿耿于懷。

    “當時。”他?微微一頓,“就瑤光山遇難的那個晚上,在你的記憶里,我是怎么死的?”

    人?會對另一個世界中自己?的結局產生好?奇,這無可厚非。

    大師姐側目望向他?,咽下?嘴里的茶水:“聽叛徒說,是自爆靈臺!

    言罷又補充,“至于雪薇我就不清楚了,我也死得挺快的!

    倒的確符合他?的行事風格。

    像是他能干得出來的事。

    四個人?在斷峰臺下?的空地上坐成?一排。

    就目前而言,他?們算是除了瑤光明以外,門派之中為數不多知道真相的人。

    此時天高云淡,旭風和暢。

    固若金湯的瑤光山上,仙鶴、鸞鳥、火鳳凰,祥瑞們自在輕快地從碧藍的天幕下飛過。

    這景象,再太平祥和也沒有了。

    誰能想象得出?,立派幾千年的古瑤光會經歷那么一場生死大劫。

    瑤持心?口中淪陷于狼煙戰火的門派,除了她無人?見過。

    要想相信當真?需要一點超出?理智的東西。

    瑤光居然能被?攻破。

    正道仙門之間居然會鬧出?如此大的斗爭……這不是天方夜譚嗎?

    瑤持心?的顧慮也有她的道理。

    如若不是掌門告知了前任玄武峰主的存在,他?聽到這種?事絕對不會當真?,只怕還會先讓她去治治腦子。

    林朔揚著頭?注視著蒼穹中的浮云,自言自語地問:“我那會兒有跟劍宗的誰來往密切,關系很好?嗎?”

    “嗯……”到底是時隔多年,瑤持心?皺眉吃力地回憶了一陣,“應該是沒有吧,你當時也不怎么親近他?們。”

    他?頷首說那就好?。

    不然得多膈應。

    萬一對方還從自己?這里探到什么消息,不也是對滅門推波助瀾了么?

    雪薇一聽便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下?意識地往瑤持心?的方向投去一眼。

    瞬間想到了她跟白燕行。

    提起?多出?來的這六年時間,有關結親的事,她只言簡意賅地幾句話帶過,但雪薇了解她,倘若不是真?心?喜歡,瑤光山的大師姐對婚事肯定?不會點頭?。

    那么就是心?甘情愿的一樁婚事了。

    既懷揣著愧疚失望,愛恨交織的矛盾感,還需要迅速從悲憤恐懼中掙扎出?來,去解決現狀,去改變前景,去一遍一遍在能不能信任和敢不敢冒險之中作出?抉擇。

    一定?很折磨。

    明明感覺持心?不是一個堅強的人?,可得知她獨自走到現在,還是心?無陰霾地走到現在,雪薇忽然有些肅然起?敬。

    這實在是,很艱難坎坷的一路。

    死后重新回到六年前。

    丹修一言不發地垂目沉思。

    聽上去像做夢一樣……

    三人?各自想著心?事,獨獨奚臨的視線近乎沒有著落地看向天空的虛處,仿佛是在發呆。

    盡管一開始沒能被?瑤持心?信任,隱有幾分不爽。

    但考慮到這也是自己?的問題。

    林朔習慣性地三句不離老本行:“都死過一回了還不好?好?練,現在你也算瑤光山拿得出?手?的朝元了,我話說在前面,萬一有個什么狀況,可沒人?護著你!

    “這個你不用擔心?!”大師姐一歪頭?,成?竹在胸地拍拍心?口,“我已經會用第二神識加固護體術法了!

    第二神識跟“潛元”差不多,都是挖掘修士更?深層次的能力。

    “第二……誰領你開這玩意的!

    他?朝著瑤持心?問完,已十?分精準地將目光落到她背后,沖曲腿而坐的青年興師問罪。

    “你又偷偷教她這么危險的術法,掌門不是警告過你別把邪修那套作派帶到仙山來的嗎?”

    奚臨收回視線,語氣不大耐煩地皺眉頭?,“以師姐現在的精神力練這個完全夠了,你自己?不也有嗎,跟邪不邪修有什么關系!

    “那能一樣么?第二神識誰不是循序漸進,耗上個一年半載慢慢打?磨的,你一來這么陡,憑她現在的水平根本不行!

    “哪里用得著這么磨蹭,是你們仙門太保守!

    “這是出?于保障弟子的安全,幾輩人?的經驗之談——所以我才說你們邪修就不懂修煉!”

    瑤持心?和雪薇不知不覺挨在了一塊兒,喜聞樂見地見他?倆開始爭執。

    這個說:“她還沒嘗試,你就只會說她不行嗎?”

    那邊即刻冷嘲熱諷,“啊,是啊,當然比不過你,成?天‘師姐師姐師姐’,師姐長師姐短地圍著她轉!

    “……”

    有那么一瞬,瑤持心?感覺奚臨給他?這句話激得臉都紅了,也不知道是生氣還是窘迫。

    青年欲言又止地抽動著唇邊的筋肉,冷眼盯著姓林的看了半晌,突然毫無征兆地轉頭?朝她說道:

    “師姐,我教你怎么打?贏林朔吧!

    瑤持心?:“。俊

    她尚未反應過來這個話題是怎么扯到自己?的,但很快就本能地涌起?一股報仇的興奮感。

    “真?的假的,我能打?過林朔嗎?你確定?,是我?不用你來?”

    “嗯。”

    奚臨于靈臺上成?竹在胸地給她指點。

    “不用我換手?,就你一個人?,足夠了!

    這么神奇?!

    切磋專用的結界內。

    林大公子正蓄勢待發地活動著脖頸,在對面抹開長琴撥曲子。

    他?應戰應得頗為干脆,顯然不信邪。

    清角的琴音多為輔助之用,林朔拔劍前一般都會彈兩聲,以增強靈力。

    “你看好?了,他?曲子奏完會有一個甩袖的動作!

    奚臨在底下?一錯不錯地替她留意觀察,逐字逐句地吩咐,細致到了近乎手?把手?地教,“甩袖了!

    “袖擺旁邊有個護體術的破口,發現了嗎?”

    大師姐馬上道:“發現了!”

    “很好?,對準那個地方揮刀!

    于是林朔剛拔出?星辰劍來,姿勢都沒擺正,瓊枝的冰雪甫一觸及到他?術法上的漏洞,堪堪和外放的劍意撞上。

    兩股力道交匯,撞出?的余威直接在防護罩內炸了。

    林大公子始料未及地從半空炸到了地上,摔得煙塵四起?。

    “……”

    不是,等等,他?都沒開打?呢!

    奚臨的觀察力一向是眾人?之最,又不似仙門弟子斗法那般“君子”,套路詭譎劍走偏鋒是常有的事。

    誰想得到這種?芝麻大小的把柄他?都能看見!

    瑤持心?沒料到一招就能讓林大公子在自己?面前拜早年,簡直受寵若驚,驚完了還有點意猶未盡。

    “好?簡單!”

    她不由激動得白日做夢,“難道以后揍林朔都這么容易嗎?”

    這也太美妙了。

    “當然不可能!

    奚臨輕描淡寫地擊碎大師姐的美夢,“只是個人?結印時的一點小疏漏,他?吃了虧,下?回必然會留心?補上,哪能次次讓你鉆空子。”

    “唉……”

    瑤持心?不由倍感遺憾地長嘆,“早知道動手?前就用‘回溯’記錄在案的,你怎么不提醒我!

    這值得紀念的一幕不能隨時觀賞了。

    此刻臉朝地的林大公子將腦袋從坑里抬起?來,忿忿咬牙切齒:“有病吧你們——”

    他?持劍指向奚臨:“單挑!”

    半個時辰后。

    地上的坑又多添了一個。

    青年收了照夜明同瑤持心?慢騰騰地走出?試煉峰,問她晚上吃什么。

    “昨日的茶點還有剩的嗎?”

    “沒了,不過你要是喜歡,我可以再做給你!

    原地里,雪薇蹲在林朔旁邊給他?療傷,笑得見怪不怪:“你說你,惹他?干什么!

    又打?不過。

    第132章 瑤光(八) (修)北斗有七顆星星,我……

    瑤持心不肯對雪薇下狠手, 但奚臨揍他就揍得?非常瓷實且心安理得?,拳拳到肉,刀刀見血。

    林朔坐在地上伸著手臂, 任由雪薇替自?己將胳膊上半臂來長的劍傷一寸一寸修復如初。

    他心不在焉地盯著看?了一會兒?, 仍不自?覺地往那兩人離開的方向凝眸一瞥, 忽然沉聲開口:

    “我還是覺得?怪怪的!

    丹修專心致志地療愈著傷處, 聞聲連頭也沒抬,只道:“又?哪里‘怪怪的’了?你是不相信持心說的話?”

    “倒也不是!

    他大概不知要如何解釋, 用另外一只手掩住面龐沉吟, 眉峰緊鎖, “我不好描述,總之……就是感覺許多事情不那么說得?通,有很多東西都很奇怪!

    相較之下,瑤持心所謂的經歷過另一個六年,見證了瑤光山的絕路, 又?重?新活過來, 這反而是最不突兀的。

    雪薇不甚在意地倒出膏藥給?他抹勻,“喔, 是什么?”

    “我想不明白?。”林朔思忖道, “為什么她的‘時光倒流’, 剛剛好就回到了那個時刻!

    不是一年、兩年,也不是十年、百年。

    而是六年, 正趕在大比之前,玄門?格局待定, 瑤光、劍宗走向結盟的關鍵節點。

    “你不覺得?這太巧合了嗎?”

    “像是……”他神色猶疑,“像是冥冥中,故意要她來阻止這一切似的……”

    林朔說到此處, 自?己先莫名其?妙地竄起?一股寒意。

    仿佛四面八方有一種無形的未知力量與壓迫感,沒由來使人毛骨悚然。

    雪薇倒不以為意,覺察到他繃緊的氣息,抬眸笑?了起?來,“你是不是想得?太多了!

    “或許就是祖宗保佑呢,咱們歷代的老祖宗不忍見瑤光一夕滅門?,因此顯靈庇佑,安排了這場‘巧合’!

    提起?這個,林朔更加不解,干脆坐正了身形。

    “那不是更奇怪了?”

    “據瑤持心聲稱,她死于白?燕行之手,繼而一睜眼,便從六年后?來到了六年前,如果世界從此推翻重?來,那為何我們大家都沒記憶,獨獨她一個人有?”

    “照你所說,這是祖宗庇佑,那不應該讓掌門?記得?,再不濟也該是你我,怎么偏偏挑了瑤持心……這么不靠譜的人委以重?任?”

    祖宗們是真為了瑤光好嗎?怎么聽著像是來給?門?派添堵的。

    貌似保佑了,又?沒完全保佑。

    雪薇把最后?的收尾處理完畢,聞言拖長嗓音思索片刻,不經意地笑?著打趣:“那也許,就是祖宗格外偏愛她呢?”

    “這世上總有一些人特別?受老天爺的眷顧呀,不是么?”

    “只不過,恰好那個人是持心而已!

    *

    此刻受老天爺眷顧的大師姐正伸著懶腰感慨萬千,抱怨她前些時日?打算做“游方修士”的想法被瑤光明以近來不太平為由給?駁回了。

    雖然事出有因,也知道老父親是為了自?己好,瑤持心還是好生沮喪。

    她難得?想出這么一個力所能?及且可以造福凡民的方向,尚未開始實行,就先中途遇阻。

    “該不會小叔叔一日?找不著,我就一日?下不了山吧……”

    真要如此,怕是短時間內只能?把這個計劃擱置在旁了。

    瑤持心無比遺憾:“可我好想去吃南岳的烤餅……”

    奚臨斜著目光聽著師姐毫無意義的碎碎念,視線就落在她側臉的輪廓上沒挪開過。

    盯著瑤持心看?然后?發呆是他的日?常。

    夕陽已西下,冬季的天黑得?太快。

    日?頭一經沒入地底,轉瞬便迎來迷蒙的星夜山月。

    他正瞧得?出神,心里忽然冷不防一個激靈,一點預兆也沒有,奚臨的眼前便猛地浮現起?那天于白?虎峰所見的,瑤光明的表情。

    他思緒驟然清醒過來。

    至今也依然不明白?——明明瑤光明那時和林朔、雪薇一樣,在聽到師姐死后?重?回過去的事一臉吃驚,可奚臨就是感覺,他整個人的反應與另外兩人有著細微的差別?。

    好像他吃驚的并?非“重?生”本身。

    而是,別?的什么……

    加上當夜潛入師姐房里的事還沒有一個解釋。

    對于瑤光明,奚臨不由自?主地多出幾分戒備來。

    興許自?己這輩子遇到的不幸比幸運多太多,對于“不好”的預感總是比一般人要敏銳,面對這種情形,他本能?地就會往壞處去想。

    其實林朔說得并不恰當。

    ——“萬一有個什么狀況,可沒人護著你!

    無論?如何,自?己都會保障師姐的安全,哪怕讓他放下手里要救的人,道義也好,蒼生也罷,縱然背負罵名亦無所謂。

    在他這里,瑤持心永遠是排第一位的。

    “師姐!

    想到此處,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后?怕感涌上心頭,奚臨忽的上前去,將她的手牽在自?己手里,似乎覺得?要能?碰到她才足夠安心。

    然而即便如此,依舊無法消除內心惶惶的擔憂。

    瑤持心猶在不解他這舉動,正垂眸去瞧兩人交握的十指,對面的青年已然抱了上來,在門?派之中大庭廣眾之下,全無顧及地擁了她一個滿懷。

    這委實是個新鮮事兒?。

    畢竟奚臨以往還挺容易害羞,在外規矩又?守禮,絕不敢這樣大著膽子,冒著有可能?被過路同門?發現的危險和她親近。

    瑤持心頗覺意外地眨巴幾下眼,而后?很配合地回抱他,將臉貼在鬢角蹭了蹭:“怎么啦,突然這么緊張?”

    耳邊的嗓音輕得?有幾分沉悶。

    “沒什么。”他收攏雙臂,“就想抱一抱你……”

    大師姐埋首在他胸前,有一搭沒一搭地輕撫著奚臨的頭。

    相處久了會發現,師弟瞧著無所不能?,其?實常常缺乏安全感,常常神經緊繃,看?了怪叫人心疼的。

    得?給?他增加點信心才行。

    瑤持心腦中福至心靈地一閃,驀地想到什么。

    “對了,你現在是內門?弟子了。”

    她掙脫出來,轉而把他的手一握,“我帶你去個地方!”

    大約是為了方便奚臨行動,當得?知瑤光滅的威脅時,老爹就做主跳過考核,先將他納入內門?,流程細則可以等?以后?再補。

    主峰與青龍峰之間夾著一座浮島。

    這里是瑤光山最僻靜之處。

    月夜下恢弘的建筑泛著幽幽白?光,外墻許是某種銀色磚石所砌,一眼看?去圣潔無比。

    奚臨先前就由師姐帶著在門?口瞧過兩回,此刻舉目端詳。

    果然不管來幾次,還是會被里面流露出的氣息震撼住。

    浮屠天宮巍峨莊嚴的檐角正居高臨下地俯瞰他。

    奚臨微微晃神,略顯遲疑地問:“不是說是祖廟嗎?我可以進去?”

    “平時的確不讓人進!

    瑤持心牽著他往里走,“里面有祖師像,還有歷代掌門?的牌位,老爹很看?重?的。只偶爾遇上特殊的節日?,比如大慶啊、祭祖、長老掌門?更替等?等?,會放各峰前十席的弟子入內瞻仰,除此之外就是少數幾人有資格自?由進出。”

    “不過你已經上了內門?的名冊,有我領著就沒問題!

    她語氣輕快,“我們瑤光有個傳統,兩情相悅的弟子在祖師的見證之下結為道侶,能?得?到仙門?長長久久的祝福!

    是了。

    奚臨記得?她曾提過,昔年和白?燕行成親時就在瑤光祖師面前參拜了日?月天地。

    大殿空曠又?宏偉,里面除去立柱,上下皆是光可鑒人的磚石,天映地,地接天,瑰麗得?磅礴壯闊。

    到底是有著幾千年歷史的古瑤光,此等?底蘊非雍和那樣的窮鄉僻壤可比,又?并?非雷鳴城的金碧輝煌簡單粗暴。

    奚臨雖見多識廣,但對“華貴”二字的認知局限于金銀財寶,沒見過這樣超脫凡塵的浩瀚古韻,目光不禁徘徊逡巡在四周。

    師姐一路小跑著將他帶至一座雕塑前。

    “到了。”

    那玉雕通身無瑕,潔白?如象牙,規模之巨大,幾乎望不到頭,僅是底座就有半人來高。

    想要觀其?全貌,饒是奚臨也得?后?退幾步。

    瑤持心轉身,朝他張開雙臂展示:“看?,這就是我們瑤光老祖的塑像!”

    青年的目光緩緩往上,當落在頂部的剎那,他神情倏忽一怔。

    這尊像,居然和矗立在主峰山門?處的那一座,很不一樣。

    只當他是被自?家雄厚的財力折服,瑤持心頗為驕傲:“怎么樣,氣派吧?”

    “這是幾千年前的白?玉,當今再找不到第二塊這樣大小又?這么完整的了,九州天下僅此一件!

    奚臨站在原地愣了許久,才朝她詫異地問:

    “瑤光祖師……是個女子?”

    雕像上分明是張清秀的女人面容,溫婉端方,柔和悠遠。

    “。俊

    對面的大師姐聞言,反而對他的反應很是莫名,“你不知道嗎?”

    奚臨訥訥地伸手比劃:“因為山門?口的祖師像與這一座……有些差別?,所以……”

    瑤持心回身朝后?面看?了看?,旋即明白?過來。

    不怪他誤會。

    擺在主峰的老祖雕像是作戰將打扮。

    穿著一套笨拙的玄甲,從頭裹到腳,腦袋上罩著的頭盔還蓋住了一雙眼,保護脖頸的鐵胄又?微微擋著嘴巴,僅鼻尖露在外,周身均埋在盔甲之中,性別?確實比較模糊。

    而天宮里的這個就簡潔清爽得?多。

    老祖宗身著長老制式的衣袍負手而立,從發髻到五官能?極清楚地分辨出男女。

    她不以為意地聳聳肩:“誒,要放在主殿外面嘛,那肯定得?更有氣勢一點了!

    奚臨以前只是聽人提到“瑤光老祖”“瑤光立派祖師”甚至“瑤光祖師爺”,卻?沒有人說過她是位女子。

    似乎世人與他一樣先入為主地默認了對方必然是個男的,畢竟外人也沒機會來到瑤光的禁地。

    “小時候我也經常認錯,得?虧我爹反復糾正。習慣了就好!

    瑤持心見他十分詫異的模樣,叉起?腰與有榮焉道,“沒想到吧,是不是以為瑤光這等?傳承千年的大仙門?,一定是個有雄才偉略的男人創立的?”

    “咱們老祖宗可是位姑娘家哦!

    奚臨猶在出神,“不是……”

    瑤光山創立的年代基本接近于上古之時了,據說立派祖師在位的日?子并?不長,前后?不會超過十年,便將門?派交給?了第二代掌門?。

    至此是仙逝,是殉道抑或別?的什么,各方面的記載皆含糊不清,總之是不在人世了。

    “老爹從前還經常拿這個勉勵我來著,說咱們祖師如何如何了不起?。”

    她熟門?熟路地從角落里拖出兩個舊蒲團,刻意補充。

    “當初白?燕行都沒來過這里,拜的是山門?的那座雕像。浮屠天宮里的老祖宗可不是誰都能?見到的。”

    言外之意十分明顯,這是給?他的特殊待遇。

    奚臨被瑤持心拉著跪在白?玉底座之下時,仍朝高處的祖師像若有所思地看?了幾眼。

    仙山一代一代,隨著世道日?漸安定,掌門?的衣袍是越發繁復華麗了,顯得?古早那會兒?的祖師裝束格外質樸。

    與山門?肅殺冷凝,行將沖鋒奮勇的鎧甲像不同。

    天宮里的老祖目光溫柔悲憫,未曾點睛的瞳眸安靜地注視著地上向她叩首的兩個年輕人。

    歷任掌門?傾注于此的法陣安靜運作著,渾厚的靈力將此地籠罩得?嚴絲合縫。

    當瑤持心二人前后?走出浮屠天宮,御劍已瞧不清身影時,瑤光明方從暗處現身而出。

    體型肥碩敦實的大能?神情意味不明地朝遠處注視許久。

    *

    “瑤光祖師的雕像,是什么時候有的?”

    小院的后?廚內,奚臨將一顆剝好的野葡萄遞到瑤持心嘴邊。

    大師姐正忙著蒸糕點,就著他的手指張口咬住,邊吃邊答復:“不知道,幾千年了吧,大概是祖師之后?某位繼任的掌門?給?置辦的!

    點心按照他的口味做得?甜膩適中,瑤持心拿筷子試了試軟硬。

    奚臨不免奇怪:“師姐,浮屠天宮那少數幾個能?自?由進出的人里,就有你嗎?”

    根據瑤光明的說法,曾經位列四象峰主的瑤光滅昔日?恐怕也沒有這種特權。

    她聞言目光轉過來,“嘿嘿”一挑眉:“我當然不一樣了,十歲左右老爹就準我進來玩了!

