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希望
來的人肯定不會是顧槿安。
如果不是他, 那么晚了,又會是誰?
屏住呼吸,取出抽屜里的匕首握在手中, 來到門邊拴好門的宋嘉榮害怕得連牙齒都在上下打顫, 心里也怕得要命的想要縮回柜子里,縮回她自認安全的地方。
等他們破門進來,她要是大喊救命引來其他人,對方肯定會倒打一耙說是自己勾引的他們,還會惡心的說是價錢沒有談攏。
本就處于風口浪尖的她又發生了這種事,他們第一時間肯定是相信那些意圖對她圖謀不軌的男人,而非她。
短短的一瞬間, 宋嘉榮一顆心高懸, 呼吸屏住,寒意從腳底升起,一寸寸蔓延至全身。
“我提前打聽過了,那娘們兒就一個人住,就算她報官,只要我們咬死是她勾引的我們就行。”城里有名的地痞流氓張二麻子一想到宋嘉榮那張漂亮的小臉蛋, 頓時眼冒綠光的垂涎不已。
之前她是城里有名的女大夫他們不敢下手,現在的她是個人人喊打的賤貨, 他們兄弟幾個肯睡她, 都是她祖墳冒青煙。
“誰允許你們做的!”
張二麻子齜著一口黃牙冷笑,“什么誰允許, 當然是本大爺自己想的, 那么一個不知道被多少人睡………”
“閉嘴!”一向修養極好的裴珩此刻冷得像冰山上的雪, 一拳揍上張二麻子的臉。
他放在心尖尖上, 連說一句重話都舍不得的小姑娘怎能允許他們隨意羞辱, 意yin!
抽出刀的衛臻陰沉著臉,“膽敢對娘娘不敬者,殺無赦!”
“什么娘娘,她宋嘉榮不就是一個………”鼻梁被打斷的王二麻子下一秒被架在脖子上的刀給嚇得雙股顫栗,腥臭的液體在他身下傳開。
“主子,這些賤民怎么處理。”衛臻請示。
“處彘刑,沉井匽!”骨指攥至泛白的裴珩陰沉著一張臉,眼底翻滾著化不開的戾氣。
他甚至不敢去想,若他在晚來一步,他的小姑娘會遭遇到什么。
而所謂的彘刑,是把人的眼睛挖出,割斷舌頭,鼻子,挖出眼睛。
不顧他們跪地求饒聲的裴珩想要進去安撫她,告訴她別怕,自己來了。
卻發現有一個人比自己先一步邁進院門,輕聲細語的安慰著他的小姑娘,也讓他的腳步停在門外,沒有勇氣再往前邁進半步。
因為他害怕她不愿見他,也不想見到他。
他心里更對她選擇顧槿安而不滿,如果他真的值得她喜歡,為什么在發生了這種事后沒有第一時間陪在她身邊,為她澄清那些不實是謠言。
而是像個懦夫一樣在家人的逼迫下,連見她都要偷偷摸摸的來。
這一刻,他憎恨顧槿安,更恨的是當初的自己。
“主子,可要進去?”衛臻望向得知貴妃娘娘出事,不眠不休趕了三天三夜,跑死了三匹馬才趕回酈城的陛下,不明白他為什么不進去。
“她不想見我。”簡短的幾個字仿佛用盡了裴珩全身的力氣,唇舌間彌漫的盡是悔恨的澀苦。
她不愿見他,他卻恨不得日日夜夜纏著她不放,甘為她床褥被枕,做她清風明月。
裴珩目光森冷的轉過身,深沉如墨的眸底透不進一絲光亮,“你在朕的身邊多少年了。”
心底涌現不好預感的小桂子頭皮發麻的回,“回陛下,已有五年了。”
裴珩眼眸凌厲中透著失望,“你應該清楚,朕的身邊從不留欺上瞞下的背主之人。”
聞言,小桂子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額間,后背皆被冷汗打濕的連連磕頭,“陛下,奴才知道錯了,求陛下原諒奴才一回好不好!”
“奴才只是一時鬼迷心竅,奴才絕對沒有背主的絲毫想法!奴才對陛下忠心耿耿,求陛下明鑒!”
他的解釋落在裴珩耳邊,只剩下可笑的狡辯,甚至連多看他一眼都不愿意,拂袖而去,“他好歹也是伺候朕身邊多年的人,留個體面吧。”
“屬下遵命!”
直到主子走遠,衛臻像變戲法一樣拿出一壺酒,一把匕首,“桂公公,你是自個兒動手,還是由本官送你一程。”
“陛下念你伺候了他多年,對你往日所行之事算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誰知道你膽子會那么大,不但發現了宋大夫是貴妃娘娘一事隱而不報,還私自往京中傳信 ,桂公公你可知道,你這種行為同賣國者無二。”
“奴才…奴才………”完了,都完了,此時小桂子的眼前陣陣發黑,他沒有想到事情會變得那么嚴重。
可他事已做出,縱然后悔也無用,手指哆嗦的取過酒壺,兩行清淚涌出,并朝著裴珩消失的方向重重磕頭,“奴才,謝主隆恩!”
——
好不容易才從家里偷溜出來,乘坐快馬趕來酈城的顧槿安還不明白不久前發生了對宋嘉榮而言,如何恐怖的事情。
反倒是疑惑的說起,“對了,榮兒,我來的時候,遠遠看見有一個人的背影很像裴兄,要不是我知道他已經離開酈城了,恐怕還真以為以為那個人是他。”
往往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宋嘉榮的一顆心像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給攥得喘不過氣來,所以,他真的來了嗎?
他為什么要來,為什么自己每一次難堪的場景都會被他撞到。
“榮兒,你出去做什么啊?”顧槿安見她突然跑出去,急得追上去,生怕她會出什么意外。
宋嘉榮走出院門,只見門外空蕩蕩的,連月光都吝嗇的藏在云端中,好像是在嘲笑著她的癡心妄想。
她那天都說得那么過分了,但凡是個人都會生氣,老死不相往來才對。
他自小教她遇事沉著冷靜,可現在遇事只會退縮的自己明顯給他丟人了。
翌日,隔壁院落
“主子怎么突然想到要養貓了。”衛臻看著主子抱在懷里的奶牛貓,瘦得都沒個貓樣,反倒像只尖嘴猴腮的老鼠,真懷疑那么瘦小的一只貓兒,能不能活過第二天。
“把它送到隔壁去。”裴珩拈起一條小魚干喂給饞嘴的貓兒,惹得小貓纏著他不放。
“啊?”隔了一會兒,衛臻才想起來隔壁住的是貴妃娘娘。
但貴妃娘娘不是不喜歡貓嗎?之前還當眾摔死過一只貓。
“嘭嘭嘭”的敲門聲不合時宜的響起,驚得院中梨樹顫顫落幾枝。
發生了那樣的事情后,宋嘉榮已經變得草木皆兵,只要是一點兒風吹草動都能讓她如臨大敵。
“你好,請問宋大夫在家嗎?”敲了一會兒門的衛臻開口。
“你是?”懷里揣著把匕首的宋嘉榮躊躇且不安的問。
“我是住在你隔壁的,姓衛,我們見過的,是這樣的,我在路上撿到了一只小貓,但我不會養貓,所以想要問一下你愿不愿意收養它。”衛臻按照主子的吩咐,一字一字的往外念。
他不明白主子為什么要送貓,還要自己來送。
“我當然愿意,但是……我擔心自己會照顧不好它。”以前她也有一只很可愛的貓兒,那只貓兒是波斯進貢的,毛發蓬松雪白,一對鴛鴦碧眼更是罕見。
她很喜歡那只貓兒,不單單是它可愛,還因為是他送給自己的禮物。
一次宴會,等她找到它的時候,那只向來乖巧的貓兒不知被喂了什么,渾身抽搐,四肢骨折軟綿綿得連不起來,眼睛被挖出,舌頭也被拔掉,可是在她過來的那一刻,仍是嗚嗚咽咽著想要讓自己抱。
與其讓它繼續痛苦的掙扎求死,她寧可它死得干脆利落,這樣也能少一些痛苦。
“小貓很好養的,你給它剩飯剩菜吃就行。”衛臻的話打斷了她的回憶。
眉頭緊皺的衛臻看向潑滿臟水,扔上臭雞蛋爛菜葉子的院門,心想著一定不能讓娘娘看見,便道:“宋大夫不用出來開門,我把小貓用籃子裝了從墻邊遞給你。”
不用開門對宋嘉榮來說正求之不得,她聽著隔壁院關門的聲音響起,墻邊傳來輕微的小貓叫。
隨后一只裝在竹籃子里的小奶貓,用一根竹竿釣著送進她的院子,主人還細心的在里面放滿了小魚干。
他不是說不會照顧小貓嗎,怎么她看著挺會照顧的。
小奶貓絲毫不怕生,她伸出手指頭戳了戳它的小腦袋,它反倒見縫插針的抱緊她的手指頭,小腦袋拱來拱去。
宋嘉榮的一顆心都跟著軟成一片,連日來的痛苦陰霾好像都要被小貓治愈了,正要道謝。
那頭先傳來說話聲,“宋大夫你真的打算任由他們一直潑你臟水,承受著本不屬于你的罪名,否認,掠奪過你施舍過的善,最后被他們逼得灰溜溜的離開,在他們以后提起你后,有的永遠是臭名嗎。”
宋嘉榮怔了一會兒,隨后唇角溢出苦笑,“那我能怎么辦,我去報官,官又怎么會理我。”
事情發生的第二天,她和李邙同時被官差押進去,她一看縣令對李邙阿諛諂媚的瞬間,便明白。
李邙為什么會有恃無恐,官差為何會來得如此迅速,皆因背后有人罷了。
自古民不與官斗,她又能拿什么去斗。
一墻之隔的裴珩沉默了一下,說,“那你甘心嗎,或者說你認嗎。”
“我不甘心,我不認,我怎么可能會認!”如果是她做過的事,她認也就罷了,沒有做過的事,憑什么要她認!
