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真假千金21
加冰的厚椰拿鐵的杯沿外起了一層密密麻麻的水珠。
于池機械地端起杯子, 指腹間觸碰到冰冷的寒意,頭腦卻在劇烈的信息碰撞中生出熱脹。
青黎正在一旁跟于榮年通話,聲音不緊不慢。
她看起來并不震驚, 室內的燈光透著奢靡的昏黃,靜靜落在青黎臉上, 呈現出一種溫和的色彩。
她實在太平靜了,有一瞬間, 于池甚至懷疑她這種平靜是不是因為早已經知道了真相。
于池緊緊攥著杯子, 看了眼坐在對面的江河,時隔不久, 對方看起來變化不大——
其實在于池的記憶里,她的這位“哥哥”在整個家里的存在感一直都不強, 她從很小的時候就在對方身上看不見任何對原生家庭的留戀。江河十六七歲出去打工,與村里大多數中途輟學的青少年一樣, 干過很多個電子廠,做過餐飲服務員, 商場保安, 后來好像跟著一個室內裝修的瓦工師傅做學徒……
江家在江父去世之后, 很多年內都是赤貧狀態,唯一的補償款蓋了一棟自建房后卻連裝修都做不到, 一整個家徒四壁的最好詮釋。
但這棟自建房并沒有讓江河結上婚。
江河今年二十八歲, 在老家那個地方已經屬于大齡青年, 卻還是單身。
江河說她跟青黎不是雙胞胎, 而是互換的身份。
于池在于家那么久,從來沒有把這么一張臉跟青黎聯系上過, 她們明明沒有絲毫相像之處。江河或許不丑,但也只是個普通人, 丟到人群里不會濺起任何水花。
而青黎與他天差地別。
“江先生稍等,我爸很快就過來。”青黎掛掉電話,看向江河。
“他不是你爸!你根本不是于家的人!”江河聞言猛地抬起頭,焦躁和緊張讓他滿臉通紅,額頭上都是汗:“你是不是不相信我說的話?我們可以去驗血!去做DNA!看看你到底是誰家的人……”
“咣——”
于池把杯子往桌面上一放,用力盯著江河:“你小聲點行不行?就算是互換了那也是我跟她的事,你這么激動干什么?”
江河蹭得下站起來:“江池!你敢跟我這么說話?我和咱媽辛辛苦苦把你養大,好,你現在有錢了,就瞧不起人了是吧?”
他聲音很大,咖啡廳幽靜,旁邊坐的幾桌客人立刻紛紛看過來。
于池幾乎炸毛:“江河你好意思?!當初收那一百萬的是死人嗎!”
“江先生,”青黎同樣聲音微沉,“請你說話注意分寸,她現在是于池。”
江河臉色一下變得很難看。
青黎拍了拍于池的手,一邊道:“當初認回于池的是我爸爸,說我和于池是雙胞胎姐妹的也是他,如今你們各執一詞,若要辨別真假,自然是當面對峙的好。你既然特意為了這事千里迢迢跑過來,怎么現在連這點時間都等不了?”
江河只好重新坐下,惡狠狠地道:“于家仗著有錢,能把白的說成黑的,黑地說成白的!若他早想承認,剛開始就不會隱瞞了!”
青黎說:“可如果于家沒錢,你父親怕是也沒有想法要換孩子。”
江河:“他那么做還不是為了你?要不是他,你能有現在的好日子過?”
青黎道:“就算真是如此,那也并非由我的主觀意識控制,依舊是他的全責。”
江河冷哼一聲:“你倒是推得一干二凈。”
“怎么?你還要為你父親打抱不平不成?”青黎勾了下唇,一雙眼睛烏黑沉靜,像是能洞察人心:“你應該明白,其實無論你說的是不是真的,于家沒有去追究江家的責任已經是手下留情,可你若還想借此討要其他好處——”
青黎言猶未盡,只是輕輕搖了搖頭。
江河猛地攥起拳頭。
平心而論,他此次前來,自然不僅僅是揭開一個真相,當然也是為了討好處,但此刻的走向卻完全跳出了他的預判。
誠然,江河已經足夠早地踏入了社會,但或許是因為一直身處底層,所以讓他的生活環境處于另一種意義上的“單純”。
他算不得一個狠人,所以能跑過來旁敲側擊地威脅一個剛剛成年的少女已經是他的極限。至于別的,對上一方富豪,以一個岌岌可危的血緣而撕破臉面、窮兇極惡地去“敲詐”,他還遠遠沒有那么大的魄力。
青黎抿了口桌上的可可牛奶,“我還沒有問,江先生,你是怎么找到于家的?”
“我去我們那兒派出所找的,”江河含糊地說了句,隨后喝了一大口咖啡,不耐煩地惡聲道:“都多久了?他到底還來不來?我可沒有閑工夫坐這等他!”
青黎隨意地說:“沒關系,若你不想等,可以隨時離開。”
江河一愣,反應過來后目光閃爍了下。
半晌后,他突然揚手叫了服務員:“喂,你們這廁所在哪?”
服務員走過來,貼心地指了指外面。
江河沒來得及說什么,站起來就往外走。
青黎并沒有出言詢問他是要離開還是去廁所,只是將目光自然地垂落到桌面上。
“他說的,你信嗎?”于池已經好一會兒沒有說話,此時才問了青黎一句。
青黎說:“信吧。”
于池咬了下唇,說:“我也信。”
她聲音很輕,如同囈語。
青黎卻沒說話。
于池也莫名有些語塞,收回視線后一動不動地盯著桌面。
良久,青黎突然出聲:“于池。”
“嗯?”于池轉過頭。
青黎靠著椅背,看向她,說:“我好像有點不對勁。”
于池:“什么?”
青黎抬起手,捂了下心臟的位置,眉心輕輕皺著,模樣看上去也少見得有些迷茫。
于池還沒反應過來:“什么不對勁?”
青黎按了按胸口,半晌后放下手擱在桌面上。
于池發現她的指尖在輕輕發抖。
青黎的聲音卻依舊很穩:“不等爸爸了,現在去醫院。”
于池腦子嗡了一聲。
青黎閉了下眼睛,耳朵像是有一瞬間的失聰,纖弱的神經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心房間血脈里血液驟然減慢的涌動。
很奇怪,沒有誘因,她清楚自己無論是身體還是情緒,在此之前都沒有受到任何刺激。
自發性的?
于池第一次看出來青黎臉上不甚明顯的血色在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褪下去,“你你怎么了?你……心、心臟病犯了……”
青黎抬起眼皮,鴉羽般的眼睫輕顫,無法掩飾地傾斜出一絲脆弱。
于池抑制不住地生出驚恐。
于池站起來,手臂在慌亂間打翻了杯子,液體和冰塊灑落,她卻來不及管,只是抖著手去掏手機。
“打給小李。”青黎說。
于池胡亂地點頭,幾乎是對方接通的剎那,她就喊起來:“快來!你快來!我姐要去醫院!馬上!”
“怎么、怎么會這樣,我叫司機過來了,姐,你,我我該怎么做……”于池語無倫次,她想伸手去碰青黎,臨到近了卻又不敢。
青黎握住她的手,說:“沒那么嚴重,別怕。”
她的手指冰涼,不知道是不是沒做好心理準備,乍一碰到后,于池硬生生地打了個激靈。
“姐……”于池緊緊握著她的手,把她扶起來,聲音發抖:“你你能走嗎?走得動嗎?”
青黎是真沒那么嚴重,只是覺得有些暈,聞言便輕輕嗯了聲。
于池卻根本分辨不出來她是不是硬撐,一時間慌得都快哭了。
她打發掉走過來問詢的服務員,往前帶了幾步,突然問:“我能抱你嗎?”
青黎:“嗯?”
于池聲腔里帶著嗚咽:“我抱你出去快,你這種情況,能,能抱著你嗎?”
青黎失笑:“沒必要……”
她話音未落,身體便突然騰空。
于池一手攬著她的脊背,一手攬著膝彎,瘋了一樣抱著她往外跑。
青黎:“……”
小李剛剛把車停到了咖啡店門口,遠遠看見她們這副模樣也嚇了一跳,急忙下車,幫她們打開后車座的車門。
于池小心翼翼地把青黎放進去,大氣不敢喘,轉身關門的一剎那,卻又看見了正在路邊目睹了全程的江河。
于池沒來得及說話,只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甩上車門。
小李立馬一腳踩下油門。
于池回過身扶住青黎,急切地詢問狀況:“你怎么樣?”
青黎微微闔著眼,說:“還好。”
于池聽不大明白,急切地問:“還好是什么意思?嚴嚴重嗎?”
青黎頭靠著她的肩膀,說:“現在還不嚴重……”
她尾音輕飄飄的,聽的于池膽戰心驚,立馬閉上嘴巴,不敢再跟她說話了。
反倒是青黎說:“記得跟爸爸打電話說一下。”
于池這才反應過來,忙拿了手機給于榮年撥了回去。
掛完電話后,于池一抹臉,才發現自己臉上濕漉漉的,她低頭,青黎這會兒已經完全閉著眼睛,眉心平展,呼吸聲很輕,幾乎聽不到。
司機在沖過十字路口的空檔擔憂地看了眼后視鏡,正好與茫然的于池對上。
于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該做什么,她停頓了下,伸出手指去探青黎的鼻息。
青黎好像感覺到了,睜眼看了她一下。
于池忙收回手。
青黎動了動唇,說:“不會死。”
于池從來沒見過她這么虛弱的模樣,眼淚汪汪地嗯一聲。
此處距離醫院不遠,但畢竟是在都市里,車子跑過去依舊需要時間。
又過了幾分鐘,于池終于忍不住捏了捏青黎的手心,顫抖著聲音輕輕喊她:“姐姐,你別睡覺啊,我害怕……”
此后很多很多年,這一刻的害怕都是她的夢魘。
青黎好一會兒后才勾了勾手指,算作回應。
第62章 真假千金22
青黎醒的時候驀然有種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感覺, 視線里是過于曝白的天花板和照明燈,周圍挺安靜的,但能聽到一點機器運轉的聲音和門外遠遠傳來的模糊聲響。
她閉了閉眼, 好一會兒,才從昏迷時的無意識狀態慢慢找回對身體的控制。
青黎一動, 于池就猛地坐直了。
青黎這才發現她一直趴在床邊。
“你你醒了?”于池站起來,俯過身緊緊盯著她, “現在感覺怎么樣?難受嗎?疼不疼……”
她說著說著像是想起來什么, 急忙轉身跑出去,青黎能聽到她在門口喊醫生的聲音。
不過幾分鐘, 病房里就突然出現很多人。
青黎微閉眼睛,配合著醫生再次確認了下術后情況, 隨后又拔去了呼吸管。
有些不習慣,畢竟已經很多年沒有這種待遇了, 這些年偶爾發燒感冒引出炎癥什么的,也多是吃藥掛水而已。
她并沒有清醒多久, 很快就又睡下。
“小池, 沒什么事了, 你熬了一夜,回去休息吧。”于榮年也松了口氣, 拍了拍于池的肩膀, “我已經讓人幫你給學校請了假。”
醫院病房里需要安靜, 于池都沒來得及跟醒來后的青黎說什么, 就被趕了出去,此時里面只有沈曼。
“我不累, ”于池問,“我能留下嗎?”
于榮年說:“有陪護, 你媽媽也會在這兒,不用太擔心。”
于池說:“那我陪媽媽。”
她目光還在隔著觀望窗往里看,語氣卻少有地堅決,于榮年看了她幾秒,突然問:“小池,江河是怎么回事?”
于池這才將注意力從青黎身上轉移出來,看向于榮年。
或許是因為青黎做手術,晚間時候,于榮年和沈曼都沒有問她江河的事。
不過,于池有注意到,于榮年曾在走廊外一旁打過電話,眉頭緊鎖,神情冷肅,她即使沒聽到內容,也在某個對視中明白,對方必然是找了人去尋江河。
于池停頓了下,還是低聲把之前的事一五一十地講了。
于榮年臉色逐漸難看,他當初帶于池回來的時候試探過,對方顯然并不清楚當年的事,拿了錢之后幾乎說什么是什么。
于榮年經商多年,識人的眼光自忖有一些,江河的品性他早在初見時就看得清楚,只要做做表面功夫,他打量對方不會有那個心智能看破真相,更沒有膽量敢跑到他面前叫板。
“青黎不是我姐姐,”于池抬著頭,目光定定地落在于榮年身上,“是嗎?”
