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聞霖久這個人,說最硬的話,做最軟的事。
看到對方那張你到倒欠我八百萬的臉,夏滿偷偷笑。
他抿一口草莓汁,瞄見屏幕上五花八門的彈幕。
嗆咳嗽了。
咳的臉通紅,卻還要當做沒看見那些彈幕,顧左右而言他。
承認是不能承認的,澄清當然也是不可能澄清的。
也就趁著這個空檔,水軍們終于找到了時機,插入了對話:
【有完沒完,不想聽你炒作戀情,在這里蹲了個把小時了,還不打算正面回應辱hua問題!】
【是啊,一直顧左右而言他的,是心虛嗎?】
【演員發表歧視言論,轉頭又想拿華夏的東西掙錢!呸!】
【別他媽繞了,劇本抹黑功臣,捧奸人,解釋!】
房管正要上的時候,夏滿向彭莎莎那里投去一眼。
他做了個手勢。
彭莎莎一愣。
“什么?讓停?”
馮瑜的工作室中,幾名同事面面相覷:“是不是看錯了,莎莎怎么說的?”
“她說是夏老師的意思,讓那邊刷一會兒。”
“啊?”
“聽他的,”一道干練女聲從身后響起。
馮瑜面容沉靜,走上前。
“看。”
夏滿開始念那些黑評。
一字一句,除了臟話、人身攻擊之外,別的他一點兒都不漏。
聲情并茂的像大學時晨讀練臺詞,透著那么些字正腔圓的賞心悅目。
【他在干嘛?】
【復讀機嗎?】
【這下不顧左右而言他了,但我不知道他要干嘛。】
【要開始一條一條的解釋了嗎?那我要錄屏了,都讓讓,別刷屏擋住夏滿的臉。】
念著那些惡評,夏滿頓了頓,忽然輕嘆。
他想起,剛到a國的時候,聞霖久告訴他,上帝為了阻止人類創造登天的巴別塔,故意為人類設置了不同的語言,讓人們無法溝通。
言語表達的偏差,內心存在的傲慢、偏見,鑄就了人與人之間的溝壑。
他現在,比當時更理解這話。
他收回目光,直直的望著鏡頭。
“剛才我念的那些,囊括了你們全部話術組的關鍵詞吧?”
他的言語、他的目光,都有所指向。
電腦前,朱豐的員工們俱是一愣。
忽然有種被人拎著領口當場質問的心虛感。
是的,夏滿念的那些,當真就是他們全部的攻擊點。
夏滿真的很懂他們的套路。
其實不奇怪,畢竟他在聲張娛樂呆了十年。
他怎么能在聲張呆十年?
在場人心中升起了疑問。
“好,”夏滿淡淡收回目光,“其他的觀眾朋友們,希望你們也記住上述問題,之后可以自己辨別。”
【記住了?然后呢?】
【我聽話,我錄屏了。之后是什么時候?】
“今天我,”夏滿說,“一個問題都不會解釋。”
啊??
觀眾在屏幕后瞪圓了眼睛。
那你念個什么???
讓我們抄筆記???
“被逼自證,剖腹取粉,我見了很多,”夏滿平靜的說,“屏幕前坐的是誰,我也猜得到。”
朱豐悄然攥了攥拳頭。
夏滿目光冷冷的:
“我不回答你,因為你不配。”
黑白顛倒,指鹿為馬,眾口鑠金……
言語只是工具,順著人的心意顛來倒去,成為欲望的外衣,金錢的容器,傷人的利器。
真相是什么,公正是什么,愛guo是什么。
什么都不是。
他要利益,要錢途,要將人踩在腳底侮辱的快意。
朱豐冷哼了一聲,低罵:“死豬不怕開水燙……你懂個屁。”
——同一時刻。
排演室里側有一扇門,公關經理在里面打電話。
透過玻璃,他朝著外面比了個OK的手勢。
導演和作家都即刻站了起來。
夏滿同樣望見這動作。
他定了定神,抬眸。
公關經理走過來,他彎下腰來,與夏滿說了幾句。
隨后,夏滿退出鏡頭,對準了他。
公關經理戴著一副金絲眼鏡,頭發一絲不茍的梳著,向屏幕說:
“你們好,我是思瑞克的公關經理,我向大家匯報一下。”
彈幕:【?又一個帥哥,你說,我愛聽。】
【思瑞克是運營公司是吧,帥哥牛啊,這年紀輕輕的。】
“在事情發生的第一時間,我們將劇本送往了審查委員會進行審查,他們中有編劇和電影業協會成員,有華人公民,有各界不同身份的人士。”
“就在剛剛,我們得到了反饋,他們認為劇本沒有問題,認為我們是與歧視無關的、健康的藝術創作,他們認可我們的繼續排練和演出。”
“簡而言之,審查認為我們沒有問題。”
“因此……”
他頓了頓,望夏滿,夏滿輕巧接上:
“既然審核已然通過,我們也決定,將話劇提前上演。”
所有人一愣。
彈幕緩緩打出一個“?”。
夏滿向大家彎了彎眼睛:
“因為時間緊迫,我們的演出或許會有瑕疵之處,請大家諒解。是因為想到人群中每一位真誠、質樸的愛著自己祖國的同胞們,我們的心才變得如此急切。”
“我是演員夏滿,這里有我的同事婭莉塔、奧涅夫、薩曼莎……我們在這里忱摯的邀請大家,一周后,于梅蘭克的萊維劇場,觀看我們的演出。”
“不便前來的朋友,我們也會同時開放全部線上轉播渠道,觀看方式和鏈接我也將在演出前公開在我的微博上,大家可以在家中通過移動設備進行觀看。”
屏幕上是長久的空白。
半晌,有一條:
【………………】
一周后,上演。
還開放線上渠道。
許久,才彈出了彈幕:
【他們的解釋方式,就是全渠道,全球直播這部話劇……?】
房管直接用公告回答:是的。
一條早就編輯好的,大家早就商議好的公告信息被放出。
有演出的時間地點,還有渠道合作聯系方式。
完完全全,有備而來。
他們開這個直播,根本就是要宣布這件事情。
一秒。
兩秒。
信息停滯期結束,彈幕在一瞬間炸開!
才排練不到一個月的劇,還沒有到贊助環節,也沒有籌備好演出必需的東西,被卷入了辱hua的風波,這劇按理不能演的……
但他們即刻找到了始作俑者,即刻將劇本送往了審委會。
沒有被任何的所謂上級所謂投資商給桎梏住,他們當場決定、當場宣布,下周就演出。
并且,大范圍直播!
【草,玩這么大!】
【有沒有問題,看了就知道,他們真的是……我佩服了。】
【草,這解決方式好暴力,好直接,我喜歡!】
【啊啊啊啊好刺激!!!我現在就去買機票!!!!我要看真人!!!】
朱豐等人都如遭雷劈。
“朱、朱總,”員工頭上冒汗,無助的看向他。
朱豐臉色青白交加,幾秒之后,猛地向前撲,搶了鍵盤,噼里啪啦的打字:
【辱hua問題還沒說清,就上演,不要這么囂張吧!】
【堅決抵制!】
【敢上演,我們就去投訴!!!】
夏滿挑挑眉,那動作從某個角度來看,神似了聞霖久。
“怎么,有人不敢看了?”
上學的時候,夏滿就不怎么信烏合之眾的說法,一直以來,他都更相信偉人說的——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
夏滿歪歪腦袋,對著屏幕另一頭的某個人說:“害怕光明的,是陰溝老鼠。”
第52章
砰。
狠狠一腳踢在桌上,伴隨著一聲轟響,桌椅、電腦一起倒地。
電腦插座電線松動,發出了滋滋的聲響。
在場員工都嚇了一大跳,噤若寒蟬。
“夏、滿。”
每個字都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盛怒之下,朱豐呼吸急促,胸膛起伏,模樣十分可怕。
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但誰都聽到了夏滿那一句“陰溝里的老鼠。”
被羞辱過后,有人自殘形穢,有人心生憎惡,他顯然是后者。
直播已經結束,大屏幕上不再有那張清秀帶笑的面孔,但觀眾還未完全退出,許多人在屏上展開了討論。
每個人都很期待。
水軍們沒有收到任何指示,各自抱著電腦,眼觀鼻鼻觀心。
朱豐連著踹翻了兩臺電腦,又拎起最近一個員工的耳朵,破口大罵,發泄情緒。
“——好了,”冷冷的男聲從門口傳進來。
方輕踏步而入,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廢物,沖著別人發火有什么用。”
員工得救,感激的叫:“小方、方少……”
方輕掃他一眼,如看一樣物品,滿不在意的收回來,“快走。”
工作人員微微一愣,旋即,方輕又對其他人道:“現在都下班,今天發生所有事情,都給我爛在肚子里。”
一行人明白了什么,當即抱起個人物品,如流水一般走了出去。
很快室內就只剩下了方輕和朱豐。
朱豐面色漲紅,兩股戰戰。
方輕淡道,“司機打來電話,重山已經快到公司了,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你清楚吧。”
朱豐還在發愣。
“聽見沒有!?”方輕呵斥。
“明白明白,”朱豐連聲說好。然而很快,遲疑的問:“那……夏滿這里?”
方輕冷冷的看他一眼。
朱豐立即夾緊了尾巴。
片刻,方輕用一種冷靜到無情的聲音說:“一口吃不成胖子,一步一步來。”
……
顧重山走下車門,刷開總裁專用電梯,上十六樓。
電梯門開,他的心腹朱豐等在門口,旁邊還有面帶淺笑的方輕。
“顧總,您回來了,”朱豐上前,“聽說這事,我也火急火燎從家里趕來了公司。”
“這個夏滿,真是太不懂事了,也不知道到底受了誰的挑撥。”
“到底怎么回事,”顧重山快步進門,“查過了沒有,這個輿情是怎么回事,有人做局嗎。”
“查了查了,”朱豐主動遞上一份報告,“是那部話劇運營公司的競爭商。”
……
從公司出來,顧重山揉了揉太陽穴,只覺得頭疼的很。
一雙手溫柔的落在他肩上,替他揉著酸疼的肌肉:“坐車很長時間吧,從論壇到這里,有五六個小時車程呢,好好休息了嗎?”
顧重山有些疲乏。
“我今天有點累,你先回家吧。”
方輕道:“你不記得嗎,我家人把我趕了出來。”
“什么?”