    依譁

    “……”

    這聽上去不像祖廟,像誰家后?院。

    雖然瑤光山從某種意義上講,的確也算她家后?院……

    奚臨一時竟不知該認為誰更荒唐,只脫口而出,“為什么?”

    瑤持心示意他再喂一顆,等?青年順從地剝好了果子放進她嘴里才悠悠解釋:“我資質不好,修為不高嘛!

    “我爹說了,這地方安全,有歷代掌門?加固的結界,倘若遇到什么事情,讓我跑這來躲著,保證萬無一失!

    所以她在劫難當夜才會第一時間躲到天宮,然后?撞見血淋淋的老父親。

    奚臨不得?不承認:“掌門?實在是很寵你……”

    連這樣要緊的禁地都能?放任她隨意出入,就為了庇佑她不受傷害。

    看?來是真的很在乎師姐的安危。

    這一點應該是毋庸置疑的。

    瑤持心自?豪地一眨眼:“那肯定啊,我們可是做了整整兩百年的父女!

    趁他再要開口說話之際,她把剛出爐的茶點輕輕堵上去:“好啦別?羨慕了,老爹不也寵你嗎?”

    “你看?,這么輕易地就收你入門?,還直接讓你進他的青龍峰。”

    “青龍峰誒!掌門?親傳你知不知道什么意思?”

    奚臨將點心摘下,拿在手里慢慢地吃,只見自?家師姐兩眼發光,“以后?你也就是他的心腹之一了,不都說女婿當半個兒?子嗎?指不定將來還有機會跟林朔一爭掌門?位!”

    遠在白?虎峰的林大公子冷不丁一個激靈:“阿嚏!”

    奚臨先嗆了一口,隨后?一面掩著嘴輕咳一面暗想。

    倒也不必……

    何況自?己這個身份,能?入門?已諸多非議了,別?說是掌門?,做長老怕是都不能?服眾。

    而對面的瑤持心星眸亮晶晶地問:“好吃嗎?甜不甜?”

    “嗯。”

    他嚼著滿口的糕點看?著她頷首。

    點心出爐時,酒水也剛剛熱好,瑤持心一一裝進食盒,興致勃勃地拉奚臨爬上房頂。

    今日?天晴,是以夜空格外遼闊干凈,漫天星辰清晰可見。

    霜華潑地如水。

    遠處傳來縷縷梅花的幽香,伴著手邊熱騰騰的小餅與濃烈的酒水,混合成了一股靜謐和諧的味道。

    瑤持心靠著青年的肩膀慢條斯理地數星星。

    依稀記得?,當年大比結束的夜里,也是這樣和他坐在喬木的枝繁葉茂之下看?月亮。

    那會兒?她在比試的場子上被白?燕行揍得?滿地打滾,師弟可心疼了。

    分明關心她的傷勢,又?不敢進屋來看?,只能?在院子外面徘徊守著。

    那天晚上,是瑤持心第一次同旁人說起?自?己光怪陸離的死后?重?生。

    也是第一次在這個世界上,有了一個能?分擔她過往,解她所惑,與她一并?商量對策的人。

    “要是沒有小叔叔、沒有白?燕行、沒有劍宗就好了!

    瑤持心頭枕在奚臨頸窩,雙眼漫無目的地注視著閃爍不定的萬千天河,異想天開地假設。

    “如果早一點遇到你,我們現在是不是已經走過了九州八荒的許多地方,見過很多人,遇到很多事!

    她朝夜空伸出手,試著抓了一把星子。

    不想背后?的青年卻?不以為然,語氣淡淡的:“如果沒有這些,師姐就算很早遇到我,也不會注意我的吧!

    瑤持心:“……”

    大師姐抓星子的五指一僵。

    他慢吞吞道:“畢竟,我又?沒有那么出眾!

    這委實是個她無可否認的事實。

    明明今天帶奚臨去浮屠天宮是一片好心,怎么忽然感覺愈發讓他在意起?當初白?燕行的事來了。

    “嗐呀!

    瑤持心企圖心虛地蓋過自?己看?臉的事實,爬起?來捧住他的面頰,“出眾的出眾的,誰說不出眾!

    “再說出不出眾又?怎么樣,師姐喜歡不就行了!”

    她迅速在他唇上啄了一口,美人計用得?之敷衍,顯而易見。

    “好了好了,這頁翻過去了,不許再提這個事。”

    瑤持心撲在他肩頭,封口似的不由分說地抱住他脖頸,奚臨其?實自?己倒不怎么介意,扶著她的后?頸淺淺牽了一下嘴角。

    他真這么覺得?。

    甚至曾經也萌生過幾絲不太合適的慶幸。

    悄悄的感激過那場他從未親臨的劫難和死去的自?己。

    如果不是當初的血災,大概也就沒有現在吧。

    思及如此,他側頭攏著瑤持心冰涼柔滑的長發,輕輕吻在她耳畔上,閉目若有似無地低聲道:

    “要是能?一直這樣就好了……”

    大師姐收緊雙手,抱得?理所當然,“這還用‘要是’么?當然能?一直這樣了。”

    她挨在他鬢邊輕輕貼著,“我又?不會丟下你不管!

    奚臨眼底里波瀾微起?,似乎勝過師姐拉他去參拜一切神佛和先祖,安心地應道:

    “嗯!

    已經是下半夜了,仙門?中唯有巡邏的弟子偶爾從半空御劍而過。

    乍起?的夜風剛把頭頂的一團薄云吹散。

    “誒!爆幊中暮鋈慌呐乃,指向高處,“北斗七星。”

    她精準地尋到自?家仙門?命名來由的那一顆:“你看?瑤光!咱們家星星好亮,比周圍其?他的幾顆都要突出。”

    大師姐自?豪道:“果然能?叫這個名字的都那么不同凡響!

    奚臨就著她所指之處觀察片晌:“亮未必是好事,瑤光又?名破軍,破軍星主殺伐,近來恐怕不太平!

    瑤持心轉著酒杯慢條斯理地跟天空中的繁星對視,抿了一口酒突發奇想:“你說……”

    “北斗有七顆星星,我們為什么叫‘瑤光’不叫別?的呢?”末了又?道,“當今那么多仙門?,怎么沒見有什么‘開陽’啊‘玉衡’之類,就咱們一家是星宿,多寂寞啊!

    她話音才落,卻?見奚臨滿眼不可置信地側目。

    “師姐你……”

    “我?”她不明所以地眨眼睛,“我怎么了嗎?”

    青年的表情帶著一言難盡的無奈:“你不知道最開始的仙山本來就有七座嗎……”

    第133章 瑤光(九) (修)同昔日的諸神比,又……

    大師姐先是心不在焉地點頭:“哦……”

    接著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 震驚道:“啊,什么?以前的仙山居然有七座嗎?意思是,天樞、天璇、玉衡、開陽都有?”

    奚臨不言而喻地一頷首, 帶著某種習慣了的眼?神與之對視, “師姐, 你?的玄門歷史?是真不怎么好。”

    “知道知道, 我有在補了!”她滿目好奇地靠近前去,托腮洗耳恭聽, “七座仙山, 然后?呢?”

    青年想了想, 逐一細說,“其?實也不都是‘山’,湖澤、仙境、丘壑茂林,總之是一些適宜修煉的洞天福地,靈氣?復蘇前就已經存在了, 因為一共七處, 便都用北斗星命名?。以如今的眼?光來看?,算是仙門的雛形吧。”

    難怪本派名?為“瑤光”。

    瑤持心老早覺得納悶, 這名?字既不像北冥劍宗、雷澤馭獸等以地域為名?, 也不像開明仙宮、百草丹房以神獸器物為名?, 放眼?玄門,尤顯突兀。

    她不由問:“那其?他六星宿呢?怎么沒聽人提起過?”

    “都沒落了!

    奚臨放下杯盞, “當初的七大仙境距今已有三千年前,傳承跟不上或派中人丁寥落, 久而久之衰亡的衰亡,消失的消失,撐到現在的, 就僅有瑤光山!

    “所以仙門中人提到你?們,多會尊一聲‘古瑤光’,這個‘古’字便是由此而來!

    他揚起頭,望著遠處連綿起伏的群峰認真感慨,“畢竟這座仙山的年歲之古老,源遠流長,說是活著的古物也不為過……”

    能從上古時代一直欣欣向榮至今,多少后?起之秀也未必有他們持久。

    瑤持心捧著臉,聽到此處意味深長地糾正他:“什么‘你?們’啊‘他們’的,難道你?不是‘我們’嗎?”

    奚臨愣了一下才明白過來她指的是剛才那句話里的言辭。

    脫離雍和這么久了,他還是缺乏對自己早已是仙門正統身份的認知,總下意識地感覺仍在當邪修。

    青年聞言多少有些赧然地垂眸:“我習慣了,一時口誤……”

    話音剛落,說到雍和神宮,他無端回?想起什么。

    瑤持心見奚臨驟然若有所思的樣子:“怎么?”

    “沒什么,只是……忽然想到一點無關緊要的事。”

    記得剛進雍和不久,某一日,明夷沒來由地問他——

    靈氣?復蘇當天,他可?曾看?到過什么不同?尋常的景象。

    瑤持心聽完,也順著話好奇道:“那你?看?見了嗎?”

    奚臨搖搖頭:“沒有,南岳的天本來就霧蒙蒙,除了霧還是霧,便是有什么也未必肉眼?能瞧見!

    只不過他不太?明白……為什么當時明夷會那樣問呢?

    *

    瑤光山各處的安防均有五名?筑基以上的弟子負責日夜看?守,鎮山大陣則由掌門本人把控。

    對于大門派而言,已算十分穩妥的配置了。

    林朔現在每天要來回?巡察三次,瑤持心那一番話,再加上掌門親師兄的愛恨情?仇,讓他壓根不敢松懈一點。

    誰知道北冥劍宗那幫人暗地里還有什么謀算。

    人未至關防,后?輩們老遠見了就開始恭恭敬敬地叫“師兄”。

    林朔略一點頭,等著聽山門的師弟匯報各處的情?況。

    瑤光每日皆有弟子回?山出山,上交出山令的同?時,沿途所見所聞也會記錄在案,以便長老們查閱。

    他迅速一掃名?單。

    這段時日因魔物頻繁出沒,不少門徒在外伏魔,留在門派里的人手肉眼?可?見的吃緊,因此他盡量只安排朝元以下外派出去,至少得保障仙山最基本的戰力?。

    但年底又是邪修活躍的時段……

    唉,實在是到處都不安穩,想省著點人也很難。

    “劍宗那邊近來如何??”

    他順嘴一問對方的動靜。

    巡防的筑基弟子笑?得無奈,“還是老樣子,您知道的……兩邊遇到了就吵,要么互相?找點小麻煩,鬧得雖不好看?,但大伙兒有分寸,不會真的打起來,師兄盡管放心!

    老樣子那就是沒什么大事了。

    林朔正要叮囑幾句,旁邊的小師弟卻?滿腹牢騷地抱怨道:“我看?就是因為知道不會打起來,他們找麻煩的手段才越來越肆無忌憚了!

    “前些時日居然聲稱在我們山腳下走失了一名?弟子,要跟我們討說法!”

    “這叫什么事,他們的人失蹤就先賴我們頭上嗎?”

    他憤憤不平,“再說了,就算真是在瑤光出的事,誰準許他進來的?誰知道是真走丟了還是虛張聲勢——擅闖別派地界,沒找他們算賬就不錯了,還惡人先告狀!

    “真是什么污水都往咱們身上潑!”

    另一個附和:“我看?尋人是假,想借機干點什么才是真吧!”

    “索性?大家先下手為強算了……”

    “行了行了!绷炙烦鲅哉{停,“知道是他們沒事找事你還搭理作甚么?”

    他例行公事地翻完出入山記錄,吩咐道,“吵歸吵,記著別在外面落人口實,都聽見沒有?”

    師妹們倒是大多安分,就是這群大小伙子一個比一個不讓人省心。

    后?輩知道他不打算找劍宗算賬了,紛紛沒精打采地耷拉著長音答應。

    林朔見他們這副德行,嘆著氣?從山門往回?走。

    不管怎么說,由于對北冥劍宗的偏見,師弟們在警惕性?上倒是前所未有的敏銳,這也算是好事了,至少他們防劍宗比防賊還上心。

    林大公子抱著手臂忍不住納悶地思索。

    但瑤持心先前的困惑不無道理。

    兩家眼?下跟烏眼?雞似的,縱使尚無深仇大恨,卻?已經是敵對狀態,劍宗如若依舊初心不改,賊心不死?,那他還能怎么對瑤光下手?

    安插眼?線嗎?

    入門五年以內的年輕弟子都被篩了一遍,要么遣送下山,要么連“山門”都出不了,干不成什么大事。

    滲透門徒嗎?

    也不大可?能啊……關系搞得這樣僵,門派里的有幾個不提防他們?

    別說劍宗,就連和劍宗結盟的開明仙宮,底下的弟子們也戒備得很。

    林朔一腦門官司地溜達回?了白虎峰。

    霽晴云的住處他一直維持著原樣,自從掌門安排他暫時接管長老職務后?,索性?就搬進來住了。

    橫豎想不出什么名?堂。

    林大公子在桌邊就著一盞清茶略歇息片刻,打算再去翻一下瑤光滅昔年被打入冰封谷的記錄,看?能不能再有點別的什么發現。

    處理罪徒向來是白虎峰的事務,相?關卷宗自然也收錄在此。

    他輾轉打開了存放機要文書的地方,剛準備調閱那份冊子,卻?偶然得見,這名?冊一旁不知何?時多了幾本自己全無印象的書籍。

    林朔甚感意外地一挑眉,于是跳過卷宗,抬袖先將這幾本書抽了出來,匆匆翻開兩頁。

    居然是一堆古籍。

    而且還是上了年紀的古籍,遍布著泛黃的痕跡,一看?就是早年防塵術不夠完善時造成的。

    其?中內容倒沒什么要緊,無非記載著三皇時代,那些而今家喻戶曉的傳說。

    諸如混沌初開,射日補天一類。

    是凡間三歲小孩也能道出一二來的東西。

    他邊看?邊喃喃自語:“諸神之戰?”

    林朔合上扉頁重新打量書封,不解道,“這是誰放在這兒的……”

    當瑤光山的隆冬還僅是在花枝梢頭打一層薄霜時,北晉早已大雪紛飛。

    很奇怪,三處資源地的仙門都在為了魔物的事忙得焦頭爛額,這在以往常有邪修爭斗的“丙地”竟意外的風平浪靜。

    白家的梅花塢內。

    長廊之下,看?到年輕的家主面容冷峻地從暗室禁地走出來,沿途的白氏子弟們連大氣?也不敢出,迅速停了手里的一切,畢恭畢敬地向他問安。

    自從幾個月前的事變之后?,白家就籠罩在一層危險的陰影中。

    誰也不清楚為什么,一直以來溫文爾雅的二少爺突然像轉了性?,毫無征兆地將家中一干長老、管事以及其?心腹弟子——年輕一輩略有才干的全關進了白氏的地底深淵處。

    甚至連他自己的父親都沒放過。

    這舉動連個理由也沒有,來得猝不及防。

    白燕行從前對后?輩無一不是和煦如風,問什么請教什么皆指點得耐心細致,何?曾像現在這樣,通身充滿生人勿近的危險氣?息,簡直變了一個人。

    有人私下猜測他是修煉把自己逼得太?緊,走火入魔了,也有人說是和白家掌權一輩起了分歧。

    總之如今的白氏從上到下他一個人說了算,稍微能反抗的全進了暗牢。

    而略有異議的小弟子,他一概快刀斬亂麻,說殺就殺,手段堪稱狠厲,幾乎到了不近人情?的地步。

    因此留在外頭的僅剩一堆資質普通的歪瓜裂棗,沒人成得了氣?候,只能對他言聽計從。

    “家主。”

    “家主……”

    白燕行目不斜視地穿過折廊,余光里,劍宗通訊用的金蝴蝶堪堪飛走。

    觀瀾方才傳信來,叫他快些回?海島。

    說是籌備多年的計劃東風將至,尚有不少細則急需商討,讓他今日內速歸,時間緊迫,不要耽擱。

    白燕行行至前廳,一抬眼?發現晚亭和弟弟俱在臺階下等著。

    顯而易見,是來送他的。

    姑妄洲仙市過后?,晚亭穩重了許多,已經不是那個滿口“哥哥哥哥”,追著他撒嬌的小姑娘了。

    偶爾還能幫著照顧、安撫弟弟的情?緒,真有幾分當姐姐的樣子。

    此刻三兄妹共處一室,偌大的前廳竟無一絲聲響,豁亮的雪色透過四面的窗投射在腳邊。

    三個人就那么默默地矗立著,誰都沒開口說話。

    直到門外的細雪撲進屋來,微晃的天光像是在有意無意地催促。

    白晚亭回?過神往外看?了一下,才將抱在懷里的大氅遞過去,喚道:“哥哥!

    她眼?中充斥著欲言又止的神情?,最后?也只僅僅說了一句:

    “路上小心……”

    劍修一言不發地穿上外袍。

    北晉冬日的風雪刺骨,他望向蒼茫的天空時,洋洋灑灑的鵝毛布滿所有的視線,蒼穹無端變得低矮了不少,壓在頭頂喘不過氣?來。

    行將動身前

    依譁

    ,白燕行猶豫了一下,終究轉身朝背后?的弟妹投去一眼?。

    白晚亭就見他什么也沒說,只簡單而純粹地沖她輕輕一彎眼?角。

    那瞬間,她瞳孔中不著痕跡地顫動,近乎百感交集。

    繼而原地里朔風乍起,雷霆電光暗閃的劍氣?載著他轉眼?消失在了目之所及。

    女孩子下意識地往前追了幾步,仰頭長長久久地盯著朔風吹雪的天。

    此時北冥劍宗的海島上。

    宗主觀瀾正同?瑤光山的頭號大叛徒站在崖邊瞭望浩瀚無際的海面,開明仙宮的掌門今日會到,白燕行也還沒回?來。

    他心里裝著事,就覺得等待無比漫長。

    正百無聊賴時,忽聽得一旁的瑤光滅不著邊際地開口:“宗主知道古時候‘絕地天通’的事么?”

    觀瀾心不在焉,聞言也就隨意敷衍:“前輩是指昔年眾神飛升上界的傳說?上古經傳中記載過一二,說諸神之戰后?,天帝隔絕了人神之間的通路,自此天界越高,人間愈遠。”

    “我們這幫小輩學的都是玄門典籍上的東西,我只也會幾句照本宣科的!

    瑤光滅揣著大袖袍面朝著遼闊的北海,細長的眼?目一瞇,自言自語似的往下道:

    “相?傳天地開辟之初,神與凡人混居于九重天下,彼時神明雖高高在上,凡夫俗子卻?也有機會一睹真容!

    “像是祝融之火能焚八荒,天吳共工可?呼風喚雨,引洪水滔天。不必調動靈氣?入體,更不用掐訣結印,輕輕一動手指便使天地變色,山海倒轉。

    “那才是貨真價實的‘神仙’啊,只一點神通就能決定萬事萬物的生死?!

    瑤光滅感嘆地搖頭:“咱們這些人,說是修仙,其?實不過是在追逐上神的腳步,希望有朝一日能摸到‘大道’的邊緣罷了,同?昔日的諸神比,又與蚍蜉何?異?”

    觀瀾正洗耳恭聽,結果發現這廝說的和典籍寫的也沒區別,純粹賣弄學問。

    “即便已至凌絕頂如瑤光明,九天依舊不為所動,可?見凌絕頂之上恐怕還有更高更遠的境界!

    然而涿鹿一戰后?,眾神紛紛上了天,自此天為天,地為地,再無一人得見過神跡。

    對于下界的修士也好,凡人也罷,數千年光陰過去,蒼天一聲沒吭,久而久之,世間是否存在真神誰都說不準,傳言越久遠,越像古老的逸聞神話了。

    就在這時,波光粼粼的碧海上分開一道清晰的痕跡。

    紫電青霜一路破浪而來,輕靈穩健地停在高崖之巔。

    觀瀾不動聲色地瞧著自家養的這條狗姍姍來遲。

    從前看?白燕行還只是覺得他心有不滿,強作順從,一副養的白眼?狼隨時會咬人的模樣,天天廢寢忘食地磨礪劍術。

    而這幾年他的修行進度明顯放緩不少,但觀瀾反而感覺這人身上的活氣?更稀薄了,那張臉愈發叫人心生厭煩。

    看?來討厭他和他的修為無關,他就是很直白的不喜歡這個人。

    劍宗宗主的視線一路追隨著白燕行御劍落地,陰陽怪氣?地關心道:“聽說你?終于把持了整個白家的實權,是家主了啊——我是不是該道一聲恭喜?”