雖是詢問,卻是肯定的語氣。
于榮年看著于池,即使對方回來許久,可其實彼此之間并沒有太過熟悉,但無論如何,她才是自己的女兒,與自己血脈相依的人。
至于青黎,于榮年看向病房的門,這樣的場景他并不陌生,他們曾付出很多心血,也得到很多回報,所以才更加舍不得放手。
他和沈曼確實猶豫過,這樣的真相之下,他們還要把青黎留在家中,是不是對他們親生女兒的不公平?
若一直披著雙胞胎的外衣也就罷了,可現在……
過了幾秒,于榮年回過頭,問:“你想讓她做你姐姐嗎?”
于池一愣。
于榮年看向她的目光沉凝,就好像這是一件可以由她來做決定的事。
于池恍然間明白了他的未盡之意,她動了動唇,卻沒有發出聲音。
所幸于榮年并沒有追問她的答案,很快便說:“你想要留在這里陪著也行,但在醫院別亂跑,累了就跟小李打電話,讓他過來接你。”
于池低低地嗯了聲。
走廊的光亮的有些刺目,青黎住的是VIP病房,樓層高,人流量少,安安靜靜的。
于池坐在外面的椅子上待了會兒,半晌后又站起來,手指扒著病房門側面的觀望窗,一動不動地往里面看。
其實也看不到什么,即使呼吸面罩已經拆掉了,但距離那么遠,也只能看到病床,上面的被子輕薄。
沈曼很快就注意到她,推門走出來,有些驚訝:“你怎么沒跟你爸爸回去?”
于池只是搖了搖頭,目光還看著里面,小聲地問:“她現在怎么樣了?還醒著么?”
“又睡了,”沈曼說,“醫生說送來的比較及時,只是個小手術,醒了就沒事了。”
“及時……”于池喃喃,回想起之前,說:“是因為她反應很快,就好像還沒有病發就已經提前感知到了。”
沈曼順著她的目光看向病房,停了半晌,才說:“久病成醫,她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
“青黎……”沈曼嘆了口氣,說,“她雖然長在于家,但小時候一半的日子都是在醫院過的,吃藥、打針、手術是家常便飯,連認字都是看著病歷單學的。小池,命運并沒有過多眷顧她,你別……”
沈曼的聲音逐漸澀啞,像是說不下去了。
于池轉過頭,直直地看著她。
你別什么?
她想說什么?
江河找過來的事她必然已經知道了,但除了于榮年剛才的那場問詢,大家好像都默契地不去提。
如同一場“皇帝的新衣”。
沈曼沉默了下,伸手摸了摸于池的頭發,說:“你是個好孩子,青黎也是,媽媽希望你們都好好的。”
于池沒說話,腦子里白茫茫的。
中午的時候,外面下起了雨,細細密密的濕好像能從閉塞的門窗里滲進來。
于池坐在床邊,旁邊是正在運行的心臟監測儀,幾條細線有規律地起伏著。
青黎很安靜地躺在那,被子蓋到胸口,露出一點肩膀,寬大的病號服扣子被扣到倒數第二個,但依舊松松垮垮的,更加襯得少女清瘦,下巴尖尖。
于池忍不住又伸出手探了探她的鼻息,不出意外的,溫熱的氣息慢慢撲在手指上。
這一點氣息讓于池安心了些,收回手后歪著頭看她。
其實于池一直知道青黎身體不好,但知道和親眼見證是兩回事兒,她在監護室外待了一夜,直到現在對方轉到病房里,都還是有不真切感,總感覺是假的。
在這樣一個機械而蒼白的空間里,鮮活褪去,周圍都是冷冰冰的,越發顯得青黎整個人有種病態無害的柔軟,柔軟的黑發,柔軟的脖頸,就連閉合的眼睫都是軟的,在白皙的皮膚上顯得純黑,一簇簇的,弧度如同彎月。
像是漫畫里的人。
過了一會兒,那彎月顫了下。
青黎兩次醒來后都看到于池,不由得愣了愣。
于池也愣了愣,然后急忙站起來。
青黎動了動唇,問:“你……你怎么還在這?”
她的聲音因為許久沒說話而露出干澀,很低,軟軟的。
于池有點手足無措,說:“我,我等你醒……”
青黎嗯了聲,像是還沒恢復力氣,又閉了閉眼睛。
“媽媽剛才接了個電話,才出去,”于池解釋了下,又忙不迭地問:“你,你還疼嗎?我叫醫生過來。”
青黎看著她按下床頭的呼叫鈴,目光卻一瞬不瞬地盯著自己,便微微搖了搖頭。
于池不由得再次確認:“不疼了,是嗎?”
青黎勾了下唇,說:“不疼了。”
醫生很快過來做完檢查,又抽了血,同時說了一些注意事項。病房里的陪護和沈曼剛好都不在,于池瞪大眼睛,認認真真地去記。
青黎慢慢緩過來,精神比剛醒來時好了些,等醫生出去了,她才側過頭,看著于池。
“好了,可以松了。”
于池哦了聲,趕緊放開按住棉簽的手,抽血之后那處嬌嫩的肘窩里留下一點青紅,白皙的皮膚像是透明的,能清晰地看見青藍色的細小血管順著手臂往下延伸,手腕纖細。
于池幫她把袖子往下拉好,指尖觸碰到的皮膚冰涼。
青黎注意到她眼睛下得青黑,問:“你晚上沒回去嗎?”
于池沒看她,盯著她被醫用膠帶粘滿的手背,搖了搖頭。
空間里有滴滴答答的鐘表聲,一針一針地走著。
青黎問:“嚇到了吧?”
于池這才抬起頭,一雙眼睛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通紅,模樣看起來有些委屈,又有些后怕,要哭不哭的。
青黎微怔,頓了下,放輕聲音:“抱歉。”
于池說:“你道什么歉,你又沒做錯什么……”
她說著說著沒控制住,吸了吸鼻子,像是有些窘迫,瞬間便錯開目光,趕緊重新低著頭。
青黎垂下眼睛,能看見她抿成一條直線的唇,還有因為強力忍耐而繃起來的下頜線。
青黎安慰她:“沒事了,休息一段時間就好了。”
于池咬著牙,好一會兒才把莫名其妙的淚意壓下去,悶悶地點頭。
青黎看著她都快把頭垂到胸口了,想了想,又問:“江河呢?”
問到江河后,于池終于把注意力移開了些,她手指落在床沿處劃了劃,甕聲甕氣地說:“不知道。”
青黎沒有說話。
于池飛快地抬頭看她一眼,青黎微皺著眉,神色顯然有些疑惑。
“你都這樣了,誰還管他?”于池在床邊坐下,掌心距離青黎舒展的手指只有幾寸距離,她摳著被角,說:“可能爸爸今天會去找他,反正他沒跟我說。”
青黎嗯了聲。
“你也不要管他了。”于池又說,然后終于抬手碰了碰她的手指,問:“你冷嗎?”
青黎搖了搖頭。
于池捂著她的手,說:“可你的手好涼啊。”
青黎笑笑,沒說什么。
于池以為她累了,便也不再說話,靜靜地偎在床邊,手虛虛地捂著她的手,好半天都捂不熱。
慢慢地,她又把目光重新落在青黎臉上。
那目光有些怔忪,青黎問:“怎么了?”
“沒,沒怎么……”
于池還在猶豫,要不要青黎做她的姐姐。
后來過了許久,于池才想明白,可能是那時候的青黎太虛弱了,安安靜靜地躺在那里,像櫥柜里漂亮而無害的洋娃娃,所以她才會以為決定權是在自己身上。
青黎的身體對比著常人自然是孱弱,但以她的底子,如今養成這樣已經算得上奇跡,所以手術介入取出動脈血栓后恢復得很好,沒過幾日便能下床了。
那天于池像前幾日一樣放學后便趕去醫院看她,進門時還因為記得要保持安靜而刻意放輕了動作,以至于很輕易地就聽見青黎的尾音。
“……我們都不要自欺欺人了。”
病房里忽而一靜。
即使沒有頭尾,但于池還是立馬便明白她們在說什么。
于池按下門把手的動作還沒有松開,青黎已經抬頭,目光不留痕跡地從她身上掃過。
有一瞬間,于池覺得自己靈魂像是被剝落。
原來,原來她根本也不想做我的姐姐。
第63章 真假千金23
“我占據了她十八年的人生, 即使不是本意,也是個錯誤,如今既然真相大白, 又何必一錯再錯?”
沈曼比于池更震驚。
她一直以為青黎與這個家庭的粘性遠遠不止于所謂的血緣,還有那么多年的養育和陪伴, 所以青黎不應該、也絕不可能會主動提出離開這個家。
“什、什么叫錯誤?這事又不是你的錯!你就是我的女兒!”沈曼站起來,聲音都有些抖。
青黎倚著床頭, 臉上恢復了些血色:“親子鑒定顯示我不是, 于池才是。”
于榮年愣了下:“你什么時候……”
青黎轉過頭看他,目光平靜到令人覺得冷酷。
于榮年擰起眉。
青黎說:“于池已經回來, 我沒有理由繼續留在這里,繼續占據她的家、她的父母, 也做不到繼續心無芥蒂的做你們的女兒。”
沈曼搖頭:“我不在乎……”
青黎說:“我在乎。”
沈曼的眼睛一下子就紅了。
“我很抱歉,媽媽, 于池。”青黎看向釘在門口的于池。
于池在她的視線中有些無措,但慢慢的, 又從心底生出一種模模糊糊的認知。
于池長于一個并不完美的家庭, 貧窮困頓, 父母兄妹親情之間的維系全靠世俗倫常,可盡管如此, 在一張親子鑒定之下她依然無法斷然與之決裂。
但青黎好像不是。
她好像很輕易的就接受了這個事實, 很輕易的就把自己從這個家里摘出去, 很輕易的就愿意和以前十八年的生活做切割。
輕易到看起來有些涼薄。
出院之前, 青黎又約著見了一次江河。
或許是因為已經被于榮年警告過,江河比前些天見時萎靡了些, 但在青黎主動說出已經跟于家講清楚會離開時他還是大吃一驚。
“你瘋了吧?于家那么有錢,他們又想繼續認你做女兒, 你干什么要走!”
青黎沒有理會他的質問,只是說:“你也看到了,我有心臟病,日常療養花費不菲,我想知道,我回去之后,你們有沒有能力承擔?”
江河一愣:“你什么意思?”
青黎說:“于池回于家,按道理我當然也應該回江家,我治病養護的費用自然就該你們來出。”
江河臉色驟變:“那你更不應該離開于家!你不知道你自己什么狀況嗎!我們家怎么可能有錢給你治病!”
青黎說:“我之前聽于池說過,她走之前,于榮年曾經給你們留下一百萬,而且你們在鄉下住的還是小別墅,湊合湊合,怎么著也夠我兩年的醫療費,以后……”
“不可能!”江河聽她直呼于榮年大名的時候就差點沒繃住,到后面更是直接打斷她的話:“不可能!你想都別想!”
青黎沒說話,直直的看著他跳腳。
江河抓著頭發,煩躁的在病房里轉了一會兒,停下來:“于家之前不是說你和江池是雙胞胎么?這說明她們還打算繼續養你,你再跟她們好好說說,還有江池,你們相處了這么久,她們不可能忍心把你趕走。”
青黎淡淡道:“我沒那么無恥,就算她們不趕我走,我也會離開。”
“你!”江河咬牙,低聲吼道:“你到底知不知道!離了于家,你就什么都不是了!什么都沒了!”
“可你過來不就是想撥亂反正、改正錯誤嗎?”青黎歪了下頭,又說:“我之前忘了問,你是怎么找到于家的?”
她話題轉的快,江河明顯噎了下,目光微閃。
“于家是大戶,我隨便問問不就知道了……”江河看著她,“你還有功夫問這個,多想想你自己吧!我老實告訴你,你要是真離了于家,我是不可能給你一分錢的!”