她只是想要安安靜靜當個治病救人的大夫,憑什么要那么對她。
如果用這種手段迫害她成功,他們以后肯定會用相同的方式迫害一個又一個無辜女子,最后把女子束于高高的鐵籠之中,還美其名曰為你好。
裴珩眼中露出贊賞,大拇指轉動著白玉板戒,“我聽說明日林撫臺會來到酈城,宋大夫若有膽量,明日可狀告冤情。”
林撫臺又被人稱為林青天,雖然性格有時候正直,固執得一根筋,卻是真正為民謀利,剛正不阿的清臣。
他給她砸開了一道名為希望的口子,他相信她一定能做到。
從未經歷過這些的貓兒受到了驚嚇,下意識的反應是躲起來,不是伸出爪子狠狠的撓人。
墻院頭的宋嘉榮霎時間眼眶發熱,洶涌的淚水奪眶而出,連日來積壓的恐懼,委屈,害怕,故作堅強在一個陌生人的話中輕而易舉的崩潰。
“謝謝你。”謝你明白她不是需要安慰,而是尋找一條生的路,也謝你給她指出了一條明路。
哪怕明知道這條路難走,宋嘉榮依舊選擇走下去。
不為自己,也為天底下千千萬萬和她陷入相同困境的女子。
裴珩聽到她的哭聲,很想沖過去抱住她,告訴她不要怕,自己一直都在,可話轉了幾道,最后變成的只有輕飄飄的一句,“小貓還小,麻煩你多費心照顧了。”
“我會的。”
夜里,衛臻過來送飯時,站在院中,目光眺望著遠處的裴珩忽然問他,“如果有求而不得的人怎么辦。”
衛臻不明白男女之間的事,卻知道一個道理,“要是我有求而不得的東西,我要么放棄,要么強求。”
裴珩思索了下,說,“若她不愿給你強求,你又不愿意放棄,該當如何。”
“看我對那樣東西的在意程度,如果我真的不愿意放棄,那我選擇強求,人生本就是瞬息萬變的,若是不強求,我擔心我會后悔終生。”對于喜歡的東西,衛臻一向是要握在手上才行。
簡單的幾句對話,突然讓糾結了多日的裴珩烏云撥開,茅塞頓開。
與其讓別人給她幸福,為什么那個人不能是他?
他對她的愛,沒有任何人能比得上,我愛你,而且是深愛。
哪怕她對自己的愛建立在權勢高位上,他也心甘情愿被她利用,只要她愿意。
第42章 以民告官
翌日一大早, 便有人聽到有人在衙門擊鼓鳴冤。
要知道在小縣城里,每天發生得最多的不是你偷了我家的雞,就是你家貓打了我的狗等等雞毛蒜皮的小事, 還是第一次有人聽到擊鼓鳴冤。
無論有閑沒閑的, 都湊過來瞧個熱鬧。
穿了件湖綠色棉裙,發挽竹簪的宋嘉榮站在鳴冤鼓前,瘦弱的胳膊舉起鼓槌,神色堅毅。
她自然明白普通的步驟是寫好狀紙上遞,由衙役遞給師爺過目后再遞給縣令,最后由縣令判定是否受理。
李邙和縣令認識,她的狀紙寫上去也會被壓下來, 她的冤情永遠都不會得到聲張的一天, 她得要一輩子背上這個臭名。
那她就往上告,一層一層的往上告!
她就不相信高山之山沒有青天!
今日路過酈城的林青天聽到擊鼓聲,眉頭蹙起,“何人在外擊鼓鳴冤。”
“一個欺世盜名,假借大夫之名,實際上做著皮肉生意的暗娼罷了。”莫知縣聽他問起, 額頭都嚇得冒出一層冷汗,嘴上卻是不屑。
他不知道巡撫大人怎么突然來了, 還正撞上了有人擊鼓鳴冤, 要是一個處理不好,他頂上的烏紗帽都不知道能不能保得住, 也期盼他最好不要感興趣。
林青天沉思了一會兒, 大袖一拂, “走, 出去看看。”
等人到后, 圍觀的百姓已經把衙門前前后后給堵了個水泄不通,誰都想要來瞧上這個熱鬧。
林青天沒有想到的是,來擊鼓鳴冤的會是一個年輕女子,而且見她臉熟,像是曾在哪里見過。
宋嘉榮見到他后,清瘦的脊骨繃緊了兩分,垂眼避開他探究的目光,咬字清晰,“民女有冤情要告!懇求青天大老爺為民女做主,還民女一個公正!”
宋嘉榮的冤情還沒訴說,急白著臉的莫知縣高聲冷斥,“你既有冤情要告,可有事先遞了狀紙,若是遞了狀紙,為何不等放告日在來!”
一面又對林青天笑得諂媚的說,“大人你不知道此女在酈城里可謂臭名昭著,大人好不容易來酈城一趟,下官倒是讓大人看了笑話。”
林青天冷笑,“擊鼓鳴冤何時不發生,偏生在本官來的時候發生,你不認為此事過于湊巧。”
他走到宋嘉榮面前,“你有何冤情,不如細細說來,若是冤屈屬實,本官定會為你伸張正義。”
宋嘉榮掐著掌心,定了定心神,雙手呈上自己所寫的狀紙,一字一頓——
“民女宋嘉榮,此要一告李邙污蔑民女醫術作假,苦學醫術多年救治病人是假,實為暗娼。
“二告李邙妄圖取代民女所行之善,所獲之名。”
“三告劉大花夫婦二人惡意敗壞民女名聲,意圖逼迫民女而死!”
“四告酈城縣令與李邙狼狽為奸!不查清真相就私自收押民女,坐實罪證!”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圍觀的百姓知道她要告官,沒有想到她會那么狠,連縣太爺都給告上了,瞬間倒吸一口寒氣。
她這是瘋了還是瘋了!!!