    白燕行抬眸看?他,既不生氣?亦無動于衷,公事公辦地問:“宗主準備動手了嗎?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著什么急,開明掌門還沒到呢。”

    正交談間,鉛灰色的云層中霞光蕩漾。

    開明仙宮那朱紅帶黑的弟子衣袍頗為扎眼?地出現在高空里,一群人陣勢張揚,來得浩浩蕩蕩。

    還真是說不得。

    瑤光滅先道:“來了。”

    旋即原地化作一縷青煙消散——他的身份不宜露面。

    昔年大比結束,劍宗和開明因分別位列第六第五故而常有往來,算是短暫的同?盟關系。

    不過依照慣例,雙方往來也僅是門下弟子,有什么事頂多各派長老出面相?商,掌門親自面見掌門,這還是十分罕見的情?況。

    開明仙宮原本也不欲如此勞師動眾。

    但事出有因——門派弟子無故失蹤,這就非同?小可?了。

    主殿內,開明宮主表情?冷肅地聽自家弟子魂不守舍地講述著經過。

    先前劍宗便傳信開明,說是無意間發現瑤光山有異狀,派中門徒時常在其?地界之內無故失蹤,希望同?道可?以一并協助調查。

    北冥跟瑤光之間的恩怨在玄門早就傳遍了,開明宮主起初沒當回?事,以為是劍宗吃飽了撐的想給對方找點不痛快,于是只打發了幾個小弟子隨便應付應付。

    誰知先是兩個外門弟子目睹,而后?接連派出了內門、筑基,這次連他座下的高手竟都跟著北冥的人一起有去無回?,僅幾人幸存而歸。

    “瑤光那邊矢口否認,又拒絕與我等交涉,對此之諱莫如深,顯然不同?尋常!

    觀瀾窺著開明宮主的神態,循循善誘,“這事來得蹊蹺啊,你?想想看?,近幾年出現的魔物是不是也太?多了一些?”

    “尤其?是在他們所轄的荊楚,數量格外顯著!

    “別的不提,就所有的修士都在瑤光的同?一個地方出事這一點,便可?證明那處必然有著不可?告人的秘密!

    開明宮主沉默不語。

    他比觀瀾年輕,接任掌門之位也不過十來年。

    好巧不巧,當初明夷親手誅殺的同?門正是和他情?同?手足的師兄,瑤光山接納雍和邪修的事,明面上開明不好過問什么,然則他心中始終有芥蒂。

    奈何?對方是當世境界第一人,作為后?輩,無論修為或是資歷都被壓了一頭,自然無權質疑大能的抉擇。

    為此開明憋屈日久,要是有機會抓到瑤光明的把柄,他當然樂見其?成。

    開明宮主思索之后?,語氣?猶疑:“道友這番話畢竟還是猜測居多吧,若沒有證據,你?我貿然上瑤光山又要如何?與凌絕頂對峙?”

    此言一出,觀瀾就篤定他動心了。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什么證據都抵不過親眼?一見!

    他提議,“宮主何?不與我同?往瑤光,看?一看?是不是真有邪魔‘吃人’呢?”

    饒是開明宮主滿腹籌算,當下也大驚失色:“掌門擅入別派地界,還是兩派掌門,這恐怕說不過去啊!”

    且不論此舉偷偷摸摸實在上不得臺面,一派之主一聲不吭地跑去別家仙門,這行為等于是上門挑釁,鬧不好會開戰的,而且他還是理虧的那方!

    “不必親臨,只派弟子入內,我二人遠遠觀望即可?,神識不探入瑤光山內,僅僅加強視覺應該不會驚動鎮山大陣!

    觀瀾輕言細語地打消他的顧慮,“小輩們修為有限,如果是一場誤會自然皆大歡喜,但倘若真有什么……”

    “那也就坐實了瑤光山藏污納垢,不是么?”

    這意思是要門徒們去前打頭陣,他倆在后?方盯著見機行事?

    可?瑤光明的境界在他二人之上,離多遠不會觸動到大能的靈感?行得通嗎?

    眼?見對方尚在猶豫,觀瀾暗自思索著想了想,隨后?不著痕跡地添了一把火。

    “宮主年輕,恐怕不知道吧——其?實瑤掌門以前并不是個肥腴之人!

    開明的這位當即一愣。

    他還真的不知道!

    瑤光明居然瘦過嗎?這可?比他凌絕頂都令人震驚。

    劍宗宗主慢條斯理地一笑?,緩緩道來:“瑤掌門本人雖不至于英俊瀟灑,可?曾經也是個形容端正的法修,談不上面如冠玉,不過體格好歹是挺拔勁瘦!

    開明宮主倍感詫異:“那他變成這樣……”

    觀瀾接話:“是在一夜之間。”

    都是幾百年修為的化境高手,一聽就明白。

    觀瀾看?著對方開合的嘴唇:“沒錯,就是這兩百年里,他飛升凌絕頂前,突然變成了現在這個模樣!

    難怪。

    開明宮主早覺得不解了。

    修成靈骨的修士周身骨血有靈氣?循環維護,根本不會像凡人那樣堆積無意義的肥肉,更何?況是瑤光明這等大能。

    如此另類的體格,只能是修行過程中走岔造成的不可?逆轉的損傷。

    所以……

    是為了飛升落下的,走火入魔的痕跡嗎?

    *

    這天夜里朗月星稀。

    瑤光山上,大師姐的小院內,參天蔽日的喬木沐浴著霜一般的月光。

    奚臨今晚讓他那位在外門時的好友拖走了,說是要慶祝他順利被欽點進了內門。

    瑤持心自己一個人閑極無聊,打算去找雪薇喝喝小酒,剛走出院子,迎頭便撞見一個人。

    她頗感意外地欣喜道:

    “老爹!”

    第134章 瑤光(十) 會不會不管她如何努力挽救……

    打從瑤持心?長大成年, 修成靈骨,有?了自己的小?院子后,瑤光明就很少私下里來見她了。

    一來是閨女大了, 怕她嫌老家伙太煩, 二來也是身為掌門?, 日理萬機不得?空閑。

    所以往常年節時候都是瑤持心?跑去青龍峰陪他老人家過節。

    像這樣能在青龍峰以外的地方碰到老爹實屬新奇。

    “你怎么今天?有?空過來了?”

    她興沖沖奔向瑤光明, 就見他把?背在身后的一只手拿到跟前?,提籃食盒打開, 里頭是一盤清香酥脆的油煎芋頭酥, 并一壺果酒。

    面團似的老頭子一笑便見牙不見眼, “有?沒有?時間陪爹爹喝兩盅?”

    油煎芋頭在凡間有?個別名,叫作“酥黃獨”,據說是瑤光明家鄉的特產小?食。

    瑤持心?第一次獲準下山時,就特地跑去當地飯鋪找廚子學藝,回來獻寶一般地做給他吃。

    在瑤光山, 除了膳堂負責普通弟子飯食的幾?位丹修, 大師姐算是為數不多廚藝很拿得?出?手的人了。

    畢竟在仙門?極少會有?修士閑著沒事學燒菜的。

    而對于瑤持心?來說,最初下廚的契機就是為了讓老爹高興。

    在這個靠修為說話的地方, 她能做好、能做到的事情太少了, 當十歲還在講堂和一批新入門?的弟子學同樣的基礎符咒書時, 遲鈍如她也多多少少明白了自身的不足。

    盡管很少聽見什么閑言碎語,但偶爾能從周遭之人的眼神中讀出?一些不言而喻的東西?來。

    ——掌門?怎么生了這么個沒用的女兒。

    可瑤光明對她的愚笨從未有?過一絲一毫的怨言。

    正因?為父親太遷就縱容了, 瑤持心?也想做點什么,能讓他驕傲的事。

    于是在十五歲上下時, 她獨自走進?了瑤光的試煉之地。

    那是所有?新人弟子的證道處,筑基以前?通過考驗的人,是有?資格被記錄在試煉峰之上的。

    瑤持心?沒有?告訴任何人, 甚至用法器偷偷瞞過看守禁地的前?輩。

    由于年月太久遠,她如今已不記得?在里面發生了何事,只記得?當時老爹慌張無比地沖進?來,趕在兇獸咬住她頭顱前?一刻,一袖子將其扇得?灰飛煙滅。

    講堂的老師、試煉地的守山人、門?派巡邏的弟子紛紛出?動,皆嚇出?了一身冷汗。

    然而即便鬧得?如此驚險,瑤光明依舊未曾斥責她一句,反而在聽到她說起私闖禁地的理由時,表情復雜的僵硬許久。

    在這之后他將門?派庶務全權交由霽晴云處理,自己則毫無征兆地封山閉關了。

    瑤持心?那會兒每天?都去青龍峰的落云湖外站著等他,等了一日又一日。

    等到第二年,她長高了長大了,落云湖的封禁也終于迎來了解除的時刻。

    看見山洞口逆光而來的模糊人影,她想也不想就沖上去。

    高挑的大師姐抱住了一具圓滾滾的軀體。

    瑤光明胖成了顆大圓球。

    清露盈盈的夜晚,明月懸在湖畔上方,微漾的水面一片粼粼波光,像灑了大把?碎星子。

    食盒里的油煎芋頭吃了快一半,果酒倒是已經見底。

    秋千架吱呀吱呀地悠悠蕩著。

    瑤持心?枕在老父親矮胖的肩頭,看著眼前?的湖泊隨擺動的秋千忽遠忽近。

    她昔年手足無措地問瑤光明,怎么一進?一出?就變成了以前?的兩倍寬,個頭還縮小?了不少。

    彼時老頭子樂呵呵地捋著長須,說是閉關期間心?無掛礙,吃得?多睡得?香,一不小?心?把?自己給養胖了。

    瑤持心?曾信以為真?。

    然而這話哄哄兩百年前?的大師姐還成,她現在到底修了幾?百年的道,哪怕修得?不怎么樣,至少也該知曉,修士是沒有?那么容易“吃胖”的。

    許多事她隱隱約約有?過一些猜測。

    “爹!

    “誒。”

    瑤持心?垂目看著老父親握著她的那只白胖的手,很安靜地問:

    “你當初是為什么形貌突然發生了這樣大的變化??是不是,跟我那次闖禍有?關系?”

    瑤光明語氣一如既往地平穩,“當然不是!

    他拍拍她的手背,這是年幼時習慣性安慰她的動作,“爹爹自己修行走了岔,凌絕頂嘛,劫難重重,不是那么容易能成的事,有?些意外也不奇怪!

    “你看天?底下那么多人為了飛升死的死,傷的傷,爹不過是胖了點,很劃算了!

    老頭子打著哈哈,“再說了,咱們家不是有你嗎?”

    瑤光明一歪頭,貼著女兒的發髻,一下一下拍著她的手,“我閨女貌美如花就行啦,爹爹難看就難看吧。”

    饒是如此,瑤持心?依舊忍不住輕輕頹喪道:“我天資這么普通,是不是挺讓你失望的?明明你是當世第一,可我卻這么愚鈍……”

    “難道是我娘的緣故嗎?”

    母親生下她沒多久便病逝,只聽說也是位修士,既然寂寂無名,想必境界不會太高。

    “不能這樣說!爆幑饷饕槐菊浀丶m正,“一個人聰慧與?否,成功與?否也不全取決于他的出?身,老爹的雙親還是個普通人呢!

    “誰都想生下來成為一個與?眾不同的人,但世上哪有?那么多天?才,只因?你在仙門?,人才濟濟之處,才會顯得?自己很愚笨。”

    “咱們持心?已經很厲害了!

    秋千架上父女倆依偎著慢悠悠地說話。

    瑤持心?就聽老父親嗓音悠遠地說道:“想起你小?時候還只有?這么點大……連座椅都爬不上來,爹想抱你上去,你還倔著不讓呢!

    他眼角邊掛著笑,“如今一晃眼,比爹長得?還高了!

    “真?的?”她聞言抬頭好奇,“比老爹以前?的以前?,還要高嗎?”

    “還要高!

    瑤光明摟著她應道。

    “其實什么修為、境界、名聲?啊,前?途啊,爹都不在乎。”

    藤蘿包裹著的秋千繩索搖晃得?“嘎吱嘎吱”作響。

    他說:“爹只希望你能長壽,活得?久一點!

    “高高興興的。”

    ……

    落云湖下未眠的游魚竄出?水面一躍而過,剛好將投在湖中心?的月影攪動得?搖搖欲墜。

    今夜是個滿月之夜。

    黑袍罩頂的瑤光滅在仙山腳下舉目仰望,巍峨的瑤光直插云霄,鎮山大陣安靜有?序地滾動著靈氣。

    拋開上次不提,他離開這個從小?把?自己養大的地方已近千年。

    瑤光明當了多久的掌門?,他就做了多久的喪家之犬。

    時至今日,他仍覺得?老天?不公。

    在得?知瑤光明凌絕頂后,這念頭便愈發強烈了。

    倘若不是挨了師尊一掌,養傷百年,或許最先登臨絕頂的人會是自己。

    好像從生下來他就慢一步,分明是一胎雙子,因?晚了半刻落地,便得?憋屈地認下弟弟的身份。

    這就罷了,好不容易趕在拜師入門?前?搶著做了師兄,誰承料師父竟還是偏心?瑤光明。

    光明,光滅。

    哪怕最初父母賜予兩人的名字,一明一滅,他聽著也比自己浩然磊落,長輩的心?思昭然若揭。

    憑什么他是輝光通明,自己便要萬物寂滅。

    兩千年的時間太長,瑤光滅對于本家的姓氏早已模糊,不知是姓趙還是姓王,但現在一想,跟隨師尊姓了瑤,仿佛是一種冥冥中的天?意。

    注定了他會是那個來滅掉瑤光的人。

    和瑤光明不同,瑤光滅丹器兩道同時修行,這一類修士天?生精神力強大,學的東西?也相當雜亂,堪稱諸事精通。

    他叛逃出?山前?便博覽群書,很早就知道渤海群魔的結界所在。

    眾所周知,魔物生于水域,而妖邪生于陸地。

    由于前?者普遍比后者的威脅更大,所以九州安定以后,多數的魔被眾仙門?合力封印在了南海之中,堵死了群魔往外的出?路。

    自此數千年來,渤海底下的魔獸互相吞噬又互相撕扯,跟養蠱似的,最后勝出?的大魔究竟有?多可怖誰也說不清楚。

    瑤光滅的修為雖離飛升僅剩半步,但半步到底是半步,差了一個境界,即便得?劍宗相助,正面對上瑤光明也未必有?勝算。

    何況觀瀾跟他各懷心?思,屆時指不定還會反咬一口,實在不能輕信。

    因?而他產生了一個念頭——

    不知千年滋養的魔和千年修煉的凌絕頂,誰更勝一籌?

    這可有?點意思。

    瑤光明不是自詡正道第一人么,光耀天?下的大能以降妖除魔為己任。

    總不能嘴上說說吧。

    此時,距離瑤光數里之外的高山云端。

    觀瀾與?開明宮主藏在厚重的濃云中留意著幾?名即將入山的弟子的情況。

    一無所知的開明眾人正專注地繃緊神經,看著套了潛行符的師兄們小?心?翼翼踏進?瑤光地界。

    他瞧在眼中,目光漫不經心?。

    這批門?徒當然會遇上狀況,否則今天?晚上的大戲還怎么唱?

    幾?年前?,瑤光滅從浮屠天?宮回來以后,他二人便前?往渤海,悄悄將禁錮魔物的封印松開了幾?寸縫隙,剛好夠一部分小?型魔獸通過。

    那結界漏洞十分微小?,若不將南海翻個底朝天?,很難發現異樣。

    而經過這些時日的誅邪除妖,整個玄門?基本都能感覺到出?現于人間的魔獸無故增多。

    基于這個認知,今夜再讓開明跟他們一起見證妖魔出?自瑤光的景象,那進?山伏魔自然順理成章,出?師有?名了。

    觀瀾余光漫不經心?地瞥著年輕的開明宮主。

    這小?子有?賊心?沒賊膽,是個只會明哲保身的慫包。

    安排今日的戲碼,不過是為了有?一個能向玄門?交差的“目擊證人”,同盟么,反正不利用白不利用。

    瑤光滅這過街老鼠,光腳的不怕穿鞋的,縱然失敗被追殺也無妨。

    可他不一樣。

    劍宗往后還得?在玄門?立足,不能什么都不顧。

    瑤光滅放出?魔物是為殺他的親大哥,而觀瀾是為掩人耳目,無論如何,這個計劃于他倆而言天?衣無縫,可謂是各自得?利,兩全其美。

    如今,他這邊的觀眾到齊,余下就看那位如何施為了——

    觀瀾趁開明宮主神識外放在遠處之時,彈指撥出?一只傳信蝴蝶。

    最好瑤光這兩兄弟斗個你死我活兩敗俱傷,他拿到法器把?能喘氣兒的一鍋端掉,那就省時省力,皆大歡喜。

    *

    金色的蝴蝶僅在瑤光滅的視線里一閃而散。

    是提醒他可以動手的意思。

    以前?觀瀾也曾旁敲側擊地問過:“瑤光山固若金湯,要怎么把?一頭大魔從渤海放到戒備森嚴的修仙門?派之中,這聽上去也未免太天?方夜譚了!

    “前?輩莫不是誆我吧……”

    姓觀的老狐貍不知道。

    瑤光滅輕掐起一個訣,豎在胸前?,仰望著仙山的眼睛微微瞇成一條縫,好整以暇地自語:“我離開瑤光山之前?,可是在某個地方待了不短的日子。”

    他所處之處正位于瑤光后山,化?境大能們關禁閉的監牢——冰封谷的下方。

    盡管在這個位置幾?乎看不清隔了一座高山的谷底,但用以施展傳送術,距離已經足夠。

    冰封谷幾?百年也迎不來一位犯了事的長老,因?而瑤光滅留在幾?丈冰封下的法陣居然相安無事地存在了近千年。

    殘存的符文?感受到施術者的召喚,開始輕輕流轉起華光。

    此刻,風雪中打坐入定的葉瓊芳驟然睜開了眼。

    她對法陣的動靜一向敏銳,當即覺察到什么,起身循著異樣的靈氣軌跡輾轉來到了滿是冰雪的山谷一角。

    這里的冰經年不化?,存在的年月比她的歲數都大,恐怕快和瑤光山同壽了,縱使用烈火焚燒,大約也要燒上幾?天?幾?夜才略見成效。

    就在這時,葉瓊芳聽到極其細微的一聲?“啪”。

    萬籟俱寂的禁地內突兀得?令人頭皮發麻。

    她微微凝眸,不可置信地注視著冰層之下。

    緊接著是第二聲?,第三聲?……

    那脆響好似從遙不可及的深淵傳來,一聲?接著一聲?,連續不斷,碎得?越來越急,愈漸清晰,愈漸逼近。

    似乎有?何物即將破土而出?。

    朱雀長老目不轉睛地看向凍得?光潔厚實的地面,緩緩往后退了半步。

    恰是這半步的光景。

    突然,冰上“砰”地裂開數道猙獰的裂紋。

    一只黑白分明的眼睛猛地出?現在她腳下,旋即撐碎了千萬年的素雪淵冰。

    “轟”的一聲?巨響。

    瑤光冰封谷與?遙遠的渤海之底連在了一處。

    震耳欲聾的咆哮沖破世外桃源般的古老仙山,直接將整個山谷撞得?四分五裂。

    無數漆黑的龐然大物仿佛拔地而起,從法陣的入口爭先恐后地往外噴涌。

    所有?的變故僅僅發生在一瞬。

    皎潔的滿月頃刻蒙上一層不祥的灰黑。

    瑤持心?是被生生震下秋千架的,她尚不及穩住搖晃的身形,抬眼便看見了遠處大到不可思議的一團黑影。

    難以言喻的巨大壓迫感懸在頭頂。

    那近乎能抵得?上小?半個瑤光山。

    落云湖的水動蕩得?簡直像是要跳出?來。

    她視線先從湖面收回,隨后望向鋪天?蓋地的魔氣,驚疑不定地呢喃:“這是……什么東西?……”

    邊上的瑤光明神色驀地一肅,迅速丟下話:“找個安全的地方待著,不要涉險,自己當心?!

    “老爹!”

    等她回過神,剛喊出?口第一個字,老父親已然沒影了。

    瑤持心?獨自站在岌岌可危的月色下,門?派的防護大陣在魔物現身的剎那便自行啟動,圍著仙山的幾?十個安防點同時爆發出?沖天?的光束。

    夜空中,巡防弟子們顯然都對發生了何事一頭霧水,御劍的身影交織散亂地穿梭而過。

    “有?妖魔入侵,是哪里發出?的聲?音?”

    “我守的這個點沒有?問題啊。”

    “我的也完好無損……”

    ……

    幸而大家雖不明白前?因?后果,但都是精英出?身,應對意外狀況頗為訓練有?素,滿山的預警聲?此起彼伏。

    門?派上下嘈雜不斷。

    瑤持心?正要動身去幫忙,余光忽然瞥到那些倉促飛過去的人影。

    這凌亂的局面,混沌不堪的漆黑,莫名和當初那個血色沖天?的大劫夜詭異地重合在了一起。

    她無端的一“咯噔”,竟有?種毫無根據的猜想。

    會不會瑤光山壓根就避不開這場劫難?

    不管她如何努力挽救,始終都要迎來這一天?。

    第135章 誅神之戰(一) 這些玩手段的人心都黑……

    瑤光這等清凈之地, 平時一點風吹草動,大陣便要試探性地警醒幾下,連奚臨因為曾經的身份, 偶爾語氣?重了都得挨它兩聲苛責。

    如今來歷不明的妖邪憑空出現, 法陣的反應簡直非同小可?。

    瑤持心哪怕御劍在?半空, 似乎也?能感覺到仙山在?發怒, 四周流動的靈氣?陡然凌厲數倍,頗具殺傷力。

    她剛飛出青龍峰, 就見目之所及, 巡防弟子和內門筑基們紛紛出動了, 大家?一面意識到門派有大敵來犯,一面又不知紕漏出在?何處。

    里里外外亂成一團。

    “師姐!