他說完后便惡狠狠的摔門離開。
醫院陪護一直在門口守著,很快就從外面進來,一臉擔憂。
青黎笑笑,神色如常:“沒事。”
下午的時候,于池給她發消息,問她是不是真的打算回江家。
青黎一看便知道江河肯定又親自找了趟于池,這一時半會兒的,估計江河比她這個正主還著急。
面對于池,青黎倒沒有隱瞞:不回。我已經十八歲,是成年人,具備行使完全民事行為責任的能力,可以選擇在外獨立。
對方許久才回了個消息,只是個簡單的哦字。
青黎把手機放在一邊,轉而繼續看助理發來的郵件,年后這么長時間,新的團隊已經逐漸到位,事情自然也多了些。
看完向研究所遞交的資料,青黎去拿手機,才看見聊天頁面中,于池二十分鐘前發過來的話:如果,我也不在乎呢。
青黎:我在乎。
消息發送成功,青黎卻微微皺眉。
其實要說在乎實在是牽強了些,事實只是因為青黎能看見于池原本的未來,在那個未來里,沈曼和于榮年或許還對“于青黎”有所寵愛,但到底是給了“江池”一個完整的身份。
如今,青黎占據“于青黎”人生的事已不可挽回,可對于池,她卻在一早就有過決定。
江河突然冒出來,不過是給了她一個順水推舟的機會。
更多的,可能還想看看于池是不是那個人……
又或者說,我呢,多了一世記憶和身體的我,還是不是曾經那個青黎呢?
禹城天氣熱了起來,青黎在醫院待了整整一個月,等到身體完全康復才選擇辦理出院。
出院的時候,她這一屆的高三生正在緊鑼密鼓的準備高考,好在青黎已經被保送,所以并沒有這一重煩惱。
只是在第二天,她就從于家搬了出來。
第64章 真假千金24
青黎改了名字, 但并沒有取姓江,只單單留了青黎兩字——她并不記得自己最初時候的模樣,但這個名字卻一直深刻于心。
所幸“青”姓少見, 可也并非杜撰,因此沒過幾日, 新的證件便換了下來。
改名的事情像是將她與于家的關系畫上了句號,新的住處在城市的北面, 距離于家有一段不近的路程, 這還是她第一次住在外面,在以前, 沈曼是極少允許她脫離視野那么久的。
青黎其實也有意識到,自己的這次離開, 除卻與于家利益上的切割外,其他的, 那些情感上的東西,必然會留下一場陣痛。
但對于青黎, 含糊遮掩或者忌諱如深地在這種家庭里去生活, 從來不是她的本性。
認真說起來, 發生這樣的事,最兩難的是沈曼。可盡管沈曼難以接受, 卻也無法真的去阻攔, 畢竟追根究底, 于池才是她真正的孩子——她清楚自己對青黎的一切偏愛和挽留, 都會給自己的親生女兒帶來傷害。
青黎只能寄希望時間來撫平這一切。
于家并沒有大肆宣揚這件“家族辛密”,只是秘密這種東西, 如果不作刻意隱瞞,總是會不脛而走。
青黎回學校的時候, 很多同學對這個大八卦都有所耳聞,自她出現起一路過去都是竊竊私語的聲音,有些是善意,但她終歸不是完人,自然也有不少借此奚落、期待著能夠落井下石在她頭上踩一腳的。
唯有相熟的幾個朋友,反而興致勃勃地對她說了些以后要養她的話,讓青黎哭笑不得,最后耐著性子一一謝絕。
除此之外,最令她沒想到的竟然還多了幾支爛桃花——照以前,這些東西哪里敢舞到她面前。
人的感知和自我定位往往來自對外界環境的反饋,若此時青黎只是個普普通通的少年人,從“天之驕子”到“鳩占鵲巢”間身份落差后的異樣自然會讓人難以接受,所幸青黎不會。
更何況青黎在人前出現的次數屈指可數,那些外人嘲諷的話于她就更不痛不癢了。
獨居的生活比之前自由得多,又或者說,在還沒有遇見于池之前,青黎一直是把自己當小孩子在成長的,讀書上學,然后用大量的時間去保養身體——直到于池回來,她窺探到所謂的真相。
年前讓人籌備的新公司早已經敲定,青黎沒打算做最大量化,她清楚商業化的企業從來不是僅靠技術,營銷和推廣、甚至于資源壟斷同樣不可或缺。
就如同融科信息,當年如果不是于榮年所代表的集團財力、成熟的管理團隊以及與當地政府之間千絲萬縷的關系做背書,它或許也可以做到一定規模,但肯定需要花費青黎數十倍以上的心力。
如今青黎有自己的定位,所以公司的重心還是在研發孵化,她前些年在融科信息只做了一件事,就是對技術人員的把控,現在離開于家,自然也沒想著背刺于榮年做些挖墻腳的事,只不過有這些關系網在,總歸是一大助力。
除此之外,青黎將大部分的注意力放在了與專業院校和科研機構之間建立持續性的合作上。
公司的事情一直忙到高考結束,青黎被保送后去學校的次數便驟減,連帶著對整個高中生涯要結束這件事的感官都不太深刻,更別說學校里的那些人了。以至于暑假過了大半,八月中的時候,賀之云要出國讀書,走之前還特意組的那個局才給了她一個對外社交的機會。
青黎那一圈朋友里,出國讀書不過是家常便飯,只要有這方面想法的早早就出去了,滯留到現在再出去的,大多都有些不和諧的家庭因素在里面。
秦桑勸青黎過去的理由倒是特別正當,說是賀之云給她做了十幾年擋桃花的工具人,如今退場,應該給個體面。
邱桐還在后面沒心沒肺地幫腔。
青黎被倆人鬧得只好應了,只是最后還是沒去成,因為在路上的時候她才聽說于池也會到場——作為朋友圈里最近活躍話題中心的主角之一,青黎原本以為組局者會有該有的禮貌,會下意識的避開尷尬,可現在看來,那些人倒是有點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意思。
其實嚴格來說,她和于池之間的關系,遠不止于所謂的豪門秘辛、家庭親情,還有更深的同輩壓力,可這些對于池來說是不公平的。
如果再過兩年,青黎根本不會有猶豫的想法,現在卻太早了,于池還很青澀,還并沒有完全適應這個名利場,同齡人之間的高低比較,再加上周圍人閑言碎語的發酵,會輕易令人產生焦慮和挫敗。
特別是在眾目睽睽的時候。
青黎不會覺得自己比于池有多少優勢足以讓對方產生自卑的情緒,只是她畢竟不是真的少年人,自然沒必要在可以避免的情況下給對方造成困擾。
青黎在群里說:“我不去了。”
邱桐打了個問號出來,又問:“因為于池啊?”
青黎說:“嗯,避嫌。”
邱桐發了個嘖嘖嘖的表情包,過了一會兒說:“那我也不去了,真煩,賀之云做事真不地道。”
青黎讓司機調頭,再看手機,就見邱桐說自己還沒吃飯,問她到哪了,約她去吃飯,等秦桑看到消息的時候,青黎和邱桐都已經在餐廳開始點單了。
邱桐在群里給秦桑下任務:看好咱們家小妹妹,別讓她被人欺負了。
青黎看得失笑。
邱桐最近剛考完駕照,提了機車,此時一頭齊耳短發和黑色閃亮皮夾克,看起來十分有落拓的風格,說話也痞里痞氣的:“姐妹兒夠意思吧,你說要對她好點,我可就一根手指頭都沒動她。”
青黎挑眉,揶揄道:“你還想動手?”
“她害你生了這么一場大變故,動手都是輕的。”邱桐表情理所當然,又說:“俗話說得好,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反正在我這里這事錯天錯地,你一點錯兒沒有。”
青黎笑著說:“于池也沒錯,你動她手指頭干嗎?”
邱桐一攤手:“那就沒辦法了,誰讓跟我做青梅的不是她呢。”
青黎聞言無奈地搖頭。
邱桐看她完全不放在心上的樣子,想了想,還是提了提:“你也別小瞧她,現在是看不出來有什么壞心眼,可不代表以后不會心生怨懟,來個秋后算賬什么的。要知道,人心永遠喂不飽。”
邱桐生于名利場,年紀不大,但從小到大看多了這些圍繞著錢權生出的各種戲碼,自然是深有感觸。
青黎卻沒什么反應,只是說:“她不會。”
邱桐被她篤定的語氣堵了下,半晌后用叉子戳了下盤子,說:“那隨便你好了,到時候要真有事,我給你兜底。”
青黎從善如流:“好啊。”
吃過晚飯,邱桐還要去別的場耍,照她的意思,好不容易成年了,各種花活必須安排上,蹦迪夜場什么都算低級的,她最近跟家里申請了一筆資金和一位職業經理人,打算在郊區開個賽車場。
青黎自然不跟著她鬧,拒絕了她的機車兜風邀請后讓司機直接把自己送回住處。
新住處是個平層公寓,小區靠近大學城的位置,相較于家那幢別墅雖然偏遠了許多,但周圍的天然綠化做得很好,又因為是近五年才出的樓盤,一拐進路口就肉眼可見的煥新整潔,夜色蔥郁。
青黎已經有些累了,路上一直沒說話,靠著靠背閉目養神,直到過小區閘門的時候才睜開眼睛往外看了看。
于池正蹲在用兩人高的巨石做小區大門標志物的旁邊,左面是修剪整齊的綠籬帶和垂到腳踝的蔦蘿花,還有飛舞在枝葉細花間的很多蚊子——她穿了長褲,但上衣卻是短袖T恤,所以露出來的胳膊肘處并沒有幸免于難。
青黎當然沒認出她,掃了一眼便收回了視線,還是門口的保安對著司機說了句什么,外面原本正垂頭默默盯著地面的身影也猛地抬起頭。
“怎么了?”青黎問了聲。
司機說:“像是有人在門口等您。”
青黎這才伸手把車窗玻璃按下來,窗外那個經過暗色玻璃過濾后的昏暗世界慢慢亮起來,光影變幻間甚至有些眩目。
于池像是還沒回過神,轉頭去看保安,又看駕駛位的司機,最后才把視線聚焦在青黎臉上,微微一愣。
青黎一瞬間也覺得自己剛剛在路上或許是睡著了,所以此時還有些恍惚,以至于在這一刻竟不太能分辨出眼前蹲在地上的少女是誰。
于池張張嘴:“青……青黎?”
“青黎。”于池又喊了聲,臉上浮現笑容,左面臉頰處陷進去一個酒窩。
她站起來,蹲地上久了,小腿都有些麻,她也沒管,跺了跺就沖到了青黎的車前:“青黎。”
青黎說:“你怎么在這?”
于池說:“等你啊。”
青黎沒下車,也沒有幫她開車門的意思,只是從車內抬頭看著她,過了會兒,問:“怎么沒給我打電話?”
“嗯……”于池說,“沒來得及打呢。”
青黎看著她。
于池也停頓了下,然后小聲說:“晚上那個送賀之云的局……你沒來……”
青黎視線落在她臉上,神情沒有絲毫變化。
氣氛似乎都在青黎的目光中變的停滯。
于池后知后覺的察覺出些許微妙,抿住唇不說話了,好半晌,才有些遲疑的再次開口:“怎么了?”
青黎轉開視線,輕微搖頭,然后伸手把車門打開:“上來。”
第65章 真假千金25
雖說是從于家搬了出來, 但事實上,青黎并沒有做到與從前完全割裂。
畢竟是在同一個城市,公寓的位置沈曼一早便知道, 這幾個月時不時還會過來照看,就連平常的打掃阿姨也是她精心找的人——無論如何, 十幾年的情誼總歸是實實在在的。
不過,于池確實是第一次過來。
“你不想見到我嗎?”于池問得特別直接。
青黎把水杯放在茶幾上, 聲音也同樣坦然:“不是。”
于池哦了聲, 也不知是信了還是沒信。
“今天場合不對,我不想成為他們的話題。”青黎解釋了一句, 語氣帶上無奈,“挺無聊的。”
于池點點頭, 心里卻并沒有多少釋懷,因為除了今天這次, 她們確實已經許久沒見過面了。
其實即使青黎真的說不想見她,于池也很理解——自從消息被散出去, 她身邊已經有許多人旁敲側擊過她的態度, 或許在常人看來, 發生了如此尷尬的事,她們二人不說掐得你死我活, 也肯定無法做到和平相處。
可于池才不想跟青黎掐架呢, 她也從來沒有因為對方代替她過了十幾年的好日子而生出厭恨, 她甚至很想與青黎好好相處, 就像之前那樣。
但她其實并不確定青黎是不是跟她同樣的想法。
說到底,還是自己的出現才“趕走”了她。
于池抬頭望向青黎, 對方看起來與從前沒什么變化,眉眼處沉靜若水, 笑容淺淡,就好像這場鬧劇對她沒有絲毫影響。
于池捧起水杯抿了口,問:“你在這住得習慣嗎?”