“刁民!本官在你做出那等不堪的丑事后,沒把你趕出酈城已是仁至義盡,你竟還要倒打一耙!你真以為本官不敢對你用刑不成!”莫縣令當場氣得臉紅脖子粗,正要指使衙役把她亂棍打出去,又想到巡撫大人還在邊上,只得氣順了又順,陰狠一笑。
“你可知道自古民告官得要先受五十大板,你得受了五十大板,才能上告。”
“民女知道,民女不悔!”宋嘉榮知道她做出了選擇,就要為選擇付出代價。
她不后悔,要是不做才是真的后悔!
何況有些事,總得要有人開個先河,給后來者蹚出一條路來。
圍觀的百姓中有人不忍,“宋大夫那么瘦小的一個人,五十大板打下去,人指定得要沒了。”
“噓,你小點聲,就不怕被大人聽見了,再說了關我們老百姓啥事。”
“我看她肯定是知道今天有大人物要來咱酈城,特意穿得花枝招展的來攀高枝了,果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林青天前面只認為來狀告的女子眼熟,心中疑竇叢生又不敢確定,只能先招人到后堂窺視。
倏然冷下一張臉,“你可要知道按大晉律法,凡誣告者,杖一百、徒三年;五六人者,杖一百、流三千里;所誣重者,從重論;誣告十人以上者,凌遲處死。”
“民女知道!民女所狀告之事皆句句屬實!”宋嘉榮雖然沒有和林青天接觸過,但兩人曾在御書房外見過幾回。
她雖然不清楚他的為人稟性如何,但能得到他的重用,又被百姓稱為林青天,說明此人廉潔公正,愛民如子。
她不信林青天,但信他!
“可寫了狀紙。”林青天又問。
宋嘉榮把寫好的狀紙雙手上遞。
莫知縣見他們兩人直接把仗責五十大板一事揭而不提,心里有種不好的預感,“大人,民若是上告官員,按照本朝律法得要先受五十大板。”
林青天冷聲,“自古民告官本就是被逼得活不下去,要是還先受五十大板,豈不是直接來個死無對證!”
“下官,下官絕對沒有這個意思。”莫知縣當即嚇得雙股顫顫,臉兒慘白,仍是固執已見,“但是大人,國法不可廢!要是今日不打她板子,以后人人有模學樣,大晉國豈不是得要亂套。”
“下官雖然官職低微比不上大人,但也知道國法是一國之根本!”
他此刻竟是要用律例壓人,要是林青天強行免了宋嘉榮的板子,就是藐視律例,也藐視當今圣上。
如果真的要打五十大板,恐怕還沒到三十大板,宋嘉榮就會一命嗚呼。
真是好險惡的用心!!!
接過狀紙的林青天見上面清楚的寫了她在酈城兩年多,一直勤勤懇懇治病救人,對醫術從不敢懈怠半分,突然被一個名叫李邙的男人污蔑她醫術造假,把她所開的藥方,治好的病人都說是他治好的。
更憑空捏造說她的努力,皆源于背后的大人物為給她抬高身價,甚至把她比為偷人的暗娼。
還有一個是狀告劉大花夫婦當眾污蔑她偷人,壞她名聲,當眾對她動手的罪名。
酈城知縣明知道李邙狼子野心卻選擇包庇,任由他陷害良民。
字字血淚,聲聲泣苦。
“本官雖同情你的遭遇,但是莫大人有句話說得對,法不可廢。”林青天一目十行的看完后,把狀紙遞給莫知縣,又憐憫的看著堂下弱不禁風的宋嘉榮。
他自然明白知縣打的是什么主意,即使他有心想要偏袒她,同情她,憐憫她。
但他有一句話說得不錯,法不可廢。
大晉律例為立國之本,她民告官已屬逾越,何況還是在非放告日。
接過狀紙的莫知縣洋洋得意,抖了抖身上的官服坐下,“民婦宋嘉榮以民告官,又沒有事先上遞狀紙,在非放告日擊鼓鳴冤,按照大晉律法,需得杖責五十才可伸冤!宋氏,本官問你是認還是不認。”
跪在下堂的宋嘉榮緊咬著牙根,哪怕心生膽怯之意,仍是不曾退縮的昂起頭,“民女認以民告官需得杖責五十,卻不認民女所告之事皆為謠傳!”
“好一個不認!”莫知縣冷笑,“你既知道民告官需得杖責五十,來人,把她給本官帶下去。”
她說完,就有兩個衙役一左一右拽著宋嘉榮胳膊拉到堂上拖來的長凳上按著,兩排的衙役手持廷杖整齊劃一的敲著地面,嘴里大喊“威武。”
長凳上還有上個人留下的血跡,因為時間久遠化成塊塊斑駁黑漆,人一靠近還能聞到濃重得化不開的血腥味。
坐在明鏡高懸下的莫縣令朝下屬施了個眼色,下屬笑得曖昧的離開。
在整個酈城,還是頭一次發生民告官的事,苦主還是最近被人當做茶余飯后,提到嘴邊都是一臉邪笑的宋嘉榮。
傳開后,衙門大門是外面的人擠不進去,就問里頭發生了什么,里面的人也說不清楚。
現場吵吵鬧鬧得像個菜市場,要不是有衙役在旁邊維持著秩序,恐怕下一秒就會發生踐踏事故。
最里面聽到要打五十大板后,有人于心不忍的別過臉,“五十大板下去,別說宋大夫一個弱女子了,大男人都不一定能受得住,天可憐見的。”
“有什么好可憐的,她這是活該,像她這種勾引別人丈夫的女人就應該浸豬籠!”
“你這人的嘴上能不能積點德,還是今早上吃了馬糞那么臭,你是親眼看見宋大夫偷人,還是住在宋大夫床底下!”住在宋嘉榮隔壁的春嬸子罵道。
無論別人信不信,她春嬸子第一個不信她是那種人!
無視外頭吵鬧,幸災樂禍,等著看她笑話的宋嘉榮此刻被強硬的按在長凳上,半邊臉頰貼著上一個人遺留下來的血跡,她雖然不后悔,但仍是害怕得緊咬著牙根閉上眼。
心里默默的告訴自己,不要害怕,她可以的,她一定能可以的!
莫知縣高喊了一聲肅靜,隨后得意的驚堂木一拍,“來人,上刑!”
這五十大板下去,你別想活著走出縣衙的大門!
板子揮起的那一刻,咬得嘴唇發白,留下一圈牙印子的宋嘉榮能感受到所有的聲音突然全部消失了,偏生又能清晰的感受到板子揮起時帶動的風流。
圍觀的百姓們也是不忍的移開視線,要么用手捂住臉,生怕自己會看見血肉模糊的場景。
板子落下的一瞬間,宋嘉榮認命的閉上眼。
板子距離她僅有半寸距離時,她忽然聽到了一道急促的馬蹄聲。
然后是一句高聲的“且慢!”
第43章 證據
一聲“且慢”像是濺落油鍋里的清水, 噼里啪啦四濺。
宋嘉榮聽到聲音的那一刻,心中一緊,嗓子眼像被硬物給堵住。
是他嗎?
她心中隱有對那人帶上了一絲期待, 更多的仿徨的羞愧, 難堪。
既希望是,又希望不是。
圍觀的百姓們從一開始的懵逼狀態中回過神,嘴里忿忿不滿,“怎么回事,來的人是誰啊,還讓不讓人繼續打板子了。”
“快打,我們可都等著要看挨板子呢。”
“你們說, 該不會是那□□的姘頭來了吧。”
“什么□□姘頭, 我看你思想骯臟的,所以看什么的是臟的!”
突然被打斷行刑的莫縣令認為自己的權威受到了挑釁,還是當著自己上司的面,怒道:“堂下何人,你可知道私自打斷本官行刑,本官能治你死罪!”