    她神經緊繃到了極致,只聽見靈臺上?傳來的聲音,瑤持心猛地剎住腳,連忙回應:“奚臨!”

    對方依舊從容不迫地問道:“你在?哪里?”

    “才?離開落云湖, 在?去主?峰的路上?——”說?著, 她轉頭看向西北方那混沌得瞧不清形狀的巨大黑影,語無倫次, “這到底是什么……瞧著像是從冰封谷的位置出現的, 突然一下……”

    奚臨避開沿途一個找不著北的師兄, 靈巧地踩著劍氣?滑入夜空。

    “應該是魔!

    “魔?”

    “嗯!彼蛄恐h處月光照耀之下,不住往外流竄的黑氣?, “跟妖不同,魔獸善于抱團, 而且沒有‘個體?’概念,體?型大的魔往往是由無數的小型魔獸匯聚而成!

    “現在?的凡間很少見,正是因為一旦有魔現身, 很快就會被驅除,難成氣?候!

    奚臨言罷抬起視線,“所以這樣規模的邪物?,只可?能出現在?渤海之底。”

    “這是千年大魔。”

    “不是,等會兒。”大師姐的一個腦子快要不夠用了,“渤海的魔物?怎么跑到瑤光山來的?”

    “你別告訴我妖魔也?會結印,跟你那城主?一樣能把地下撕個縫——”

    “結印的不一定是妖魔。”奚臨思?路冷靜得清晰無比,“有可?能是什么人提前布置的傳送陣法,類似于你們從瑤光醫廬返回仙山的那種,能在?短時間內,將兩個地方打通。”

    瑤持心立刻舉一反三:“瑤光滅。俊

    對啊。

    她盯著已然面目全非的山谷。

    小叔叔當年被老爹鎮壓在?冰封谷,逃脫之前說?不定留了這個后?手,本來禁地就少有人去,誰會想著檢查這種地方!

    “難怪近來各地魔物?頻出!

    青年微一皺眉。

    看樣子多半也?是此人的手筆。

    靈臺上?那一邊大概亦在?趕路,話音倉促地問道:“法陣如果一直處于打開的狀態,豈不是整個渤海的魔獸都會源源不斷地從山上?冒出來?”

    “是!

    奚臨在?她即將緊張之前輕聲安撫道:“別慌!

    他朝山谷的方向投去一眼,“你爹已經去壓制了!

    *

    當千年大魔從平地里赫然拔出百丈之高時,遠在?數里外看戲的北冥與開明也?被震得齊齊一晃。

    觀瀾只知瑤光滅會引魔物?現世,但萬萬沒料到是如此龐大壯觀的級別,一時連他都露出了吃驚之色。

    這等威壓,這般的大小……怕得是從上?古時代吞并?存活至今的始祖妖魔了。

    邊上?的開明宮主?瞳孔猶在?地震,半晌說?不出話:“這、這、這……”

    究竟怎么回事?

    一頭霧水的開明弟子和不明所以的北冥弟子面面相?覷,獨獨觀瀾臉上?的激切興奮簡直快要掩飾不住。

    那東西太過巨碩,不必加強目力也?能看清。

    此時,瑤光山的掌門人正懸在?大魔的上?方,沖其頭頂狠狠地往下摁,廣袖高高鼓起,兩條胳膊青筋畢現,試圖以蠻力將對方摁回法陣入口。

    黑影腦袋動彈不得,軀體?卻?在?瘋狂掙扎,嘶吼聲穿云裂石,一時間瑤光群山上?的滾石簌簌而落。

    別的不提,能親眼得見當世的凌絕頂出手,還是一番勢均力敵的較量,百年……不,或許千年也?未必有這樣的機會。

    他怎能不興奮。

    果然世道就是要越亂才?越有看頭。

    太平祥和的安樂鄉能生出幾個凌絕頂來?怪不得上?古時期大能滿街走,而今只有一群蝦兵蟹將耀武揚威。

    開明宮主?目光落在?浩瀚的魔物?身上?挪不開。

    按理?他們原本是來找瑤光山私藏邪祟的蛛絲馬跡,想象中,這應該是個徐徐圖之,小火慢燉的過程。

    誰料還沒等細細觀察,瑤光直接掀桌子了!

    “宮主?!”觀瀾趁他尚未反應過來,迅速混淆視聽,“瑤光明豢養的魔物?失控,這么下去恐為禍萬千生靈,不除不行!”

    開明宮主被他這么一嗓子喊得有些懵。

    偏偏觀瀾的語速又快又急促,仿佛是要大禍臨頭:“非常時期非常手段,眼下顧不得繁文縟節了,伏魔要緊,若叫魔物?逃出瑤光,麻煩可?就大了,沒準你我都得遭殃!”

    “事不宜遲,你我先進山再說!”

    宮主?滿目還充斥著這震撼的一幕,盟友幾句話里,他就只聽見了“為禍萬千”“伏魔要緊”“你我都得遭殃”,作為修仙門派的掌門除魔自然當仁不讓,觀瀾推他一把,他便下意識地跟著此人行動起來。

    站在?云巔圍觀的一干人就這么堂而皇之地踏入了瑤光的地界。

    甫一進山,觀瀾便明顯感覺到,鎮山大陣果如所料并?沒立刻阻攔他們。

    這是每個門派都會有的防護術法,用誰的靈氣?開啟,大陣便會受誰掌控。

    他們現在?既然能夠如入無人之境般在?瑤光里轉悠,多半意味著瑤光明已經自顧不暇。

    在?魔物?肆虐的當下,法陣自然優先對準妖魔,而出自正統仙門的他們,大陣一時沒有余力仔細辨別,這無可?厚非。

    他余光瞥著黑夜中扭動著的龐然大物?,心頭嘖嘖暗嘆。

    哪怕是凌絕頂,對上?千年大魔也?相?當吃力啊。

    此刻,被無數魔氣?沖碎的冰封谷上?空。

    瑤光明其實沒有觀瀾預想中那般應對得艱難,僅半柱香的工夫他就將整頭魔獸強壓到了破裂的冰封谷底。

    靠數量堆大的魔若無宿主?寄生操控,單憑修為道行還敵不過風刀霜劍里磨礪出來的大能。

    他正欲一鼓作氣?封住法陣入口,也?就是在?這時,一道強橫的靈光從天?而降。

    瑤光明畢竟大半的力氣?都放在?魔物?身上?,不得不松開手去抵擋。

    他袍角觸及到來者靈氣?的剎那,眉頭狠狠地皺了起來,沖著漆黑的虛空怒而凌厲道:

    “瑤光滅!”

    足足比瑤光掌門瘦一倍,卻?又比他高出半個頭的另一個“瑤光掌門”出現在?月夜下,那是瑤光明還不曾因為走火入魔而扭曲形貌的“從前”。

    黑袍披身的前任玄武長老神情好整以暇,似乎等這一天?等得有些魔怔,迫不及待地翻手拍上?去。

    “師弟,別來無恙啊!

    這兩兄弟,一個叫另一個弟弟,另一個叫這個師弟,總之是都想當哥,誰也?不肯小輩分。

    瑤光滅雖只半步凌絕頂,但礙于瑤光明還得顧及著底下的大魔,憑他這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修為,不必非得用自己的實力和對方硬碰硬,只要配合魔物?干擾,饒是絕頂大能也?難免左支右絀。

    瑤光明光招架這一人一魔已十分費心神,根本無暇他顧,谷底剛被他壓回渤海的魔獸群立即卷土重來,個頭稍小一些的很快沿著縫隙成功竄進了仙山各大峰之中。

    皓月當空的天?轉眼滿布濁氣?,星辰是一星半點也?瞧不見了,連滿月都跟著危機重重。

    瑤光弟子們忙著追殺魔物?,安防附近的筑基個個分身乏術,加之夜色濃重,無人注意到從偏僻處入山的觀瀾等人。

    北冥宗主?通過上?次大比,早將瑤光各處的格局摸得一清二楚,又經瑤光滅指點,輕而易舉不費工夫地抵達了主?峰山腳。

    掌門印無非放在?兩個地方——青龍峰或是浮屠天?宮。

    事發突然,瑤光明肯定第一時間跑去牽制魔獸,未必把印帶在?身上?。

    接下來。

    開明眾人正將流竄到周圍的幾只魔物?除掉,觀瀾轉目望向不遠處華美宏偉的青龍宮闕。

    只等他的人制造出混亂,他們就能借機作為遮掩,直抵瑤光明的老巢。

    與此同時,仙山腳下,陣法最為薄弱且遲鈍的地方。

    一隊玄衣勁裝的散修接到金蝴蝶給出的指令互相?使了個眼色,二話不說?便迅速破開結界魚貫而入。

    反正這會兒的瑤光哪兒哪兒都在?示警,也?不缺這一處。

    至于防護陣法——那早成四面漏風的破篩子了,誰還顧得上?他們。

    散修是觀瀾花重金養著的,一批介于修士與邪修之間的亡命徒。修的是正道,干的全是不見光的事,也?是奚臨口中“替仙門解決麻煩”的那些人。

    他們此行的任務是在?仙山大鬧一場,將大部分修士的視線調離主?殿。

    如今所有的瑤光弟子都以為亂象出自魔獸,注意力皆在?除魔之上?,恰是偷襲的好時機。

    散修們均套好隱身符貼著墻角疾行,沒一會兒,但見前面一行瑤光弟子提劍而來,約莫是被結界損壞的動靜所吸引,打算過去查看。

    來的正是時候。

    瑤光修士們對于行將逼近的危險全然無知無覺。

    為首的刀修握起兵刃,掐了個殺意盡顯的手訣,由他帶頭,身后?的人陸續抽刀結印。

    緊接著縱身一躍,寒光暗閃的本命武器作勢便削上?了領隊之人的面門。

    作為今夜祭刀的第一個亡魂。

    千鈞一發之際,那五官清秀的領隊弟子忽的目光一轉,猝不及防地望向他。

    就這么輕描淡寫的一眼,看得刀修心神巨震。

    他瞧得見自己?

    不對,他們不是用了隱身符咒么?為什么對方好似能勘破自己的偽裝。

    像知道他的存在?一樣——

    下一刻。

    “哐當”一聲響。

    殺氣?騰騰的長刀撞上?了密不透風的結界墻。

    幾乎是在?同時,青龍峰底下全神貫注等蝴蝶傳信的觀瀾驀地感覺到一股強悍的靈力刮過耳畔。

    他隱有所感地一皺眉,旋即恍悟般瞬間抬頭。

    詭譎的夜風之中,遠近猶有魔物?肆虐,而高處露出一張過分張揚的臉,青年的衣袍隨風獵獵卷動,那居高臨下,冷傲挑釁的表情,好像等了他們有一會兒。

    林朔?!

    觀瀾來不及意外與細想,卻?見他的旁邊還緩緩走出一個人來。

    此人穿的甚至不是瑤光弟子的服飾。

    那裝束打扮,以及修為氣?場。

    居然是……

    昆侖的長老!

    “鏘——”

    刀修奮力揮出的一擊在?堅硬的結界上?撞起了火星,他一雙虎目瞠然瞪大,分明是難以置信。

    而隔著肉眼不可?見的屏障,正對面的青年站定腳,不緊不慢地與之相?視,神色深邃道:

    “等你們很久了!

    奚臨話音剛落,原地里驟然騰起陣法的輝光,天?羅地網般將誤入其中的散修們團團圍住。

    潛行符一經識破便集體?失效,褪去了遮掩的黑衣人一個不剩,全在?陣內現了形。

    散修們環顧著周遭的牢籠,顯然猶自怔愣之中,不明白是哪里出了問題。

    他把這幫人交給其余的瑤光弟子看管,直至此時,才?去靈臺上?向那頭回應:

    “師姐,向陽汀的入侵者已經抓到!

    瑤持心正在?山門,聞言緩過一口氣?似的,終于能有點底氣?:“那就好。”

    “我差點以為他們不走這條路線了!

    果然,劍宗偷襲選擇的突破口和上?一回是一致的!

    當初把這件事向老爹、林朔坦白之后?,一群人連著幾天?幾夜圍著她不斷回憶大劫夜的細節,來犯的人數,出現的地點,異樣的情景,把那段記憶掰開揉碎了分析,折騰得瑤持心險些要瘋。

    最終基本能肯定,黑衣散修們是從向陽汀的小路上?的山。

    不管劍宗這次是想突襲或是暗算,提前防備總沒錯。

    雖然沒有結盟、結親這層關系,但只要他們還準備向瑤光動手,指不定會采取和當初一樣的思?路。

    于是包括向陽汀后?殿在?內的瑤光二十余處結界薄弱地帶一早設下了埋伏。

    不過瑤持心終究不知道小叔叔等人幾時會采取行動,亦不知他們今次會選擇什么樣的方式突破——引渤海大魔出世這是她怎么也?想不到的——所以除了被動防守,只能以不變應萬變了。

    好歹是自己死過一回換來的情報呢。

    大師姐迎著夜風,御劍的速度不減,嘴角堅定地微微上?揚。

    不給你們一點驚喜,她不是白死了嗎?

    “我方才?路過青龍峰,林朔帶著昆侖長老也?剛剛到。”

    ……

    “二位——”

    昆侖德高望重的劍修長老厲聲斥責道,“月黑風高夜,未經明路擅入瑤光地界,這恐怕不合規矩吧?!”

    他話音一出,連綿的群山登時震顫著應和而響。

    觀瀾的確沒料到昆侖的人會這么巧也?在?瑤光山,意味不明地沉沉呼出一口氣?。

    邊上?的開明宮主?試圖解釋:“我們是為了……”

    他話說?一半倏地卡住。

    開明宮主?被牽著鼻子走到這個時候,終于后?知后?覺的回過神,不在?狀態的思?緒赫然歸位,暗罵一句糟了。

    讓人擺了一道。

    觀瀾之所以嚷著進瑤光山,是打著為三界除魔的旗號,可?人家?瑤光又沒有非得要你開明幫忙,出現了大魔又如何?堂堂凌絕頂鎮場子,用得著他們操心么?自己跑去湊個什么熱鬧?

    這不是擺明了告訴別人,他倆一直盯著別派仙門窺視嗎!

    如今想來,所謂的瑤光明豢養魔物?,也?不過是觀瀾一人之見,自己委實是太大意沖動了……

    他明明可?以作壁上?觀的!

    “長老!绷炙烦闷湔Z塞的當下,飛快在?旁添了把火,“您都看見了,此番開明和北冥意圖不軌,悖逆玄門道義,這魔獸到底怎么來的還真不好說?,沒準就想靠這個牽制住我家?掌門,好乘人之危,堪稱居心叵測!”

    此時此刻,在?開明眾人的眼中,他們是見證了魔物?出自瑤光,懷疑瑤光明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而在?昆侖長老的眼中,魔物?出現后?不久,與瑤光素來不和的另外兩派掌門竟齊齊出現,個中貓膩不言而喻。

    昆侖長老抬袖將林朔行禮的手輕輕摁下去,目光仍舊森冷地落在?底下的劍宗二人身上?,“林公子放心,我派仙尊已在?途中,須臾后?便能抵達瑤光相?助!

    事已至此,哪怕開明宮主?隱隱知曉可?能是被觀瀾所騙,也?不得不將伏魔和對瑤光掌門的質疑進行到底。

    他騎虎難下,只能讓自己師出有名?,否則不僅僅是落人口實,甚至會成為眾矢之的。

    既然已經受騙,就當開明一直被蒙在?鼓里好了!

    四方勢力帶著各自的考量拉開了對峙。

    無論如何,林朔聽到昆侖的這番話,知道瑤光至少在?明面上?有了一個過得去的說?辭以及佐證之人。

    將來如若眾掌門會面掰扯,瑤光也?能站得穩腳跟。

    那天?從瑤持心口中得知昔日北冥劍宗的所作所為,他便感覺到觀瀾這人喜歡玩陰的,劍宗敢對別派出手,絕對給自家?留有后?路,潑臟水是首選的計策。

    因此他多了個心眼,老早聯系上?了結盟的昆侖,安排一名?昆侖弟子在?瑤光待命。

    劍宗找了開明這個冤大頭的盟友,那他瑤光為什么不能找昆侖?

    彼時得知林大公子謀劃的瑤持心大惑不解:“盟友是這么用的嗎?”

    “廢話,不然你以為呢?盟友不是拿來出賣就是拿來利用的,你是想被劍宗出賣,還是想利用昆侖?”

    ……

    瑤持心重復完林朔的話,在?靈臺上?道:“他這么回答我的!”

    奚臨就聽她十分義憤填膺:“這些玩手段的人心都黑!”

    第136章 誅神之戰(二) 那一時一瞬,驀地讓她……

    瑤持心說話?間一刀削掉一頭亂竄的魔獸。

    她終于停下劍氣站在原地喘氣, 一抬眸前面就能看見老?爹正在與小叔叔并那只千年大魔纏斗。

    因為瑤光滅的阻撓,裂口底下見縫插針往外鉆的妖魔多不勝數。

    自己最擔心的情況還?是發生了。

    誰知道渤海深淵有多少魔,這?么下去豈非子子孫孫無窮盡嗎——

    她滿腦子發愁, 一時沒來得及留意背后, 忽聽到不知何人朝這?邊一聲急促的呼喊:“大師姐小心!”

    瑤持心剛拎著瓊枝準備轉身, 憑空一束白光天誅地滅般兜頭降下, 正將一只試圖向她張嘴的魔捅了個對穿。

    余光只來得及看到一張血盆大口,便頃刻散得灰飛煙滅, 連渣也不剩。

    她怔忡著雙目猶在吃驚, 環顧四周時, 但見無數光束堪稱精準地砸在滿山游蕩的黑影上,十分周全地庇護著每一個瑤光弟子的安危,宛如?掌門親臨。

    光束中蘊含著老?爹渾厚磅礴的靈氣,毋庸置疑,是鎮山大陣的功效。

    哪怕他本人分身乏術, 法陣依舊能識別出仙山中的邪魔, 逐一擊破。

    瑤持心看在眼里,既震撼又不得不悄悄地納罕。

    這?就是有大陣控場的仙門……

    難怪上一回劍宗會提前動手腳。

    那提醒她的小師弟御劍而過, 還?不忘厲聲責備:“別走神啊師姐, 很危險的!”

    反應過來之后的瑤持心沖他打了個手勢:“知道了, 你也要當?心。”

    依譁

    此時冰封谷上方的兩位大能已僵持得不分上下,而近處的開明、劍宗兩派則同昆侖長?老?交上了手, 有了大陣的護持,因事發突然而受驚混亂的瑤光眾人逐漸理清秩序。

    作為瑤光現今唯一的長?老?, 殷岸領著他底下一幫同樣陰暗的門徒們率先把控住了鎮山法陣周遭的地帶。

    由朝元、筑基組成的二十名玄武弟子護法,大長?老?裹著那從不離身的兜帽懸在無數符文之上,袖袍翻飛地穩住鎮山陣法, 以其深淺不明的修為維持著仙山基本的防護,多少能替瑤光明減輕一份壓力?。

    這?一隊人馬從長?老?到首席再到眾弟子,安靜得悄無聲息,場面詭異中又格外有默契。

    青龍則是瑤光明的座下,作為掌門親傳,似乎應對此等亂局也比別峰來得更有條不紊,心腹大弟子轉瞬便集結好?眾師弟,將人手共分作三波。

    一波是青龍的中流砥柱,負責支援自家掌門;一波主要由精英組成,負責協同昆侖長?老?抵御外敵;余下一波幫著外門驅除流竄的小型魔物。

    他從容鎮定地發話?:“都聽懂了嗎?”

    “沒問題就行動,有事情紙鶴聯絡——”

    大弟子抬起手一聲令下,無數青龍精英原地御劍散開,從他身側疾馳而過。

    而此刻,南方群峰內,所有的丹修都在忙著收拾自家庫房內的存貨,數不盡的丹藥眼也不眨地納入須彌境內待用。

    站在朱雀峰大殿中的懷雪薇一面指揮眾人帶上藥材,一面摁著腰間的長?鞭叮囑道:

    “丹修一向不上前線,大敵當?前,我等還?是優先以輔助其余三峰弟子為首要。”

    “無論如?何,諸位需得先確保自己的安全才能為同門提供足夠的給養,切忌不可沖動戀戰,不可輕易受傷!

    她說完,御劍緩緩騰空,“就算要死?,我們也得最后一個死?。”

    朱雀是弟子人數最少的一脈,基本都是跟著別峰的修士行動。

    眾人正準備動身出發,雪薇帶著她手里的十數人御劍到半空,遠遠地,瞧見冰封谷的方向,在掌門打的天崩地裂的強光中,有一個極其熟悉的身影逆光背對著他們。

    “師父……”

    她下意識地喃喃自語,繼而脫口喚道,“師父!”