不習慣的話還是回去住吧,那里也是你的家。
青黎卻是徑直點頭,笑著說:“如果不是她們擔心,我老早就想自己出來住了,耳邊少人念叨,多自在。”
于池“啊”了聲,把未盡的話憋了回去。
兩人聊了一會兒,多是于池在問。
青黎倒是沒有過多詢問于池最近的狀況,人非草木,她清楚自己在于家這么多年,與其他人生出許多情感上的牽扯,如今驟然出走,必然會有人遷怒于池——她甚至知曉于池如今的生活也算不上太好,只是,那已經無關自己了。
公寓的客廳很大,人說話時的聲音傳蕩著都有種清透的亮,落地窗外夜色如墨,映出一室略顯冷清的白。
不知道是不是于池的錯覺,她總覺得自己與青黎的對話也像這燈光一樣,冷冷清清的。
于池的心漸漸掉進一個黑洞里,她來的時候只是想問問青黎是否不想再見到她,現在得了答案,卻又覺得失落。
“我以后還能來找你嗎?”
青黎隨意問:“做什么?”
“就是來找你玩,看看你什么的……”
于池是自己打車過來的,青黎上樓的時候沒讓司機離開,此刻她幫于池打開車門,看著她坐上車。
于池把車窗玻璃降下來,望著她,路燈的光在她眼睛里完成閃亮的月牙,瞳仁卻如同被圭墨渲染。
青黎莫名想起時微君。
半晌,她勾起唇,笑容很淺,說:“行啊。”
但即使青黎應下了這話,兩人見面的次數卻依舊在變少。
她離開于家后,便停掉了曾經的社交。青黎本就不是熱絡的性子,如今沒了所謂的“家族”束縛,自然變得越發隨意,甚至可以說之后很長一段時間,她在以前的朋友圈里都算得上銷聲匿跡。
入學之后,她更是消失的徹底,作為國內top級別的理工學校,禹大的功課并不輕松,所幸青黎不是初次做學生,因此除了學業外,她只把時間分配在實驗室、研究所和休息上,再沒別的安排。
青黎在新的朋友面前,逐漸留下了一個喜歡待在實驗室里不善社交的書呆子形象——反正青黎自己是這么覺得的。
如此這般倒也并非刻意自苦,她曾研究過一世神佛,跑過山川大河,海洋雪地,聽過許多故事和傳說,卻一直霧里看花,未有所得,現在也不過是給自己換個方向罷了。
認真說來,如果不是有于池的存在,她不會乍然產生一種于濃霧中驚醒的感覺。
或許是因為她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年齡足夠小,彼時身體尚未發育完全,又經常待在醫院,常在生死間徘徊,所以情感上慢慢對這個世界生出了雛鳥般的依從,在家人、朋友的關系網里如同溫水煮蛙,有時候會真的恍惚自己一直生于此處、長于此處,以至于都放緩了向“自我”探究過往的欲望。
青黎不知道這種“放緩”是湊巧,還是所謂冥冥之中的天意。
但總歸她的生活里出現了于池。
青黎沒有選擇與于池作過多接觸,只是有關對方的信息她從沒有錯過,她更像一個觀察者,自從對方出現,她便更加認真地去審視著這個世界,審視著于池。
青黎大二的時候,于池也進了禹大,選的是商科學院,一看就是奔著繼承家業去的。
商科學院經常上的教學樓與實驗樓不在一處,兩者幾乎是橫跨整個教學區的南北,而實驗樓因其燒錢性質坐落在最北邊,偏僻。
于池開著車停在樓下,周五的傍晚,學校對行車放量不少,所以沿路左右陸續停了許多車,一路看過去,于池開的那輛最為扎眼,油然發亮的寶藍色,還是超跑。
當初孟苒跟她一塊去提車,聲稱這顏色差點閃瞎自己的眼,還吐槽于池審美太過于暴發戶。
于池才不在乎,她就喜歡這種張揚的顏色,充滿攻擊力——以前她穿衣服都只選黑白灰,好像只有融到人群里才能生存下去似的,現在對這種濃烈的色彩倒是敢于擁有了,她猜是因為手里有錢帶來的底氣。
青黎的辦公室在三樓,她是團隊里資歷最淺、年紀最小的,但鑒于是金主,所以地位僅低于學校里掛名項目負責人的正高教授。
于池只來過這棟樓一次,上次進來也是瞬間感受到四面八方撲過來的涼颼颼的冷意,不知道是不是跟她們主要研究大腦有關。
她到樓上的時候辦公室還有另外一個人在,青黎和對方正對著副顯示器的人腦切片圖像比對數據。
因為提前在手機上約過,所以青黎對她的到訪并不驚訝,抬抬下巴點向旁邊的小沙發。
“你先坐那等我會兒,很快。”
“哦,好,不著急。”
于池說完又朝青黎旁邊那位女生笑笑,以示禮貌。
那女生身材高挑,穿著白大褂,面容成熟,又帶著很濃的書卷氣,說話也細聲細語的,于池猜這學長至少是個在校研究生。
由于國內的科研環境,青黎如今的研究方向還在以生物技術和計算機兩條并線推進,大腦意識層面的掛在了科學院下,人工智能的則主要在校外設立單獨研究所。
青黎曾經的工作對這些屬實算不上精通,但所幸兩個世界的科學發展進程高度相似,因此在一定程度上,她能比別人更早看到科技的具象化,現在要做的,不過是依照自己的前瞻性讓大家少走彎路,同時配合這些人才提前把它們還原出來。
于池聽了兩分鐘她們討論的數據,便選擇了閉耳,轉過頭開始打量這間辦公室,上次過來還是她入學那天,來給青黎打招呼——在于池印象里,青黎自上了大學后就一直忙忙碌碌的,而且大多數時間都在搞科研。
對于池這種曾經的學渣、同時又對“搞科研”三個字抱有獨特濾鏡的人來說,每次過來找青黎都會莫名生出自己可能打擾到她的心虛感,久而久之,每次她想跟青黎吃吃飯聊聊天什么的,對方還沒拒絕她,她自己就先退卻了。
不過,于池從來沒有想過這或許是青黎主動給她的錯覺。
辦公室不大,但是布置的很用心,應該是青黎的工作助理弄的,靠里還有小冰箱和咖啡機,窗臺上沒放花,卻放了兩盆薄荷,長得很好,葉子很多,又大,綠油油的,而且此時夕陽正濃烈,橙色的光落在葉尖上,很漂亮。
于池環顧一周后才去看青黎,辦公桌挺大的,上面放了兩臺顯示屏,她悄悄地挪了挪位置,把自己的視線剛好能對上兩臺顯示屏的中間——
青黎坐在桌后,她穿的也是白大褂,衣領服帖,脖頸處隱約露出點襯衫,細小的淺色紐扣系得平整。
她還戴了眼鏡,是那種緩解疲勞的平光眼鏡,細細的銀色框,一雙眼睛藏在鏡片后,而屏幕上藍色的文字、窗玻璃、窗外高昂的枝丫、橙色的夕陽,偶爾會隨著她的動作從那鏡片上一一閃過。
于池望著青黎。
細細去看,青黎好像跟初見時并沒有什么變化,只是神情更加內斂了些。
還有她頭發剪短了,不過能扎住,此時便是比較隨意的低馬尾,額前還有些碎發,原本應是別在耳廓后,這會兒因為頻繁低抬頭的動作落了下來,很輕微地在她光潔的側臉處搖晃。
于池看了兩秒,一時竟有種沖動,想上前幫青黎把那縷發絲勾到耳后。
她這樣想著,驀地便看見真有一只手探向了青黎的臉——是旁邊那位學長。
于池手指一抽。
好在青黎對外人的觸碰比于池的反應還敏感,她下意識的側頭避開,同時伸出手指自然地將那縷發絲勾回去,說話的語速卻絲毫沒有被打擾:“……細胞活躍度不足百分之二十七,與上次的實驗數據……”
那女生反應過來,忙也把手收回去了,還尷尬的咳了聲,不過因為青黎的不動聲色,所以她也沒說什么,很快便當什么都沒發生似的繼續聽著。
于池莫名緩了一口氣。
第66章 真假千金26
“走吧, 請你吃食堂。”
于池站起來:“啊?”
青黎把搭在椅背后的風衣穿上,側過頭問她:“怎么,你還有別的安排?”
“沒、沒有, ”于池默默地把心里之前想好的那家南方私房菜館的店名壓下去,無辜搖頭:“沒有, 就吃食堂吧。”
青黎輕聲笑了下,走出門。
其實禹大食堂的伙食還是挺不錯的, 青黎平常若是來學校上課、做實驗, 三餐基本都在這里解決,簡單, 方便。
兩人出實驗樓的時候,外面天空已經暗下來, 她們剛好錯過用餐高峰期,所以食堂里的人并不是很多, 不怎么排隊。
打好飯,找了個正對著落地窗相對僻靜的位置。
青黎把餐盤擺好, 隨意地問:“你已經進公司做事了?”
“嗯, ”于池看著她, 還有點不好意思,“就是懂得不多, 現在只能算是實習生。”
青黎點點頭, 說:“沒事, 慢慢來, 等你接觸多了自然就熟悉了。”
于池笑起來,說:“好。”
于池說:“其實我暑假的時候就去公司了, 沒在融科信息,在集團總部, 在總裁辦做了兩個月助理呢,還拿了工資。現在開學了,就沒那么多時間,只能找沒課的時候過去。”
于池說:“不過這次與研究所的項目我想全程跟,我跟易蕓姐說好了,她帶著我做。”
于池說:“青黎,反正現在咱們倆一個學校嘛,到時候有什么問題我直接來問你,行不行?”
“可以啊,”青黎笑,又說:“只不過術業有專攻,商務對接的事公司有專業團隊在做,她們可比我周到多了,到時候我讓人聯系你。”
于池聞言直抿唇,聲音都降下去了:“哦。”
青黎像是沒注意,繼續跟她談研究所的全息攝影技術。
青黎沒有因為自己已經離開于家而排斥彼此之間的合作,融科信息后臺整個研發部基本都跟過她,說是由她一手帶出來的都不為過,她不可能因為家庭私事就將其關系全部斬斷。
而眾所周知,搞科研是一件堪比往焚燒爐里撒錢的事情,以前在于家的時候,于榮年便因為其恐怖的燒錢速度,經常拖付研究所的資金。那時青黎對這方面有想法,但并不像現在這樣迫切,所以也沒怎么催過,如今她置身其中,自然不會讓自己被“錢”卡住脖子。
科技的推進從來不是一蹴而就,基于青黎對未來的可預見性,她在每一次技術革新結點中都能精準瞄準到其在商業上的運用,而每一次革新,都對應著一片全新的廣袤市場。
融科集團在禹城是龍頭企業,自然也在市場之內。
于池現在是融科信息的大股東,只是之前一直在死磕學校里的課程,如今克服了高考,終于有機會參與公司的事。
青黎對此倒是挺樂見其成的,她從不覺得自己在調換孩子這件事上有錯或者需要心虛,她不是執行者,也從沒主動做過傷害對方的事,自然不需要為此承擔什么責任,唯一不可否認的是無論她愿不愿意,她都是既得利益者。
既然如此,她總該將其“利益”還給于池——那些因為優越的生長環境而自然養成的眼界和習慣,青黎沒辦法彌補,所以也就只能給予金錢上的賠償了。
除此之外,她也希望于池能有所成,相比于她看到的那個短暫未來里,固然玩樂上的享受令人迷醉,但放縱帶來的快樂畢竟過于短暫和虛浮,她總要有屬于自己的價值。
青黎跟她多說了些公司的事,還有些技術上的。
于池聽著聽著生出感嘆,說:“你好厲害啊。”
青黎側頭,逗她:“哪里厲害?”
