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黎星川完全沒有被抓包的心虛,在仔細分辨它的長相、確認它是自己投喂的那只小貓后,反倒欣喜地笑了起來,興沖沖地朝它跑過去:“小貓——”
他想摸一摸它的腦袋,被貓一爪子回絕,“啪”,不給碰。
黎星川:“?”
這是怎么了?
貓快被他氣死了。
貓咪的嗅覺敏銳,它的嗅覺比一般貓咪更敏銳,聞到他手指上其他貓的氣味,氣不打一處來。
它是第一次坐車,難以理解人類繁復的標識,正常半小時的路程,拖了將近兩個小時,才踩著五點的暮色到達玉城一中附近。
貓躲在學校門口的灌木叢里,這半小時,一點都不難熬。
直到它看見閃閃在喂一只丑了吧唧的白貓。
“你是怎么過來的呀?”黎星川好奇問道,“跟著我來的?還是有人帶你?是……”
貓:“喵!!”
它怒斥一聲,竄上保安亭的圍墻,跑沒影了。
這差勁的態度,讓黎星川有些摸不著頭腦。
……難道是他認錯了?不可能吧?
他順著貓離開的方向,一路往前走,喊著“咪咪”、“小貓?”,找了半個校園,根本找不到它的蹤跡,剛才的見面仿佛是他的錯覺。
同一時間,學校體育館后方,一只矮腳白貓夾著尾巴,躲在角落瑟瑟發抖。
白貓的昵稱放到人類中叫“阿瑤”,學校里的同學們喊它小白。
它身前,站著一只姿態散漫的黑貓。
小季貓是來找它麻煩的。
閃閃固然有錯,但這只肥胖的狐貍喵覬覦他的人類,更加可惡。
它用挑剔的眼光打量白貓,哪里都難看。
長毛,丑。
矮腳,丑。
白毛,丑。
貓的審美向來以短毛和身姿矯健為佳,這人類眼中可愛無比的長毛小公主,以貓貓的眼睛來看,丑得像一只發福的斑禿中年貓。
無論怎么看,這只丑陋白貓都沒有半分能和它相提并論的地方,根本不能稱之為競爭對手。
它放下些許防備,不屑極了。
“誰允許你勾引我的人類?”貓問。
白貓阿瑤渾身一機靈,否認道:“我沒有!真的!如果我說謊、一輩子都吃不到罐頭!”
對方在水泥地上磨了磨爪子,“刺啦”、“刺啦”發出刺耳的聲音,像是撓在腦殼上,不光是人,連貓都要頭皮發麻。
阿瑤快哭了,阿瑤為自己痛哭。
她真的沒有刻意勾引剛才那個人類,她平等地對校園里每一個學生、老師、門衛、清潔工大爺撒嬌賣萌。
靠臉吃飯的貓就像靠臉吃飯的偶像,擁有美貌包袱,在人前展現出百分百的營業狀態,這不是一只花瓶貓的基本素養嗎?畢竟,小貓咪也要恰飯的。
如果她早知道會有這一刻,她絕對不會在那名人類面前躺到。
面前這只黑貓,真的太可怕了,她毫不懷疑自己會死在它的爪下。
看著它冰冷殺貓客的模樣,阿瑤想起了一些族內的傳聞,隱約猜到它的身份。
貓妖亦有三六九等,普通的只能化形,高級點的化形之后能強化五感、以人類之軀戰勝貓咪的反射速度,再往上,就是特殊能力的層面。
而這只黑貓,如果沒有猜錯的話,它就是傳聞中的……水怪!
放在人類的話術中可能叫“天災”之類的,不過,在貓咪看來,沒有比水更可怕的東西了。沾到水毛毛會濕,緊接著身體失溫,對于每一只貓來說,都是偌大的災難,遠離水是刻在dna里的本能。
所以,“水怪”在貓貓看來,已經是最高級的可怕描述。
阿瑤慌了。
她腦子轉得飛快,靠賣萌在校園里活下來,她練就了一身察言觀色、見縫插針、胡說八道的本事。
“你的人類喂我食物,只是因為校園規則的要求!”她解釋得飛快。
小季貓將信將疑,總懷疑這只丑貓在騙它。
但“校園規則”的解釋,能解答它許多困惑。
人類社會的規矩五花八門,連上下車都有靠兩邊和靠中間的區分,很多條條框框對于貓來說根本無法理解,所以一切想不通的東西,都可以賴到“規則”上。人類約定俗成,不關喵的事。
小季貓思索五秒鐘,接受了這一回應,嚇唬白貓一通,施施然離開了。
它越想越覺得釋然。
已有它這樣萬里挑一的貓,閃閃怎么可能會出去找別的殘次貓玩呢?
所以都是規則的錯,規則壞,白貓壞,閃閃好。
9、
十分鐘后,黎星川在學校花壇邊找到了貓。
它蹲在那里,十分乖巧,仿佛在等他來。
他語氣焦急:“你去哪里了?怎么突然跑掉?”
小季貓甩尾巴:“喵。”
剛剛明明還是一臉貓大爺的模樣,突然之間,它的心情變好了,令人摸不著頭腦。
為防止它繼續亂跑,黎星川把它抱了起來,去公交站等車。
他想不太明白貓是怎么跟過來的,難道是跟車跑了一路嗎?理論上確實有這樣的可能,但它又是怎么知道學校位置的呢?