    葉瓊芳之前因蒼梧之野的事自請閉關?了兩百年,如?今關?她的冰封谷自個兒都碎了,朱雀峰主沒牢可坐,只好?很尷尬地在旁觀戰。

    懷雪薇落到她身邊時滿心滿眼均是關?切。

    畢竟師父在風雪之地苦修了數年,說不擔心是假的。

    哪怕知道她犯錯在先,私心還?是盼著她能早日出來。

    葉瓊芳聞聲轉眸看向她,像發現小徒弟長?大了似的,眼角眉梢間俱是心平氣和的寬慰之色。

    朱雀長?老?伸手在她長?發上輕輕一拂而過,隨即點?到即止似的收斂了溫柔,再將目光重新?落回正在激戰的掌門二人。

    冰封谷底空間術法的形狀若隱若現。

    那是連通渤海之淵和瑤光山的所在。

    葉瓊芳神情沉靜,知道此為戰局的關鍵:“這個陣法不能留,須得盡快毀掉,事急從權,不可再讓掌門分心!

    她說完回身面朝一眾弟子,語氣不容置疑,“朱雀峰前十席,一半隨我去深谷關?閉陣法,一半在仙山四周張開結界,務必將所有魔物控制在瑤光范圍之內,其他人照雪薇安排行事。”

    三座四象峰均已各司其職,白虎山巔上,因得昆侖相助,外加青龍支援,林朔總算能騰出手來整頓自己的師弟師妹們。

    和其他幾座不同,白虎算是真正意義?上沒有長?老?坐鎮的地方。

    霽晴云不在了,作為原本的大弟子,他沒有可以依賴的長?輩,但和其他峰又有不同的是,劍修云集的西座素來是最能打,也最不需要師尊引路的一峰。

    林大公子率領著一幫摩拳擦掌的同門,躍躍欲試地活動筋骨,似乎周身的血都無端端熱了起來。

    “諸位,干活兒了!

    打架乃劍修的專長?,不用他提醒,白虎峰上下俱是蓄勢待發的狀態。

    他還?沒登上長?老?位,已經?露出幾分殘暴的潛質來,“去年誅邪我們落后了青龍三個人頭,今天話?說在前面,誰要是輸給東座的話?,就自認去后山掃一個月的仙鶴屎吧——”

    尚在山門口除魔的瑤持心只聽一陣震耳欲聾的嗷嗷叫,白虎峰頂像放出了一窩來歷不明的野猴,竄得比鎮山結界的光還?快,見魔氣就搶,也不知“輸給青龍”和“掃仙鶴屎”哪一樣激起了眾弟子的勝負欲,總之是拿出了十萬分的干勁。

    大師姐姑且還?是青龍座下,冷不丁被人搶了“人頭”,不禁仰頭抗議道:“有病吧!”

    但無論如?何,仙山內的魔物有足夠的修士驅除,危機算是暫時得到了抑制。

    現在除魔的人倒不缺,最麻煩的反而是“山門”。

    她逼退兩只沒頭蒼蠅似的魔獸,約莫是被青龍、白虎兩峰殺得驚慌失措,不小心撞上來的。

    山門周遭的防護術眼見隱有虛弱之狀,瑤持心順手給法陣補了點?真元,御劍而落。

    維持陣法的嫣如?看到是她,滿臉蒼白地道了句謝。

    “持心,我快要累死?了。”

    沒辦法,這?里多是靈骨未成的外門弟子,更有不少剛學修行,御劍都難的新?人,整個主峰就她一個朝元頂著,怎么可能不累。

    “再堅持一會兒,我幫你叫了增援!

    瑤持心迅速拉起她的一只手,將自己的靈力?度過去。

    器修的真元很快被她補滿,面容轉瞬恢復了血色,好?歹有精神沖她笑笑。

    “我再去別處看看!

    “嗯。”嫣如?很快又對著她的背影叮囑,“你自己小心!”

    瑤持心御劍沒多久,正好?望見近處有一隊因魔物圍堵而困在墻角不敢出來的小弟子,大概也是在往山門跑,中途受阻,而鎮山大陣恰好?又遺漏了這?一處。

    她想也不想,長?弓拉到極致,飛快射了兩箭,落地后行云流水地接上霜刀,送魔獸們去見了老?爹的天降白光。

    一幫小師妹們互相抱團縮在夾縫中瑟瑟發抖。

    瑤持心甫一回頭才驚訝地發現攬月也在其中,茫然且緊張地看著她,恍惚不知該如?何是好?。

    她愣了一下。

    那一時一瞬,驀地讓她想起了當?初瑟縮在夜色下的那個自己。

    這?月夜,這?處境。

    一并連這?神情姿態都一模一樣。

    一名護山的筑基火急火燎地趕來接應她:“大師姐!”

    “這?里交給我就行!

    他動作麻利地催著眾弟子們起身,“別發呆!山門在前面不遠了,快快,都站起來!

    瑤持心握著瓊枝后退兩步,將冰刃上的殘血甩在地上。

    她原想離開,卻在掉頭的當?下又忍不住一頓,不吐不快似的,轉身地朝攬月說道:“你也是修行近百年的人了,基本的護體術不是會的嗎?”

    “以前一起練過的,就算練得不好?,也是傍身的東西。”

    “現在人手緊張,不管效果有多少,都總比沒有好?,別想著別人來救你了,自己先動起來!

    對面的姑娘怔忡地與她對視,仿佛是找不著北地懵然。

    瑤持心看她這?個樣子不由拔高了嗓音:“動起來!”

    攬月連忙一個激靈,依言跟上那護山弟子的腳步,倉促地結起手印。

    說不出為什么,瑤持心瞧見她的反應莫名一陣百感?交集。

    不知是在感?慨攬月還?是在感?慨自己。

    她默默地將五味雜陳咽進?肚子里,心情復雜地御劍而起,繞著山門打轉,邊跑邊留意著周圍的情況,自發將自己劃歸在了庇護新?弟子的行列中。

    直到這?時,靈臺上的奚臨嗓音疲憊地喚道:“師姐,你那邊現在方便嗎?”

    瑤持心:“方便,怎么了?”

    “我消耗有些大。”

    奚臨從袖下摸出一節樹枝,“給我一點?……”

    “真元”兩個字還?未出口,面前便瞬間大變活人,瑤持心同樹杈子換了位置,當?即落在他懷里,青年差點?沒反應過來,趕緊手忙腳亂地抬起胳膊托住。

    “來了來了,師姐來救苦救難了!”

    瑤持心摟著他脖頸,動作熟練地將腦門“砰”一聲磕上他額頭。

    林朔回白虎峰后,奚臨便接替了他的位置,一直協同昆侖跟北冥開明糾纏,現下戰局幾乎快到了尾聲。

    等內息回復得差不多,他才松手將她放下去。

    瑤持心拍拍裙擺,饒是連著給兩人分了靈氣,她看上去仍跟沒事兒人一般,精神頭相當?不錯。

    “你們這?兒狀況如?何,需要幫忙嗎?”

    “不用了,勝負已定!

    奚臨言語間望向山崖下,被困在結界內的開明宮主尚在與昆侖長?老?理論。

    開明本就是被北冥誆來的冤大頭,即便斗法也不會動真格,意思?意思?過兩招而已。

    他們一不圖名二不圖利,同瑤光對著干沒好?處。

    “現在最大的問題是……”

    他眼角冷冷地一壓,“觀瀾不見了!

    瑤持心詫異道:“觀……那個劍宗的宗主?”

    “嗯,應該是方才趁昆侖萬劍齊飛時,使障眼法逃掉的,現場有一具身份不詳的皮囊。”奚臨皺著眉沉吟,“如?果已經?出了瑤光,那就很難辦了!

    現在四處亂成這?樣,僅僅是清理山內魔物、封印法陣、對付外敵就動用了全山的修士,萬萬再沒有多余的精力?出山追捕。

    瑤持心聞言垂眸一番思?索,忽然抬眼:“等一下。”

    “我覺得他未必離開了仙山!

    此時,在某條通往浮屠天宮的暗道上,褪去了潛行符的劍宗一行緩緩露出真容。

    除卻于瑤光各處制造混亂的門徒,他們這?隊是僅剩的戰力?,人雖不多,但基本是整個北冥全部的精英所在——

    丹修長?老?、劍宗大弟子、朱瓔以及白燕行。

    觀瀾跟著開明宮主入山時帶的那幫弟子不過是作掩人耳目之用,等他成功脫殼,方和眾人在約定之處會合。

    這?才是他一早備好?的人選。

    觀瀾舉著瑤光滅給的羅盤,正搜尋鎮山印的下落。

    還?沒拿到古仙山上的法器,當?然不可能就這?么輕易撤兵。

    否則這?處心積慮多年安排的機會,豈不是通通白費了。

    派去破壞結界的散修們至今未傳回消息,不用想,肯定是遇到什么意外。

    這?些人他倒不擔心,嘴巴都很嚴,說辭早已提前備好?,不會牽扯上劍宗半分。

    觀瀾現下頗為冷靜,倒不如?說,計劃受阻也在預料當?中。

    沒什么好?大驚小怪的,本來么,要想從瑤光這?么大個仙門里撈走人家的鎮山之寶,絕不可能那么順利,什么計策都做不到萬無一失,有損失有變故在所難免。

    一切發展還?在他可控之內。

    旁邊隨行的大弟子先看一眼面無表情的白燕行,又看一眼言聽計從的朱瓔,心里止不住地忐忑不安。

    “師尊……”他猶豫再三還?是開口,“我們,不先排查青龍峰嗎?”

    “不用。”觀瀾注意著手里的羅盤,“林朔既然敢帶著昆侖的老?家伙堂而皇之守在青龍山腳,此物明顯在那里的可能性不大!

    “除非姓林的自己也被瑤光明瞞在鼓里……他可是號稱下一任瑤光的接班人,老?匹夫應該不會避著他。”

    他說完,仰頭瞇起眼,細細打量懸在高空中的浮島。

    所以怎么想都還?是覺得這?個地方最惹人在意。

    古瑤光的祖廟,據說已傳承了三千年。

    里面到底會有什么秘密?

    一行人見狀皆不自覺隨他此舉往上看去,唯有大弟子生性警覺,驀地發現了什么,失聲驚呼道:“師父!——”

    觀瀾隱有所感?地收回目光,只見羅盤中冒出一縷漆黑的煙霧——魔氣!

    他一挑眉,神色八風不動,反應卻不可謂不快,當?下一把將朱瓔抓了過來。

    異變來得太過突然,她甚至還?維持著仰望浮屠天宮的姿態,冷不防一晃神,人便擋在了舅舅跟前。

    下一刻,瑤光大陣那蘊含著凌絕頂修為的光束捕捉到魔物的氣息,二話?不說兜頭劈下,瞬間從她顱頂刺進?去,洞穿了靈臺。

    年輕的器修睜著一雙死?不瞑目的眼,吭都沒吭出一聲,在大弟子的瞠目結舌中,軟綿綿地就地栽倒。

    “哼。”

    觀瀾漫不經?心地嗤鼻冷哼,把朱瓔的尸首推給他,“就知道瑤光滅這?廝沒安好?心,原來在這?兒等著呢。”

    鎮山大陣一向只誅活物,而且有仙山靈氣加持,非本門弟子,什么高級的防護術法在那道天罰面前均會失效。

    哪怕是他也要葬身法陣之下。

    大弟子抱著死?透了的器修好?似一時沒能回過神,只聽他毫無波瀾地叮囑道:“把阿瓔的尸身收好?,待此間事了,是要拿去和瑤光明談判的。”

    “‘堂堂凌絕頂,竟對小輩下手,分寸全無’……指控他走火入魔的可信度會更大一些。”

    而且靠朱瓔與他的這?層關?系,還?能大做一番文章。

    一邊的白燕行面上無動于衷,不知道是不是對此見怪不怪。

    哪怕此前隱隱傳出他二人有口頭上的婚約,如?今未婚妻身死?,他瞧著竟一點?波動也沒有。

    青年微微側目,反而沉默地瞥向那大弟子,看到他滿臉的魂不守舍,大概直至此刻還?不敢相信眼前所見。

    他畢竟不似白燕行那般長?期受觀瀾使喚,反倒被師尊庇護得太好?了。

    聞得這?番利弊權衡,大弟子訥訥地開口:“可是、可是也沒必要,非得犧牲大小姐……不可吧?”

    “其,其實扔掉羅盤,一樣能把大陣的安防引開……”

    觀瀾路過他身側,輕描淡寫地乜眼:“這?么說,你是想替她?”

    意識到自己禍從口出,他慌不迭地否認:“不是,不是……”

    宗主慢條斯理地遞來一個冷嘲的神色:“沒那個膽子,就少替別人出頭!

    大弟子自覺窩囊,又的確沒勇氣反對師父,只好?窩囊且認命地收起朱瓔的尸首,跟上觀瀾的腳步。

    也就是在師尊邁出第?二步的剎那,這?老?謀深算的劍修竟猛地一滯,忽然毫無征兆地閃身往旁邊躲開。

    大弟子還?什么都沒看清,一股浩瀚無匹的殺意便兜頭砸下,險而又險地落在他腳邊。

    當?場劃出一道一丈來長?的月牙深坑。

    是劍氣!

    觀瀾一皺眉,暗想:林朔嗎?

    然而很快他就否認了這?一點?。

    不對,這?修為比林朔還?要凝練——

    他本命劍頃刻落在掌心,憑著臨戰直覺“鏘”一聲迎上了高處逼近的古拙長?鋒。

    近在咫尺的一雙星眸冷得幾乎不帶溫度,盯著他時,寒意簡直勝過了手里握著的那柄照夜明。

    觀瀾此前沒聽說過瑤光山有這?號人物,不過短暫的幾息交鋒,他已然能感?覺得出來,這?個神秘的劍修不好?對付。

    劍宗宗主將北冥送上六大仙門之列,未必憑的是自身實力?,但一定十分會審時度勢。

    他三兩下替自己贏得少許周旋的余地,接著毫不猶豫地抽身往浮屠天宮的方向乘風而去。

    觀瀾飛快扭頭:“白燕行!”

    奚臨正提劍要追,面前的雷霆立即電閃雷鳴地擋住他去路。

    白燕行說叫就到,拎著電光外放的本命劍一言不發地與之纏斗起來,招招拖泥帶水極不利落,只為阻攔他的行動。

    奚臨知道論劍意境界他并非自己的對手,可余光瞥見劍宗宗主與那丹修長?老?離浮島越來越近難免心浮氣躁,顧不上跟他分出勝負,幾乎是邊打邊往前追趕,處境自然被動不少。

    兩鋒相交的瞬間,他臨機應變,出其不意地將體內煞氣外放些許。

    白燕行果然怔了一怔,下意識地松手撤退,在愣神的當?下被奚臨拉開了距離。

    他回神后正提劍要追。

    也就是在這?時,斜里一抹身影握著霜刀橫在了他眼前。

    來者的神色堅毅而冷凝。

    這?持刀的動作甚至是眼神,都和當?初在大比場上時如?出一轍。

    瑤持心。

    第137章 誅神之戰(三) 一顆蒙塵的,尚未成型……

    大概沒料到她會出現, 因此白燕行的表情先是?愣了一下。

    而正追趕觀瀾的奚臨顯然反應大得多,他身形肉眼可見的凝滯住,幾乎要?掉頭回來。

    “師姐!”

    由于人手有限, 他倆跑來調查劍宗宗主行蹤時, 都沒考慮過觀瀾會帶這么多人, 以為對方只是?倉促脫身。

    雖然瑤持心這些年修行進步神速, 可時間畢竟太短了,要?想勝過白燕行還很勉強……不, 就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他在靈臺上的語氣頃刻急切不少, “去?找林朔, 你不是?他的對手!不要?硬撐!”

    瑤持心倒很淡定?地回應:“我知道!

    她一刀削過去?的同時不慌不忙地補充,“不過拖上一會兒應該不成問題!

    大師姐修為長進了,好在當廢物時的自知之明一直沒丟。

    她對自己?的認知依舊十分清晰,當然不覺得就靠這點?本事能讓前夫一敗涂地。

    但僅是?自保和阻攔的話,完全夠用了。

    她又不需要?分出個高低輸贏。

    興許是?當年她跟白燕行的那?一場斗法?過于驚險, 奚臨始終放心不下, “可是?……”

    瑤持心瞥見他的舉動,不由焦急道:“別?‘可是?’了!”

    “現在叫林朔哪兒來得及, 等?他到場黃花菜都涼了——你也涼了!再?說?我能扔下你不管嗎?你與其在這兒‘可是?’, 不如早點?把?劍宗宗主解決掉才好早點?來接應我。 

    末了又催他:“再?猶豫就什?么機會都沒了!”

    誰知道姓觀的要?干什?么。

    猜測觀瀾會來此處完全是?因為上一次從白燕行口中?得知老爹慘死于浮屠天宮, 她才抱著試一試的心態前來一探。

    眼下證實了這個猜想以后,瑤持心愈發覺得對方奔著自家祖廟去?鐵定?沒安什?么好心。

    她到現在還沒弄明白觀瀾和瑤光滅合作圖的是?什?么。

    如果說?小叔叔是?因被驅逐出山的不滿與怨憤, 想要?回來報復或是?重新奪取仙山,那?么劍宗呢?

    她雖說?對各派之間的牽制、明爭暗斗不如林朔那?樣了然于胸, 不過多多少少也能從今夜的行動看出一點?門道。

    劍宗夜襲瑤光是?兵分兩路行事。

    一面?由瑤光滅開啟空間法?陣引渤海妖魔入山,一面?由觀瀾領著開明的人同時目睹這一幕。

    拉開明下水是?為了有個佐證,好以此給他擅闖別?派制造一個合情合理的理由。

    若非林朔一早防備, 安排了昆侖的人暗駐瑤光,今晚上他們真是?一百張嘴也說?不清,好端端的正經仙門,從哪兒冒出來的魔?

    要?是?劍宗再?把?九州魔物肆虐的事禍水東引,那?就麻煩大了。

    所以由此可見,觀瀾并不想破罐子破摔,他做這么多,無非是?想繼續在仙門立足。

    那?么瑤光滅靠什?么說?服他的?

    這會是?他不顧一切前往浮屠天宮的原因嗎?

    那?里到底藏了什?么東西?

    這刻不容緩的當下,瑤持心莫名打了個寒噤。

    一種毫無緣由的預感告訴她,祖廟中?一定?有什?么禁忌絕對不能被外人所知。

    思及如此,她不禁急聲道:“奚臨!”

    “在你心里我就那?么沒用嗎?!”

    知道是?怕她受傷。

    可她要?是?真的想繼續那?么嬌貴,還跟著他修煉干什?么啊。

    奚臨一番掙扎,終于一咬牙,提劍風馳電掣地朝觀瀾的方向追去?。

    白燕行回過神,剛欲抽身緊隨其上,冷不防感覺到腕間傳來金石纏繞的撞響,他一垂眸,握著雷霆的那?只手被一條鎖鏈緊緊勾住。

    而鎖鏈的另一端則攥在瑤持心掌中?。

    大師姐眼風凌厲,揚聲道:“下來!”

    下一刻,白燕行便被一股蠻力硬生生從半空拽落。

    他身形側轉的當下,憑借千錘百煉的臨戰本能將長劍朝斜里一送,堪堪與對方的霜刀錚然相交。

    “鏘”的一聲蕩出老遠。

    準備好的陷阱早等?候已久,鎖鏈由一生二再?生四八,層層疊疊將雷霆扣住,要?他老老實實地在這兒待著。

    瑤持心的攻勢與當年在大比場上如出一轍,照舊是?一頓疾風驟雨地揮刀挺進,迅猛且密集。

    然而又似乎和當年有所不同。

    沒了那?副悍不畏死,悶頭蠻干的莽撞勁兒,她現在的戰術聰明得多,仙器、術法?的運用比之從前更加純熟。

    無效的攻擊少了,也知道怎么保存體?力,怎么以攻為守,以退為進。

    從前單臂便能輕描淡寫抗下的劍招,如今哪怕是?他也不得不在必要?之際用上雙手。

    若要?論整個玄門修為變化最大的人,他相信瑤持心一定?榜上有名。

    萬鈞雷霆沉穩從容地接住冰刃每一次的挑釁。

    夾雜著雷電的冰渣四處外濺。

    白燕行知道她是?想拖住自己?。

    而他跟昔年的比試一樣,未曾手下留情。

    不知道為什?么,這一生交手的人無數,沒有一千至少八百,那?么多對手,有的人天資卓絕,有的人經驗豐富,瑤持心算不上是?最出眾的那?個,卻絕對是?最叫他記憶深刻的。

    在那場她必輸無疑的切磋中?,那?雙憤恨無比的眼神,他足足記了好幾年。

    很長一段時間里,白燕行都深感疑惑,讀不明白她當時的情緒是?什?么意思,也不明白這種情緒因何?而起。

    究竟什么時候懂的呢?

    他說?不太清,真要?論起來,或許是?在白家山莊的大門前,她將全族粉飾多年的沉疴公之于眾。

    也或許更早,在不慎誤入千年的洪流天坑下。

    那?是?平庸普通之人因這個世界的輕蔑而流露出的不忿。

    是?從小在白氏長大的他,永遠也不會看到的眼神。

    “庸常者是?有自己?的極限的!

    趁瑤持心逼近前的剎那?,白燕行隔著對峙的兩柄刀劍毫無征兆地開口,“憑你的資質,走到朝元已是?極致,再?往上就不是?這樣的仙根能夠領悟的境界,哪怕勤勉努力一百年,一千年,你也見不到化境的大門!