于池便加重了些語氣,說:“所有,全部,你全部都很厲害。”
青黎失笑,也沒去自謙,拿起杯子慢慢喝著水。
于池坐在對面,一只手托著下巴看她,半晌后,突然伸出手,把青黎因為低頭喝水的動作而滑下來的那縷頭發勾到了她耳后。
這動作完全是無意識的,順手到于池在指尖觸摸對方耳朵肌膚的涼意時才猛然感受到這個動作帶來的親密感——那是一種摻雜了親昵和保護欲的極致溫情,甚至因為是在倏忽之間的翻涌,反而顯得越發劇烈而微妙。
青黎也微微一愣,抬頭看著她停頓了兩秒,然后問:“想什么呢?”
于池突然回神,臉一下子就紅了,語無倫次:“沒、沒想什么,我就,看、看你劉海長了,感覺有點礙事,我就順、順手……”
于池結巴了一會兒后閉上嘴巴,瞪大眼睛看著青黎不動了。
她自己都說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想的,也許是因為之前在辦公室的時候就惦記著,一直惦記著,給她勾勾頭發什么的……
青黎看著她,于池也看著她。
于池太年輕了,她眼中的情感昭然若揭。
青黎的心微微一動,片刻后身體卻是往后退了退,后背靠上椅背。
只是個非常輕微的動作,于池卻很敏銳地觀察到了,一時竟有些無措。
青黎恍若未聞,轉過頭,看了看窗外,說:“時間不早了,走嗎?”
“嗯……好。”
入了秋,外面起了風,路兩旁的龍爪槐被吹得沙沙響,葉子時不時地打著轉飄下來,半綠半黃地憔悴。
于池和青黎并排走了會兒,才咳了下,開口:“冷不冷?”
青黎沒說話,只是搖搖頭。
于池的手垂在身側,想起來青黎還沒有從于家搬走的時候,冬天下了雪,她把手塞進青黎的羽絨服口袋里,給她暖手。
青黎的手一直很涼,好像暖不熱似的——她心臟不好。
于池轉過頭,去看青黎,路燈靜靜地從旁邊打過來,輕易與她映出一幅優越的輪廓剪影,像宮廷畫師精心描摹出的畫。
夜風瑟瑟,青黎下意識緊了緊風衣,從側面看,整個肩背被勾勒得輕薄而挺直。
于池的視線劃過她的耳廓,她臉側很干凈,白凈的耳朵完全露了出來,還有她耳后的幾縷發絲,隨著風輕輕搖曳。
或許是看的時間久了,青黎側頭,目光微微示意:看什么?
于池抿唇,沒有回答這個無聲的疑問。
兩人慢慢走回停車的地方,那輛寶藍色超跑在月色下反光,越發顯得顏色顯眼,于池的注意力卻在跑車對面的那輛商務SUV上,或許是看到了人,車燈迅速閃了下。
那是接送青黎的車。
青黎入學后沒有申請宿舍,平日里都是回自己的住處休息,但她現在的身體情況又不適合開車,所以便聘了專門的司機日常接送。
“路上小心點。”青黎站在路邊。
于池嗯了聲,轉身拉開了跑車的車門,手臂搭上,可也不知怎的,卻又在下一刻回頭看向青黎,說:“青黎,我能抱抱你嗎?”
她問得突兀,青黎卻沒怎么猶豫,靜靜地說:“好啊。”
于池便朝她笑了笑,很快伸出手,環上她的腰。
夜風搖曳,校園深處的喧雜似乎被黑暗吞沒了,四周近乎靜謐。
就算是青黎,也不得不承認此時于池身上的溫暖。
于池頭靠著青黎的肩膀,鼻息靠近她的頸間,于池微閉上眼睛,她意識到自己并不是此時才想抱她,大概在很久之前,她就已經想過這樣抱一抱青黎。
抱了一會兒,于池小聲問:“你用了香水嗎?”
青黎小幅度地搖頭,又說:“可能是實驗室里消毒水的味兒。”
于池笑了,胸腔微微震動,小聲說:“才不是。”
青黎說:“那是食堂里的飯菜味兒吧?”
于池說:“才不是!”
青黎便不說話了。
然后于池又問:“你的心臟,最近好么?”
青黎想了想,斟酌地給了個答案:“暫時正常。”
于池這次含糊的唔了聲,說:“那就好。”
她問完這句后便停了下來,似是想靜靜去感受下青黎的心跳。
兩人又抱了幾分鐘,就當青黎打算推開她的時候,于池突然沒頭沒腦地來了句:“你知道了吧。”
青黎微怔,沉默了下,輕輕“嗯”了聲。
于池抿了下唇,睜開眼睛,松開她,青黎也放開了手。
于池沒去看她,低著頭看落在地上的一片枯黃的葉子,懷里的溫度散的很快,甚至讓人來不及失落。
半晌后,于池勾了下唇,對青黎說:“我走啦。”
聲音很鎮定,只是臉上的笑容透出一絲黯淡。
青黎點點頭,退了一步往路邊站了站。
于池打開車門上車,系上安全帶,很快發動車子駛向了夜色里。
直到看不見耀眼的寶藍色,青黎才收回視線,轉身上了SUV,只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吹了冷風,臉色一時變得很差,連帶著心臟都一陣陣悸動,司機看了看她,忙把車里的急救噴霧遞過去。
“要去醫院嗎?”
青黎擺擺手,倚著靠背緩了緩。
很奇怪,在這一刻,身體上的刺激和靈魂上的冷漠讓她幾乎割裂為兩個人。
她冷淡地問自己,你確定她是了嗎?
沒有答案。
除了一個獨她能看見的未來和一點點相似的依戀,她們就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消心痛的藥效發揮的很快,青黎眉心逐漸松開,她睜開眼睛看向窗外,這個逐漸沉睡的城市夜色夾雜著前塵里翻飛的往事在她眼底一一掠過。
青黎從不標榜自己情深,甚至在很多時候,愛情,對她來說只是生活里作為點綴的東西,那種轟轟烈烈的情感,就像嚴冬中的火把,炙熱,迷人,她清楚自己或許會因留戀而駐足,但絕不會為此停下腳步。
她需要的是契合,和同行者。
第67章 真假千金27
那天夜風中的擁抱像是錯覺, 再見到于池的時候,彼此都默契的像什么都沒有發生。
青黎也確實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對她來說, 于池如今年紀還小,很多事都是沒有定數的, 再過幾年,等見識的人多了, 回顧往事, 她或許也會覺得這些少年心思不過是青春期無傷大雅的悸動罷了。
公司里商業團隊成熟的速度遠比研究組要快,青黎不喜歡事事抓在手上, 所以很多對外的合作,她只大概抓個方向, 其他的便放手讓下面的人去對接,與融科的合作也是如此。
除此之外, 青黎也并沒有隨著公司在科技圈的嶄露頭角而過多出現在人前,人的精力畢竟是有限的, 更何況是她現在這樣的身體狀況, 而且學術界里的氣氛確實比在商場上勾心斗角好得多——至于那些齷齪的事, 她如今是整個研發項目的投資方,自然是沒人在她面前顯眼。
在這種情況下, 即使于池和青黎身處同一個學校, 可隨著兩人社交圈的不重疊, 都無須刻意回避, 彼此之間的關系便逐漸開始疏遠。
只是偶爾在家里講一些學校活動的時候,沈曼會裝若無意的問她, 知不知道青黎參加了什么社團。
于池搖頭:“她沒參加社團,去學校一般都待在實驗室里。”
“那挺好的, 做研究清凈,適合她。”沈曼言辭很短,聲音很輕。
相對而言,于池的大學生活倒是十分豐富多彩,可能是因為早早進入過社會謀生,她并沒有像其他同學那樣一步入大學就迫切想要證明自己是獨立的大人般迫不及待想要與長輩劃清說教與被說教之間的界限,又或者說,她曾經近二十年的時光里少有人能給她的人生做出什么提點,如今有沈曼和于榮年在,正好給了她許多請教的機會。
沈曼對女兒的求助自然無比盡心,能考上禹大的,很大一部分都是當代年輕人中的佼佼者,在這樣的圈子里交友、擴展關系網對于池來說很有必要。
按照家里兩個大人的建議,于池入學不久便申請進了學生會,參加了學校的自主創業協會,報名青年志愿者,還有別的娛樂類型的社團,她挑挑選選,最后定的山野社。
如果說從來到于家之后她感受最深的是與從前巨大的貧富差異,那大學給予她的又是另外一個廣袤的世界,年輕、朝氣、尚未被社會工作束縛、擁有比以往更能自由支配的時間,還有金錢,所以忙碌而充實。
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于池從沒哪一刻像現在這樣真切感受到過這句話的含義。
孟苒有時也說她跟以前大不一樣。
“有什么變化?”
“你高三的時候恨不得鉆書里邊,那叫一個頭懸梁錐刺股,現在比那時放開了不少。”孟苒搖著酒杯里的冰塊,接著不滿道:“但還是太繃著了,話說找你出來玩一次可真不容易。”
“嗯,”于池喝了幾杯烈酒,胃跟被火燒一樣,慢半拍的答一句:“之前因為高考啊……”
“得了吧,滿大街也找不出你這么勤奮的,為了考個禹大補課都補瘋了。”
孟苒出生富貴,沒多少學歷追求,對高考這種大眾意義上的“獨木橋”和“羅馬道”之說更是嗤之以鼻,所以很長一段時間都不理解她,此時也是毫不留情地吐槽。
她喝了兩口酒,把杯子往旁邊人手里一塞,坐過來,說:“小姑娘別那么氣盛,她上禹大,你也非上禹大,她當學霸,你也費勁巴力的要當學霸,比來比去的多沒意思,以后呢,想開……”
于池側過頭,包間的燈光落在孟苒臉上,給干凈的皮膚鍍上了一層煙紫色,眼尾細膩昂貴的亮片暈在四周,閃著光。
“你是不是喝多了?”于池打斷她的話。
孟苒意識到她又不愛聽了,換了個姿勢靠上沙發背,知心姐姐上身般語重心長:“我是想勸你看開點,這不是都換回來了么,還那么繃著干嗎,又沒有人追著你往前走。于池,以后路還長,咱有時間慢慢來,懂不懂?”
于池抱臂,面無表情的看著她說。
孟苒說著說著也覺得沒勁,嘆口氣后連點轉折都沒有便噌地站起來,三兩步走過去把前面正拿著麥的男人擠走,隨即麥克風便轟鳴出她的不耐煩:“唱的什么玩意兒,聽我的……”
于池把頭支在沙發背上,看著這家伙鬧,孟苒酒量好得不得了,喝的酒明明是她兩倍還多,卻一點都不打晃,聲音高亢,三兩句就把包間里的氣氛帶向了高潮。
她的吃喝享樂都是跟孟苒學的,是的,學——在她們這個圈子里,“玩”同樣是一門學問,很多時候,交情和處事都是在“玩”中養起來的。
沈曼和于榮年教她再多也都是些場面上的事,像這種享樂的手段,還是要靠孟苒帶她出來見“世面”才能鍛煉出來。
于池對此并不排斥,偶爾也會覺得快樂,可要說如何沉迷也不至于,要不然孟苒也不會說約她出來難了。
身旁有人體貼的給她在果盤里插了塊奇異果遞過來,于池避開,一邊道謝一邊倚進沙發深處,掏出手機,在喧鬧中百無聊賴的刷。
三分鐘后,于池看著學校公眾號彈出來的最新訊息坐直了身子,屏幕正上方是一個業內研討會標題:記憶可視化,還需要走多久?
如果不是因為于池仔細關注過青黎所在的項目組具體在做什么,這種學術化十足的資訊她最多只給予三秒鐘關注。
她點開圖片,兩指放大,只是內容最后放的一張大合照,工作人員和院校領導很多,但她還是一眼看見了青黎,或許是因為個子高挑,站在第二排旁邊的位置,襯衫,束發,露出一張干凈的臉——她看起來并不冷漠,神色平常,卻莫名在人群中顯得疏離。
于池看了好一會兒才返回去,仔細讀了遍文章,又打開那張照片,點擊保存。
“于池——”麥克風里突然響起一陣大喊,孟苒在人群深處準確瞄準往門口走的人,電音隨著她的質問蕩漾:“干嗎去?別走啊,等會兒還去樓上玩呢!”