方輕搖頭,微笑看著他。
那眼神并不是平時的傾慕、喜悅、依賴,而是一種怨毒。
顧重山以為是錯覺:“你不舒服嗎?”
方輕說:“你不想我和聊聊天嗎。”
在他們婚約最初,他們很愛聊天,總要說不完的話。
莫名的,顧重山的心口有些微震動,像來自遙遠時空的共鳴,帶著一股悲意。
他困惑的按了按胸口,想自己大概趕路太累了。
“想聊什么?”他放軟了嗓音,“抱歉,最近陪你太少了。”
方輕的依偎上顧重山的肩膀。
“我想……我們永遠都能這樣。”
所有阻隔,都踏平。
他來做壞人,也沒關系。
***
一周的時間里,夏滿這邊開始了更為緊張的排練和籌備。
整個幕后團隊都進入了戰備級別的工作氛圍里,美術燈光造型宣傳劇場等等等,所有東西要在一周之內備齊。
這對任何團隊來說都是一個不小的挑戰。
運營公司評估了這個項目可能帶來的收益,認為在這種罕見的超級流量下,進行直播會是一個新的發展方向。
于是他們調來了更多人手,投入了更多的資金,支持這一項目。
這種支持,與制片人在公司的舌燦蓮花分不開關系。
國內這頭,因為顧重山回到公司,朱豐行事不便,再沒有召集大規模的輿論攻擊行動。
方輕在陪同顧重山時,給他發了信息,指示他去找幾家大型視頻平臺。
初時他不明所以,想通后立即一拍腦門,親自趕了過去。
那幾家視頻平臺的高層以很隆重的禮遇接待了他,表示會按照他們的想法轉播,或者不轉播。
一看就知道有更高層次的人打過招呼。
背靠大樹好乘涼,說的就是這了。
國內大平臺不轉播,就堵死了一條最重要的傳播渠道。
有多少網友會翻墻?屆時多一道傳播墻,信息便可多加工一層。
“這樣嗎,”夏滿在排演室接到了馮瑜的電話,“一家都沒剩下?”
“嗯,這些視頻平臺,前一天還談的好好的,后一天異口同聲的說風險太大,上級不許,都不合作了。”
“這樣啊,”夏滿若有所思,“我知道了。”
“我在接觸幾家其他成分的平臺,你再等等我消息。”
“你接觸完,還會是一樣的結果,”夏滿淡定的說,“讓我來想辦法。”
他一個人在a國,能想什么辦法?馮瑜并不太看好。
這邊,夏滿掛掉電話,漂亮的眼珠子轉了一轉。
他目光落在坐席。
有人走來,擋住舞臺方向投下的光,形成一個陰影,罩在了聞霖久身前。
他眼皮也不抬,把人往身邊攬了攬,“水和吃的都在小包里。”
夏滿就著他說的方向,翻了翻包,很夸張的贊美:“哇,你也太好了,準備的好齊全,你怎么這么棒。”
聞霖久古怪的看他一眼,“又想要我去買什么來給你吃?”
“你怎么這么想我,我才不是那種只會吃的人。”
“那你想喝什么?”
夏滿推搡他,“你這人怎么這么沒勁。”
“我沒勁,我走了。”
夏滿立馬把嘴一撇,委屈臉。
“別演。”
汪汪的淚眼立馬給他展示出來。
聞霖久服了:“你到底要干嘛,直接說,我去給你辦。”
夏滿一秒變臉,告狀說:“有人讓視頻平臺封我!”
聞霖久:“……”
“知道了。”
轉頭,最大的一家視頻平臺帶著他們的報價來找馮瑜了。
比先前提的還多給了三倍,要求獨家。
需要走正規的審批流程,但所需的材料已經列表出來,只需依照清單提供即可。
馮瑜看看前來的經理,又看看旁邊另一位提著公文袋的年輕人,大吃一驚。
“好,”她即刻起身,“東西都有,我們現場遞交。”
她辦完所有事,當夜給夏滿電話,描述此事。
夏滿正在沙發上擼貓,聽她說了一番后,眨了眨眼睛。
聞霖久系了圍裙,將剔剩下的一截牛骨頭拿出來,扔給大白。
走到一邊,見夏滿目光灼灼盯著他看。
“看什么?”
“這莫不是金絲雀文學,”夏滿感慨說,“感覺好爽啊。”
聞霖久竟聽懂了。
面無表情的說:“一般金絲雀做飯。”
“那沒事了,”夏滿立即表示,“那個不符合價值觀了,新時代都是自由戀愛。”
第53章
說是這樣說,該做菜的還是在做菜,沒有耽誤。
然而即便這樣,短短一周,夏滿仍肉眼可見的瘦了一圈。
他身體本來就虛,好好的養了一陣子,長了點兒肉,這一周緊張勞累后,又全都沒了。
聞霖久嘴上沒有說,但只要不去醫院,余下時間都會用來陪在排演室里。
他會帶吃的喝的,泡枸杞菊花,拎著保溫杯保溫桶,有時還拽著他的好室友維克多。
全劇組的人都熟悉了他,不見外的還會把自己的包包私人物品放他旁邊,托他保管。
這一周是戰斗周,排練緊張到不行,但只要在這部劇目里有分工的,沒有一個人掉鏈子。
每個人心里都憋著一股勁。
——說我歧視是吧,給我潑臟水是吧,那就讓全球觀眾都一起來看看,到底誰在撒謊。
一批又一批拔尖的幕后工作人員被調至團隊之中,同事悄悄與夏滿咬耳朵,說這些過來支援的團隊拿過什么獎,薪資又有多高。
運營公司雖然近年財報不太好看,但畢竟在業內也是老牌大廠,被人騎臉輸出了,怎么還能忍下這口氣。
那位叫琳達的制片人每日都出現一至二個小時,觀察和詢問進度,記錄需求,合理必要的,往往在次日就會到位。
比如有人提了一句,排演室的舞臺與表演劇場的規格不同,屆時恐怕還需調整,當夜,琳達叫來了工匠,將舞臺加寬加高,次日眾人去排練室,差點以為自己進錯了門。
但這舞臺其實也只用幾天,最后兩日,他們都直接在表演劇場預演。
進駐第一天,他們收到一套價值極高的頂尖燈光設備,贈送人是聞荷。
各種最好最新的東西被陸續送進來,金主姐姐完全沒有在算賬,主打的是一個拿錢買高興。
新設備的調試亦有專門團隊,并保證在演出時候也會在旁待命,保證效果完美。
演員們對劇本早已經很熟悉,臺詞動作走位無一不精準,排練之中,演員們與幕后的磨合倒顯得更加重要。
燈光舞美造型道具,如何與表演磨合,在適當時插入和退出,烘托舞臺的氣氛。
這絕對是整體的藝術,而非個人的獨秀。
遺憾的是,中間原定有四場歌舞,因時間緊急而被取消,這劇成為純純的文戲。
而在國內這邊,馮瑜等也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那天不會一切順利,對方黑白顛倒的功力他們都知道。
更別說,夏滿的合約還捏在聲張娛樂的手里,他們能做什么、會做什么,都是未知數。
她順著自己的人脈找到了數位有分量的傳媒界大咖,不求對方幫忙,只請對方公正。
如此,每個人都忙到腳不沾地的一周過去。
到了演出的前一夜。
為了第二天的演出質量,這晚制片人強制所有人下班回去休息。
人散的七七八八,夏滿和男主演卻沒有走,一人坐在舞臺的一端,背著身對臺詞,他們要保證精確讀秒,在出現意外情況時,仍然不掉鏈子。
練到了半夜,距離演出只剩二十個小時。
男主演還在灌第不知道多少杯冰美式,被夏滿攔住了。
“可以了,”夏滿無奈說,“我們行的。”
盧卡斯的公司幾經商議,最終決定明哲保身,不參與這一事情,故而他不會在直播之中出現。
備胎男演員因此頂了上來。
備胎叫霍華德,是從另一個州的小劇場來的演員,他面試那天乘坐了兩天一夜的火車和汽車,來的風塵仆仆,故而形象不佳。
但經過收拾打扮后,也是一名英俊正直的好青年。
“我還想練,”霍華德說,“夏,如果你累了,你就先回去休息。”
夏滿不解:“你沒必要再練習了,你這樣——”
“我要留下,”霍華德打斷他,眼神很堅定,“我知道,我回去也睡不著,我會對著鏡子一直演,那樣的話,我不如就留在這里,一直到正式演出。”
聞霖久從側邊臺階走上來,聽見他說的話,看了他一眼。
霍華德也看看他,說:“夏,我認為你男友明天最好也不要在直播之中出現。”
夏滿:“?啊?”
“盡管沒有人再反對同性之間的感情,但是事實卻是,交往了男友之后,你的形象在大眾心中會有改變,大多數出柜的男演員之后都沒有再接到有男人味的好角色了,他們心里有把秤,藏的深,但就是在。”
聞霖久皺了皺眉頭,莫名其妙。
霍華德上前一步,抓著夏滿的胳膊,臉上有著顯眼的狂熱之色:
“夏,這是我的機會,也是你的!”
“這場劇將會多精彩,你知道的,過了明天,我們都會不一樣了!”
夏滿張了張嘴,又閉上。
他有點不知怎么說才好的苦惱。
聞霖久直接把那亂放的爪子打掉。
霍華德立即道:“抱歉。不過我說的都是真的。”
聞霖久當他空氣,攬了攬夏滿,打算帶他走。
雖然不喜對方說方式,但聞霖久沒有要與之發生紛爭的打算,演出在即,沒有必要。
夏滿卻不想走。
按了按腰上的手,夏滿站在原地,目光平靜的直視著霍華德。
“霍華德,我想你知道,你想像的一切會發生,但不會如你所想的那樣發生。”
霍華德迷惑。
“沒有任何一場戲,會讓你變得不一樣。”
霍華德的表情代表他并沒有聽懂夏滿的話。
但夏滿不知道該如何描述,周邊的生活環境變化、有名和利,不會讓一個人變得更好更快樂。
用母語他都說不清楚,更不要說用外文。
“總之就是,你最好不要抱著那樣的心情去演戲,”夏滿說,“那不好。”
霍華德不語。
“走吧,”聞霖久順了順夏滿后腦勺的毛,“回去睡覺了。”
夏滿一邊走,一邊回頭。
霍華德仍然堅持站在舞臺中心。
“成名了也沒有覺得快樂嗎?”聞霖久在車上問夏滿。
“怎么可能不,”夏滿看他像看不用吃飯喝水的神仙,“你知道片酬到賬的時候我有多開心嗎。”
“那你和他說什么?”