    瑤持心只當對方意圖擾亂自己?的心神,聽著這些早已想過的現實,手中?力道不減:

    “啊,所以呢?”

    青年俊美蕭疏的臉平靜地注視過來,“云巔之上是?天才的地界,有沒有想過你這樣的修煉根本是?在浪費生命!

    大師姐聞言,沒有氣急敗壞也并不矢口否認,反而沖他一笑,笑得明媚又乖戾十足。

    有那?么一瞬覺得人世何?等?奇妙,這張當初她整整看了六年的面?孔,而今會以這樣的心情,這樣的局面?重新落入視線中?。

    是?她曾經愛過,恨過,也忘記過的一個人。

    “看不到就看不到,化境的大門是?鑲金還是?鑲銀了。”

    “白公子高高在上太久,不知道八荒宇內除了天之外還有地嗎?這玄門內如若都是?天才,諸位天才想來也無趣得很吧。”

    白燕行許是?知道她會反駁自己?,但又格外地想聽一聽她會如何?反駁自己?。

    果然聽到后有一種,是?她會說?出來的話的感覺。

    既新奇又在預料之中?。

    青年星眸深處分明充斥著意外的喜色,面?上卻淡漠得并未露出分毫。

    不遠處的奚臨將所有的靈力都灌注在了劍氣之上,總算趕在觀瀾躍上浮島之前將他攔下。

    劍宗之主沒辦法?,即便不欲與之交戰,此刻也不得不拔劍應對,這人是?不好對付,可如果不除掉他,今日恐怕進不了浮屠天宮。

    觀瀾浮躁地輕嘖出聲。

    他太想知道瑤光山的秘密了。

    那?是?瑤光明為什?么能凌絕頂的來由。

    是?一切真相的所在。

    現在這個秘密可謂近在眼前,他甚至想什?么也不顧就只身沖進去?。

    強烈的求知欲充斥著他的思緒,觀瀾在發熱的大腦支配下氣場幾乎全開,劍意一招比一招豐沛狠厲。

    面?對這番猛攻,奚臨一時竟有些落了下風。

    偏偏那?一直以來存在感極低的丹修長老很是?會見機行事,除了抓空替觀瀾恢復傷勢,偶爾也拍幾道符頗為雞賊地在四周干擾。

    甭管術法?殺傷力如何?,橫豎能挨到他就算賺的。

    請求支援的仙紙鶴已經放了出去?,不知最近誰能先趕來幫忙。

    而劍宗的大弟子這會兒還未加入戰局。

    上面?是?奚臨和觀瀾、丹修長老,下面?是?瑤持心與白燕行,他夾在中?間,不知是?應該去?幫師父壓制奚臨,還是?撈出白燕行再?一起行動,禁不住左右為難地糾結起來。

    無論是?丹修長老,亦或是?劍宗大弟子,境界均在朝元以上,一旦三個人聯手圍剿,連奚臨也沒把?握能全身而退。

    可大弟子如果轉頭選擇先對付瑤持心……

    他就只能放棄觀瀾了。

    一想到這里,青年鬢角上的汗便沿著側臉滑下。

    兩方戰場上的空氣越來越緊張,從夜空層云中?降落的雷電密不透風地砸在瑤持心周圍。

    白燕行有條不紊地拆解著她的劍招及術法?。

    據說?雷霆和星辰、照夜明一樣,是?能引動天地間自然的靈力,使風云變幻,氣候更改的本命劍,萬中?無一。

    雷霆從出世那?天起就能隨著他的心意召喚掣電轟雷。

    外人看著,以為雷電就是?雷電,雷電都大差不差。

    只有白燕行自己?知道,天雷的力量也分等?級,從低到高,會隨著修為一點?一點?地增加,繼而融入劍意當中?。

    而他現今所引來的天雷卻和數年前相差無幾。

    雷霆已經有很久很久,沒有得到提升了。

    甚至可以說?,他本身的修為也幾乎在止步不前。

    哪怕修行從未斷過,每年也能清晰地感覺到體?內靈氣的流逝。

    他的真元正在源源不斷地外泄。

    無法?抑制。

    而這種情況已持續了好幾年。

    起初白燕行以為是?心神不穩的緣故,便愈發刻苦,加倍專注,從神識到劍術一寸一寸地磨礪,發了狠的拼命,但收效甚微。

    依然改變不了身體?靈骨的日漸衰退。

    就在這個時候,他驀地想起了一個人——

    霽晴云。

    那?位前輩曾經親口描述過的心境崩塌、過剛易折、信念動搖,修士的絕癥……

    道心破碎。

    當白燕行重新內視起自身,才第一次發現原來他已經有了一顆道心。

    是?一顆蒙塵的,尚未成型,卻千瘡百孔的道心。

    ——“一旦出現裂痕,很可能無法?挽回!

    ——“若不是?誤入此地,我早就身死道消!

    彼時他在房中?怔愣地枯坐了許久。

    直到窗外的天色黑盡,滿室一片混沌,白燕行方隱隱約約地回想起來。

    昔日在瑤持心打他那?一拳的時候,他曾經聽到過一聲極其細微而又不起眼的脆響。

    ——“沒有天賦就不能修煉了嗎?”

    ——“可作為廢物,我是?拼了命地想活下去?,拼了命才讓自己?活下去?的!”

    ——他們心甘情愿為你而死,這是?應該的。

    是?從那?日開始的吧。

    他掙扎于族中?經年累月的教導和切實聽到的真相。

    在無法?說?服自己?心安理得享受兄長、母親的獻祭里撕扯煎熬,終于一觸即潰。

    修士的道心很難得。

    很多筑基、朝元都未必能悟出自己?的道,一向只有大能前輩,境界高遠之人才能凝練出此物。

    是?前途無量的象征。

    白燕行坐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里,捂著臉忽然輕笑出聲。

    可是?這么前途無量的道心,偏偏從萌生之初便是?錯的。

    他用盡全力,打磨了一顆畸形的道心。

    青年揚起頭從窗前望出去?。

    皎潔的月色安靜地落在院外,遙遠的山林里流螢在花團錦簇地纏繞。

    現在,他要?么告訴自己?,白氏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確之舉,然后趁道心碎掉前重新修補,沿著這條路繼續堅定?不移地走下去?。

    要?么,等?著靈骨崩壞身死道消。

    可當這兩個選擇擺在面?前時,白燕行就知道。

    從聽到瑤持心那?番話起,他已經騙不了自己?了。

    第138章 誅神之戰(四) 他一定要做個最普通的……

    當親身體會之后, 白燕行才明?白道?心破碎為?什?么會被稱為?修士的不治之癥。

    他從開蒙至今凝練的所有靈氣都圍繞著這顆心,修為?、靈骨、境界甚至是本命武器。

    道?心似乎發現與他的意志產生了分歧,因此這碎裂的舉動?也頗有剝離的意味, 自?塑成他仙身的第?一縷靈氣開始, 一寸一寸地往外流溢。

    和當年霽晴云所說的情況一模一樣。

    無論?如何努力, 用盡辦法?, 出現的裂紋還?是與日俱增,他開始越來越難以匯聚靈氣, 難以穩固真元。

    修行于他而言不過只是緩解境界下跌的速度而已, 根本無能?為?力。

    想來也是, 如霽長老這樣的大能?都束手無策,自?己一個不到百年的劍修又能?有什?么辦法?。

    或許等這顆道?心徹底散盡還?可以磨礪第?二顆。

    但修士之所以比凡人長壽是因為?擁有靈骨,骨頭一旦衰退,壽數便所剩無幾。

    何況,大概等不到那個時候, 他就會先因不斷紊亂的靈力爆體而亡吧。

    難怪境界越高之人, 沾上道?心的問題幾乎都是死局。

    白燕行曾經覺得自?己的仙途滿目瘡痍。

    而這么滿目瘡痍的仙途,如今也要?到此為?止了。

    百年不遇的曠世奇才也好, 有望登凌絕頂的劍修也罷, 無數美夢編織而成的高塔搖搖欲墜, 那些名垂千古的冀望,萬世流芳的夢想, 最終居然活不過百年。

    不知高塔底下仰頭殷殷期盼的人,得知這個事實會流露出何種眼神呢?

    在那個晚上, 他忽然感受到了一種名為?“命運”的無常。

    便朝著圓月放聲大笑,越笑越張揚,越笑越恣意。

    于是, 從那一刻起,白燕行就告訴自?己,他不要?再被束縛。

    如果終究逃不過一死,那么至少?在死之前做完他該做的事,他想做的事。

    他要?讓牽制他的一切都在這一生里終結——使命,前途,門派興旺,家族榮耀。

    一個不剩,一個不留。

    哪怕聲名狼藉,哪怕名譽掃地。

    他也要?將他們一并帶走。

    兩年后,白燕行說到做到,率先就朝白家腐朽已久又盤根錯節的中?心——長老會和父親白石秋下了手。

    畢竟族親對他毫無防備,更想不到他會突然發難,整個白氏只在一夕之間?就輕而易舉地被他控制住,包括聽命于眾長老的保守派弟子、嫡系血脈等等都沒放過,全數關進了深淵地牢之中?。

    這是他頭一個要?除掉的。

    而第?二個,就是劍宗。

    白燕行體內的連心血契打在了心脈附近的靈骨上,從前想著突破化境修為?之后便可憑境界壓制迎刃而解,如今這條路是行不通了。

    有禁制在身,他沒辦法?直接向觀瀾動?手。

    和普通的血契不同,“連心”違約不是簡單的反噬。

    因為?這原是馭獸道?用來控制靈獸的術法?,作為?“獸”的那一方,他永遠無法?做出任何反抗“飼主”的行為?。

    一旦萌生出強烈的殺意,便會當場斃命,傷不到觀瀾分毫。

    這些年白燕行私下里去過很多地方,詢問過許多精通馭獸的修士,想試著尋找能?破除此術方法?。

    直到一位馭獸高手告訴他——

    “‘連心血契’是單方面終生受錮的封印術,沒有解開的可能?!

    **

    “噌”的一聲。

    觀瀾的劍撞上了一堵黑火繚繞的墻,對面的青年將裹挾著黑霧的手放在眼前輕輕一扣握成拳,鋪天?蓋地的殺意硬生生把這位劍宗主人逼退至一丈之外。

    奚臨到底還?是放開了煞氣。

    丹修長老沒見過這么迫人的威壓,直覺不好——掌門怕是要?輸。

    他追在觀瀾屁股后面替他隨時療愈傷口,一面轉頭看向底下。

    不看還?好,這一看愈發叫人眼前一黑。

    白燕行正叫個臭丫頭纏得難舍難分,一時竟脫不開身,而他家大弟子更能?耐,還?在邊上瞧起了熱鬧!

    “紀川!你發的什?么呆!”

    他氣急敗壞,“還?不快來幫忙!”

    那大弟子一個激靈回過神,丹修長老一句話瞬間?給他的糾結蓋棺定?論?,他忙喚出本命劍,再無猶疑地飛身而上,一頭扎進和奚臨的戰局里。

    而瑤持心是萬萬再分不出精力來攔他。

    光是個白燕行就夠她受了。

    她視線不過才挪開半瞬,雷霆犁地似的光已然窮追不舍地向面門襲來,是一點喘氣的機會也不給!

    劍宗大弟子已御劍飛出他二人斗法的范圍之外。

    白燕行余光不著痕跡地瞥過對方的背影,重新調整了姿態,一直背在身后的手微微變動?,掐了個將成未成的手訣。

    ——“‘連心血契’沒有解開的可能?,靈獸殺不了自?己的主人。”

    那位馭獸大能?接下來是這么對他說的:

    “但你不是靈獸,獸類不能?結印施術,你可以。”

    “知道?‘連心’為?什?么叫‘連心’嗎?這兩個字并不只是代表血契連著你的心脈,也意味著它同樣連著對方的心脈,不過連著你這邊的是為?殺你,而連著對方那一處是為?監測你是否對他有威脅罷了!

    “不管怎么樣,你們之間?都有著微妙的聯系!

    “我修行多年偶得一種秘術,名為?‘逆向連心’,顧名思?義,此術能?通過你體內的‘連心’將你二人的心脈連在一處。”

    他言至于此,便點到為?止,沒再往下細說。

    彼時短暫的沉默過后,這馭獸道?忽然感慨萬分:“我從未見過把‘連心’用在活人身上的案例,那人很自?傲,卻也很膽小?。想來修士也不過是仗著靈獸無修為?,才能?如此高高在上吧。”

    “倘若靈獸亦能?結印,它們或許一樣會噬主。”

    最后像是不知應該如何勸慰他,那人只輕聲道?:

    “閣下,珍重!

    白燕行的手訣驀地一凜。

    既然他殺不了觀瀾,那就讓別人,來殺他吧。

    此時此刻,揮著瓊枝迎風直上的瑤光大師姐眼里凝著無匹的鋒芒,在刀光劍影中?冷聲道?:

    “聽說白公子現在在白家當家做主了。”

    “怎么,如今還?在拿你妹妹祭劍修煉嗎?”

    劍修推開她刀刃的同時,目光輕輕一爍,旋即佯作惡劣地牽起嘴角:“啊,你說晚亭。俊

    他笑得云淡風輕:“是又怎么樣?”

    即便是瑤持心做好了心理準備,聽到這句話的當下,腦子里也充血似的涌起一股怒不可遏的情緒。

    還?以為?當日那番話他聽進去了,還?以為?他至少?能?替自?己、替晚亭爭一口氣。

    萬萬沒料到他還?是走上了從前的歧途。

    瑤持心手中?的瓊枝從單刃變作雙刀,她用力一握,近乎恨得咬牙切齒,激憤不已地朝白燕行削去。

    也就是在這時,馭獸高手所授的秘術于他指尖結成。

    白燕行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脈和觀瀾的心脈短暫地連作了一處。

    其實來之前他一路都在琢磨,應該在怎樣的情況下,何等的情景中?交出這致命的一擊,是遇上瑤光門徒阻攔的時候,還?是主動?去挑釁凌絕頂……

    不能?被觀瀾覺察,最好在某個意想不到又順理成章的場合——

    而當瑤持心出現的那一刻,他瞬間?便云開霧散地意識到,就是這里了。

    普天?之下,再沒有比她更合適的人選。

    他因族人的期盼而生,少?時便被打上天?才的烙印,一生都在為?白氏的未來踽踽而行。

    那囚籠一樣的白家山莊里全是一代又一代人的野望,像瘋長的野草迫不及待地將他層層纏住。

    從頭臉到足尖,從少?年到青年,纏得人無法?呼吸。

    他是白氏寄予厚望的人,是劍宗座下高徒,是少?主,是天?才劍修,卻不是白燕行。

    清苦的童年是他這輩子唯一快樂的時刻。

    只因為?不成器的廢物大哥領著他跑遍了后山每一寸流螢飛舞的土地,同樣資質平平的母親在燈光黃昏的院中?悄悄瞞著父親等他倆歸來。

    然后不成器的廢物們紛紛為?他而死,用百年鑄就的血肉,期待替他掙一個能?夠登凌絕頂的前程。

    而今他夭折在了成神的路上,終究是誰的期望也沒能?達成。

    他是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

    所求的一樣也得不到,不想辜負的卻都辜負了。

    當瓊枝的寒光映出半張面容時,白燕行終于可以心無掛礙地直面自?己。

    他一輩子都在為?別人的理想奔波,連道?心都是因旁人的祈愿降臨在靈臺上。

    既然選擇不了出生,好在還?能?選擇怎么死去。

    舉著雙刀的瑤持心正滿腔怒火地逼近他時,忽然毫無征兆地,在青年那雙漆黑清明?的星眸中?看到了一絲平和又溫柔的笑意。

    她愣了一下。

    瑤持心的怔愣并不僅是因為?白燕行的神情,而更多的是發現他并沒有躲開自?己的殺招。

    這和他先前游刃有余的姿態截然不同。

    況且,她這一招本沒有太多技巧在里面……

    瓊枝細長的刀身猝不及防刺進他胸膛,一如很久以前雷霆穿過她心口時一樣,從劍修的背后、真元所在的位置洞穿出去。

    而同樣被洞穿的,還?有正與奚臨交戰的觀瀾。

    連在一起的心脈被霜刀穿成了串,看著前胸無端出現的血窟窿,劍宗宗主簡直不敢相信,臉上與其說是震驚,不如說是困惑茫然。

    似乎尚未明?白這一切究竟是怎么發生的。

    那瞬間?,邊上的丹修長老、劍宗大弟子,甚至奚臨都露出了一絲驚愕。

    瑤持心眼睛不可思?議地瞪到了最大,近在咫尺的青年抬起頭,那種堪稱找到一生歸處,安心得塵埃落定?的神色映入她瞳孔深處。

    他嘴角掛著滲出來的一點血漬,開口時先咳出了半口血,在真元爆開的前一刻朝她自?嘲著笑笑。

    “這輩子,真是輸給你們這些廢物了……”

    幾乎是在同時,白家,桃花塢內。

    禁地的暗牢當場炸開,直接掀翻了位于地面上的劍堂。

    巨大的轟鳴聲震得整個水泊無端一顫,滾動?的漣漪一路延伸到姑妄洲的小?城邊。

    山莊弟子們個個驚慌失措地往外跑,廊上廊下全是紛亂的腳步。

    “出什?么事了?”

    “不知道?啊,說是地牢突然炸了!”

    “什?么地牢?”

    “還?能?有什?么地牢,當然是關……關長老們的地牢啊!”

    所有人皆在不明?所以地恐慌著,唯有前廳中?的白晚亭在聽到這個動?靜的剎那猛地回頭往聲音的來處看去。

    僅這么一個動?作,她眼角的淚水頃刻就落了下來。

    只有她知道?,當地牢里的法?陣啟動?的那一刻,就意味著,哥哥已經不在人世了。

    坐在邊上的弟弟目光訥訥地望向她,語氣不確定?地開口:“姐姐,哥哥他,是不是……”

    白晚亭趁背對著他,迅速用手臂擦了擦雙眼,而后揚起頭深吸一口氣,再抬眸時,她無比堅定?地發話道?:“走吧,我們有我們的事要?辦。”

    弟弟還?小?,聽了她這句話登時沒忍住,驀地紅了臉淚流滿面。

    人總是要?長大的,他們都不是小?孩子了,也不會再有人替他們遮風擋雨。

    倒不如說,是該她做那個去遮風擋雨的人了。

    白晚亭握著早已準備好的鑰匙,按照事先的計劃,通過暗道?進入位于白家山莊地底深處的牢房。

    此地的暗牢分作好幾間?,族中?長老關在一處,這些人的心腹們關在一處,剩下一部?分人修為?不算高,各派都不沾邊,算是中?立的關在另一處。

    兄長布置的法?陣精準地屠殺了白家最有話語權的一輩人,以及對這類人忠心耿耿,守舊派的精英。

    余下的都是白家而今年輕一輩的小?弟子,修為?最高的也才剛剛與她不相上下。

    暗牢中?誰也不清楚發生了什?么。

    活著人除了聽到乍起的轟鳴,短促的慘叫以及彌漫在空氣中?的血腥別的一無所知,不禁對未知的危險恐懼到了極點。

    白晚亭在此時醞釀片刻,一氣呵成地朗聲道?:“白燕行走火入魔,已經瘋了!”

    “他殺了嫡系旁支的所有長老,還?殺了家主,你們快跟我走!再晚就來不及了!”

    “大小?姐!”

    牢里的年輕弟子眼見她用鑰匙打開了法?陣,“這是……你偷偷從白燕行身邊偷來的嗎?”

    “大小?姐,原來你之前一直是在假意配合他!”另一人恍然大悟,繼而喜出望外地向同伴道?,“我就說小?姐那么好的人,怎么會對我們見死不救呢。”

    “不要?磨蹭!卑淄硗ご蜷_牢門,“正門塌了,我帶你們從小?路離開。”

    她領著人群跑在幽暗的密道?下,白家子弟們帶著劫后余生的慶幸議論?不休。

    身后尚有法?陣的余威,塌陷的動?靜還?在遠處一波接著一波。

    有人心有余悸,有人在感激不盡。

    突然不知是哪里的聲音問道?:“長老們真的無一幸存嗎?還?有師兄師姐們……都是白燕行干的?”

    一干后輩們于是紛紛將目光落在白晚亭身上。

    她走在最前面,眾人只能?看見她的后背,在一絲微妙的,幾乎沒被人察覺到的安靜后,她篤定?道?:

    “對!

    “白燕行,是個十惡不赦的罪人!

    ——“白家痼疾已久,早就積重難返,只要?那幫老輩人在一天?,白氏就很難再有新的生路。有時候大刀闊斧地斬斷過去不是什?么壞事,很多東西不破不立,沒有這樣的決心,是迎不來新生的!

    ——“有資歷的同輩弟子未必肯聽你的號令,他們比你修為?高,就會有自?己的想法?,留著反而會生事端。而且很多人在長老身邊待久了,難免耳濡目染。”

    ——“這些年輕的小?輩沒有依附過誰,對舊制也沒那么深信不疑,雖說修為?實力或許一般,但沒關系,我們還?有以后!

    ——“你救了他們,至少?在他們中?間?是有威望的,很多人都會服你!

    ——“觀瀾一死,劍宗應該會亂上一陣子,顧不上搭理白家。其實也沒有必要?非得留在姑妄洲,去遠一點的地方也可以。”

    ——“晚亭。”

    ——“以后你就是白家的未來了!