某個瞬間,他懷疑過這只小貓是不是會變人。
黎星川:“變一個。”
小季貓:“喵?”
黎星川:“算了。”
他們就這樣光速和好,黎星川甚至沒發現小貓生氣過,畢竟它每天都陰晴不定,大約是恰好撞上了貓的雨天。
等下車走進小區的時候,他又問了一次:“你要不要跟我回家?”
貓乖順地“咪”一聲,表示同意。
這次在黎星川家里待了一整個晚上。
外婆用生雞蛋和罐頭給它拌好簡單的貓飯,它看在閃閃的面子上,勉為其難地吃光,被外婆笑瞇瞇地摸頭:“吃完啦,真乖。”
然后,它走進黎星川的房間,飄飄欲仙。
好聞。
香香的。
閃閃,閃閃。
貓在床頭幸福地蜷縮起來。
黎星川反手把門一關,笑道:“來了就別想走了哦。”
貓:“!”
它既震驚又害羞:“喵!?”
黎星川故意嚇唬它:“你叫破喉嚨也沒貓來救你,你完蛋了,以后就留在我家里,給我捉老鼠。”
“喵!”它跑到窗邊,對著玻璃移門一通亂撓,一副寧死不屈的樣子。
如果它想,一記貓貓拳完全能夠干碎這道鋼化玻璃,力道堪比小鐵錘,目前這連一道爪痕都留不下的虛假掙扎,也不知道在騙誰。
更直接的證據是,它的尾巴又像小狗一樣搖來搖去了,如同一只小型的電風扇。
但黎星川被騙過了。
他以為自己“綁架”失敗,打開鎖扣,為貓開了窗,佯裝遺憾道:“好吧,你走吧。”
貓:“……喵?”
貓愣在原地,爪子還懸在半空,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出搞蒙了。
半秒后,它若無其事地舔了舔爪子,掩飾尷尬,然后跳出窗口,一躍到隔壁的陽臺上,隔著一段距離觀察閃閃。
窗戶重新關上。
窗簾拉好。
除了伏案的人影,什么都看不到。
貓:“……”
貓憤憤不平地離開了。
壞小梨。
8、
第一天,是黎星川外公的祭日。
外公是容城人,去世后安葬在容城老家的山上,按照當地的風俗,祭日須得去祭拜一趟。
從玉城到容城,高鐵要將近三個小時,黎星川一天趕個來回沒什么感覺,外婆卻夠嗆,因此在容城的家里住了一晚。
但貓不知道他們去哪里了。
它叼著一條小金魚跳進陽臺,發現家里沒人。
“喵?”
閃閃?
“…喵?”
小梨?
出門了嗎?
可今天是周六,會去哪里呢?
以它貧瘠的常識,只能想到三種可能性:出門吃飯、打籃球、散步。
貓立刻去附近的籃球場,沒有找到。
小區里也沒有。
等它仔仔細細找了一圈,時間已經來到了中午12點,門內依然沒有任何人跡。
貓饑腸轆轆,它推了推金魚,并沒有胃口。
閃閃什么時候回來?
它在陽臺等人,一等就是一下午。
太陽的變化,是很明顯的,逐漸變熱,像暖爐一樣烘烤著背上的毛毛,很舒服,等到三四點鐘,熱度漸漸下去,曬在身上也沒有什么特殊的感覺了。
等太陽落山后,氣溫一路驟降,寒風拂過皮毛,涼意無孔不入。
貓蜷成一團芝麻糊,睡在院子里。
第一天睜眼,閃閃依然沒有回來。
貓慌了。
一開始,它非常生氣,不告而別對于人和貓來說都尤為過分,它一定要閃閃親自道歉、再給它順毛半小時賠禮。
可到后來,這種惱怒的情緒,被隱憂取代。
閃閃還會回來嗎?
他是不是不要它了?
明明之前還要它留在家里,一夜之間就決定拋棄它了嗎?
貓開始反思自己做錯的事。
它一頁頁地翻舊賬,把那無形的賬本都翻爛了,也找不出一個結果。
下午,天空開始飄小雨。
淅瀝、淅瀝。
漸漸的,雨勢轉大,將淺紅的墻面淋成濕漉漉的磚墻色。
貓去了他們經常見面的地方等他。
夜色漸深,它看到車燈隔開飄著雨的黑夜,看到躲在草葉下避雨的昆蟲,看到行色匆匆的人,雨里的眾生,卻沒有任何一位注意到一只貓。
它心情漸漸低落,連同著腦袋一道耷拉。
閃閃……閃閃……
貓想,如果閃閃愿意再問它一次,它就跟他回家。
這又要用幾個月亮來換呢?
它一點都沒數。
如果閃閃也是一只貓就好了,貓想,閃閃這樣可愛的人,變成貓也是世界上最可愛的小貓。
這樣一來,它就能帶閃閃去看貓眼里的世界。
人類眼中平平無奇的灌木叢,是小貓的游樂場,閃閃一定會喜歡撲蝴蝶。如果他不會捕獵,那么它會教他;如果他學不會,也沒有關系,它完全可以豢養他。
如果閃閃也是一只貓就好了。
它能把他藏到角落里,誰也找不到。
可閃閃是人類,他走了。
被留在角落里的是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