夏滿抓了抓頭發:“哎,說不清楚,反正,他以后就知道了。”
距離演出十小時。
劇場已經全部關閉,所有人員就位,做最后一次排練。
品牌方設計師帶了整隊人馬趕到,華麗的公主裙第一次被推出玻璃柜,帶著璀璨的翡翠瑪瑙寶石一起展示在眾人面前。
燈光師在為她調光,要找到一個最適合的方式來宣揚她的美。
那裙子被夏滿穿上,設計師根據他今日的身材做尺寸方面的細微調整。
光還在變幻,他用手擋著眼睛,手腕如雪。
聞霖久站在了席中央,不動聲色的看。
“發個預告吧,”導演提出,“用這個。”
“不。”
“啊?”導演頗不解,朝說話者遞去疑問的目光。
遲早要被看的啊?
聞霖久嘴唇輕張,片刻,找理由說:“首次亮相,要在正片。”
但架不住設計師自己發了。
這裙子的設計在還原朝代典型服飾的基礎上,加入了許多夸張的藝術設計,美的像藝術品。
她覺得滿意,越看越喜歡。
果然被許多人評論轉發,并出口到國內。
互聯網,一步一個褲衩子。
果然有一批人批評四不像,說這與唐朝服飾不一樣,嚴令劇組改正,不改就抵制。
一查ip,還是原來那一坨。
距離演出五個小時。
國內是凌晨,顧重山簽掉最后一份文件,從保險柜里取出了一些東西。
那里面有影碟、照片、一些留念的資料,以及一份合約。
合約寫的非常簡單,是網上下載的經紀合同模板,十多年前他們不講究這些,隨隨便便的、毫無防備心的就定下了。
一些公司為了留住搖錢樹藝人,往往會給出股票等東西,作為激勵,但顧重山也沒有想過。
夏滿不缺錢,缺了錢會和他要,他從來沒有不給。
但現在看來,舊日的東西不再可靠,他或許也該換種思維方式。
他沒用電腦,而是用筆,在筆記本上擬寫著一些條款。
不知什么時候,方輕幽幽的推開了門。
他站在他身后,垂眸看他寫。
“你在擬新合約?”
“嗯,”顧重山頭也不抬,“換一份。”
“為什么?”
筆尖在紙上頓住,顧重山說:“朱豐的手腳太不干凈了,這兩年我沒有負責公司實際運營,他做了一些事,我都沒管,這不行。”
“和夏滿的合約有什么關系?”
“給夏滿一些股份,他在公司的話語權壓過朱豐,對誰都好。”
“你還真是……”方輕在黑暗之中笑起來,眼神有些滲人,“應該說你對夏滿更好。”
顧重山聽出他話里有話,卻沉默著。
“怎么不說話?”
柔軟的手圈住他的脖子,一張臉貼在了后背,顧重山動也不動,握住筆。
“你想用更好的合約還他回來,解開他與公司、與你之間的爭執,你是不是還想安排航班,立刻去梅蘭克,就算不能看到他演出,也希望在演出后給他一束花,做第一個恭喜他的人,就像你們過去曾一起度過的那些年一樣……”
“如果是,你怎么樣?”
方輕閉了閉眼,那過往一幕幕在眼前浮現,那些殘酷的夜,那淌在指縫的紅。小美人魚扔掉匕首進入天堂,而他墮入惡獄。
“方輕——!”
像一把碎石子被重重的擲在紙窗戶上,男聲在一瞬間穿透了黑夜。
顧重山從額角到下頜的肌肉線條都是緊繃的,仔細看會發現那臉頰都在抽動。
他厲聲道:“你醒一醒!我哪兒也不去!”
方輕一愣。
“我就在這里,”顧重山一字一句,“這是我的選擇。”
“如果你不想重蹈覆轍,你最好也就呆在這里,什么都不要再做了。”
距離演出半個小時。
各組都就位,演員們在后臺,一排服飾后,他們都在做妝造。
多年修煉的本事,讓夏滿能保持面部一動不動,交在化妝師手里,眼珠子則團團轉,看其他地方。
“找什么?”化妝師問他,“我讓助理給你拿。”
夏滿不答,眼神仍在人群里掃。
人太多了,還有服裝道具等,亂七八糟的,他看不到。
黏貼假睫毛的膠水正在發揮,辣的他眼眶里冒淚花。
視線一時模糊了。
過了一陣子,適應過來,他睜眼對著鏡子,眼睛蹭一下亮起來。
男人摸了摸他的頭頂,“重嗎?”
“不重,”夏滿立馬反過頭來,抱怨,“你怎么才來。”
“夏,過來這里穿裙子,”房間里探出腦袋,工作人員在叫他。
夏滿嗖的站起身,頭重腳輕,有點往前栽。
聞霖久扶他。
“抱抱我,鼓勵我,”夏滿說,“快點!”
第54章
與霍華德的狂熱和期待不一樣,夏滿在緊張和忐忑。
因為舞臺,也因為其他人的壓力。
聞霖久按著他的肩膀,很用力的抱了抱他。
“如果緊張,”他捧著夏滿的臉,認真的說,“別看別人,只看著我。”
觀眾不斷入場,他們中有附近居民,有其他城市趕來的戲劇愛好者,有愛看熱鬧的留學生,還有專程從華夏飛到A國的粉絲。
工作人員引導著他們坐進位置中,一個一個的提示著注意事項……
滴答滴答,時間分秒流過。
最后十分鐘,所有攝像頭全部就位,同時開機。
一、二、三、四……十幾個平臺陸續接入,通過廣角將整個劇場的畫面投入屏幕中。
后臺,觀看人數不斷變化數據在一路增高。
最后,燈光齊刷刷的暗了下來。
所有屏幕都黑了。
人們的呼吸不由自主停頓了一瞬。
——蹭!
大燈開!
明亮的光投在舞臺上,通過燈光,一瞬間將觀眾帶入3D實景的沙漠之中。
音效、氣味、溫度,所有東西都在變化。
“沉浸戲劇嗎,”有人低聲說,“感覺花了不少錢。”
“噓。”
景推入,幕布向上收起,早已經布置好的一行人出現在觀眾眼前。
趴伏的駱駝、掉落的水壺,丟棄到一邊的蓋子,衣衫襤褸的幾名旅行家。
他們相互爭奪,打翻了水壺,少年冒險家不甘死在這里,果斷的帶著駱駝深入沙漠,尋找綠洲。
驛站的茶鋪中,路人討論著即將到來的兩國使團,還有帶著外交使命親自從長安城來的公主,這時一只駱駝出現在他們視野中,背上是快要死去的少年冒險家。
大家都在躲,唯那紗幕之后,探出一只纖巧的手,腕上帶著足金打造的首飾。
……
冒險家被公主所救,進入了邊城之中,眼見邊城的繁華,傻傻的以為這就是傳說里繁榮富饒的長安城。
旁人道,這里還不及長安的萬分之一呢。
說長安城有數百條道路,橫縱聯合,有幾條街專門賣玉器書畫的,有幾條街專門賣胭脂水粉的……每日開市之時,車水馬龍,熱鬧非凡,長安城的街頭有來自八方的賣藝人,會吐火、會輕功、會變蛇……
公主和長安,都像神話故事里的圣地,美好但神秘。
直到,少年冒險家被攪進了兩國使團的斗爭之中,差點喪命,公主終于露面。
她的公主儀駕鋪滿了半條街,一扇又一扇的屏擋下,她始終只露半張側臉,和高高梳起的烏發。
裙擺在燈光下閃耀,金色的絲線吸引著每個人的注意力。
所有人,臺上、臺下,屏前、屏后,都屏住了呼吸,感到一種美的震撼。
【這到底花了多少錢……經費在熊熊燃燒。】
【燈光,布景,服飾,妝造,演員,誰他媽說這是拿華夏招牌圈錢的,這圈錢成本實在太大了吧。】
【太美了啊啊啊啊我發出尖叫!瘋狂截圖!每一幀都是畫!!!】
【劇情也超級有意思,沒想到居然是破案劇,使者到底是誰殺的,我真的好好奇,有沒有人開盤來投票!】
【-ccc發起投票,您是否參與-】
【這么會設置懸念,婭莉塔,不愧是你。】
編劇當真太會吊人胃口,公主坐進高臺后,被紗簾擋住面孔,只有高貴、舒緩的嗓音伴隨著臺詞緩緩傳遍劇場每一個角落。
她輕而易舉將鍘刀下的少年冒險家救了出來。
冒險家知曉這是自己唯一能夠去往長安的機會,在她離開之前,大聲說自己能夠查出使者死亡的真相。
公主頓住腳步,稍稍偏頭,給了他三天時間。
舞臺上,燈光暗了,聲音漸消。
日、月被投射下來,升了又落,象征著期限的到來。
街上人群兩三,伴隨著叫賣聲,開始了新的一天。
一名普通商販中毒,癥狀與使者一致,少年冒險家將他救起送到醫館,并通過推理,找出了幕后真兇——公主的侍女。
他演繹了一段縝密的推理,周遭鴉雀無聲。
公主將自己的侍女押送回長安接受審判,但并沒有同意少年的跟隨。
在這里,她第一次解開面紗,露出美麗雍容的面龐。
她說:“不必居功。”
“你所知曉的,是我讓你知曉的。”
“你所解答的,是我讓你解答的。”
少年愕然。
如此,驚鴻一瞥后,公主隨著車架遠走。
這就是第一幕。
短短的半個小時,情節豐富,人物完整,更別提那幾近于完美、根本沒有在考慮成本的舞美。
彈幕甚至忘了先前的紛爭,更多在討論著劇情、表演。
辱hua?什么辱?在哪辱?這連尬黑都黑不動。
這就是一個故事,除了故事本身以外,什么也沒有。
越來越多的人進入了直播間,國內的視頻平臺幾次出現了卡頓以及觀眾被擠了出去的情況,他們有人干脆上到外網看了起來。
第二幕,少年冒險家自己進入了長安城,他用眼睛和筆觸記錄下了在長安的見聞。
投影的畫面一陣一陣的流動著,長安城的街景結合了許多古畫和典籍的記載,2D、3D相結合,給足了觀眾視覺享受。
少年冒險家在茶樓里聽說了公主的近景,知道她因為違逆皇帝的命令,被罰去了山中寺廟思過。
他悄悄的去了。
卻見公主一身騎裝,駕馭著高大的駿馬,在山林之中馳騁打獵。
她一箭連著一箭,英姿颯爽。
他被定在樹干上,皮肉未傷,衣服被箭扎穿了。
……
從這里開始,節奏非常快,只用幾個關鍵的相逢、一些臺詞和動作的展示,便將二人感情的變化呈現了出來。
少年冒險家做了公主在寺廟的仆人,為她來來回回的忙碌,公主則對他寫下的長安見聞錄非常感興趣,時常翻看,親自刪改和增加內容。
數月之后,一道圣旨結束了這生活。
公主被賜婚,回到府中,出入王宮,重新進入權利內圈;少年冒險家數次離開長安,去大唐的其他城市探訪……
十年時間,她與駙馬貌合神離,命人毒死了駙馬,之后獨身,常參與政治。
而少年冒險家游遍了半個大唐,每次回到長安,被皇帝接見之后,都會悄悄去找公主。
【是有感情的吧這里兩個人,總覺得很遺憾,但他們都實現了自己想要的。】
【意難平,卻又很完美。】
【沒有那些燈光舞美,只有兩個演員的戲,也很好看,演技真的很棒,羨慕現場的人。】
【現場的人告訴你,這里已經有觀眾在流眼淚了。】
【毒死駙馬是什么鬼?還參政,編劇在暗示什么?】
【?你想暗示什么?】
“查IP,”頭也不抬,彭莎莎指示了技術。
技術在下一刻鐘給出答復。
劇情到這里,朱豐那邊終于找到攻擊點了。
一個小小的點,經過渲染和歪曲,總能說的有模有樣,讓傻子相信。
彭莎莎:“五分鐘,給出三組回復話術,回復組不要密集回復,多刷劇情問題。”
同事:“他們集中刷我們也不回嗎?”