    還?好暗道?足夠狹窄,還?好地底足夠漆黑。

    所以誰都沒看到她眼中?聚滿的淚水。

    聽說瑤光山四季如春,想必冬季不會有鵝毛大雪吧。

    白晚亭心想。

    這樣也好。

    至少?他最后不會一個人躺在這樣冰冷的雪地里了。

    瑤光迷蒙的月色下,朝元級別的真元與化境級別的真元一齊蕩開,足足將方圓十里內的草木都掃得枝搖葉晃。

    近處的幾座山也為?之一顫。

    鮮血順著瓊枝凄清的刀鋒滑落,灌滿了血槽。

    白燕行在倒地的時候十分意外地看到了遠處星星點點流動?的螢火。

    倘若有來世,他想他一定?要?做個最普通的庸人。

    庸庸碌碌而來,庸庸碌碌而去。

    在離天?道?最遠的地方,愚昧遲鈍地活著,從生到死懵懂無知。

    第139章 誅神之戰(五) 黎明前夜。

    瑤持心將雙刀合二為一握在掌中時, 心里的驚濤駭浪還未平復下去?,喘氣的同時感覺到自己持刀的手在微微顫抖。

    瓊枝被她晃得“叮!弊黜憽

    這畢竟是她生平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殺人?。

    修士只屠妖魔, 很少會沾染人?命。

    瑤持心若有?所覺地往身后白燕行的尸體?上?看了一眼, 劍修正臥倒在地, 軀體?里已再無?靈氣流動的痕跡。

    她心情瞬間分?外復雜。

    說不清是大?仇得報還是如愿以償, 總之,手刃了這個曾經的宿敵, 她卻沒有?想象中的那么?快慰, 反而覺得胸口沉甸甸的。

    像壓著一團揮之不去?的陰云。

    沒了觀瀾的牽掣, 奚臨三下五除二控制住了劍宗長老與大?弟子。

    掌門就這么?身死?別派,北冥今后將何去?何從尚且是個未知數,兩人?此刻只剩六神無?主,哪里還有?抵抗的心思,接連被他以結界封鎖在原地。

    “師姐!

    青年收起煞氣重新回到她身邊時, 就見瑤持心輕輕凝眸朝尸骨所在之處一望, 語氣有?些?恍惚:“……他方才是故意被我砍中的。”

    她很清楚地知道憑白燕行不可能躲不過那一招,而且看起來觀瀾驟然隕落也跟他的這個舉動脫不了干系。

    奚臨迅速打?量完周遭的情況, 言簡意賅地說道:“劍宗宗主胸口的傷和?他的一致!

    “而且有?瓊枝的氣息……應該是使了什么?手段。”

    瑤持心總覺得或許在白燕行身上?發生過什么?, 或許他背后是有?什么?自己所知所見之外的隱情。

    可究竟如何, 他又究竟為什么?會與觀瀾同歸于盡,如今在這世?上?也沒有?第二個人?知道了。

    這一刻, 她忽然萌生出?一種強烈的落寞感。

    那個時候兵荒馬亂,血月當空, 她死?在雷霆之下,被他一劍穿胸。

    而今也是兵荒馬亂的夜晚,月影凌亂, 白燕行死?在她的手里。

    真像一場輪回……

    “一會兒叫人?來替他好好收尸,送回梅花塢吧。到底……”

    瑤持心感慨著頓了頓,“到底是一代名劍。”

    最后好歹讓他落葉歸根。

    目之所及的長空上?,幾名瑤光弟子正御劍往此處飛來,想必是接到紙鶴傳信前來支援的師弟師妹們。

    “大?師姐!——”

    他倆還沒來得及回應,忽的一陣猝不及防地地動山搖,瑤持心差點沒站穩,好懸被奚臨眼疾手快扶住。

    動靜是從冰封谷方向發出?的,她連忙抬頭望過去?,然而現在四處都打?得火光沖天,諸位修士的術法不是亮就是閃,滿目眼花繚亂,根本什么?也瞧不清。

    “不行!爆幊中睦膳R的手臂,“我們上?老爹那邊看看。”

    “嗯!

    她飛快叮囑完逐一落地的小弟子,將現場交給他們,自己則同師弟馬不停蹄跑去?找老父親。

    巨大?的震動來自于原禁地的谷底最深處。

    葉瓊芳剛和?雪薇聯手強行關閉了傳送法陣,瑤光同渤海深淵的聯系就此切斷,但那只千年魔物還留在仙山上?。

    這東西塊頭太?大?,以她二人?的修為沒辦法將其摁回法陣入口,由群魔聚成的龐然大?物立時在冰封谷底下打?起了滾,尾巴一扭便是山崩地裂之勢。

    葉瓊芳根本壓不住它,與一眾徒弟齊齊被甩了出?去?。

    瑤光明見狀當即想要去?伏魔,堪堪撤回威壓,自家兄弟卻跟狗皮膏藥一樣重新黏了上?來,纏得他脫不開身。

    知道兄長對自己下不了死?手,瑤光滅挑釁得肆無?忌憚,憑著瑤光明投鼠忌器——要顧及護著門下弟子,又要壓制大?魔——基本和?他戰了個平手。

    整個瑤光大?陣的安防皆由作為掌門的瑤光明維持,他的消耗之大?可想而知。

    而相較之下瑤光滅的真元明顯還綽綽有?余。

    眼見那邊的小弟子正因魔獸的一甩尾倒地不起,迎面就有?第二頭魔物伺機偷襲,瑤光明不覺一凜,這一分?神的工夫直接被對手逼退數丈開外。

    他顧不得調整氣息,才準備殺回去?,也就是在這時,裹挾著滾燙熱流的黑煙從眼尾一閃而過。

    那赤著半身的年輕人?帶著上?古的兇戾之氣,眼也不眨地接替了他的位置,以單臂抗住了瑤光滅幾乎殺意十足的一擊。

    哪怕是半步凌絕頂的境界,奚臨對上?他一時居然不落下風。

    瑤光明尚在發愣,不遠處的林朔也剛好帶人趕到,成功幫丹修們解了圍。

    瑤光山的主力軍正逐漸朝著此地聚攏。

    “老爹!”

    稍慢一步的瑤持心御劍跳到他跟前,“你沒事兒吧?”

    老胖子猶且怔忡地答應一聲,只見她撈起自己的胳膊,“來,把手給我!

    說著就在戰場上友好地握住了他的手。

    一股溫和?的靈氣迅速順著掌心穴緩緩填滿他損耗過度的真元,瑤光明不覺詫異地看著她:“你,這……”

    因為補真元要用上?奚臨的煞氣,怕老爹在意,這個術法瑤持心一直沒告訴過他。

    不過凌絕頂當真是凌絕頂,老頭子那磅礴的內息甫一接觸到她的潛元,頃刻就吸走了一個頗為可觀的數量。

    她雖對自己真元的多少也沒有?大?致概念,但這還是頭一次有?“真元空了一點”的感覺,是在此之前給奚臨、林朔補充靈氣時截然不會有?的體?驗。

    好可怕的修為。

    大?師姐一面悄悄納罕,一面安撫著向老父親解釋:“是奚臨煞氣功能的一種……現在三言兩語說不明白,反正就是能把我的真元分?給別人?用!

    “已經施展過很多次,非常熟練了,你放心,對身體?沒什么?傷害。”

    瑤光明給她唬得一愣一愣。

    好在沒等太?久,林大?公子便主動現身說法,討債似的輕車熟路地上?門找她要真元來了。

    瑤持心不免深深地懷疑,林某人?趕到此地恐怕首先?就是奔著這個,其次才是輔助老爹吧。

    空間法陣關閉,加上?觀瀾一死?,瑤光山各處的危機不多時便得到控制,越來越多的門徒開始奔向冰封谷援助自家掌門。

    突然不知是誰喊了聲:“月亮下有?劍光——”

    一抹蘊含著高山風雪的劍意蕩開了縈繞不散的云霧,瑤光的夜空驟然清澈不少,繁星璀璨的銀河再度落入人?間。

    那劍光去?勢不減,在月下繞了兩圈,旋即穩準狠地扎進?扭動的大?魔顱頂。

    昆侖虛的掌門終于到了!

    不愧為當今的第一劍修,有?了同盟道友的加入,情勢頓時扭轉。

    瑤持心站在冰封谷外圍一邊替雪薇恢復精氣,一邊仰望斗法的各位高人?,心下不覺有?一種守得云開見月明的松快。

    昆侖掌門也到了,這下瑤光山的危局應該很快就能迎刃而解。

    只要平安度過今晚。

    她臉上?浮起一線希望——就能跳出?大?劫夜血光之災的詛咒了!

    一邊是僅次于霽晴云的大?能高手、凌絕頂的老父親、戰力驚人?的自家師弟,另一邊是孤軍奮戰的叛徒和?一只除了亂蹦跶、個頭大?一無?是處的魔。

    怎么?想,瑤持心都覺得他們不會輸。

    而事實?也確實?如此。

    有?了奚臨與昆侖掌門的助拳,瑤光明肩上?的壓力陡然減輕了一半。

    他率先?除去?試圖掙脫束縛的魔物,繼而騰出?手來收拾瑤光滅。

    奚臨由于此前和?觀瀾大?戰過一回,狀態算不上?全盛,眼見大?能們下場,便自發退至一旁隨機應變,也是作為后生晚輩的禮貌。

    瑤光滅再怎么?詭計多端,畢竟雙拳難敵四手,只片刻就露出?了敗相,經兩大?高手鎮壓,他別說招架,簡直潰不成軍。

    接連硬扛了幾道劍光后,或許是自知大?勢已去?,瑤光滅不欲強撐,當機立斷掉頭就跑。

    他修為可能比不上?兄長,然而對于時勢的判斷永遠敏銳果決。

    “想走?!”

    昆侖掌門乃是現今的劍修之最,劍意不可謂不快,他怒而大?喝,長鋒便立即應聲斬下,不容置喙的威壓追著叛徒的后背,勢必要將他就地誅殺。

    瑤光明回過神意識到不妙,試圖出?聲阻攔:“道友且慢——”

    可是已經晚了。

    劍光掃過瑤光滅倉皇狼狽的身影,徑自把他從高空砸向地面,那下墜的軀體?連著撞碎了沿途的屋瓦檐角,濺起一股紛紛揚揚的塵煙。

    浩瀚無?邊的劍意沖擊著這半步凌絕頂的真元,兩股澎湃的靈氣瞬間一并滾滾滌蕩開去?。

    瑤光明當下暗道糟糕,咬著牙瞬移上?前。

    此時遠在冰封谷的瑤持心等人?御劍在往這邊趕,他們均跟不上?大?能的速度,還不清楚發生了何事,只好去?靈臺問奚臨:“怎么?樣,瑤光滅跑掉了嗎?”

    青年懸在建筑上?方,注視著底下的動靜,如實?回復她:“沒有?,昆侖掌門出?劍及時,把他打?下了山。”

    奚臨很確定剛剛那股靈氣的來源,雖說還不能斷言瑤光滅已死?,但必然傷到了真元。

    這是傷筋動骨的事,就算沒有?當場斃命,至少一時半刻也動彈不得。

    瑤持心聞言松了口氣:“那就好!

    再讓此人?成功脫身還不知會有?什么?后患,自己已經沒有?更多的情報可以提供了!

    卻在這時,耳邊忽地聽見奚臨鼻腔里傳來幾分?短促的疑惑。

    “怎么?了?”她忐忑地懸起心,“該不會是他又卷土重來了吧?”

    奚臨約莫是看到了什么?,躑躅須臾才道:“不是。是你爹……掌門的樣子看上?去?有?點奇怪!

    “好像,神色很慌張!

    他剛說完便驀地發現。

    瑤光滅砸碎的建筑,正好是浮屠天宮……

    大?概因為先?前的鎮山大?陣忙著庇護滿山的弟子,天宮此處的結界不及以往堅固,加之昆侖掌門方才那十成十的一劍和?瑤光滅炸開的真元,防護結界竟在兩股威壓的沖擊下被震破,任憑對方掉了下去?。

    那白石砌成的恢弘宮宇上?豁開了個人?形大?洞,隱隱能看見祖師像的一角。

    瑤光明的表情何止是慌張,整個人?幾乎毛發皆豎,昆侖掌門甚至能感覺到他周身無?端緊繃的靈力,不自覺給嚇出?了一層雞皮疙瘩。

    心說至于嗎?

    自己也就削壞半邊屋脊而已,大?不了賠給他便是,這能費幾個錢,值得如此生氣?

    卻見這凌絕頂從身邊一晃眼,閃現到了大?殿之內,壓根沒空關心瑤光滅的死?活,也顧不上?去?尋他的蹤跡,只飛快奔向祖師的白玉底座,仿佛是要鎮壓什么?,抬起兩只短胖的手,拼命摁住底座之下的東西。

    奚臨與昆侖掌門均不理解瑤光明這個舉動。

    恰在下一刻,他二人?的目光雙雙一凜。

    眼睜睜看著原本中年模樣的瑤光掌門須發逐漸花白,面容頃刻顯現出?衰老之相,儼然是真元損耗過度之兆。

    他在,做什么??

    沒有?給任何人?細想的機會,很快,比先?前更劇烈的震動從腳下驟然而起,大?地像是要裂開,浮島一樣的天宮底下簌簌滾落一塊足有?半個院落大?小的巨石。

    孤島似的瑤光祖廟風雨飄搖。

    這會兒堪堪抵達附近的瑤持心一行差點給晃了個大?馬趴,她不禁單膝半跪在地,與同門一起莫名地抬頭四顧。

    “又是怎么?了?”

    一晚上?提心吊膽,她險些?要瘋。

    空間法陣不是關上?了嗎?

    千年大?魔也已死?于老爹掌下,那這動靜是從何而來的?怎么?還沒完沒了了!

    震蕩停歇片刻,不多久便再度死?灰復燃,就這么?時停時動,接連不斷。

    瑤持心喃喃自語:“出?什么?事了?——老爹!”

    她爬起身朝著天宮大?門狂奔。

    此時位于祖師像白玉底座旁的瑤光明仿若在與一股深不可測的宏大?力量角逐。

    說角逐不太?準確,因為那威壓顯然對他不屑一顧,似乎認為他還不配跟自己互搏,彈蒼蠅般將這當世?誰都高攀不上?的凌絕頂輕描淡寫地揮開。

    瑤光明登時如被當胸重擊,打?了個趔趄,接連往后退數步才穩住身形。

    他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先?看了一眼自己的兩只手,而后又看向前面的白玉底座,眸中緩緩浮起一抹不甘與悲哀之色。

    像是早有?預料,又像是無?法接受,神情一時竟帶了幾分?恓惶。

    ——他果然辦不到。

    神圣靜謐的祖師像下,詭譎的陣法符文若隱若現,牽動著仙山乃至九州大?地的興衰存亡。

    三千年了,瑤光的傳承世?世?代代,到他這一代維系的時間最長,足足占了快千年。

    他甚至傾注了一生的心血。

    只盼著能迎來一個善終之局。

    誰承想,到底還是高估了自己。

    凌絕頂在絕對的實?力面前什么?也不是。

    “老爹!”

    瑤光明僵在原地盯著那陣法出?神,耳邊聽見瑤持心的呼喊,近處本在靜觀其變的奚臨、昆侖掌門二人?也紛紛御劍而落。

    同時趕來此地的還有?開明的冤大?頭宮主,以及看著他的昆侖長老。

    修為不低的高手都或多或少能覺出?這巨震非同一般,不是那數量堆積來的千年大?魔可以相提比論的。

    可千年的魔

    依譁

    已十分?罕見棘手,如若此物比那大?魔還厲害。

    它得是……什么?級別的妖魔鬼怪?

    兩派之主,青龍峰的部分?弟子,以及林朔帶領的劍修們全圍聚在浮屠天宮之外面面相覷,清一色的茫無?頭緒。

    所有?人?皆在等當今的大?能給他們解惑。

    在周遭持續不斷地震顫之中,一個矮胖的身影終于從巍峨的門后漸次顯露形貌。

    而當瑤光明走出?來時,在場的一干人?均倒抽了口涼氣。

    他這副形容,簡直像跟十個瑤光滅惡戰了一場。

    修士輕易不會露出?老態,年長些?的前輩或許會調整外貌,以便在年輕弟子面前更具威嚴。

    但不管怎么?調整,精氣神總是在的。

    五衰則意味著極度的虛弱。

    可是誰又能把凌絕頂逼到這個地步?

    瑤持心冷不防打?了個激靈,“爹!”

    她是人?群當中率先?反應過來的,連忙跑上?去?攙扶。

    “你怎么?了?怎么?……變成這樣了?!”

    不是說小叔叔被昆侖掌門一劍削得生死?未卜嗎,為什么?老爹依舊一身重傷?

    ……是誰傷的他?

    她背后的奚臨看在眼里,倏地一皺眉。

    這看上?去?不像是人?為所致。

    倒像是,受什么?反噬……

    何況浮屠天宮內的狀況他一直留意著,不可能有?除了瑤光滅之外的人?潛伏伺機偷襲。

    “瑤掌門,這究竟怎么?回事!

    昆侖仙尊也是半步凌絕頂的修為,無?法想象哪怕是面對魔獸、血親的夾擊都面不改色的瑤光明,竟會憔悴至此。

    他預感這件事不簡單,昆侖不能就這么?稀里糊涂被牽連進?來。

    “我派與你瑤光如今也算是過命的交情了,聽聞此間有?難,我等不敢怠慢,更是連夜南下相助!

    昆侖掌門的語氣公事公辦起來,“先?前渤海深淵的魔物,還能說是貴派叛徒同北冥合謀陷害,情有?可原,現在的這番聲勢你又該作何解釋?”

    邊上?的開明宮主聽得此話,立刻見縫插針地替自己找補:“依我看,蒼蠅不叮無?縫的蛋,瑤掌門今日若不給出?一個合理的答復,怕也不能輕易洗清你身上?的嫌疑,這魔物的來歷冤枉與否,還未可知呢。”

    昆侖沒心思搭理他,只定定看向瑤光明:

    “我派待盟友毫無?保留,瑤光再這么?藏著掖著,恐怕不大?仗義吧。”

    這一席話說得實?在不算客氣,幾乎有?逼問的意思在里面了。

    然而瑤持心發現周遭包括林朔在內的其他瑤光朝元弟子竟都沒有?出?言反駁。

    無?論是白虎、青龍,乃至老爹座下的大?弟子都驚詫而怔愣地,想聽他的回應。

    可見事態是真的到了令人?警惕的地步……

    “掌門!

    來歷不明的震顫又一次平地而起時,奚臨靜靜道,“浮屠天宮內,到底有?什么??”

    他嗓音不重,眼神卻何其凌厲:“這些?巨響的源頭是什么??”

    抱著老父親胳膊的瑤持心感覺他在聽了師弟的問話后,周身肌肉緩緩松弛下去?。

    好似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興許意識到這一天終究還是躲不過。

    瑤光明輕輕掙開她的手,在眾人?的注視下攤開掌心。

    “因為它。”

    華光一現后,在他手里的是一塊三寸來長,樣式普通的大?印。

    昆侖掌門脫口而出?:“鎮山?”

    “瑤光山沒有?鎮山印。”

    瑤光明忽然疲憊不堪地開口,“我知道各派的鎮山印是掌門權勢更替的象征,也是打?開鎮山大?陣的憑證,但瑤光山的大?陣其實?根本不用任何憑證就能打?開!

    他說這話的同時,罩著兜帽的殷岸才自高處姍姍來遲,瑤光明若有?似無?地隔空沖他一點頭。

    繼而接著道:“之所以叫它‘鎮山印’,是為了好讓所有?人?都以為它只是作為瑤光掌門傳承的普通法器,從而掩蓋住此物的真實?來歷!

    鎮山印有?貓膩,這在之前瑤持心就和?奚臨討論設想過,因而對此她倒沒有?太?多驚訝。

    老爹話音落下的瞬間,瑤持心就見那玉璽般形狀整齊的印章褪去?了光鮮亮麗的外殼,露出?其中本來的面貌。

    她愣了一下。

    是塊……

    石頭?

    “噎鳴之石!贝?概知道他們想問什么?,瑤光明適時道來,“你們對它應該不會太?陌生。”

    言罷,這凌絕頂的大?能舉目朝奚臨幾人?淺淺地掃了一眼,“它來自上?古!

    在場曾經誤入過三千年前洪流天坑的三個人?不自覺地兩兩相視。

    “久遠以前的洪荒時代,天地初開,諸神劃分?陰陽,孕育萬物,創造了凡民,也為人?間帶來火種,授凡人?以漁,庇佑九州,更平定水患,熔五彩石以補天。直到數千年前一場大?戰后,神族飛升上?界……這是諸位耳熟能詳的史實?!

    他頓了頓,“但很多人?并不知道,神離開了凡塵,卻留下了神器!

    瑤持心心神沒來由地一跳。

    瑤光明低低道:“神器一共有?七件,東皇鐘,神農鼎,軒轅十二鏡……據說每件都蘊含著無?窮的神力,與之修煉便可事半功倍,一日千里。

    “古時得知了此間奧妙的術士們開始大?打?出?手,爭搶得頭破血流,神器多次易主,天下戰火四起,兵戈不斷,三天兩頭就有?部族沖突。

    “據說這么?打?了快一千年,最終形成了七股穩定的勢力!