不同于莫縣令的惱羞成怒, 百姓的懵,林青天見到來人的那一刻, 瞳孔緊縮, 胃部被炸得翻江倒海。
這位煞星怎么會出現在這里,難不成陛下也來了!
心中驚恐震疑未定的林青天剛要走出行禮, 來人先笑著開口, “許久未見林大人了, 不知道林大人可方便同我說幾句話。”
“方便, 自然方便。”林青天少見這笑面虎如此和顏悅色, 自然是滿口稱好。
他的反應嚇得莫縣令滿身血液倒流,冷汗浸衫,神色僵硬,眼神亂瞟且不安,能讓林青天以禮相待的人,說明他肯定是上京城的人,他幫那民婦說話,該不會,那民婦就是他養在外頭的外室!
要知道上京城里的一條狗,都比他身份來得金貴,何況是一個善會吹枕邊風的外室!
怎么辦,要知道那民婦背后真的有人,哪怕給他一百個熊心豹子膽,他也不敢收下那一百兩銀子!
圍觀的百姓們只看見那個喊著“且慢”的男人拉著另一位官老爺在一旁說了什么,導致在場的兩位官老爺的臉一個賽一個黑,連他們都越發好奇說了什么,又不敢出聲,急得抓耳撓腮。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就在大家猜測來人的身份到底是不是宋嘉榮所謂的姘頭時。
臉色大變的林青天走至堂中,面對著圍觀的百姓,高聲宣布,“根據最新編寫的大晉律例,凡民告官者,可先將五十杖責移到堂審結束,若是所告皆屬實,可免除被告者的五十大板。”
莫知縣一聽,嚇得沒有直接從公案桌滑下去,虛白著臉,強撐著問,“大人,這新的律例是何時更改的,下官怎么不知。”
身著黑色窄袖的男人冷笑,“怎么,難不成陛下更改了律例之后,還得要親自上門告訴你一聲。”
立刻嚇得莫縣令破了膽的跪在地上,豆大的汗珠順著下巴滴落,忙高呼,“下官不敢。”
他雖然遠離上京,也知道什么人該得罪,什么人不該得罪,最不能得罪的當屬在圣上身邊,又眥睚必報的大紅人。
眼前的男子,明顯就附和了他說的兩種特征。
宋晏冷聲道:“行了,既然都免了被告者的杖責,這堂還是得要審下去,本官和林大人都屬于客,案件還是得要莫大人你親自來審才行。”
莫知縣嚇得哆哆嗦嗦的連忙稱是,卻在沒有人注意到的時候,拼命給行刑的衙役使眼色。
宋嘉榮,絕對不能讓她開口,否則他頭上烏紗不保!
被按著壓在長凳上的宋嘉榮從看見來人的臉時,便猜到他肯定也來了,說不定就藏在人群中的某一處。
她正要起身,原本懸著的板子沒有任何預兆的重重落下,疼得她連骨到肉都像被打斷,疼得大腦一片空白到昏厥,整個人無力的重新趴回長凳上。
她忽然覺得,地獄的十八層也不過如此。
她連半個板子都受不住,若是換成其他人。
難怪總會有人說,自古民不與官斗。
不是不想斗,是根本斗不贏。
宋晏在板子落下的那一刻雖然及時踹向動手的衙役,哪怕減緩了一半的力度,宋嘉榮仍是疼得額面發白,冷汗涔涔濕透衣襟。
“誰干的!”轉過身的宋晏銳利的眼眸一壓,透著蕭殺的寒意。
剛才得了暗示的衙役扔掉板子,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大聲哭饒,“是小人該死,小人拿著板子太久了,手上不小心失了力。”
疼得腦子嗡嗡嗡作響的宋嘉榮只覺得好笑,哪里是失了力,分明是存心報復!
要不是宋晏及時發現不對,阻止了半邊板子,她怕是能直接被打死在堂上,到時候好直接來個死無對證!
如果他沒有及時阻止,她今天恐怕真的會直接被打死在堂上。
宋晏冷冰冰地睨向宋嘉榮一眼,從袖帶里掏出一個小瓷瓶遞給她,喚人找來一件斗篷給她批上,抽出腰間掛著的刀,厲聲冷色,“既然力氣那么小,連個板子都拿不好,這雙手也沒有留著的必要了。”
沒有留著的必要了,是,要把他的手給砍掉嗎。
衙役立即嚇得當場尿了褲子,連滾帶爬的跑向一旁的師爺,“師爺救我!師爺救我!是你讓我做的!”
他明白那個男人不是說笑的,他真的會殺了他。
殺過人的人,和沒有殺過人的人,本身就有很大的氣場區別。
暗罵偷雞不成蝕把米,還想把自己拉下水的師爺踹開他求救的手大罵,“你自己手上沒有力氣落了板子,關本師爺什么事!”
“可是師爺,是,是你讓我那么做的啊!師爺你不能不救我啊!”
“大人,他應該只是不小心的,懇求大人可否能看在下官的………”莫縣令此刻早就被嚇破了膽,不多的腦子正在飛快的轉動著為他們開脫的話。
結結巴巴的話還沒說完,眼前一紅,耳邊傳來的短促的一聲慘叫。
宋晏收回沾血的劍,輕飄飄的一眼全是令人膽戰心驚的陰驁,“你的面子,你有什么面子。”
短短幾分鐘就殺了兩個人,這哪里是什么玉面郎君,分明是一個殺人的惡鬼!
被人小心攙扶著起來的宋嘉榮垂下眼簾,打開他扔給自己的小瓷瓶,倒出兩顆仰頭咽下。
宋晏此人,遠比她相信中的還要瘋。
她在后宮里雖和朝堂上的人接觸不多,但宋晏此人她卻是經常見的,她也知道他是裴珩手中磨出的一把趁手的刀。
宋嘉榮摸不準他有沒有認出自己,但明白他是個聰明人。
很快,有人把死去的師爺,衙役的尸體拖走,又抬了水清洗過后,堂審再度開始。
疼得臉色慘白,連站都站不穩的宋嘉榮對上宋晏投來的視線,掐得掌心刺疼的搖頭。
她可以支撐到堂審結束的。
怕得連身體都不敢動彈,呼吸的每一口都像刀子凌遲的莫知縣雙手發抖的把驚堂木一拍,“來人,傳李邙,劉大花夫婦二人上堂!”
不能慌,他現在越慌,死得越快。
很快,罵罵咧咧的劉大花和畏縮著的陳秀才被壓了上來,反觀李邙隨意得像是進自家后花園一樣。
“劉大花,陳貴,李邙,你們對被告人所告之事可有何要說。”莫知縣坐在明鏡高懸之下,不怒自威。
從來沒有進過衙門的劉大花,陳秀才早就嚇軟了腿。
劉大花見到一旁的宋嘉榮,火氣蹭蹭蹭直冒,又從圍觀的百姓嘴里聽完了事情的來末,指著她鼻子開始叫罵,“好你啊沒臉沒皮的小賤人!老娘不去把你抓了沉塘,你倒是先尋了自個奸夫來告老娘,看老娘不把你的衣服給扒光了扔在大街上,讓野狗來治治你那不改yin蕩的身子!”
莫知縣剛要開口,有一陌生小史過來湊到他耳邊,當即臉色大變,“劉大花公然藐視公堂,惡意辱罵她人,掌嘴二十!”
劉大花一聽驚呆了,叫囂著她沒罪,憑什么要打她,要打也應該是打那個偷人的小賤人。
見衙役就要上手抓她,劉大花直接倒在地上扯著嗓子撒滾打潑,“救命啊,官老爺要殺人了!天底下還有沒有王法啊!殺人啊!”
“殺人了啊,不知廉恥的□□買通縣令來殺人了啊!”