樓上是會所打牌搖骰子的地兒。
于池沒管,只匆匆朝她張了下口型:學校。
孟苒說她補課都補瘋了,于池并不否認,她與這個世界脫節十八年,要補的東西何其之多,那不僅僅是課本上的知識,還有混跡這個圈子的資本。
于池不覺得自己生來有多聰明,之前那些年,她都承認自己是個非常普通的女孩,無論是頭腦或是心性上的毅力、堅持之類的,她都普普通通。
如果不是有了追逐,她不會這么著急。
就像是時間不夠用,于池每天認真的去上課,泡圖書館,參加各種活動,進出各種場所社交,見縫插針的擠時間到公司跟著于榮年做事——
她有時候也會想,自己站在前人的肩膀上,是不是可以有機會伸手碰一碰月亮。
只是她這想法并沒有出現多久,第二年,青黎便出了國。
易蕓與她猜測:“國外研究環境好,不知道她以后還會不會回來。”
于池嚇了一跳:“怎么可能?她她之前從沒有過要出去的想法!”
“之前是因為伯母掛念——”易蕓看了她一眼,接著道:“又不是什么大事,出國對你們這種家庭來說還不是家常便飯,你這么驚訝干什么?”
于池卻還是把手里的文件往桌上一推,也沒心思看了。
“上個月她公司不是剛跟市里公安廳達成合作,引進了一套新的智能識別設備,還抓了不少在逃犯,今天早上我還看見新聞熱搜呢。”于池身子往前傾,問易蕓:“這么好的一攤子,她總不能說丟就丟吧?對吧?”
易蕓搖頭,說:“那可不一定,論果斷干脆,我再沒見過比她更狠的。”
于池立馬無言。
“她這次是以合作交流的目的去的,雖然目前還只是研究院之間的事,但阿文森基金會擁有全球著名的生物實驗室,對她這種研究人員的吸引力可不容小覷,”易蕓屈指敲了下桌子,說:“最重要的,我還打聽到對方是打算直接朝青黎帶的項目組做注資支持,那可不是小數目,青黎被打動不過是早晚的事。”
于池皺著眉聽,過了會兒,才有點不服氣的小聲說:“融科不也一直跟她公司合作嗎,每個月都有給研究所按時打錢……”
“那點兒錢也就打個水漂的。”易蕓長年待研發部,最知道跟上頭掰扯研發資金的艱難,聞言便毫不留情地打斷她的話,甚至停了半晌后,還是沒忍住吐槽:“你以為從于總那里伸手要錢容易?以前青黎還在你家的時候,底下一個預算申請都能卡十回,何況現在?”
于池聽得一愣一愣的。
她還真是第一次聽說這樣的內幕,一來青黎從前從沒跟她說過有關沈曼和于榮年的不是,二來,她目前在公司還處于輪崗實習狀態,又是老總的親女兒,當然沒什么人敢像易蕓這樣直白地給老板拆臺。
易蕓靠著沙發椅,臉上帶著笑,聲音卻淡淡地,意味深長地說了句:“咱們于總可是位非常成功的商人。”
融科跟青黎公司合作的一直不錯,甚至說是在公司剛起步時第一個拋去橄欖枝的,而后每次技術革新,融科都把“甲方”的角色扮演的很好,這自然是因為青黎與于家的關系非常,但要說更深的關聯,卻也只到“甲方”為止。
在商言商,這是于榮年一直以來立世的行為準則。
青黎不覺得有什么不對,又或者說,如果不是她足夠了解于榮年,她也不會讓融科成為自己公司十幾家投資方的其中之一了。
但于池,她還年輕,在商場上還沒入門呢。
所以她愣了兩秒,已經滿臉憤慨:“于總……他、他怎么那樣啊!!”
第68章 真假千金28
“于青黎”在二十一歲時做了二次心臟移植——“江池”的心臟。
如今原本應該對于池實施綁架的亡命徒已經被警方提前捉拿, 于池沒有發生車禍,自然也就不會有換心的事情。
只是青黎的心臟還是在既定的命運下發生了病變,她并不畏懼死亡, 卻也從不會輕易放棄求生。
阿文森基金會旗下有一個頂尖的心臟病專家團隊,青黎六月份出國, 九月便開始住院,一直到國內要過年了, 才被醫生允許重新在天光下行走。
于池在除夕夜十二點鐘聲響起的時候給她拜年, 說了很多吉祥話,還給青黎發了個大紅包。
青黎當時正獨自在病房看文件, 收到信息后便也順手給她回了一個紅包。
萬里之外,于池在臥室房間里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 埋著頭敲敲打打好幾遍都覺得回復得太官方而沒發送出去,最后她跑到樓下, 在幾個傭人客房里找了個遍,甚至打電話給已經回家過年的司機, 大半年風馳電掣的趕過去, 就為了兩支在這個城市被禁購只能私底下偷偷才能買到的仙女棒。
一個多小時后, 于池裹著圍巾,在花園里點著仙女棒, 對著手機鏡頭笑:“新年快樂啊, 祝青黎新的一年健健康康, 開開心心。”
然后她蹲在地上, 吸著鼻子給青黎發過去。
過了幾分鐘,對話框彈了下。
青黎:謝謝, 新年快樂。
非常短的幾個字,但于池還是對著手機看了半天, 然后開始打字。
于池:禹城下雪了,你那里下了嗎?
青黎:下了,但不冷。
于池:你今天過年了嗎?
青黎:怎么才算過年?
于池:嗯,吃餃子?
青黎:那沒有。
于池把手縮在袖子里,手指頭敲著冷冰冰的屏幕,發出去一個餃子的表情包:一個白胖餃子從紅色瓷盤里跳出來,由遠及近,一邊跑一邊瘋狂喊快吃我!快吃我!
青黎很快也給她發了個小女孩提起裙角優雅感謝的表情包。
雖然沒什么好笑的,但于池還是看著那表情包笑了好一會兒。
她給青黎講了些在于家老宅過年的事,于晨結婚了,還有了小寶寶之類的,青黎回復得很少。
她便又跟青黎說了些在學校的事,公司里的,這次青黎回復的字數多了些。
兩人聊了很久,于池很少跟青黎聊這么久,或許是因為在特殊的節日里,彼此并不處于一個國度,反而讓她少了無形中的桎梏。
最后,于池問她:你什么時候回國?
青黎:不知道,還沒定呢。
于池在床上翻滾,把頭發抓的一團亂,繼續問她:你會回來的吧?
這次青黎停了兩分鐘才回她消息:會。
青黎出院后,于池還是會經常找她聊天,慢慢的,她也發現青黎對于家其他人的事回應的很少,反而是于池自己的生活或者工作,她表現的會更有耐心。
于池就時常以請教的名義與青黎聯系,至于報酬,就是她把融科信息大股東每年該得的工資、分紅一分不少地都給青黎的公司劃過去了——于榮年還因為這個教育過她,于池沒聽,后來拉沈曼出來當擋箭牌,他才作罷。
青黎在國外待了兩年多,回國的時候,身邊的同行者已經是個幾近全新的研究團隊,成員都是些稱得上世界翹楚的天才。
認真說來,青黎在搞科研方面并不算極為出彩,有些東西是天生的,就算她再如何努力,也不可能在短時間內追趕得上,她唯一比別人多的是前瞻性。
團隊里有個才剛滿十六歲的小姑娘,性格乖張得很,她曾毫不避諱地對青黎大喊騙子,說她的天賦其實是畫餅,最擅長的是蠱惑人心,只拿幾張紙就敢去拉伙騙人。
不過,她說完這些話沒多久,就打包離家出境,住進了青黎給她安排在研究所附近的公寓里。
至于那些畫出去的餅——易蕓很久之前就跟青黎說過,這個時代的“全息”在一定程度上還只是個偽概念,想要去實現,需要花費很多時間。
青黎對此十分認同,也早已做好準備。
她自十八歲正式開啟這個項目,七年后才在智能化傳感交互上逐漸收到成效。
這項技術的成功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被公之于眾,對于數字全息仿真交互,青黎想的是不斷成熟革新,國家想的卻是軍事醫療。
青黎把數據算法提交上去之后,得到的是全國第一研究院對其打開大門的人才庫和更多的財政扶持。
若是別人,大概會因為自己多年心血不能見天日而心生遺憾,但青黎清楚,這對于她不過是剛剛開始,距離她所要的真正意義上的“元宇宙”也還有很長的路。
直到于池給她遞了本策劃書:“科技之城”可行性建設方案。
或許因為時間倉促,策劃書有些粗糙,連名字都是暫定,但其中的內容規劃卻極為條理清晰。
照于池的介紹,融科旗下現在光是下載量億次以上的游戲就有五個,千萬級別的有二十二個。之前聽從青黎的建議,還買了不少國外熱門游戲的代理權,入駐持股了好幾家短視頻平臺。如此種種,依照手上的這些版權,再拉一下國內其他幾家游戲巨頭,完全可以做一個大型娛樂主題公園。
而融科集團本就是做地產起來的,若真能實行,選址、動工都不是難事。
當然,除卻這些,最重要的還是青黎手中的全息技術,等過幾年,新的科技崛起,這些算法不再是秘密,便能無縫銜接給予民用。到那時,可觸碰的全息網游才是真正體現核心競爭力的關鍵。
青黎只翻了幾分鐘,便能看出這個方案的前景極為可觀。
于池:“你覺得可以做嗎?”
青黎把策劃書看完,放到一邊,問她:“你來負責?”
于池點頭:“我負責。”
青黎笑了下,轉而又把策劃書打開,翻到預算那頁,在投資總額后多填了一個零。
她說:“若是能達到百億量級以上的文娛項目,我就跟你合作。”
于池一愣,低頭看了看那個黑色簽字筆畫出來的格外圓潤的零,又抬頭看青黎,好半晌都沒說出話來。
實體項目不同于互聯網,要達到百億量級的規模,基本都需要跟政府合作,再加上建筑周邊、輿論影響、后續維護、持續的資金投入……實際產生的價值幾乎能以千億計,其操作難度,就算是放到整個融科集團去做,也不一定能完全盤下來。
于池回去的路上一直看著那個零,一時覺得自己好膽小,想象力太淺太窄,一時又覺得青黎好厲害,好像確實可以這么做。
第二天,于池進到公司,第一件事就是招人成立小組,光正式的計劃書就做了一個月,然后才遞給于榮年。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這項目若是做不好,整個融科都可能搭進去,可若是做成了,她們于家往后數十年都可以指著“它”過活。
于榮年沒有一下子作決定,卻也沒有直接否決,只是按下不表,直到家里老爺子過八十六歲壽辰,他給青黎送了張請帖。
青黎從于家離開這么多年,私下里也與沈曼、于榮年見過很多次,但這般正式的家族式請帖,她還真是第一次收到。
秘書站在一旁,等青黎的決定。
手指在紅底燙金字體上劃了兩下,青黎突然沒頭沒腦地問了句:“我母親今年多少歲了?”
她問的自然是這具身體生理上的母親,當年江河找上門,沒過多久,便又灰頭土臉地回去了,之后都沒在她面前出現過——青黎不用查都知道是于榮年的手段,商場里摸爬滾打的人精,怎么可能會容忍有人對他使手段。
青黎還沒有見過她那位“母親”,她不是真正的“于青黎”,對方真正撫養長大的也是“江池”,說到底,她們不過是陌生人。
“五十四歲。”秘書沉吟兩秒,她記得青黎之前安排過她,要在對方到達退休年齡后按時支付贍養費。
青黎點點頭,而后把請帖遞給秘書,說:“幫我準備一份厚禮。”
于榮年邀請她的意思很清楚,不過是試探她對于家的態度,有這么個大項目在,平常商人之間的距離在這時就不夠看了,要更親密些才算保險——只要青黎愿意去,這關系便能自動接上。
至于別的,青黎幼時跟于家的兩位老人關系親昵,這幾年老人家過壽,青黎送出去的禮物沒少,但人也沒到過場,如今確實應該去看看。
壽宴那天,青黎去得很早,兩位老人家看見她果然很開心,一直拉著她的手在小客廳說話,連其他人到了都沒管。
只是到后面,過來的人越來越多,敘舊便慢慢變成了一場大型社交。
雖是壽宴,但因不是整壽,所以沒有以傳統家宴形式來,甚至有點酒會的樣子,夜晚一到,院子里的燈亮起來,帶著花園旁的管弦樂團,很是有富貴飴年的樣子。
青黎陪老人家陪了好半天,后半場老人精神頭下去了,她才終于被放出來,跟幾個同齡人聚在外面的小花園閑聊。
今天過來給老爺子祝壽的都是些“自己”人,好幾個都是從小一起長大的,說話間幾乎看不出中間已經有多年的空缺,至于遇到實在不認識的,于池便在旁邊悄悄給青黎透底:那是誰誰的老婆,那是誰誰的老公……
“沒想到賀之云會是咱們中間第一個結婚的。”
“其實楊家也不錯,看著不顯眼,但其實還有點底子,剛好能拉他一把。”
“我看挺懸的,搞不好要把自己拽進去。”
青黎聽了幾耳朵,轉頭問于池:“賀之云要結婚了?”