    “這七方勢力各自持有?一件神器,相互制衡又相互戒備,靠無?邊的神力發展得日漸強盛,還陸續招收起了門徒,將地盤擴張得越來越大?,幾乎統治了整個九州。

    “在當時,它們便以北斗七星為自己命名……”

    眾人?聽到此處均已猜到了什么?。

    瑤光明抬起頭:“沒錯,那正是最早的仙門雛形,而我瑤光山就在其列。”

    浮島下方傳來的震顫隨著他的尾音一并滌蕩開來,無?數碎石傾盆而落。

    四下里居然鴉雀無?聲。

    “不管這七方勢力如何勾心斗角,牽制約束,的確給天下帶來了一段不短的太?平時光。

    “那些?年月里,修士……術士和?柔弱的凡民活在七大?仙山的庇護當中,日子過得雖不富裕,但還算湊合。畢竟對于曾經朝不保夕的人?而言,能這樣‘湊合’已經是種奢侈了。

    “可好景不長,漸漸的,住在邊緣之地的人?們發現,九州的一些?偏僻處,靈氣竟日趨稀薄,種什么?不長什么?,走獸接連暴斃,連身在其中的人?體?質也一日比一日虛弱!

    奚臨原低垂著若有?所思的星眸乍然多了幾分?詫異的神采。

    他視線投向瑤光明時,發現凌絕頂也一樣沉默地看著他,隨后不言而喻地一頷首。

    “不錯,你們在千年前所見的,靈氣的‘三六九等’就是由此而來——”

    “誰都沒有?料到,神器會抽取天地間的靈力精華。”

    “這也是很久以后,人?們才弄明白的個中因果——在替修士提升境界的過程中,它們也悄無?聲息地匯聚著靈氣,而且數量相當驚人?!

    瑤持心立馬想起來當初天坑寨族長的話。

    ——“靈氣最鼎盛的地方在遙遠的中原,越往外走越稀薄!

    ——“那些?靈氣中心何止是土地肥沃……凡人?待在里面,就算不學術法,一輩子都能無?病無?災,長命百歲。”

    所以說,靈氣越往外越稀少,不是因為中心在中原,而是因為……神器都在中原?

    這是一場以神器為中心的高低劃分?。

    古時候的靈氣紊亂,皆是因此而起的?

    第140章 誅神之戰(六) 這個世界的真相!

    “諸神創造了三?千世界, 神力是這?天底下?最高深莫測也最至高無上之物,甚至連他們留下?的法器,對于凡人?而言都是無法企及的境界。

    “修士自以為?是在利用神器修煉, 覺得?器物就是死?物, 卻從來?沒有一個人?留意過神器本身!

    “這?些神器……像是活的, 有自己意志的東西。

    “它們潛移默化地引導術士為?了獲得?登峰造極的力量而拼命吐納修行。

    “隨著七大?門派日漸壯大?, 它們吸納的靈氣也愈發濃郁,每個擁有神器的勢力都是最富饒的所在, 祥云繚繞, 物產豐富, 其中誕下?的嬰孩均是天賦異稟的神童,根骨靈秀的天才!

    “如此周而復始,到了最鼎盛的時期,整個九州大?概有十之三?四的領域成了貧瘠荒蕪的死?地,凡人?、術士都盡可能地躲進?了仙門靈氣能夠籠罩的范圍內!

    “城郭紛紛圍繞著這?些洞天福地而建, 仙門的主人?幾?乎被推崇成了另一種意義上的‘神明’, 掌握著一切螻蟻的生死?與未來?。”

    “但生靈能棲身的土地畢竟有限,就免不了會為?了生存爭斗、大?打出手!

    瑤持心自己是馭器道, 知道越高級的法器越有靈性, 諸如“無極”這?樣的, 偶爾都要毆打主人?,行為?非常自由?。

    那么到了神器的境界, 會迷惑修士,反客為?主也不奇怪了。

    難怪總說上古時期鑄器一道發展緩慢, 恐怕也有同類相斥的緣故在里面。

    好比一間院子里來?了合租的陌生人?,神器肯定不會允許其他法器與自己共處共存。

    而就在這?時,跟在林朔身邊的一名?白虎峰弟子突然試探性地開口發問。

    “掌門……”

    他欲言又止:“可據玄門史書記載, 七大?仙門存在的時間并不長啊。”

    此言一出,在場的同樣有不少人?感覺到不對勁。

    歷史上的“北斗時代”僅僅持續了不到兩百年,算得?上是曇花一現了,大?部分授業老師多是以之作為?當?今仙門的前身來?講解,著墨極少。

    要達到瑤光明口中那樣不可一世的程度,短短幾?百年顯然不夠。

    那會兒的凡間還以部族為?主,連像樣的大?城鎮都沒幾?個,怎么能形成這?么大?規模的勢力劃分?

    “而且,史料上只寫著古代靈氣紊亂,頂多是說清純之氣稀薄,情勢遠不至于如此嚴峻啊,凡人?還是能夠勉強度日的。

    “更未提到過什?么近一半的土地不宜生存,也沒有提到過七大?神器,就連所謂的‘北斗’,以現在的眼光看,規模還不及那些排不上大?比前列的小門派……”

    那弟子說到這?里,似乎覺得?自己有在質疑掌門的意思,聲氣不自覺低了下?去。

    “聽您描述的情況,好像、好像和史實略有出入……”

    這?位仁兄的玄門歷史一定學?得?非常扎實,諸如大?師姐就一點也沒發現老爹講的有什?么不妥之處。

    很快,另一位瑤光弟子便理所應當?道:“還用說嗎?必然是史書作了假……”

    “玄門史書沒有錯!

    瑤光明不著痕跡地打斷了他,那滄桑的臉上贅肉隨著不住震動的地面輕輕顫抖,而這?么一張滑稽的面孔,表情卻是凝重而冷肅的。

    他接著朝向方才的白虎弟子:“你的質疑也沒有錯!

    瑤持心正皺起眉要不解,只聽父親沉聲道:

    “因為?我所闡述的這?些,都是上一輪時間線發生的事。”

    那一刻,她雖猶在云里霧里,頭皮卻驀地炸了起來?。

    什?么意思……

    瑤持心的眼睛懵懂又驚異地緩緩睜大?了,瞳孔深處微不可察地一縮。

    上一輪時間線……時間線,難道還有很多輪嗎?

    在滿場肅靜的當?下?,瑤光明重新執起掌中灰撲撲的石塊。

    “七大?神器除了能夠提升修為?、汲取大?地靈氣之外?,每一個都有自己獨特的異能,神農鼎可治百病,軒轅十二鏡能照見未來?,而噎鳴石……”

    他說著垂眸與之對視,“這?便是曾為?北斗之一的瑤光,所持有的神器。”

    “噎鳴昔日乃統管時間的大?神,作為?他的司職之物……神石擁有掌控過去的能力,也可以,使時光倒流!

    當?奚臨聽到這?句話?的剎那神色猛地清明,他仿佛一瞬間想通了很多事情。

    背后一抔冷汗立馬浸透了衣衫,無端騰起一絲恐懼感。

    不止是他,一旁的林朔和雪薇幾?乎都反應了過來?。

    而瑤持心的腦子還處在亂糟糟的狀態,混混沌沌地迷茫著,只莫名?思考著一個問題。

    不是說神器共有七件嗎?那余下?的六件,現在都去哪兒了?

    就算“北斗”中的六派皆已沒落,沒道理這么要緊的東西也跟著銷聲匿跡了吧,怎么獨獨瑤光卻保留著呢……

    那頭的老父親嗓音低啞沉緩地繼續下?文,“最初的時間線里,北斗七大?仙門并沒有在兩百年后衰亡,相反,還一直延續迭興了幾?千甚至上萬年……

    “隨著神器凝聚的靈氣越來?越充盈,術士們的境界也跟著日新月盛,各派的掌門人?幾?乎能與天地同壽,其疆域內的都城之繁華,言語簡直無法盡述。據說到了那個時候,凡民們的生活已經十分困難,不比牛馬好過到哪兒去!

    “彼時的北斗瑤光山正值第十代掌門人?當?權,她原是貧苦出身,靠著過人?的天賦,超越了所有靈氣之地的天之驕子,一步一步爬到這?個位置,故而更能體會到凡民生存的不易,因哀民生多艱,不忍見生靈涂炭,于是她作出了一個推翻天地的決定!

    四下?里從后輩弟子到別派長老、掌門,均噤若寒蟬地看著他。

    瑤光明抬起頭:“她打算把這?七件神器永遠封印在地底,將仙門壟斷的靈氣還歸九州大?地!

    “這?是讓三?界重獲新生的唯一機會,也是救萬民于水火的唯一選擇。

    “但她深知,此舉不僅意味著要同其余幾?派為?敵,更難辦的是——此時的神器經過成千上萬年的精進?,又由數不盡的靈氣滋養,實力已經相當?強大?,單憑她一人?,再怎么修煉也封印不了這么多的上古法寶!

    “因此,十代掌門人與當年和瑤光交好的,執掌軒轅十二鏡的玉衡掌門相聯手,一個窺探未來?,一個影響過去,偷偷籌謀了一個膽大包天的計劃。

    “她要利用噎鳴石將自己傳送回?最初的上古,在七大?神器還未成氣候之時,提前將它們封住!

    瑤持心聞言至此,竄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等?等?,那不就是……

    那不就是當?初洪流天坑的村民們,所看見的……

    玄門史料上記載的……

    老父親回?答了她的猜想,“靈氣復蘇。”

    無數或震驚或木訥的目光注視之下?,瑤光明沉著道:“那是第十代瑤光掌門,從遙遠無望的未來?回?到上古封印七大?神器后,帶來?的萬象更新!

    他一字一頓:“正因為?神器在三?千年前從這?世上消失,曾經的北斗勢力才會沉寂消弭,普通凡人?才能利用天地靈氣修煉成仙……這?是一個,全新的世界!

    老頭子的尾音消弭在震顫不休的轟鳴聲中。

    圓月下?的長夜昏黑得?好似看不到盡頭。

    九霄之上的諸天神佛黯淡無光,芥中凡塵既浩大?又渺茫。

    此刻無論是大?能還是廢材,沒有一個說得?出話?來?。

    連最穩重的昆侖一行都跟著成了啞巴。

    這?么說,現在的人?間,現在的世界,是重新來?過一次的世界嗎?

    由?于上古靈氣復蘇,那位素未謀面的高人?的相助,才有了他們如今的一切……

    這?也……

    這?也太匪夷所思了!

    “既然!

    開明宮主率先回?過神,他懷揣著對瑤光明的不信任,自發敏銳地找出了他話?語里的漏洞,“既然如你所說,七大?神器已被封印,那你手里的這?個‘噎鳴石’又該怎么解釋?”

    他后半句話?雖未宣之于口,然而言外?之意分外?明顯——

    你瑤光山以權謀私,監守自盜嗎?

    人?家六件都沒了,怎么偏你們家偷偷扣下?一個?

    瑤持心先前就在疑惑這?個,現在被開明宮主直接問了出來?。

    “因為?在封印的過程中,出現了一點意外?。”

    瑤光明并不隱瞞,或許事已至此,他再隱瞞也沒有任何必要。

    “我說過,噎鳴石是能夠把控‘過去’的神石,并且有它自己的意識。

    “第十代掌門人?通過石頭將肉身送回?上古的同時,神器似乎也覺察到了危機,它當?然不愿從此長眠地底,于是通過某種方式‘告知’了過去的那個‘自己’!

    老胖子忽地一頓,面色逐漸鐵青。

    “所以,當?十代掌門聚集起七件神器,準備以法陣永久封印的時候……”

    “噎鳴石,‘越獄’了!

    “它竟在施術的緊要關頭自行分裂,震碎出了一小塊,并迅速原地消失!

    修士們和本命法器打交道最多,自己的命劍、命刀向來?是對主人?順從配合,就算法器有靈,也從未聽過這?么……

    “活”得?不像器物的器物。

    一時都覺得?背脊發涼。

    瑤光明的話?音猶在低吟:“這?是能夠將神器永遠禁錮的術法,其符文布置之精妙,萬萬不可有毫厘的差錯,哪怕只是指甲大?小的碎片,對整個封印來?說也是致命的。

    “而術成已迫在眉睫,那位掌門別無他法,便只好臨時改動法陣,用自己數千年的修為?填補了噎鳴石位置的空缺。”

    “最后大?陣落成,天下?為?之一清。

    “局面看似是勉強穩住了,可殘破的神石還留在外?面,失蹤的碎片仍然下?落不明。

    “畢竟只是權宜之計,那位大?能知道自己取代不了神佛的法器,作為?替補的靈氣一旦耗盡,術法便會崩潰,六件神物將再度重現人?間!

    “噎鳴石必須要封印!

    瑤光明的面容多出幾?分冷峻來?。

    “為?了找到碎片,她帶著殘缺的神石,用余下?的一點分身重建了瑤光山,在封印大?陣的上面修起一座宮宇,并把自己的全部安排傳遞給下?一任的掌門,要他務必繼承這?份遺志,尋回?逃逸的神石碎片,補全法陣!

    他講完這?漫長的歷史,鄭重吐出一口氣,看向眾人?恍悟、迷茫、難以置信的種種反應。

    “不錯,那給了九州新生的第十代掌門,就是我瑤光的立派祖師——瑤山老祖。”

    “而我,是從師父手里接過這?份祖訓的……”

    千年以前的瑤光明還不是個大?腹便便,其貌不揚的胖子。

    那會兒師尊瑤丹青因境界突破失敗而真元大?損,在浮屠天宮的祖師像下?,握著他的雙肩諄諄告誡。

    ——“阿明,你們師兄弟二人?各有各的天分,光滅修為?是略勝你一籌,但他為?人?心術不正,如果得?知這?個秘密,我恐怕他會生私心妄念!

    ——“師父還是想把瑤光山千年的重擔,交給你!

    ——“你要拼盡全力去完成祖師交代的遺愿,這?是瑤光歷任掌門,世世代代堅守至今的職責,不能讓它毀在有心之人?手里,明白嗎!”

    ——“去找神石碎片,凡是有一點可能都別錯過,不擇手段也沒有關系!

    ——“就算找不到,也要找,把它當?作你這?輩子的使命,一直到死?!”

    ——“如若你這?一生無所收獲,就交給下?一個,你信得?過的人?!

    瑤光明是在那一日得?知了這?個世界的真相,也通過師父,窺見了祖師遺留下?來?的,一點關于“那個時代”的記憶。

    知道被神器庇佑的仙門多么輝煌,多么法力無邊,也知道了北斗之外?荒無人?煙,妖獸四伏的地獄。

    “我從接過這?個掌門之位起,便不曾停歇地追查神石碎片的下?落。”

    他低頭垂眸時,不自覺地看向自己攤開的掌心。

    “噎鳴石殘缺后,就失去了原本的效力……當?然,也或許是知道我對它不懷好意,無論如何催動,神器從始至終沒給過我一絲回?應!

    “祖師昔年仙逝之前留有遺訓——藏在天宮里的大?陣至多只能維持三?千年。”

    “這?是由?于祖師本人?的修為?只有三?千,倘若在時限內讓噎鳴石成功逃脫,那么這?場反抗神器的計劃便將以失敗告終,瑤光數千年的努力也會全部白費……”

    而天下?將變成什?么模樣,誰也說不準。

    不知為?何,當?他一語言畢,周遭蠢蠢欲動的震蕩居然也跟著短暫消停了一會兒。

    空氣中彌漫著散不去的煙塵和詭異的靜寂。

    眾人?皆是一臉懵然,興許都在消化他這?段過于離奇又顛覆認知的話?,隔了好一陣,才有位瑤光弟子怯怯地開口:

    “這?個神器碎片,您找到了嗎?”

    邊上的同門不假思索地回?答:“應該是……找到了吧!

    入門稍久一點的瑤光門徒都知道掌門這?些年極少外?出,除了閉關修行,就是長坐落云湖畔參悟天地。

    真要是那么重要的任務,他怎么可能在青龍峰里待得?住,那不得?一年大?半日子都在山外?奔波嗎?

    如此游刃有余,想必是早就找到了。

    彼時,瑤持心還遠遠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反倒對這?個問題的答案充滿好奇,全神貫注地等?待老爹答復。

    只有一旁的奚臨隱約變了臉色。

    瑤光明沒正面回?答,視線定定地盯著虛里:“在我接任瑤光掌門時,大?陣還剩下?不到一千年的壽命。那些年我四處打聽,一有什?么風吹草動,都會帶著噎鳴石前去一探。

    “其實我并不知曉神石碎片會以什?么樣的形態出現,又會引起怎樣的異端,更不知它是如何逃竄的——前代眾位掌門至今沒人?見過它的真面目,實話?說,這?與大?海撈針無異!

    “就這?么漫無目的地尋了許久,久到我以為?在我的任期里恐也無望之時!

    他聲音無端有些怪異:“兩百年前……”

    “無主之地的滄丘傳出邪祟屠殺百姓的消息,因我正在附近,便馬不停蹄地趕了過去!

    “戰場一片狼藉,好幾?名?正道修士慘死?在對方刀下?,我也很快與之纏斗起來?!

    “而就在交手的過程中,我赫然發現懷中的噎鳴石有了共鳴之相!”

    “是神石碎片——碎片原來?被他鑲嵌在了刀刃上,對方大?約是當?作普通靈石來?用了,也怪不得?道行非凡!

    “當?時我興奮至極,幾?乎欣喜若狂……想著瑤光盼了兩千多年,終于要迎來?曙光了。”

    瑤光明語速跟著愈漸加快,“可正當?我好不容易將這?邪修斃于掌下?時,碎片隨著本命長刀的殞滅又一次原地消失,它跑了……”

    瑤光明道:“那一瞬的心情已不能用沮喪來?形容,可以說是萬念俱灰……但奇怪的是,噎鳴石的共鳴卻并未停止!

    “我猜測碎片應該還沒跑遠,于是立刻在周圍搜尋起來?!

    戰后的無主之地遍野焦土,放眼看不見一抹綠色,天上地下?皆是沉沉的死?氣。

    滿地橫著尸首與殘肢,走獸的、凡人?的以及修士的。

    目之所及僅他一個活人?。

    瑤光明在濃郁的血腥氣中拿著石頭打轉,也就是這?時……

    在場的修士只聽他腔調里透著顫抖。

    瑤光明:“我在一堆尸身下?,聽到一個嬰孩的哭聲。”

    他捏著神石的手青筋凸起,“那是個被父母親人?重重疊疊護在懷里的女嬰,大?概因為?修士的斗法之地離得?尚遠,才沒有被靈氣波及到!

    “當?我把她抱起來?時,發現那枚噎鳴碎片,就扎根在她心脈之上!

    瑤持心眉梢輕輕一動。

    心頭好似沒來?由?地空了一下?。

    旁邊的奚臨猛地扭過頭。

    而她站在那里,看著老父親的眼瞳瞬間通紅,神情怔怔的,無措得?有些訥然。

    瑤光明的兩條胳膊似乎還維持著當?時抱孩子的姿態,他目光游離,手卻抖得?非常厲害。

    “我本試圖想將碎片取出,但很快意識到不行,憑我當?下?的修為?根本沒辦法撼動上古神器……哪怕是這?么簡單的一件事,也難于登天。

    “雖然我找到了它,可依舊無能為?力!

    瑤持心的呼吸越來?越重,也越來?越急促,瞳孔中映著老父親痛苦萬分的表情。

    “那孩子實在太小了,自己的骨肉都還沒長牢,哪里承受得?住我一而再再而三?的嘗試!

    “而不知為?何,碎片好像一旦選擇了棲身之所,短時間內便無法逃脫。”

    噎鳴石上一次遁走,是因那柄本命刀劍隨主人?消亡彌散。

    瑤光明就此推斷,它也不是能夠隨心所欲地東逃西竄,碎片終究不是活人?,“宿主”不死?,想必也不能輕易脫身離開。

    因此,它將和這?個嬰孩的生死?牽連在一起。

    到現在瑤光明還忘不了那一幕。

    昔日荒蕪死?寂的戰場上,四周所有景象不是灰白就是腥紅,連天空都蒙著術法激戰后的枯黃,獨獨他懷中的生命是唯一的亮色。

    小姑娘興許才剛滿月,一雙星眸黑得?像裝滿繁星的夜空,膽大?又活潑,咿咿呀呀地伸出手,輕輕抓住了他的一縷頭發。

    她還那么小,那么軟,就那樣看著他,即便被他方才取碎片的舉動刺痛心脈,也不哭也不鬧……

    在瑤光明驚愕的注視下?,笑得?清甜又純粹。

    “師尊曾經隱晦地叮囑過,為?了封印大?陣,是‘可以不擇手段’的……”

    “所以……我將那個嬰孩,帶回?了瑤光山!

    此時此刻,所有人?或遲鈍或敏銳的都明白了什?么。

    “給她編造了一個虛假的身份,和虛假的來?歷……”

    他神色恓惶地望向不遠處明艷清麗的姑娘,瑤持心正同樣茫然呆木地看著他。

    “……把她當?親生女兒一樣養大?!

    “想著有朝一日,待她根骨足夠穩固,而我的修為?又足夠高遠,便可以把那枚碎片平平順順地取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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