“她在吵鬧,不如把她舌頭割了,如何。”宋晏是笑著對宋嘉榮說的。
果然,這句話溢出,劉大花立馬安靜下來,她可是知道開口的那個人,剛才可是連他們的師爺都說殺就殺!
很快,等掌嘴二十后,公堂都安靜了幾分。
早就嚇得膽兒破了又破的莫知縣再次重復,“劉大花,陳貴,李邙,你們對被告人所告之事可有何要說。”
打得雙頰紅腫充血的劉大花眼睛里是淬了毒的刀子瞪向宋嘉榮,“回稟大人,民婦說的可是句句實話,這狐貍精就不是個安分的主,整日里對著我相公萬般勾引,百般下賤,要不是我相公愛我,恐怕還真會這沒羞沒臊的sao狐貍精被勾走了魂!”
“要我說,像她這種水性楊花,離了男人就活不下去的sao貨,就應該抓去浸豬籠!這樣我看以后還有哪個女人敢亂勾引別人家的相公!”
“這姓宋的之前在上京那里就是個給老男人當外室的婊子,還因為下毒謀害正妻給趕出來,像她這種惡毒的女人就應該把她拉到菜市場砍頭!”劉大花嫉恨的看著她的那張臉,恨不得沖過去把她抓花。
掐著掌心的宋嘉榮冷笑,“劉大花,你可知道按照大晉律法誹謗者,當族誅!”
多年的教養讓她學不會像她一樣,滿嘴粗鄙無禮得只會用女子的名聲來攻奸另一個女子。
陳秀才還沒來得及開口,宋嘉榮先一步搶聲,眼底噙著寒意質問起來,“我在這里倒是要問下陳秀才,你口口聲聲說我勾引你,那你不妨說說我怎么勾引的你,又是在什么時間,什么地點,可有人證,物證。”
“我,我,我………”陳秀才的臉急得又白又紅。
“怎么,你是說不出來,還是本就無中生有!”宋嘉榮話鋒一轉,冰冷迫人。
劉大花惡狠狠地剜了一眼宋嘉榮,叫囔囔,“相公你快說句話啊,說這個小賤人是怎么勾引的你!”
“我,你是在,在來我經常,抄,抄書的地方………”簡單的幾句話,陳秀才硬是說得磕磕絆絆,眼神左顧右盼。
宋嘉榮諷笑,從袖袋里抽出厚厚一疊紙高舉起來,“要說證據,我這里倒是有陳秀才親自寫給民女的筆墨,大人可用來對比一下是不是陳秀才的字跡。”
宋嘉榮剛拿出要遞上去,劉大花突然發狠的撲過來,一把搶過證據揉成團往嘴里塞,洋洋得意的挑起眉頭,“什么證據,你這個□□有什么證據!”
“我看是你不知廉恥偷人,勾引我相公的證據才對!”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3-12-24 11:56:09~2023-12-24 18:48:4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琦 5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44章 比試
變故發生得過快, 誰都沒有反應過來。
劉大花得意又挑釁的神情在下一秒對上宋嘉榮冰冷中帶著嘲弄的笑,而僵在臉上。
“不好意思,你剛才吃下去的是我找人抄的傭書, 真正的書信我已經遞給了大人, 我相信大人一定會明察秋毫!還民女一個公正!”宋嘉榮早就料到會出現這種情況,特意留了后手,并且還請人幫抄了好幾份分給看熱鬧的人。
你們不是最愛面子,對外炫耀你們夫妻二人感情深厚在天可做比翼鳥,我今天就要把你們所謂的面子,里子給撕得稀爛!
劉大花還沒反應過來,只聽見宋嘉榮厲聲道:“大人, 我認為族誅不如改成官府革去陳秀才的功名, 五服之內三代不可考取功名,家產田業全部充公,大人認為如何!”
宋嘉榮明白何為打蛇七寸最疼,死了一了百了,不如讓他余生在悔恨中艱難痛苦度日。
你不是一向以自己是個秀才自居,整日里自視甚高, 要是沒了秀才的身份,那可有意思得多了。
陳貴從宋嘉榮拿出紙后, 一張臉慘白得沒有顏色, 雙腿一軟直接跪坐在地,拼命搖頭否認, “不可能, 假的, 她肯定是在污蔑我!”
“大人, 你一定要明察秋毫, 定然是這個賤婦冤枉的我,我可是秀才啊,怎么可能會做出這種事!”
有拿到紙張的年輕人一目十行,在別人問起寫了什么時,竟是羞得漲紅了臉,好半天才吐出幾個,“有辱斯文,簡直是有辱斯文。”
“不用看,都知道上面寫的是些羞死人的淫歌浪詩,像這樣的人還敢自稱讀書人,怕不是要笑死個人。”
“我識字,我知道上面寫的是什么,嘖嘖嘖,什么嬌娘玉臂枕青絲,羞答答不敢把頭抬,就這,灑一把米扔在紙上,雞啄的都比他寫得好,劉大花還口口聲聲說是宋大夫勾引的你男人,我看啊,分明是你家男人垂涎宋大夫美色多時,這得不得就想要毀掉。”
“不過就他那樣的,人家宋大夫是有多想不開才會選他,不選顧家少爺和那天的京城大官,又不是人人都像劉大花守著一坨糞便當寶貝。”
“污蔑,你純屬是污蔑!我何時給你寫過這些不堪入目的臟歌!”平生最重名聲的陳貴此刻被宋嘉榮扯下臉皮踩在地上,下垂的倒三角里密布陰冷。
“臟歌,所謂的臟歌可都是出自你陳秀才之手。”身形單薄,脊背卻站得挺直如青松的宋嘉榮舉起手來,三指并起。
“十天前,你陳秀才在青蘿巷口攔住我,說只要我答應嫁給你,你立馬回家休了你的丑婆娘,還說如果我不答應你,就給我點教訓,當時賣燒餅的張大娘,走街的馬二,還有不少人都能作證你那天攔住了我。”
“十五天前,你給我寫了一首情詩,夜落花枕思佳人,不日消得容顏悴,還言之鑿鑿和我炫耀,只要我嫁給你,就是風光無二的秀才娘子,我敢為我所說的話發誓,若有一字不準,我愿被萬箭穿心而死,不知道陳秀才可敢!”
陳秀才怎么敢發誓,他又怎么敢發誓!
劉大花更是氣得嗷嗚一聲沖過去撕打起來,“好你個陳貴,你不是口口聲聲和我說是這姓宋的脫光了衣服要勾引你!你不上當她還一直糾纏你不放嗎!”
“你這個混蛋!”
“死婆娘你動什么手!”
事到此時已經很明了了,原來是陳貴貪圖宋嘉榮美貌,在對方多次表明拒絕后,懷恨在心打算毀她名節。
莫知縣又驚又懼之下,沉著臉命人拉開他們,驚堂木一拍,“劉大花,陳貴惡意污蔑,造謠他人,徒一年,杖十,陳貴革去秀才之身,且終身不得再入考場。”
聽到判決后,一向唯唯諾諾的陳貴竟發了狠抽向劉大花,隨后兩人再次不甘示弱的扭打在一起。
至于他們以后是不是狗咬狗,還是臭魚配爛蝦都和她沒有半毛錢關系,宋嘉榮巴不得他們死了也死得離自己遠點。
此時的李邙早沒了來時的氣定神閑,先是恭敬的見了禮,正要朝宋嘉榮發難,對方卻先發制人。
“你口口聲聲說我在德濟堂當上大夫后,所開的藥方皆出自你手,你有什么證據證明。”宋嘉榮說完,連自個兒都感覺好笑的搖頭,他敢說出來,肯定是留有后手。
宋嘉榮往前一步,雙手作揖,“大人。民女認為與其用一些胡編亂造的證據來證明恐怕不能服眾,民女希望能在這里和這位李大夫堂堂正正的比試一場,看一下到底是誰在說謊。”
口頭的說服不能真正令人心服口服,還會讓人覺得是她賄賂了官員。
這三年來她每日勤勤懇懇學醫治病救人,所開藥方皆處于自己之手,她有足夠的底氣證明自己!