彭莎莎冷笑,“就怕他不刷。”
“跟平臺說,開始留痕。”
先前水軍分布在數個平臺,他們和平臺方沒合作,難取證,這次國內轉播是獨家,他們已經與之提前說好,會截取留存可疑IP的發言。
等著吧,他們的團隊一定會用這些來做報案、起訴的依據。
“朱總,他們不怎么回,都在刷劇情,”員工快步向朱豐匯報,“我們還繼續嗎?”
朱豐靜止片刻,在思考。
然后開口:“不要,去其他平臺,多套幾層馬甲,不要用老號了,跟所有人說,要萬分注意。”
“是。”
員工匆匆跑回去,落實他的指令。
朱豐卻有一些焦躁。
他再次打開手機,翻看和方輕的聊天記錄頁面。
他們最近一次聯系,都是三天以前了,他大著膽子催了對方幾次,但一直沒有收到回復。
夏滿在這里工作十年,有什么軟肋,他都很清楚。
乳化的事情能坐實固然好,就算不成,他也可以剛好利用這一波流量,把別的事情捅出去。
他是真的有辦法。
他想要方輕兌現那承諾!
可是現在方輕人呢!?
同一時刻,手機在手中震動,聞霖久垂眸掃一眼。
是視頻通話申請,對方是陸云歇。
他靜音接通。
那邊也什么都沒有,陸云歇拿著手機敲字:
“我們送了一樣禮物給夏滿,雖然他看不見。”
“什么?”
陸云歇笑笑:“看。”
他舉起手機,鏡頭對準了外面——
聞霖久眼瞳微睜。
A城最寬闊的地標廣場上,高樓林立,人潮涌動,巨大的LED屏上,投射出一張烏發如云、柳眉杏眼的美麗面孔。
廣場之中,百千人,不一樣的衣著打扮,不一樣的年齡身份,都停下腳步。
寫字樓的隔間玻璃上,一張張好奇圍觀的面孔,舉著手機、睜著眼睛。
“全國一百三十個一、二線城市的地標性商業廣場LED屏,所有廣告今晚都停放,現在開始轉播新劇。”
“這個禮物還行嗎?”
第55章
這個禮物的效果太震撼了,上一次這種情況,還是新年跨年晚會。
哪有公司大手筆到這個地步,會為任何一個藝人、項目的宣傳做到如此地步。
偏他做到了。
當然,這對陸云歇來說并不難辦,畢竟那些商業廣場大部分都有他自己家的。
但公眾并不知道這點。
他們只覺得震驚。
夏滿是什么情況?上一次還在被搶角色黯然遠走、上一次還在說佛系養生與世無爭,甚至上一秒、以及這一秒他都還背著乳化的嫌疑。
但是現在、眾目睽睽之下,他就帶著那部劇,登上了所有城市的地標,強勢的闖入所有人的視野中!
從來沒聽過,從來沒聽過被牽扯進這種事情的藝人,能做到這種地步。
他不是已經和公司鬧掰了,是哪里搞來的這種力度的支持!?
“什么?怎么可能?”朱豐滿臉愕然。
“一家兩家就算了,一百多家,是誰買的?”馮瑜哪有這種本事。
“不是買的,”來信者也擦了擦頭上的汗,秋季天寒,但他被眼前的事驚出了一身汗,“說是他們集團上層直接下的指令,沒花錢。”
“…………”什么上層?夏滿在國內的發展軌跡都在他眼皮子底下,什么時候結識了這種人物?
“是不是需要讓小方少知道?”員工擔憂道,“這種級別的人,我們得罪不起……”
一不小心,就成了大佬打架里陣亡的小炮灰。
朱豐按住自己的太陽穴,咬牙切齒:“我親自去找……你們,先放C組照片。”
C組照是他們準備好的爆料素材之一。
那是夏滿早年陪同顧重山應酬,向席間的老總們敬酒,他喝的眼角酡紅,小臉迷醉。
同步,匿名人士進行爆料:夏滿慣于利用潛規則,早年間,爆料人就在席上跟他喝過,他敬酒的姿態充滿性暗示。而最近,他之所以頻頻與公司發生紛爭,其實也在于他攀上了某集團大金主。
還真有那么一點子合理,不然這驚人的資源怎么說得通。
這言論開始在網絡的各個角落冒頭。
——正在打高爾夫的陸老總,突然被人隔空扎了一箭。
老友們紛紛取笑,而他滿臉懵逼,什么?我?我干什么了?
他轉頭詢問自己的萬能特助,特助供出了他親兒子。
陸老總腦瓜子嗡嗡響,立馬一個電話轟過去算賬。
陸云歇沉默一瞬,扶著額頭:“爸,不是我……”
“少狡辯,不是你是誰!”
陸云歇說了正確答案。
陸老總張了張嘴。
掛掉電話。
陸老總看看那群豎起耳朵吃瓜的老友門,又看看自己特助。
他清了清嗓子,說:“這小子不行,小氣的很,你再去給他加幾十棟樓。”
特助:“……”
于是,網友們就看見,金主論的爆料出來不久,又有數座城市開始了放映,雄雞地圖基本點滿了,而更牛的是,沉默佇立在江邊的京Y大廈,忽然亮滿了燈,并開始放片………
那可是京Y大廈。
行人、附近居民,紛紛抬頭,下巴快掉在地上。
好家伙,原來你還有個LED屏!
藏得還挺深!
【哈哈哈超,服了,我這十二平出租房的陽臺都能清楚看到那邊大屏幕在放什么,搞得我被迫觀看。】
【我在京Y大廈對面小區住了八年了,只有過年見過他們亮全燈,現在我們樓頂已經站滿了,剛才外賣小哥還過來送了鹵味鴨脖。】
【抓住富婆,京Y大廈對面,是宅均上億的金河府邸吧】
【剛從考據博主那里過來,說現在保守估計有接近一個億的觀看人數。】
【666666】
【有種有恃無恐的感覺……】
【快去看,陸家二少發了微博!】
【內容?】
【截圖了!——
lll:別亂說了,你們要害我先被老爸罵一頓,再被兄弟打一頓嗎……苦笑.jpg。】
【草,意思這是兄弟的人?】
【所以真的有金主咯。】
【金主你個頭,陸家送那么大禮,這種待遇是正宮。】
【陸家都要討好,什么人啊我去,你家藝人這次真的發達了。】
一時間,討論劇的人少,討論八卦的人多。
換場間隙,聞霖久掃了掃手機屏幕,眉頭輕輕一皺。
他翻了翻通訊錄,起身出去,撥通了電話。
燈光昏暗,他倚在走廊墻上,高大的人影拖在地上:
“還得麻煩你,太鬧了。”
對方畢恭畢敬:“不會不會,我這就去。”
幾乎就是片刻鐘,討論八卦的帖子被技術處理,降重沉底,劇情帖浮上首頁。
聞霖久坐回第一排,抬眸往上看——
臺上的劇情已經進展到一個新階段,公主在政治斗爭之中獲勝,她的府上賓客如云,朝中權臣都來她門下拜訪,她高坐席上,美麗的面龐上卻透露一絲疲憊。
入夜以后,宴席散畢,她倚靠在榻上自飲自斟。
夏滿將這公主的雍容華貴演的惟妙惟肖,也將她的孤獨疲憊演的入木三分。
燈光處理的很好,把她的側影投在了屏風上。
蛾眉螓首,愁眉不展。
似乎有一個公主的靈魂,從演員夏滿的身體里走了出來,在那影子里盡情綻放。
他沒有在演。
他是真的相信有這樣一個戲劇人物,她存活著,在另一個故事中。
次元的門,一扇一扇的洞開。
此刻人們在通過他這個窗口,窺探著她的一生。
當男主角風塵仆仆的趕到時,她抬起頭,眼中的驚喜也是那樣真實。
他為她獻上了從狼腹中剖出的一顆璀璨明珠,他說,血腥和搏斗沒有減損這寶物的美麗,反而為之增添了傳奇色彩。
是說那明珠,也是說公主。
故事開始轉折,
權利到達巔峰的公主引起了皇權的警惕,前一夜去過公主府的勛爵七竅流血,死在家中,公主被指有重大嫌疑,打入獄中。
一切仿佛回到最初相遇,冒險家開始查探蛛絲馬跡,為她翻案,破案的過程懸念重重,反轉數次,十分精彩,可以見得出編劇功力多么深厚。
觀眾為劇情而提心吊膽,關于兇手的猜測帖發了一個又一個,而更關心的,是公主。
公主是不是再一次操縱了一切,她有沒有為自己準備退路,沒人保證過HE,她是真的有可能被寫死。
就在大家萬分緊張的時候,公主開始動作了,冒險家收到一個又一個來自她的提示。
他被一步一步引導向某個結果。
可那結果,與他實際所發現的真相其實背道而馳。
【前者是公主留的路標,后者是自己找到的路,冒險家要做出選擇。】
【是做她的武器,還是做真相的揭開者…………】
【編劇你真的好狠。】
在最后時限,冒險家悄然進入獄中,與公主會面。
公主卸去了繁重的朱釵首飾,一身素衣,坐在那小小一間屋子里,微笑著邀他對弈。
黑白爭斗,機鋒無數,最后所有棋子都被掃到地上,公主用尖銳的釵子狠狠抵在冒險家的脖子動脈上。
她威脅他,若不從命,必死無疑。
那一瞬間,演員的爆發力令所有人咋舌。
那種狠厲、冷漠、決絕,與平日的她反差太大了。
她一向大權在握、美麗慵懶,被劇情逼到絕境,竟有這樣強大的爆發。
對手演員完完全全沒有接住這戲。
霍華德眼中的呆愣,是不屬于冒險家,而屬于他個人的。
他的情緒沒辦法跟上。
臺下,導演不由自主的捏緊了衣角。
臺詞呢?