兩人離得近,又壓低了些聲音,有一瞬間,于池都能感覺對方輕柔的氣息打在了她臉頰上。
“嗯,”于池身子沒動,只是小聲咳了下,才接著說:“跟楊家聯姻。”
她說完后抬起手,在青黎胳膊旁邊兩寸處小幅度地揮了揮——雖然天氣已經轉涼,但偶爾還是能見得到一兩只蚊子。
青黎沒在意,隨口問:“融科不是早兩年就不跟賀家合作了,他家怎么會今天過來?”
于池又在青黎肩膀處小幅度揮了揮,一邊說:“可能是找爸爸有事吧。”
青黎點頭哦了聲,她也不是真的關心,所以提了句后便不再關注了。
倒是孟苒,她從客廳里出來后就一直找于池,轉彎過來小花園一看,人聚在這邊兒的還真不少,而于池在干什么呢?
于池圍在青黎旁邊,正一門心思的在幫她趕蚊子呢。
第69章 真假千金29
雖然青黎不是今天壽宴的中心人物, 但或許是因為有話題在身上,又多年沒有出現在這里,所以頻頻有人到她面前搭話。
青黎對這些應酬興致缺缺, 三言兩語便將話頭帶出去,若還有糾纏的, 她就理所當然的把話題落到于池身上。
間隙的時候,孟苒去拽于池的袖子, 小聲吐槽她:“你護花使者啊?”
于池莫名其妙:“什么護花使者?”
孟苒小哼一聲, 說:“她可比你會說話,哪里用得到你去解圍?”
“我知道啊, 我剛開始跟這些人打交道,還是她教我的呢。”于池語氣上揚, 一邊側過身,目光還盯著不遠處。
青黎不能喝酒, 面前便只有一杯清水,此時身旁有人與她說話, 她只靜靜聽著, 周身散發著一種區別于其他人的淡然, 但在周圍衣香鬢影中卻絲毫不突兀。
于池繼續說:“她現在是研究員,又不像你這么閑, 哪有時間和精力搞這些應酬。”
孟苒嘿了一聲, 自覺被鄙視, 立馬伸手要捶人。
于池連看都沒看她, 便利落的躲開了。
孟苒無奈,轉而也跟于池一定盯著青黎看, 一邊看一邊隨口說:“我上次給你介紹的那個小奶狗,你怎么不理人家啊?”
于池說:“沒興趣, 你以后也別給我介紹。”
“白浪費我精力,你知不知道現在淘一個干凈周正的有多不容易,你如果不要,我可就分享給別的姐妹了。”孟苒聲音不滿。
于池才不在乎,說:“趕緊分給別人吧。”
“我就知道。”孟苒撇嘴,同時把目光從青黎那收回來,頓了半晌,突然正色道:“于池,我勸你少盯著青黎姐。”
“嗯?”于池轉過頭。
孟苒說:“我怕你彎。”
于池反應了一下才明白她說的是哪個字,不由得一僵,張張嘴,又張張嘴,聲音發飄:“你說的什么話……”
孟苒特別一本正經,用她一個月換八個男朋友的眼光上上下下打量于池,開口判斷:“你現在應該還是直的,但再不找男人,估計是要彎,特別是跟青黎姐那種待久……”
“停停停,”于池連忙打斷她的話,“你能不能別盯著我彎不彎,你、你……算了,我不跟你說了。”
于池甩完話立馬離開,心里又一次認定以后都不會跟孟苒交流情感問題。
她去了趟洗手間,洗手的時候著重地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是件墨藍色的貼身中裙,肩膀處有水滴狀的鏤空,露出一部分肩和后背,腰線掐著,項鏈和耳飾都是配套的深靛色,頭發也挺順的。
直嗎?看起來很直嗎?
于池兀自研究了一會,沒得出答案,只好擦干手上的水漬出去,路上連續被兩個人截住,好一番推辭才重新回到餐桌旁。
有人正在跟青黎說話,于池走近了,才聽清兩人在討論的事。
“……她叫萊昂尼,德國人,是心臟病方面的頂尖專家,但是她現在應該不上手術臺了,四年前她給我做手術的時候就已經七十二歲。”
對面的人失聲啊了下。
青黎說:“不過我可以給你她研究所的聯系方式,你試試能不能約到看診,她手下也有很多厲害的學生,說不定有辦法。”
“好好,謝謝,謝謝你。”對方記下后謝了好一會兒才離開。
青黎收回手機,回身的時候才發現于池在身后,一聲不響的。
青黎疑惑:“怎么了?”
于池臉上有些空白,想了想才開口:“你又做了心臟手術?”
青黎隨意道:“好幾年前的事了。”
“我怎么從來不知道……”于池喃喃道,她看著青黎,神情百思不得其解:“我不知道……你做手術……你怎么從來都沒有說過?”
青黎愣了一下,放輕了聲音:“放心,手術很成功,我現在不是好好的?”
于池卻有點反應不過來,死死盯著她,半晌后眼睛開始逐漸變的很紅,但很快她又轉過視線。
青黎像是被她的表情蜇了下,一時竟不知道說什么安撫。
良久,于池才慢慢緩過來,她問:“是大手術嗎?”
青黎搖頭,說:“萊昂尼是這方面的權威,醫術很厲害,所以風險不算大。”
于池捏了捏桌上的酒杯腳,無聲的哦了下,然后抬頭,望著她:“需要七十二歲的醫生親自來做的手術,風險還不大嗎?”
青黎頓時啞然。
因為這個插曲,一直到晚宴結束,于池的情緒都很低落。
青黎與沈曼、于榮年告別,車子開出去好一會兒了,她才想起來開口:“不回家,送我回宿舍。”
“好的。”
青黎捏了下眉心,又把車窗玻璃打開一條縫,夜風鉆進來撲在臉上,才感覺到身體內莫名郁結的煩悶散開了些。
她還記得當年的手術,醫院給的風險告知書中,同期同類型的病例,手術成功率只是百分之十二。
這種成功率,就算萊昂尼親自來做,也同樣是九死一生的事。
可青黎并沒有過多猶豫,寫了遺囑,安排好手頭上的事,便上了手術臺。
結果自然是她賭贏了。
青黎輕輕吐了口氣,把車窗玻璃重新調了上去。
車子一直開到研究院宿舍樓下,青黎第二天有實驗,從這到實驗室步行過去才十分鐘。
晚上并沒有干什么事,卻意外地覺得很累,宿舍里的家居設備不像住處那么齊全,青黎沖了個澡,吹干頭發后在手機上打開asmr的音頻,戴上耳機窩進沙發里。
中途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凌晨了,她起身去臥室,從窗臺走過的時候拉上窗簾,往外看了一眼。
她的宿舍在三樓,窗外正對著研究院生活區中心的花壇,沒什么遮擋物,所以她一眼就看見了那輛在瑩瑩路燈下反光的寶藍色超跑。
青黎有些懷疑自己眼花,轉頭看了下墻上的表,時間已經快要一點,她忙打開門下樓。
從樓里一出來就看見了于池,站在碩大的香樟樹影下——她都沒坐在車里。
“于池?”她走過去,有些詫異,“你怎么在這?”
于池也嚇了一跳,反應過來后張張嘴,不知是不是許久沒說話,一時竟沒發出聲音。
“你待在這多久了?”
“沒、沒多久……”
青黎伸手去拉她,手腕都是涼的:“怎么了?發生什么事了?”
于池身體有些僵硬,被她追問著才動了下唇:“我就是不明白……”
青黎有些沒聽清:“什么?”
“我想不通……我還是不明白,青黎,你為什么不告訴我。”
于池看著她,一雙眼睛久久的盯著青黎不放。
青黎完全沒想到她還沒有放下,拉她的動作瞬間頓住。
“是因為,是因為我和你沒有關系嗎?”
今夜無月,無風,但夜幕之上有滿天星子,明晰璀璨,像是被揉碎了,要溢出來。
“你說你知道,我喜歡你,你知道。”
于池微微垂下眼睫,積攢了足夠多的勇氣,才接著開口,“可我都不敢說我喜歡你,從一開始的時候,從你是我的姐姐,你一直一直那么好,我拼盡全力想走到你面前,就是想讓你看到我。”
“我經常會害怕,害怕你會討厭我的糾纏,卻還是停不下來。”于池勾了下唇,那笑卻帶著慘淡,自嘲一樣:“有時候,我就想,如果你真是我姐姐就好了,我們有血緣,那就永遠無法被割斷,可你不是。”
“青黎,我不想做與你毫無干系的人。”
我不想你獨自躺在手術臺上,生死不料,而我卻一無所知。
青黎無法言喻這一刻的心悸,那明明已經是過去的事情,她賭贏了,皆大歡喜,可時至今日,她竟恍然從于池那里感受到一絲殘留的傷痛。
青黎一直以為自己已經慢慢被這個世界接納、同化,直到現在,她才清晰認識到,當自己毫無留戀地在那張手術單上簽下名字時,她就一直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
從無歸屬。
可這世上,總歸還有個于池。
于池望著青黎,身體因為某種不安而微微發抖,目光卻近乎執拗。
她說:“青黎,我還是喜歡你。”
青黎如同一捧初雪,被她眼中的執著和炙熱微微一燙,生出許多柔情。
下一秒,青黎湊過去,用唇輕輕碰了碰于池的眼睛。
溫熱一觸即離,于池瞬間愣住了,直到青黎離開她都沒動,眼睛眨都不眨的看著她。
青黎掌心落在于池下頜上,兩人離得很近,近到都能看到彼此眼中的自己。
“你喜歡我。”青黎揉她的下頜,輕聲重復這句話,又落下吻。
于池整個人都蒙了。
她能感覺到青黎的唇很軟,帶著點濕潤,落在她唇角,雖然只是輕微地觸碰,卻像火燒一樣。
等于池回過神的時候,青黎的唇已經離開了。
停頓了一會兒,青黎說:“先上樓。”
青黎的宿舍是306,她住的這棟宿舍樓是研究院許多年的老樓,總共才五層高,連電梯都沒裝,打開宿舍門后,里面是簡單的兩室一廳,家居一看就很新,收拾得也很整齊。
于池跟夢游一樣被她牽著在沙發上坐下,青黎接了杯溫水,遞到她手上,她也不知道喝。
“今天太晚了,就睡這吧。”
于池瞪圓了眼睛,好半晌才想起來點頭。
其實,她很想開口問,問她為什么親自己,卻又唯恐得到令人失望的回應會打破這場美夢。
后來她洗完澡,換上睡衣,躺到床上,鼻翼間都是令人意亂神迷的香,身側的呼吸聲清晰可聞。
宿舍里只有一個臥室,一張床,一張沙發。
沙發在客廳,青黎沒去睡,于池也沒去睡。
第70章 真假千金30
一晚上都沒有睡意, 腦子里走馬觀花一樣,直到天將將亮,才迷迷糊糊地睡過去。
醒來的時候, 青黎已經在書房看書了,穿著舒適的棉麻襯衫, 松松扎著馬尾,額前碎發零落, 優越的鼻梁上戴著細邊眼鏡。
聽到動靜, 青黎轉過頭。
陽光真好,灑在她身上。于池不由得想。
青黎朝她笑了笑, 說:“去洗漱,等會兒我帶你去食堂吃早餐。”
于池“哦”了聲, 踮著腳尖轉去洗手間,連刷牙都靜悄悄的, 生怕打擾到剛才看到的那絲靜謐。
她洗漱完,還拍了青黎放在洗手臺上的水乳, 應該是她日常用的, 很清新的味道, 帶著淡淡的草木花香。
于池又回到書房門口。
這書房并不大,但采光卻很好, 窗戶正對南向, 白色的百葉簾服帖的收到左右兩側, 書桌又寬又長, 上面堆了許多文件和書,靠墻的書架上也裝得很滿, 中文的、英文的、拉丁文的,看起來滿滿當當。
青黎就坐在那張書桌后面, 看見她過來,便把手里的書合上,托起下巴。
于池身上還穿著青黎的睡衣呢,是一件波希米亞風格的睡裙,色彩較淺,只在荷葉袖口處有復雜繁瑣的蕾絲和印花,領口前是細細長長的帶子,在平坦和起伏的交界處系成蝴蝶結,軟軟的垂著。
于池想,等會兒要一起去食堂吃早餐,那她現在應該去換衣服。
她那樣想著,可兩條腿卻像被釘在地上。
“嗯……”于池抿了下唇,視線在她臉上,脫口問出的卻是:“你近視嗎?”