林青天沒有想到她會提出這個要求,略思考一下同意了。
她提出的這個方案正中他心意,往往口頭之爭都比不上所謂的親眼所見。
宋嘉榮在城里有著女科圣手之名,所以請來的兩位病人都是下鄉里的婦人。
本來大家以為是要比誰開的藥方更快更好,卻聽到林青天在莫知縣開口前說,“本官從諸位百姓的口中得知真正的宋大夫醫者仁心,德醫雙馨,一文錢能治好的病絕對不會讓病人多花兩文錢。”
是啊,他們怎么忘了,真正的宋大夫花一文錢治好的病絕對不會多收你兩文錢,也不會盡挑貴的給你開,這也是他們為什么會喜歡找宋大夫看病的原因。
誰的錢都不是大風刮來的。
兩位農婦都患有嚴重的帶下,離得近了都能聞到從他們身上傳來的魚蝦惡臭。
李邙以帕捂鼻,忍著惡心開口,“我先挑病人,宋大夫應該不會介意吧。”
“當然。”在宋嘉榮眼里,病人沒有好壞之分。
為了防止他們作弊,他們看病問診都在堂中,草藥也是由官府采辦后拿過來,兩人之間還拉來一座屏風遮擋,真正杜絕了另一方偷學的可能。
宋嘉榮先問后診,發現她的病情遠比自己所想的還要糟糕。
她不說話,嚇得老婦人臉上愁云慘淡,枯瘦如柴的手指不安的抓緊膝蓋,“大,大夫,我,我的臟病,是不是,治不好了。”
“可我從來沒有偷過漢子,我怎么會得這種天殺的臟病啊!”老婦人淚水縱橫的一把抓住宋嘉榮的手,“大夫,你能救我的是不是,我自從得了臟病后,我兒子兒媳她們都嫌我臟,連屋子都不給我進,可我真的沒有做過任何偷人的事啊!”
宋嘉榮安慰她,“我知道,其實這個病并不是什么臟病,不會傳染也不會死人,這個病哪怕是未出閣的年輕女子也會得,所以你不要為此感到羞恥,焦慮。”
“真的嗎。”
宋嘉榮對上她的眼睛,平靜中帶著令人心安的力量,“我是大夫,我不會騙人。”
劉婆子想要說她是不是太過于夸大其詞了,可她的眼神是那么的堅定,認真,令她不由生出了幾分信任。
宋嘉榮又仔細問了一會兒,發現劉婆子身上除了嚴重的臭鼠,還有典型的寒濕凝滯型。
“主子,可要派人送一批新的藥材過來。”隔著縣堂一堵墻的衛臻很是鄙夷李邙的做法。
從堂審開始,眉頭一直緊蹙的裴珩卻沒有開口。
因為她想要的比試是堂堂正正,憑借自己實力贏得的比賽,比賽的過程中總會發生各式各樣的意外,有人為,有事故,這些都要她自己克服。
“只是單純送些藥材,應該不打緊。”衛臻又一次提出建議。
要知道藥材對于大夫來說就是安身立命之本,一個連合格藥材都沒有的大夫,怎么能治病救人。
“孤信她。”一個重之珍之的“信”字是帝王的承諾,也是他對她的鑿鑿期待。
—
由官府采買來的藥材皆放在屏風外頭,心里已經劃過好幾個藥方的宋嘉榮正要去拿草藥,發現桌上現只剩下價格昂貴數量又少的藥材,她以往慣開的藥方里更是少了好幾味藥。
完整的藥方里缺了任何一味藥都會使藥效大打折扣,也沒有時間給她研究出新的藥方。
越翻,宋嘉榮越心驚,何止是少了她所需的幾味藥,里面有不少草藥相生相克,還故意把藥材都撂在一起,彼此說不定都染上各自相克的藥性,這樣的藥材如何能入藥!
李邙瞧她對著一堆藥材翻撿許久,壓低聲音湊到她耳邊譏笑一聲,“怎么,宋大夫該不會是忘記了怎么看病吧。”
別人嘴里的“宋大夫”是尊稱,他嘴里的“宋大夫”可謂是實實在在的嘲諷。
“要我說,女人就應該待在家里相夫教子,繡繡花捕捕蝶就行了,跑出來拋頭露面還妄圖想要做著男人的活,可真是下賤又沒有自知之明。”
宋嘉榮向來春水瀲滟的杏眸冰冷一片,透著刺骨的寒意,“你就只會玩這些卑劣的手段嗎!那么看不起女人,難不成你不是女人生的!”
“什么卑劣的手段,我只不過是拿了我需要的草藥,反倒是宋大夫拿不出治病救人的方子,我看你啊,還不如先想一下怎么和你的金主交代。”被懟得臉色難看的李邙想到后面會發生的事,眉梢一挑,高高在上的得寸進尺。
湊到她耳邊,笑得下流又齷齪,“不如你求求我,我說不定能大發慈悲的從指尖縫里給你流出點藥材,宋大夫生得那么漂亮,我這個人一向憐香惜玉,可舍不得美人流淚。”
“等下你的嘴巴最好也像現在那么硬。”宋嘉榮忍了又忍,才壓住想要一腳送他斷子絕孫。
有人見宋嘉榮站在藥材桌上遲遲沒有動作,心里也泛起了嘀咕。
那么多藥材,她都找不出一個完整的藥方,說不定李大夫說的是真的,她就是一個欺世盜名,搶奪他人功勞的小人。
有人看不下去催促,“不會醫術就不會,站在那里那么久做什么,該不會是想著偷李大夫的藥方吧。”
“我要是你啊,肯定要夾著尾巴灰溜溜的跑了,怎么還會像你厚臉皮的來告狀,不怕名聲更臭。”
“你們懂什么,她這個是想要給自己賣個更好的價錢,要知道她那身段,瞧著就風流。”
還沒等林青天,宋晏沉下臉,嚇得膽兒都破了的莫知縣驚堂木一拍,高聲厲言,“來人,給本官把剛才那幾個無憑無據信口雌黃的人抓起來!”
他知道自己錯得離譜了,現在只求能稍微挽回一點兒是一點兒。
無視鬧劇的宋嘉榮挫敗的發現,這里的藥材完全用不了,要是她真的用了,別說能治病,一個不好就是病情加重死了人。
堂屋內,當她對著滿桌藥材,卻尋不到半株有用的藥材時,裴珩骨指用力到近乎崩斷,啞著聲道:“你去問她,可需要什么藥材。”
他相信她能堂堂正正的贏得比賽,也更不屑用這種下三濫手段取勝的小人。
正在宋嘉榮愁眉不展時,一個身著灰袍的小廝跑過來,問,“先前這批藥材已經被李大夫翻過了,我家老爺想著相同的藥材數量肯定有限,便讓小的送一批新的藥材過來,還請宋大夫稍等片刻。”
新的藥材送過來還有一定時間,而李邙已經開始熬藥了。
宋嘉榮也拿不準自己開的藥方和他的會不會相撞,而且時間也等不及。
她拒絕了要給自己送一批新藥材的好意,只是問他,“可否給我找來一斤野生的公山豬肉,最好是新鮮的,要,鮮。”
她想到了上一次那個老婆婆給的方子,但她還沒有驗證過,并不能確定是否有效。
但她的前路都被堵死了,如今只能閉眼求神佛。
來人一怔,不明白她為什么要野豬肉,還是公的山豬肉,雖然不明白,仍是應了聲好。
很快,當他提著兩斤肥得流油的山豬肉來的時候,好不容易壓下去的竊竊私語又一次冒了出來。
“她是不是瘋了啊!在比試的時候還想著吃豬肉,餓死鬼投胎八輩子沒吃過豬肉嗎。”
“不過看也知道,肯定是李大夫贏定了,要不然怎么會開始裝瘋。”
“就這種人還敢自稱大夫,一想到我以前還找她看過病,我想起來都是一陣后怕!”