他為什么不說臺詞?
這個時候掉鏈子!?
時間一秒、一秒過去。
“明、明毓,”霍華德找回他的臺詞,但開腔便漏了怯,他本應該以同樣的力度爭吵,而不是結巴的說出公主的名字。
“——誰給你的膽子,直呼本公主的姓名!”公主猝然起身,面帶怒容。
那飛揚的眉毛、微睜的鳳眼,令她的容色中添了數分威嚴。
臺本上沒有這一句,這是夏滿的發揮!
導演神色一動:“燈光,配樂——”
幾乎是同步,他對著耳麥講話之時,幕后們也都動了。
幾聲錚錚琵琶音,如珠落玉盤。
這一刻開始,夏滿完完全全釋放了公主的靈魂。
她那尊貴身份帶來的的傲慢,聰慧頭腦帶來的優越感,展露無疑;她凌然眾人之上,時而疾言厲色,時而輕聲細語,既以利益威脅誘惑,又用多年恩義動之以情,臺詞的節奏把控的精妙無比,攥緊了每個觀眾的注意力。
每一句臺詞,都是臺本上沒有的,但每一句臺詞,都是公主會說的話。
霍華德什么也不必做,只需維持著他的呆愣、他的掙扎、他的懊悔和難堪。
這些是演員個人在臺上的情緒,但在夏滿的處理下,完美融合進了角色本身。
其實公主原本是次要主角,是冒險家成長過程的一個符號。
但到此刻,她生動、鮮亮的活了。
在場所有人、場外屏幕外的所有人,全部視線,全部注意力,都在這一個焦點——夏滿的身上。
一束燈光下,夏滿的眼睛亮的像有火在燒。
某種熟悉的興奮從他的身體里復蘇,那是二十年前就種下的種子,小小的夏滿第一次登上劇場舞臺,接受觀眾的檢閱,獲得觀眾的掌聲。
一根線將這兩個場景串聯,中間是走馬燈一般閃爍的畫面,每一個他用心對待的角色,每一次挫敗之后又重新燃起的嘗試……
他從來不是幸運的。
霍華德口中的機會,是他人強行潑在他身上的臟水,是要至他于死地的森森惡意。
他要活,要在舞臺上活,要在自己的生命里活。
公主在絕境中,他又何嘗不是!
兩個靈魂在幽幽暗暗處融合成一體,爆發出攝人心魄的力量!
第56章
討論聲已幾近于無,全場寂靜,屏息望著臺上。
那大段的爭吵和獨白之后,終于,音樂轉緩,燈光轉暗。
最后一個畫面,冒險家呆愣坐在地上,而公主背過身,只留她瘦削又決絕的倩影。
【……】
【錄屏了嗎?】
【錄了。現場的朋友們,你們呢?】
【現場鐵定沒人會看手機。】
【絕了,他這演技,絕了啊,我都不知道怎么形容了。】
但也有人提出異議:【是不是有些刻意?太用力了?】
【emmm話劇是這樣吧,和電影的表現手法不一樣。】
【不不不不!看!!!】
飛快換場,幕布起落,最后由冒險家宣布結果的時候到了。
他,還是選擇了背叛公主!
盡管公主向他一番痛陳,但他,忍住幾近崩潰的情緒,選擇了真相!
他指出,真兇是公主門下的權臣。
但就在宣布答案的當刻,公主臉上露出一閃而過的詭秘笑容。
護衛立即行動,從權臣家中搜出書信,證明他與公主的政敵有所勾連,二人聯合陷害公主。
代表皇帝的欽差霎時間面色鐵青。
冒險家也在一瞬間猛地抬頭,瞪向公主。
【原、來、如、此。一石二鳥,權臣是個餌,他估計是早有二心,順便把政敵一起搞死。】
【公主是預料到了男主會這么做,她根本就是做戲。】
【夏滿演的用力,是因為公主就是在演……公主故意讓男主情緒起伏,只顧著糾結選哪個,忽略了不對勁地方,最后如公主所愿,一切朝著她設計的地方走。】
【算無遺策。公主我愛了。】
【哈哈哈哈這是不是西方人腦補的我種花家,神秘高貴,政治高手,控場之王。】
【快結局了,我還沒看見哪里乳化……這個劇本和網上流傳的pdf沒有一處相似的,一禮拜,不可能臨時搞出個這么牛的劇本,是被黑無疑了。】
【謝謝黑子,讓我看了這么好的一出戲。】
【今天開始,這個年齡段夏滿可以封神了,沒人有異議吧。】
至此,公主的兩個最大高光完成,這個人物伴隨著夏滿的演繹烙印進了觀眾的心底。
公主給冒險家上了一課,他開始成長。
那些已是后話,夏滿的主要戲份完成,之后只作為背景出現。
他下了臺,去向幕后。
許多人站在那兒,迎接他,也恭喜他。
“夏,你這次做的太棒了。”
“謝謝,”夏滿說,“我相信霍華德也可以,我們一起看看他吧。”
他們站在那兒,看霍華德的表演,霍華德是一個求生意志極強的演員,他在臺上出現裂痕,也在臺上進行修復,全情投入著后續劇情。
最后,他出演的冒險家與公主和解,他離開了心心念念的長安,去往了其他地方。
他謝幕,整個故事完美完成。
現場鴉雀無聲。
直到全體演員、工作人員一同出去,一剎那,觀眾們回過神,爆發出如雷的掌聲。
無數觀眾的目光、鏡頭都對準他們,為他們喝彩。
這真是極有成就感的一刻。
背景音樂換成了歡快、節奏感很強的歌曲,他們邀請觀眾一起上臺,前排觀眾上來送花、合照、擁抱。
場面熱鬧極了。
夏滿站在原地,目光落在第一排,抿著唇沖那兒一個勁的看。
收到了指示,某個人不得不走了過來,將他攬進懷中。
夏滿卻并不是這個意思。
伸手抵著胸膛,將聞霖久推開,夏滿揚起頭來,眼睛亮晶晶的:“怎么樣,我棒不棒?”
聞霖久配合他,哄小孩的語氣:“棒。”
……
同事們很快發現,表演結束沒多久,夏滿就找不著了,四處人頭攢動,造型師把腦袋擰來擰去,到處找他的身影。
“去了后面,”有人在忙亂中提示說,“你等等他自己會出來。”
造型師著急去收他那身十幾斤重的公主行頭,只聽進去前半句,匆匆的往后面闖。
走到走廊拐彎處。
他呆了呆。
立刻說抱歉,轉頭快步回來。
步伐比去時還更快。
走廊盡頭,幽暗燈光下,貴重的公主裙已經脫下,堆在桌邊,珠鏈垂在地面,時而發出輕響。
兩道人影融在一起,拖在地面上。
其實沒有發生什么,只是緊緊的倚靠。
證明了自己,夏滿覺得很高興,他想要分享,可是言語似乎太薄弱,只有暫時用擁抱表達。
“剛才是不是有人,”夏滿在對方肩頭蹭了蹭臉。
“沒人。”
“你騙我,”夏滿小聲嘀咕,“有好幾個人經過。”
聞霖久摸了摸他的頭發,手感很好。
假發已經取了,原發留到了后頸的位置,他是軟發質,頭發耷拉著,很是柔順的模樣。
“還怕人看?”
“那還是有一點,會不好意思。”
聞霖久把他松開了。
牽著他的手,“去外面。”
他們走了出來。
其他人表面面色如常,實則在偷偷觀察,一見到他們,就有人跑進去拿那造價快十幾萬的裙子。
夏滿側過頭,看著幾個工作人員合力將之抬出來,眼神黏著,跟了一路。
裙子走了,他才收回了目光。
他們在后臺卸掉妝,主創之間相互交流和肯定了一番,之后,幾個人到了側面的小會議室去。
小會議室里還沒收工,負責輿情公關的幾人工作的熱火朝天。
“莎莎,”戴眼鏡的技術宅跑過來,給彭莎莎亮自己的電腦。
彭莎莎的表情蹭的一下就變了。
好啊,總算逮著這幫孫子了!
夏滿進來時正看見這一幕。
彭莎莎沒有時間管他,一邊敲鍵盤,一邊道:“寶你去旁邊休息去吧,表演是你的專業,這個是我的。”
夏滿點了點頭,乖乖的去旁邊坐著。
過了一會兒,感覺后背發癢,忍不住撓了撓。
他起身,去洗手間。
過了一會兒,通過電話叫來聞霖久。
聞霖久進門,見到他脫衣服,雪白的肩頭裸在空氣里,身體因此微微瑟縮。
不動聲色,聞霖久反手輕輕關上了門。
他目光落在那肩頭。
輕輕挑了挑眉。
夏滿從鏡中與之對視一眼。
什么眼神啊這個人……
夏滿開始準備生氣了:“我都過敏了你還在那邊看看看!來幫忙啊!”