青黎似沒想到她好奇這個,輕挑了下眉,回道:“一點點,左右眼都不到兩百度。”
于池耳垂一下子燒的厲害,囁喏的哦了一聲,又開口:“我記得你以前好像不近視……”
她聲音越來越低,于池不禁在心里想,你在說什么啊?
青黎似乎看出了她的不自在,也沒有再說話,只是笑了一下,然后推開椅子走到她面前,輕抬下巴,親親她的唇角。
于池呆呆地看著她。
昨晚上的夢被戳破了泡泡,無聲地“啪”一下,將真實展現在面前。
青黎眼中帶著笑意,咬字清晰地說了兩個字。
“標記。”
于池的臉瞬間爆紅,腦袋里如同煙花炸裂。
青黎垂下眼簾,盯著她的唇,認真的詢問:“再親一下?”
于池聲若蚊蠅:“嗯……”
青黎得到答復,很快就伸出手捧著她的臉,湊過去輕輕含住她的唇,舌尖舔了兩下,又慢慢探進去,濕潤游閉塞的口腔,還能嘗到點薄荷的清爽。
于池不由自主的去抱青黎的后背,但還是覺得兩只胳膊像被抽走了力氣,身體軟的支撐不住,被欺著往后退幾步,直到碰到桌沿。
“別抱那么緊……”
她迷迷糊糊地聽青黎說,腦子還沒反應過來,兩只手就立馬松開扯住她的衣角,卻又無處安放,最后只能落到書桌上撐著后腰不往下掉。
青黎輕輕地笑,深吻她,中途還摘了眼鏡。
早上開早會的時候于池一直在走神,半個會議室的人都注意到了,時不時側目去觀察她的神色。
這并不常見,融科是老牌企業,于池現在資歷尚淺,就算是有繼承人的身份在,也免不了被一些混跡職場多年的老油條輕視糊弄,所以在公司時,她一貫不茍言笑,外人看著只覺得她冷冰冰的,像一臺沒有感情的機器。
于池回過神,不動聲色地坐直了身子,暗自調整情緒,招手讓人把事情重新匯報了一遍,又一絲不茍地把命令一條條放下去,才宣布散會。
等回到辦公室,周圍深沉冰冷的裝修風格卻并沒有讓她冷靜多少,她抓著手機糾結半天,還是沒忍住,點開孟苒的頭像。
于池:我是彎的。
于池:我喜歡青黎。
于池:青黎也喜歡我,我們還接吻了。
三條消息發出去,沒幾秒就看見對面在一直持續輸入中,斷斷續續,好半天后卻是一個電話直接進來。
剛接通就是孟苒的啊啊啊啊啊——
于池聽著那高昂的尖叫聲,終于覺得被各種情感塞滿的胸腔釋放了一些。她本來不想跟孟苒講,但又覺得,此時她要是再不把心口那些過于洶涌爆棚的情緒分享出去些,恐怕能把自己憋死。
孟苒連珠炮般地問詢,聲音尖銳:“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詳細說!詳細說!”
于池就用一種很平淡的語氣跟她大概講了下,期間還因為孟苒過于聒噪,她不得不掛了兩次電話。
孟苒就用手機給她打字:你們早上也親啦!!
孟苒:怎么親的?怎么親的?什么姿勢啊!
孟苒:是你的初吻對吧!菩薩!媽媽的心!!
孟苒:她呢?她吻技好不好??
于池看了兩眼手機,低頭翻文件,整齊排列的宋體小四卻讓人眼花繚亂,她又看了兩眼手機,最終還是抵擋不住,抓起來。
于池:就挺好的。
于池:她戴著眼鏡,親到一半摘下來,又繼續……
于池打完最后一個省略號,咬了咬牙根,才壓住胸腔里一瞬間的涌動。
孟苒:殺了我算了!
于池抿著唇角,心里想,何止,簡直爆殺。
孟苒:然后呢然后呢然后呢
于池:沒了。
于池冷靜地發送出去這倆字,便把手機反扣在桌子上,眼睛盯著空氣,好半晌,才緩緩地呼了一口氣。
靜待了三分鐘,直到桌上的電話響起來,她伸手去接——是于榮年。
——□□的項目在公司內部過了。
因為資金規模過大,又涉及目前沒有對民間開放的最新技術,還要與政府各部門打交道,所以項目定下來后,整個融科上上下下幾乎都發動起來。
于池的工作一下子像是上了發條,被無數的文件、審批、流程、會議、酒局、晚宴攆著往前走,停都停不下來。
青黎有時候也會主動幫她分析其中的利害關系,但并不經常,因為兩人在一起時,于池總會有意無意地避免去談工作上的事情。
于池知道青黎很厲害,她可以把很多很多事做得很優秀,也許自己百思不得其解的東西對她來說根本不值一提,但于池還是不想麻煩她。
“如果我解決不了,一定會告訴你的。”于池保證,一邊輕輕甩著兩人拉在一起的手。
青黎也不堅持,點頭,說:“好啊。”
于池心軟軟的。
她好長一段時間都覺得自己跟做夢一樣,畢竟就算是在以前,她也很少暢想能與青黎在一起。
她向往青黎,看她如同看月亮。
可現在月亮落在了身邊,還常常帶著她吃免費的單位食堂餐,吃完了便順著花壇散步,一起慢慢回宿舍。
路上遇到研究院的院長和她的丈夫,已經生出白發了,穿著相同色系的家居服,同樣牽著手,慢慢散步。
青黎與她們說話,寒暄,介紹于池時,說她是她的女朋友。
都是平常而自然的小事啊,就好像,她們以后也一定會這樣一樣。
拜別院長,青黎說:“研究院的項目馬上要告一段落,之后我就不住這兒了。”
于池走在她身側,臉上的熱度還沒有完全褪下去,反應了一下,才想起來問:“要搞完了嗎?什么時候?”
青黎說:“下周就能結項。”
于池捧場式的哇了聲,然后說:“太好了,你這下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
青黎嗯一聲,側頭看她,問:“那你要搬過去跟我一起住嗎?”
她問得自然極了。
于池一下愣住,然后結結巴巴的說:“好,好啊……”
青黎笑起來,捏了捏她的手指。
其實于池很喜歡青黎的宿舍,她又不是生就在富貴窩里長大的,自然不覺得這間宿舍有多小,反而還覺得很溫馨很舒服,兩個人待在房間里,什么都不做,就已經顯得足夠親密。
而且,還只有一間臥室。
不過,青黎既然讓她搬過去,應該也是住一間臥室……吧?
于池有點不確定,因為雖然確定關系了,但她在青黎宿舍留宿的次數并不多,除了第一次那回,還有一次是突然下大雨,青黎擔心她雨天開車不安心,便留她在宿舍住下了。
而且就算同床共枕了,兩人也都很老實。
如今的于池身邊有許多情侶在感情上的進展都是按突飛猛進算的,其中就以孟苒為最,但盡管于池已經被“新世界”熏陶多年,在她的觀念里,與青黎這種的,才算得上步調正常——雖然工作一下子變得非常忙,但還是盡量擠時間一起吃飯、看看電影、聊聊天……
青黎有時候會跟她說一些自己正在做的實驗,遇到于池不懂的專業名字,她還會拿出來給于池細細的講。
“……人的記憶是依附大腦中的神經元存在的,神經元在大腦中形成神經網絡,這些網絡被提取后,經過模擬分析為數字形態,就可以進行解析……”
于池老老實實地趴在沙發背上聽,偶爾附和一聲,只有目光長久地落在青黎的臉上。
青黎說著說著卻停下來,看著她,問:“你怎么聽得這么認真?”
于池歪頭,說:“你說得很有意思啊。”
青黎把手中的杯子放到旁邊的茶幾上:“真的假的?”
于池坐直身體,聲音斬鋼截鐵:“真的。”
兩人對視兩秒,不由得都笑起來。
而后沒有再說話,就如同得到提示。
于池伸手摸了摸青黎的臉側,覆過去,青黎眨了下眼睛,順從的張開嘴唇。
窗戶因為夜風而被虛虛掩上,連簾子都遮住外面的月光,小客廳里靜悄悄的,卻在燈下生出另外一輪風月。
起先不是過溫情脈脈的親吻,后面不知怎的,親吻慢慢變了味道,耳邊逐漸彌漫彼此的喘息,青黎的手已經伸//進睡衣里——
于池一直知道青黎的手很冷,無論春夏,都是涼的,怎么暖也暖不熱,但她從來不知道這涼意竟這么明顯,冷玉通透一般,指尖劃過肌膚,都能引起她的陣陣顫//栗。
她縮著腰身想躲,這細微的反應卻引得青黎更深的追逐。
青黎一手扣住她的腰,一手插//進她的頭發里,輕輕重重地咬她的舌尖,直到對方不由自主地發出哼聲。
聲音很軟,帶著癡纏。
許久,青黎微微起身。
于池還沒回過神,輕蹙著眉,神情帶著一點忍耐,兩片唇瓣被吮//吸得殷紅,不自覺地微張。
她身上的睡衣是月牙白的綿綢睡裙,質地柔軟,垂墜感極好,布料服帖的落在身上時,甚至能勾勒出那薄薄一層下青黎手背起伏的形狀。
“于池,”青黎叫她。
于池手搭在她肩上,帶著水光的眼睛好一會兒才重新聚焦,含含糊糊的應出聲:“嗯……”
青黎斷斷續續地輕啄她的唇,一邊問:“在這嗎?”
“什么?”
青黎的吻逐漸游走在她的耳朵和脖頸,聲音輕飄飄的:“這樣……”
于池慢慢反應過來。
青黎沒看她都能感覺她身體突如其來的僵硬,不由得停下來,埋在她耳邊笑了幾聲。
于池緩了好一會兒,才推她的肩膀,小聲說:“你笑什么啊。”
青黎撐起來一點身體,望著她:“要不要先看個片兒?”
于池眼睛一點點瞪大,失聲道:“你還看過片兒?!”
青黎沒想到她的關注點在這里,不禁失笑:“沒有找過,但有些電影里總會涉及的。”
于池這才啊了聲,“我還以為……”
青黎看著她小聲嘀咕,最后的尾音越來越低。
青黎不由得摸摸她的臉,而后直起身。
之前兩人的身體交疊著貼在一起,熱的狠,還出了汗,睡衣上都帶著潮氣,如今一分開,冷空氣便浸著潮,貼著皮膚。
于池懵懵的,看著青黎的眼睛里都寫著疑惑。
青黎卻是換了個姿勢,與她一起擠在沙發里。
于池不由得往里面挪了挪,后背緊緊貼著靠背,側過身看她。
空間顯得越發顯得閉塞了,兩個人挨得那么近。
青黎問她:“還緊張嗎?”
“嗯?”于池避閃她的眼睛,“還還好。”
青黎勾了下唇。
于池看著她,半晌,抬手把青黎落在臉上的發絲勾到耳后,又摸了摸她的耳垂。
于池摸完了,想放手,又沒放,慌亂的對上青黎的眼睛——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再做什么,又或許,她知道。
她在以一種極笨拙的方式調情。
這個認知讓她有些羞窘,可青黎那樣看著她,溫柔的,無害的,又讓她生出無限欲望。
她湊過去——
后來去青黎住處那,客廳也有一張沙發,是宿舍那張的兩倍大,沉重厚實,彈性十足,兩人偶爾會在上面休息。
可于池還是喜歡小一點的,她喜歡兩個人挨著擠著的感覺,舒服而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