不止是圍觀的人,就連劉婆子都開始懷疑她前面說的那些話是不是在誆騙自己了。
豬肉怎么可能治病!
不管別人怎么想的,宋嘉榮切下半斤生豬肉,加上鮮倒扣草放進石臼里搗爛,旁邊煨著個藥爐子。
李邙前面還擔心的她留有什么后招,現在見她都破罐子破摔,應該說是裝瘋賣傻的煮起豬肉來,那還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一開始以為是個有真本事的,結果就是個只會喧嘩取眾的瘋婆子。
宋嘉榮把熬好的湯藥遞給劉婆子時,劉婆子雖然不情愿,也只能皺著眉頭,捏著鼻子背對著她喝下。
宋嘉榮看著支開自己偷偷喝藥的劉婆子,眼底劃過一絲異樣。
很快,等她們喝完藥后重新回到堂上,大夫先是為李邙治病的婦人診斷,大夫有三個,三人看了后對視一眼誰都沒有說話。
李邙志在必得道:“真正的醫術是不容戲子褻瀆的高廟,為醫者理應明白人命至重,有貴千金,一方濟之,德逾于此!”
百姓中有人附掌附和,“李大夫說得對,真正有醫德的人可干不出這種事,李大夫不堪是當代扁鵲轉世!”
“李大夫高風亮節,世人嘴里所稱的‘功同良相’說的肯定就是像李大夫這樣一心為民的好大夫!”
大夫正要伸手為劉婆子診斷時,臉色慘白,身型一晃的劉婆子突然嗚呼一聲跪在地上哭嚎起來。
宋嘉榮的心里咯噔一聲,前面的不對勁原來都在這里等著她啊!
從錯愕中回過神的莫知縣驚堂木一拍,怒道:“劉氏,你可知道公然擾亂公堂,本官能治你的罪。”
劉婆子聽到后,怕得身體蜷縮的一哆嗦,仍是支支吾吾的說,“大人,主要是民婦剛才聽到李大夫說的話后感觸良深。”
“當大夫的最重要的是要治病救人,民婦也不希望有更多和我一樣的人繼續被這個根本不會醫的庸醫欺騙,成為她斂財,集好名的工具!”
宋嘉榮簡直是要氣笑了,鋒利的眼眸一壓,“你單憑一張嘴就想污蔑我,那我問你,我給了你什么好處,才讓你答應在縣太爺的面前幫我作假。你可要知道誣告罪,杖一百,流三千!”
她以為李邙的手段最多卑劣無恥一點,誰知道他卑劣無恥到沒有下限,完全是要將她給置之死地!絕了她所有的后路!
劉婆子掏出身上的五兩銀子,表情心虛又失望的瞪向宋嘉榮,“大人你看,這錢是那庸醫賄賂我的,說是要我偷偷去沐浴換一身衣服,還讓我謊稱吃了她的藥后身體好了很多,民婦承認自己一開始是為錢動了貪欲,可是在聽到李大夫醫者仁心,真正為我們這些病人發聲的一番話后,民婦已經反思到了自己的錯誤!”
停頓后的劉婆子對上宋嘉榮的眼睛,一字一頓,“上當受騙的人有民婦一人即可,民婦絕對不能讓這個庸醫害更多的人。”
她是病人,還是由宋嘉榮親手診斷的病人,她說出的話引起滿堂嘩然。
大家從宋嘉榮讓人買來豬肉的時候就奇怪,沒有想到她居然會那么的離譜,敢在公堂之上做出賄賂病人的事,簡直是又一次跌破他們的下限!
要是真讓這種沒有醫德,還沒有醫術的人繼續行醫,簡直是想都不敢想!
堂屋外的氣氛凝重得連周邊涌動的風,都透著壓抑的怒火。
“主子,那婆子一看就是在胡說八道,娘娘怎么可能會做出這種事來。”氣得不行的衛臻忽然明白了那句《窮山惡水出刁民》到底有多寫實。
是啊,他的小姑娘一直勤勤懇懇治病救人,從不曾懈怠醫術半日,憑什么要遭這些莫需有的污蔑,成為他們口中笑談。
他看見了都為她感到委屈,她本人又該會有多委屈。
此刻的裴珩再也忍受不住要為他的小姑娘出頭,邁動腳步剛要走出堂屋,余光中正好對上宋嘉榮無意間投過來的目光。
只是一眼令他的憤怒像是迎面澆了一桶冷水,整個人隨之震在原地,骨指繃緊中帶著對自己的嘲弄。
他嘴上說著要信她,可是在她遇到危機的時候,下意識做出反應的想要幫她,為她出頭,還自大的認為她不一定能解決危機。
他的舉動分明是不信任自己的小姑娘啊,他應該相信她的,不是打著信任她的旗號,做著不信任她的事。
她該是翱翔天際的鷹,不是他明著打著為她好,實際上不信任她能力的嬌雀。
第45章 雨下那么大,也不知撐傘
一時之間, 成為千夫所指的宋嘉榮的脊背比前面挺得更直,精致的眉眼間似落了一層霜雪,“劉氏, 你敢對天發誓, 那銀子是我給你的嗎。”
劉婆子被她突然的冷臉給嚇到了,仍是梗著脖子,“那是當然,我老婆子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真的。”
“很好。”宋嘉榮忽然笑了起來,“劉氏,我再問你,你剛才可有喝過我給你的藥。”
“當然喝了, 要是不喝怎么知道你的藥根本沒用, 你也不會想到用賄賂的法子。”劉婆子在她眼神的逼迫下,越發顯得心虛。
“不,你沒有喝。”宋嘉榮從袖帶里取出一個紙包,把它交給一旁的大夫,眼里有著對劉婆子,李邙二人的嘲弄。
“我前面在藥碗邊緣用石蕊苔蘚汁涂了一圈, 眾所周知石蕊苔蘚遇到五味子會變色,并且一段時間內不會褪色。如果你真的喝了, 那你的嘴唇周圍為何不變色。”
劉婆子一聽, 瞬間慌了的往后躲,“什么變色, 你在胡說八道什么!誰家好人喝藥的時候嘴唇會變色, 庸醫!我看你分明就是個想要謀財害命的庸醫!”
“誰家病人不想著好好治病, 反倒想著潑臟水給為自己治療的大夫。”宋嘉榮一動, 便會扯動傷口, 疼得她額頭滾落大顆汗珠。
宋嘉榮咬破舌尖,舌尖傳來的刺疼才讓她沒有失態的暈過去,“既然你口口聲聲說喝了我開的藥方,為什么你會那么抗拒,急著否認我說的話,是你心里有鬼還是什么!”
“我,我,我………”被逼問得啞口無言的劉婆子接到李邙的目光,忽然發了狠的撞向宋嘉榮,“我喝了就是喝了,分明是你這庸醫的藥有問題,你是不是存心要逼死我這個老婆子啊!”
她這一撞,分明是存了要將宋嘉榮撞死的決心,何況她前面才剛挨了半個板子。
“來人,快攔住她!”發現不對的莫青天急忙喊人。
堂屋里,一直注視著公堂動靜的裴珩指尖一彈,一顆白子正好擊中劉婆子的膝蓋,疼得她嗷嗚一聲直愣愣跪在地上,眼神里流露出的皆是不甘心的怨毒。
差一點兒就要被撞倒的宋嘉榮心頭生起了一絲火氣,正要質問,忽聽堂外一道高聲先蓋了過來。
“大人,我舉報那名婦人是存心陷害宋大夫!”顧槿安帶著林寶珠,正一臉慌張的闖了進來。
“榮兒對不起,是我來晚了,你有沒有事。”顧槿安一眼就看見了披著斗篷的她和周圍的人格格不入,臉色更是白得像雪,心中一痛。
氣得咬牙切齒,“你告訴我,是不是縣太爺對你屈打成招了!”