第57章
來到A國之后,夏滿大大小小已經發過好幾次紅疹。
但他皮膚天賦異稟,沒有因此留下疤痕和色沉,依然雪白光潔。
聞霖久去自己車里拿了一些止癢的凝露,很快回來,幫他擦拭。
“前幾天就看見了,”他說,“以為是你自己抓的,怎么總這樣?”
“啊?”夏滿:“前幾天?我都不知道。”
每天就會排練,回來倒頭就睡,他能注意到什么。
“水土不服吧,”夏滿往前趴在桌子上,通過鏡子往后看。
他見聞霖久目不轉睛,專注的為他上藥,突然靈光一閃:“不對勁你,疹子都在衣服下面欸,你前幾天是怎么看見了,你是不是整天偷看我!”
“不存在。”
“少嘴硬了!你肯定是!”
聞霖久嗤了一聲。
他掀起眼皮,慢慢悠悠:“我用偷看嗎?”
“我有什么不能看?”
夏滿:“……哼。”也沒否認。
“別亂動,”聞霖久按了按他肩,“還有一點。”
夏滿乖乖的趴著,燈光照在他的兩扇肩胛骨上,如飛起的蝴蝶翅膀。
片刻。
聞霖久斂了斂眼眸:“好了。”
“這么快呀,”夏滿把腦袋往后擰,“你都不故意拖拖工程進度,是我堂堂一線不行了嗎!”
“少來,”聞霖久點了點他額頭,拿過外套,披上他肩膀,“著涼發燒我不管你了。”
“是關心我哦,”夏滿自動翻譯,坐直,讓他給自己系扣子。
聞霖久做完手下的事情,抬眸,撞上他眼神。
那眼睛是熱切的、濕漉漉的、充滿信賴的。
聞霖久在他唇上碰了碰,輕輕的,又捏了捏鼻子:“去吃顆藥,回家吧,事情留給他們做。”
“不要,”夏滿拉著他胳膊,從椅子上跳下來,“吃藥會犯困,我要去看莎莎手撕豬頭!”
他像斗志昂揚的小公雞,聞霖久只得跟他又出門去。
小會議室,戰歌正奏的歡,不知哪個人才整了一首鼓點超嗨的搖滾做BGM,即便如此,BGM仍壓不住鍵盤聲說話聲。
夏滿轉頭隨便抓了個人,問:“現在在做什么?”
對方告訴他,左邊在和水軍吵架,右邊在做技術抓取,主打一個雙管齊下。
“對面出了個文章,”他說。
“他們那邊有個很會寫東西的人,從劇情和人物分析隱喻,還是在往殖民凝視、刻板印象、隱形歧視的方向帶。這個主筆真的挺厲害的,不知道這么厲害的人為什么在做這種事。”
托這文章的福,加上一些水軍四處發帖,話劇直播結束后,還是有些討厭的話題浮在了上面。
不過這也是預料之中的,對方在直播過程中沒有成功搞事,必定在憋著等著之后開戰。
即便勝算不大,他們也總不可能就這樣罷手。
夏滿對那文章好奇:“文章?在哪。”
同事拿了個平板給他們,自己則又匆匆坐回工位上工作。
二人一目十行,看完全篇,之后返回去,仔細又看一遍。
那文章寫得真是相當的好,好到夏滿一看就知道:“程且,是程且寫的。”
是前年進公司的一個大學生,新聞系的第一名,做過槍手,寫過很多爆款文章。
“誰?”
“是個這方面的鬼才,當時他想跟著我們走,”彭莎莎頭也不回的說,“但開價太高了,馮瑜姐也不喜歡他,所以拒絕了他。”
當時程且被拒絕時,還揚言說馮瑜一定會后悔。
——就算不喜歡我,也應該要留我,不管用多少錢,否則一旦我成為你對手的工具,你將付出更大的代價,這個道理你都不懂,我對你很失望。
這就是那狂妄的年輕人當時說的話。
“說起來,”彭莎莎摸了摸下巴,“反正他也只是要錢……”
“不,”夏滿開口,“不用給。”
“啊?”
“等我五分鐘。”
夏滿走出去,在門外打電話。
不到五分鐘,他走回來,說:“說過了,等消息吧。”
彭莎莎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剛好手底下屏幕上有了新情況,一時沒空再問,繼續投身了戰斗。
對方真像牛皮糖,幾句話來來回回的滾,搞得人很惱火,
但某種角度來說,朱豐的“工作能力”的確非常出眾,光他手下這只水軍,在娛樂圈里就從無敵手。
她主要做技術,對輿論的把控不在她這頭,而在馮瑜那里。
所以,她窩著火,馮瑜卻老神在在。
馮瑜的工作室有更全面的監測系統,她親眼看著自來水越來越多,主動在反駁對方帖子越來越多,且大部分都不是她授意的。
夏滿這次全球直播的決定,做的非常大膽。
將影響擴大至此,一旦出問題,覆水難收。
可隨著實際觀看直播和回放的觀眾越來越多,輿論也會越來越走向正常。
這么大的場,多少水軍都控不了。
這就是,觀眾的眼睛是雪亮的。
“這樣不錯,”馮瑜穩坐高臺,舒了口氣,“就是那個文章有點——”
“瑜瑜姐!”同事突然大叫,“程且又發文了!”
馮瑜一愣。
——朱豐的員工們現在非常慌張。
程且這個人怎么回事?怎么兩頭吃?
朱豐早先出去了,說去找方輕,沒回來,留員工們在室內守城,汗如雨下。
直播他們也看了,看了個把小時,都沒有找出幾個攻擊點,以至于讓夸獎劇情吹夏滿彩虹屁的帖子到處都是。
好不容易,程且的文章按時交了過來,他們找到新的話術方向。
結果,這貨是個兩面派,居然發神經吃兩頭!
“無語了,是誰去和他溝通的,為什么會這樣?”
“是我……不是,我也不知道他會這樣啊!”
“我們這么干是圖什么,”還有人悄悄犯嘀咕了,“夏滿是自己公司的藝人,非要搞他,因為朱豐要和小方少邀功是吧,我們呢?我們什么好處。”
“還要瞞著顧總,顧總知道了會不會開了我們……”
人心已然不齊。
……
程且的新文章被投在工作室的大屏上。
馮瑜等人瞇著眼睛看,并露出一致的表情。
真的給人整不會了:
“這是程且寫的吧?這是他另一個筆名,他用過我記得。這程且是不是神經病啊,正話反話都讓他一個人說了,他到底站哪邊的?”
“先寫個反方,再寫個正方,兩個筆名,左右手互博呢他。”
“是想證明一下自己的能力?”
“?有病哦。”
馮瑜低頭握著手機,表情有些復雜,有些感慨。
耳邊,同事們在議論,說這文章到底什么意思,是否是陷阱,而她清了清嗓子:
“程且沒問題,把這篇文章數據刷上去。”
眾人相互看看。
想她應當有自己的渠道來確信。
很快,開始動作。
第二篇爆文就此出現。
這文照著前一篇的七寸打,把什么政治隱喻、凝視全都拆了個遍,言辭辛辣,觀點鞭辟入里。
網友不知道這是同一個人的杰作,只知道他說的好有道理,前一篇果然狗屁不通。
“怎么讓程且倒戈的?”彭莎莎一臉神奇的問夏滿。
夏滿:“你記不記得,我們有個公車司機韓叔叔。”
“嗯嗯?”
“韓叔叔有個孫女,我以前輔導過她藝考。”
“??然后?”
“程且是她男朋友。超級聽她話的。”
“…………”
幾人都愣了。這也行!??
彭莎莎沒心沒肺,拍著夏滿肩膀:“我就知道,滿滿你有點東西!”
接下來,勝利幾乎成了囊中之物。
更多的劇情討論浮上水面。
那些是真實的觀眾,是上億播放量里,每一個活生生的人的感受。
他們因為劇情而激動和神傷,他們贊美演員的出色表現,感嘆燈光舞美的高級審美……
這些帶著血肉的討論,已經蓋過了所有有意營造的言論。
會議室的大屏上滾動播放著評價。
【我從來沒有看過話劇,原來話劇是這個樣子的,他們好棒。】
【沒看過話劇,一來就是這種神仙作品,你以后看片會很挑了。】
【嗚嗚嗚我的滿滿,他真的,我感覺第一次認識真正的他。】
【他本來就是最佳新人出道的啊,剛成年時演的白月光你們都沒看是吧,我是學電影的,我都寫的論文里都有他。】
【什么片?我要去看。】
【夏滿如果沒有和公司鬧翻的話,會去演程導的禾川吧,突然覺得那個角色很適合他,可惜了真的。】
【沒什么可惜的,如果不是那樣,夏滿可能還在聲張呆著,聲張真的不適合他。】
【我知道!公主這個角色和夏滿之間有緣分!注定該他來演繹!他是最好的公主!】
在龐大的真實感受面前,所有的有意為之都被波濤淹沒,成為不起眼的砂石。
又過了一會兒,兩條信息又一次引燃了討論熱情——
傳媒界泰山鄭中和,帶著他的文章走進公眾視野,那文章態度鮮明,對該話劇創作大大贊賞,稱其藝術性觀賞性極強,是中西方戲劇融合的有力新作。
而且,他將之發表在了華N時報的文藝版頭條上!
另一則,顯得更加簡短,但力度并不稍稍弱下半分。這是華裔最高成就導演、專業課本理論奠基人李維斯,他用社交賬號轉發直播回放鏈接,說:做的不錯。這短短四字,分量卻很重。畢竟他老人家難得用一次社交賬號,他上一次發博還是三年前!是炫耀釣了條十斤的魚!
兩人一致的發言,代表了內外兩邊的態度。
跟隨者他們的腳步,更多的業內人士、官方賬號開始了表態。
一條條新的輿情滾入公屏之中。
那些姓名,那些發言,讓會議室里的人都有點受寵若驚。
但,又覺得意料之中。
平心而論,這二位大佬并不是夏滿一個人或者劇組一個項目能夠撬動的,讓他們出山的,是對手選擇的這個話題——這個話題太重了,迎面而來,只有兩種結果:
或萬劫不復,又或者——青云直上九千里。
第58章
同一時間,朱豐終于撥通了方輕的電話,他內心忐忑、焦躁,語速飛快:
“小方少,我需要你幫忙,我有夏滿的把柄,但馮瑜盯我盯的太死了,你幫幫忙——”
“朱、豐。”
那嗓音卻是低沉、帶怒。并非方輕,而是顧重山。
朱豐一瞬間心跳到了嗓子眼。
“現在開始,你做的所有事情,都停下,”顧重山沉沉道,“否則,我也保不了你。”
朱豐回去時,面色如暴雨前的天空,濃重的烏云密布著。
走廊上,一名員工正在原地踱步,一看見他的身影,也沒注意那么多,趕快沖上來:“朱總您可回來了,馮瑜她——”
啪。
朱豐狠狠將手機一摔,那力道極大,以至于手機屏幕都飛了出去,砸在墻上,變成碎玻璃濺開。
員工嚇一跳。
朱豐咬牙切齒:“優柔寡斷的廢物!”
員工知曉這應當不是罵自己,但被他的怒火給驚到了,一時不敢說話。
這時,女聲淡入:“朱總,好久不見,還是這么大的脾氣。”
只見馮瑜從門內走出,單手抱臂,目不轉睛的看著她。
朱豐眼神陰鷙:“你來干什么?”
“請。”
馮瑜說:“如果我是你,我會帶上‘請’字。請問我來干什么。”
“你——”
“畢竟我已經抓取了你指揮水軍尋釁滋事的證據,我的律師說,這可以判三年。”
室內,一眾員工們也早已經停下了工作,像一群鵪鶉似的,縮在位置上。
馮瑜帶的人已經將他們團團圍住了。
朱豐的面色一下子變得非常難看。
“進來談談吧,”馮瑜慢條斯理的說,“記得,態度要禮貌。”
顧重山行色匆匆的到了工作間。
此時馮瑜的人已經占據了這間大辦公室最好的位置,每臺電腦上都插著U盤,將電腦內的東西一股腦拷貝出來。
她的人里,很多都是從這間公司出去的。
顧重山在門口駐足,一瞬間,覺得這場景很荒唐。
“你沒有立刻報警,”他對馮瑜說,“就是有條件要提。是什么,你直接說。”
馮瑜頓了一頓。
她一言難盡的看著顧重山:“你確定要保朱豐?”
“顧重山,我本來以為你會猶豫一會兒的。夏滿跟你那么多年,還不夠對得起你嗎?”
顧重山:“不要激我,我不是在站隊。”
夏滿現在好好的,所以他才保朱豐。
“行,”馮瑜氣笑了,她知道顧重山就是這種做派,也懶得爭,“那我也不廢話,第一件事,把黑料翻出來,全部澄清。”
顧重山:“好。”
他看向那些瑟瑟發抖的員工:
“都愣著干什么?”
……
造假劇本、聊天記錄、黑料洗腦包,以及所使用的賬號,都逐一列出。
網友們眼睜睜看著始發賬號上,發出了一封封道歉信息,稱自己是誹謗,向夏滿真誠道歉。
熱搜前幾都被該話題占了。
當真是活久見。
臉打的那么快,讓人目不暇接。
先有免費的話劇看,后有反轉大瓜吃,這波關注夏滿真的不虧。
“我看到了,我會讓這邊在外網也轉發的,”夏滿接了電話,低聲說,“馮瑜姐,謝謝你。”
“跟我客氣,”馮瑜笑。
夏滿的聲音通過手機聽筒弱弱的傳出去,顧重山眼眸微動,朝聲源看去。
他本欲開口,但最終沒有說任何話。
掛掉了電話,馮瑜提出:“第二,夏滿的合約,還給他。”
顧重山眼瞳瞬間冷了:“不。”
馮瑜毫不客氣:“你真不要臉。”
她少有這樣直接人身攻擊的時候,其余時刻她大多在說理。
但這一刻,她也不過是陳述事實。
“他要演的角色,你拿給其他人,他要休假,你當周扒皮,他好不容易進入了自己喜歡的團隊,在拍自己喜歡的劇,你呢,你做什么?你縱容朱豐污蔑他、陷害他,現在他有驚無險,你不安慰和祝賀,反而在這里保這個垃圾貨色——”
她罵:“這十年,就浪費在你這種狼心狗肺的東西身上!”
顧重山一動也不動。
唯有繃緊的臉頰肌肉,泄露了他不平靜的心緒。
“我再說一次,不用激我,”他說,“東西壞了可以修,沒有直接扔的道理,到底要不要呆在這里,是夏滿自己說了算。”
得知這件事情時,夏滿正在會議室里,他坐在長椅上,托著腮,一條條看業內的評論,以及表演的回放。
原來當時看起來是這樣……看起來和電視劇的確不一樣呢。
會議室內有敲擊鍵盤的聲音、小聲說話的聲音,直到門被推開,噔噔噔的高跟鞋踩地聲奪回了大家的注意力。
制片人琳達一臉嚴肅的站在那里,望著大家。
先清了清嗓子,賣關子。
大家:“?”
她:“C城大劇院、廣場酒店、B國紅名館,剛才都發來了邀請,希望我們能去他們那邊演出!”
她所列舉的三個場所,都是世界知名的大劇院。
在場人怔愣一瞬,立馬激動的跳了起來!
“天哪,我去年去過C城劇院!那里太棒了,完全像一個藝術品!”
“居然能登上這些劇場的舞臺!我們是不是要火了?”
“拜托,我們已經火了!”
“我們是不是會掙到很多酬勞,太好了,我年底想換車!”
“現在換吧,”琳達笑瞇瞇的說,“這次轉播的收益足夠了。”
那人滿臉驚喜,直接撲過去抱她。
琳達哈哈大笑。
夏滿也跟著雀躍起來。
他彎著眼睛看這群同事,直到看到霍華德時,稍頓一頓。
他上前,輕輕拍著霍華德的背:“現在感覺怎么樣?”
霍華德如在夢中,說:“我知道你的意思了,這和我想象的感覺不一樣。”
“但也不錯吧,”夏滿說。
“是的,”霍華德終于也輕松的笑起來。
就是在這時,彭莎莎掃了掃自己的電腦屏幕,表情微微變化。
她起身,不打擾任何人,只悄悄地牽了牽夏滿的衣角。
“嗯?”夏滿用笑眼看她。
“你看一下,是……馮瑜姐拍給我的,說要你親自看。”
夏滿聽她的語氣,心頭微微一動,某種直覺讓夏滿預感到了什么。
聞霖久掃了掃他,跟上去。
他站在夏滿身后,目光落在屏幕上。
是密密麻麻的文字,合約文件。
從任何一個角度來看,都是誠意滿滿,極度大方。
藝人收入的分成、資源的分配,都是可以想到的最優。
而且,這些約定都不關鍵,最關鍵的是,顧重山會給夏滿百分之三股份——
這聽起來不是一個很大的數字,但其實對大多數上市公司來說,這一份額股權的讓渡,就已經能影響到公司主導權的變動。
聞霖久略挑了挑眉。
他猜,顧重山本人手里可能都不太夠拿,為了做到這點,這位顧總需要花大價錢從別人手里收一部分。
這相當于讓夏滿直接當公司的半個老板。
“馮瑜姐說,這個決定的確該你來做,所以他的話要原原本本的轉述給你聽:
這些是夏滿應該得到的,十多年的奮斗,原本也不是我一個人,而是和他一起。聲張娛樂的第一個藝人是他,聲張這棵樹是他一點點澆灌長大的。
A國的娛樂圈沒有那么容易打入,華人始終是外來、弱勢的一方,他的新男友能護他到什么時候也說不準。
他留在聲張,回到聲張,是最穩妥、對他最好的。”
“…………”
“真行,”彭莎莎嘀咕,“還不忘離間一下小
情侶。”
可別的話,卻也沒有多說。因為甚至她都覺得,顧重山說的話有一定道理。
他從現實層面考慮,給足了夏滿最大的利益。
錢最能代表真心。
“然后他還說,朱豐會被放到邊緣部門守倉庫,他會對公司做整合肅清,希望你知道這些。”
他要是早早的這么做了,夏滿都未必會跑來梅蘭克,干這驚天動地的一票吧。
“別的,我有點忘了,要不你自己聽一下語音——”
“不用了,”夏滿果斷的拒絕。
彭莎莎看他。
夏滿:“喂,你不會以為我會感動吧。”
“……”額。
夏滿手插著口袋,雪白柔軟的面孔上沒有一絲一毫的遲疑和動容。
他已經走出來,已經到了對岸。
在這個位置,回看此間種種,思路已經是纖毫畢現的清晰。
“就回他一句話,道不同,不相為謀。”
第59章
“什么?”
顧重山愣了一愣,旋即緊鎖眉頭,“他拒絕?不可能,你們是否有將我的意思轉述明白。”
“當然。”
“讓我看看你們怎么說的——”
“不會吧,顧重山,難道到現在為止,你還認為,夏滿會死心塌地跟著你?”
顧重山面色凝滯。
馮瑜不耐煩:“你不相信我,那你可以自己和他通訊,親耳聽聽他說,‘道不同不相為謀’。”
顧重山陷入沉默。
他的嘴唇緊緊的抿著,臉上烏云密布。
方輕面無表情,坐在對面的椅上在沒人看見的地方,指甲陷進了肉中。
“我……”顧重山終于再次開口,聲調低沉,有些啞,“希望你再和他說一遍。”
“他在國外未必能有所發展,那里的路太窄,而在國內,其余幾家公司都不如聲張,聲張的資源以后會優先他挑,他不需要去和人虛與委蛇,不用在外面奔波。”
馮瑜深呼吸一口氣,將對面二人的表情收在眼底,這一刻竟然對顧重山有一些復雜的同情。
他自己有私人飛機,有通訊工具,和夏滿說一句話、見一次面是那樣簡單。
但卻要一遍又一遍在這里請她轉述。
“顧重山,你其實知道的,”馮瑜悲憫的說,“你只是不接受,你自己錯了。”
現場陷入了長久的寂靜。
顧重山用力閉了閉眼。
這十多年的記憶似乎在一瞬間全部涌現,記得的、不記得的……坐在冰冷的石階上吃十塊的盒飯,在酷暑難耐的夏日中用手給對方扇風。
可他從來沒有要傷害誰,即便他總在講利益——可不講利益,難道也到處講理想?如若像夏滿一樣做事憑借喜好,他們怎么能走到今天的位置,怎么賺到足夠的金錢來照顧家人,怎么能得到那樣多人的尊重和認可。
“不,”他說,“我沒有錯。”
馮瑜搖了搖頭,心中嘆氣。
果然,他怎么會改變?
夏滿果然是最了解這個人的。
“那今天就先這樣吧,”她客客氣氣的起身,“解約的事情,之后由我方律師來負責,夏滿的合約我是見過的,沒有這方面的違約規定,大家合作十年,我想顧總也不會難為功臣對吧。”
馮瑜往外走,她的同事依次跟上。
大家保持著勻稱的步伐,沒人說話和聊天,目不斜視。
這是他們曾經的公司,但他們已經不再屬于這里。
每個人都有自己該去的地方,就算耽擱一時,最終也會離開。
沒有人阻攔他們,室內,安靜的連一根針掉地上都能聽見。
朱豐臉色不斷變換,手無意識的攥緊著桌子,快把桌面都摳出劃痕來。
“——外面好像停下來了?”
“嗯?他們怎么不走了?”
靠門的員工注意到走廊的不尋常,小聲說話。
那聲音進了顧重山的耳朵里,他和方輕都輕輕皺眉,投去目光。
只見馮瑜等人停住了腳步,一會兒,他們讓開了走廊的道路,露出新的一行人。
眾人嚇得嗖一下站起來。
“警察,”來人大步到門口,掃視一圈,出示證件,“網警巡查,懷疑這里有一起利用網絡進行的尋釁滋事案件。”
“現在開始,所有人都不許動,離開桌面,放下鼠標,把手機拿出來。”
室內所有人的臉都白了。
怎么會有警察?他們只是做了一回水軍,發發帖,帶帶話題而已。
馮瑜不是答應不報警嗎,他們也如約立刻做了澄清工作,怎么會、怎么會。
剛才還以為可以回家泡個澡、睡個覺……就像以前每一次一樣。
他們內心有太多疑問、憤怒、懊悔。
但在這一刻,都成了灰。
馮瑜站在門口,配合著警察做筆錄。
她的目光與那邊面色難看的顧重山交匯。
是覺得她擺了他一道?
但這么大場面,被公安機關主動找上是難免的吧。
“不,我沒有犯罪!”
被戴上鐐銬的朱豐終于崩潰,他奮力掙扎,公安未能察覺,被他往外跑了兩步。
剛要去抓,就見他痛哭流涕的趴在地上,大叫:
“小方少,我都是聽你的話,你不能拿我當棄子,你幫幫我,他們不敢抓你的——”
方輕被他抓住鞋,抽也抽不動。
幾名公安都朝他看來。
他的表情像吃了蒼蠅。
第60章
深夜一點多鐘,高挑的女人站在柵欄門外,一身挺括風衣,氣質干練。
她手插口袋,冷冷看著從建筑內走出的幾人。
夜太冷,方輕只著單衣,臉已冷的煞白。
家里的律師來的很快,加上朱豐進入詢問室后,立即恢復理智,改口說與他無關,所有他還是被放了出來。
他對這些流程并不陌生,但重生一次,還是進入這種地方,不免難堪。
“做那副樣子給誰看,”方無晴面無表情,“這里誰欠你的了?”
方輕道:“你可以不用一幅吃了槍藥的樣子。”
方無晴的目光從顧重山身上掃過。
顧重山脫了外套,披在方輕身上,對她,只是輕輕點頭。
她冷冷的說:“也比你吃了迷魂藥好,腦子和心一起被豬油給糊住了。”
再不多說一個字,轉頭上了車。
來的是私宅的司機,坐在駕駛座上,開了全幅車窗,憂心忡忡的望著方輕。
幾步之遙,停著顧重山的車,一輛黑色的s級奔馳。
方輕站在原地,數秒未動。直到顧重山拍了拍他,說:“回家去吧。”
他這才終于動了。
他進入車中,在那死寂的氣氛之中,不言不語,死盯著面前的汽車座椅。
“開車。”方無晴冷冷命令。
汽車在道路上消失,顧重山還站在原地,被黑暗吞沒。
方家大宅,靜靜佇立在半坡之上,建筑連綿,如一座莊園一般。
宅邸內靜悄悄的,方輕踏進家門,剛想和方無晴說話,對方徑直走開,當他是空氣。
他攥了攥拳頭。
這一夜,他坐在房間內的單人沙發上。
屏幕的幽光照亮方輕的面龐,仇恨、陰毒的神色令他看起來不再俊秀,而是平添一種可怖。
網絡輿論全然反轉,道歉公告一直掛在頭條上,不少官媒連夜發出文章,對此事、此劇進行評論,通通都是正面的。
網友們不再糾結乳化一事,以“原來我才是惡毒網友”來自我調侃。
話劇錄像以單片收費形式登陸各大視頻網站,首夜又創下了新記錄。
如潮好評涌出,代表著這一劇目的大獲全勝。
一夜之間,夏滿已不是周旋在綜藝和偶像劇里的流量小生,而是有優秀代表作的實力派演員。
許多品牌嗅到了風向,前來打探夏滿的商業合作,但很快就得知,夏滿已經在走解約流程,下一步花落誰家,還是未知數。
這一場,他絕地翻盤,大獲全勝。
方輕一夜無眠,直至凌晨,才困倦睡去。
夢里有形形色色的人,一只只從地獄伸出的利爪,牢牢箍在他的腳踝,將他往深處拖去……
醒來只覺頭痛欲裂,渾身不適。
一看時間,是上午九點多,他扶著額頭,步履蹣跚的去開門。
口中叫道:“周嫂,替我拿溫度計來……”
砰!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一盆腥臭難聞的動物血兜頭潑來。
血液從他的額發、鼻子、衣服上流淌下來,滴在地面,匯聚成細流。
方輕愕然。
一名做道士打扮的中年人,拿著一只木劍,口中念念有詞,“你這附身妖邪,還不快快離去,還貴人之身!”
他的小徒弟一左一右,手中拿一只盆,可以見出,剛才潑方輕的事就是他們干的。
方輕胸膛起伏,氣的眼前發黑。
“你、你們……”
“我的心肝,”方太太一臉的心疼,手緊緊揪著手帕,“你忍一忍,媽特意找來的香江大師來做法,我們很快就能把你身上的臟東西趕走了。”
“你現在感覺怎么樣?有沒有覺得腦子里清醒一點呢?”
方輕昨夜被方無晴從公安接回來,盡管方無晴沒有驚動她,但大宅里畢竟沒有不透風的墻,方輕是她親生的兒子,這段時間性情大變,她做親媽的怎么能不知道。
隔壁褚太太幾次同她說起臟東西附身的事情,還向她介紹大師,她原本不信,現在看來,除了這,還有什么能解釋呢?
方輕簡直是從牙縫里吐字:“你說我什么?臟、東、西?”
“大師說了,你這陣子變化那么大,就是有這種東西,來,”方太太從那道士手里接過一碗黏黏糊糊的東西,親自推到方輕面前,表情殷切懇求,“心肝寶,你把這喝了,病就好了。”
“……………”
方輕忍無可忍,一把將那碗狠狠砸在地上。
液體飛濺,沾到了他的臉上。
他的臉被各種東西糊住了,只剩一雙眼睛,當真如惡鬼一般:
“滾!”
他大罵:“都給我滾!”
***
“你能不能干點正經事,”聞霖久坐在一棵楓樹下,不遠處劇組眾人正在舉杯慶功,歡聲笑語一片。
“你就說解氣不解氣吧,”褚凌笑嘻嘻,“這可是我跟我媽倆人一塊兒想出來的,跟去的人說,方輕氣的不要不要的,當場把他家那一走廊的古董瓶子全砸了,手上割了好大一個傷口,現在擱醫院住著呢,這回教訓可深刻了。”
“小打小鬧。”
“來,跟我學說人話,謝謝,tanks。”
聞霖久扶額:“多謝。”
褚凌嘿嘿笑:“不謝,下場去哪,給我送套票,十張不多吧。”
“知道,他記著。”
掛了電話,聞霖久走回夏滿身邊。
夏滿正被海量的毛子導演纏著喝酒,一看他,跟壓了五百年的猴子見著唐僧似的,馬上竄人身上,緊緊掛著胳膊,“不喝了不跟你喝了,要喝你跟他喝。”
他,指的聞霖久。
就這么輕易被賣了,聞霖久輕呵一聲,在他腰上甩了一巴掌。
夏滿哼哼唧唧的。
“起來,一邊去。”
夏滿便看著聞霖久拿了那瓶高度數白酒,和毛子一塊兒,三兩口給干了。
一整個臉不紅心不跳,像沒事人一樣。
他鼓掌:啪啪啪。
聞霖久瞥他。
夏滿用雙手捧著他的臉,湊過去,啵唧了一下。
聞霖久一勾他腰,將人拉近。
豈知夏滿雙手并用,抵著他胸膛推開,夸張且真實的道:“都是酒味!臭!”
“………”好一個用過就丟,翻臉不認人,聞霖久掐住他臉頰肉,“說什么?”
夏滿:“!!”
夏滿:“痛死了!!”
聞霖久一言不發,好看的眉眼微斜,睨著他。
迫于淫威,夏滿委屈巴巴的上去,又親了兩下,“好了吧好了吧。”
兩人親昵起來,未分場合,但現場大家都已經醉的差不多,這幫老外開起派對來,個個都比平時還瘋八成,幾杯酒下了肚,跟誰都是親兄弟。
但今天高興,這樣也很好。
“我很開心,”夏滿埋在他懷中,說,“不是因為劇火了,我堂堂一線,又不是第一次火。”
聞霖久忍俊不禁:“哦?”
“我開心,是我好像變聰明了。”
“嗯?”
“我喜歡我在做的事,也喜歡在我身邊的人,這是我追求了很久的東西,我以前都不知道我想要的是這個,我現在知道了。”
聞霖久眸光柔和,嘴唇動了動,想說什么,但沒有說。
他道:“那就好。”
風將楓葉吹的簌簌作響,音樂聲飄了很遠,夏滿悄然從人群邊緣過,來到楓樹下。
他背抵著樹干,高大的男人將手環在他腰間,將他整個人籠罩。
他們在楓樹下接吻。
在陽光普照的日子里,在愛與友誼的環繞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