宋嘉榮搖頭,反問道:“你怎么來了。”
顧槿安掃過被衙役壓住的劉婆子,冷笑道:“因為我們剛才發現了一個天大的秘密,衙門請來治病的這個婆子和陳貴是親戚關系,她心里肯定記恨害得她侄子失去秀才身份的宋大夫!”
“試問一下,你在面對你親戚的仇人的時候,是會老實配合,還是作妖毀掉對方!”
他的話像是一滴清水掉入油鍋里濺開,噼里啪啦四濺。
“我前面就感覺那個婆子奇怪,原來和陳貴是親戚關系啊,要是這樣倒是能說得通了。”
“官差怎么請人的,居然請了那么個人來,要不是顧公子及時趕過來,我們怕是都要被那心肝都黑透了的婆子給騙了!”
“像她這種人,直接拉去菜市場砍頭都不為過!”
被摁在地上的劉婆子聽著那些刺耳的話,突然像瘋狗一樣胡亂攀咬:“誰騙你們了,那個女人就是個庸醫,是個勾引男人的婊子!”
“我侄子那么優秀上進的一個人,要不是被這個不知廉恥的婊子脫光了衣服勾引,怎么會寫那些詩給她,要我說,像她這種不知道被多少人給睡爛了的………”
她的話還沒罵完,走上前的宋嘉榮一巴掌扇腫了她的臉,表情陰冷得像是在看死人,“身為大夫雖然要對病患一視同仁,可像你這種人,不配讓我以德報怨!”
她三年前選擇當大夫后,整個人開始修身養性得連性子都平和了不少,但她的性子哪怕在平和,也改變不了她骨子里存在的本性。
一個男人妄圖以名聲毀掉一個女人,是憎恨,嫉妒。
一個女人妄想通過名聲毀掉另一個女人,是惡毒,是助紂為虐的倀鬼!
林寶珠說道:“既然大人已經知道這位婆子和先前的陳貴實為親屬關系,那么由她來做病人明顯就不合適,所以民女希望大人能再給宋大夫一個證明自己的機會。”
她說完,又冷著臉看向宋嘉榮,“我才不是想要幫你,我只是見不得有人把那么神圣的事情,用來當做標明自己身份的無恥,我更知道學醫之前得要先學德,要不然德行是壞的,醫術學得再好也是個不折不扣的庸醫!”
宋嘉榮點頭道:“謝謝。”
無論她是不是真心想要幫她,此刻的她確實幫了自己。
林寶珠開口之前,莫知縣也想過這個問題,他沒有想到的是,一件事會發生那么多的曲折,更是心虛害怕得不敢看另外兩人。
生怕自己無能又愚蠢的形象太過于深入人心。
最著急的莫過于李邙,“大人,比試規定的時間馬上就要到了,現在在找人,未免不太合適吧,萬一找到的又和宋大夫有仇怎么辦,身為一個大夫,無緣無故有那么多仇家,說明她本身就有一定問題。”
李邙說的話也有道理,但,也萬沒有停在最關鍵的一步上。
由李邙治病的馬大姐則是對著宋嘉榮欲言又止,嘴唇緊緊抿抿,最后抬頭瞥了她一眼,慢吞吞的舉起手走出來,“我,我愿意喝宋大夫開的藥。”
“不行,你前面才喝了他開的藥,要是再喝我開的藥,我不能保證兩種不同的藥會在你體內產生怎么樣的沖突。”她愿意,宋嘉榮卻不愿意。
雖說良藥苦口利于病,也得知是藥三分毒。
大家沒有料到第一個拒絕的會是宋嘉榮,她難道不想證明自己的醫術,不想洗脫自己身上的臟水,他們也更好奇,此事最后會變成怎樣的一個走向。
李邙皮笑肉不笑,“我相信宋大夫在醫術上面肯定有一定造詣,但是恕我直說,醫行一途學無止境,不是某些不入流的小打小鬧能比擬的,也要明白何為見好就收,要不然到時候下不了臺的還不是自個。”
就在大家都等得不耐煩的時候,衙役帶著另一個患者趕來。
不同于宋嘉榮的坎坷不安,李邙那叫一個胸有成竹,還頗為挑釁的看向她。
“我要是宋大夫,就肯定借著前面的事順驢下坡,要不然屆時丟的還是自己的臉,臭的是自個的名聲。”
宋嘉榮眼皮一掠,“公堂之上怎么有狗在叫,也不知道是誰家養狗沒栓繩。”
其實宋嘉榮疑惑的是,為什么這一次帶來的病人會那么的及時,就像是提前知道會發生鬧劇一樣。
她不知道的是,從劉婆子鬧事的第一句開始,裴珩立馬讓人緊急送來另一個患者,甚至她身上的死魚爛蝦味比前面兩人更甚。
她身上披著的斗篷,也是他由人送來的。
新被帶來的病人正坎坷不安的縮著脖子想要躲起來,她害怕自己身上的臟病傳染給了他們可怎么辦,更害怕他們異樣的眼神。
后面聽到是請大夫給她看病后,也沒有反抗,全程由著兩個丫鬟陪同,防止出現劉婆子那樣的事。
很快,當婆子重新出來后,雖然她身上的衣服沒換,但是能明顯聞到她身上的氣味比前面淡了不少,一看就是洗過澡了。
宋嘉榮面對著眾人解釋道:“我讓她洗澡的原因是,身上鼠臭過于嚴重的話,不單單是要用藥內服,還得外洗,還得要注重自身衛生,否則就算是好了,往后也會反反復復。”
大夫聽后,贊賞的點頭,“你說的極對,一般女子患有下帶的原因,都是自身衛生做得不潔才會導致。”
當三位大夫輪流為兩位病患診斷,交頭討論中,不只是宋嘉榮的一顆心高高懸起,亦連裴珩也緊張不已。
他應該要相信她的,她一定能做到的,可那顆心仍是不由自主的為其擔憂。
等大夫討論完后,彼此又對視了一眼,才說,“我們三人經過一番討論后,發現兩位大夫開的藥方都能抑制住鼠臭。”
此言一出,不止是公堂,連衙門外的百姓都懵逼了。
不是,豬肉怎么能治病了?豬肉什么時候能治病了,該不會又是賄賂的騙局吧。
要知道今天一整天下來,他們經歷的騙局不知道推翻又重來了多少回。
李邙不愿相信的質問,“不是我不信幾位大夫,只是我想問你們說的話確定沒有違背自己的醫德,是摸著自己良心說的嗎,豬肉怎么可能治病!”
不止他不信,其他人也都不信,他們寧可相信宋嘉榮真是一個弄虛作假,欺世盜名的假大夫。
為首的張大夫倏然沉下臉,“你這是在質疑我們杏林堂的大夫。”
眾所周知,杏林堂的大夫是由一位致仕的老太醫所辦,近年來只要是杏林堂出身的大夫多數都會進入宮里,或者是到達官貴人府上當差。
他質疑杏林堂的人,不正是在質疑那些讓他們看病的皇親國戚。
“我…我絕對沒有這個意思,還請大人不要誤會。”李邙也沒有想到,看似普通不起眼的三個大夫,會是杏林堂坐鎮的大夫。
前面由宋嘉榮看病的張金花忽然拉著她的手千恩萬謝,“大人,我,我身上的味道沒有那么重了,我能感覺到身體變得輕松了很多。”
她真的沒有想到豬肉也能救人,更為前面自己的無知感到羞愧。
“我是大夫,這些都是我應該做的。”宋嘉榮話鋒一轉,“我從前面就想要問李大夫一句,為什么你的手上也會沾有石蕊苔蘚的味道,顏色,據我所知,大夫都不能和對方的患者私自接觸才對。”
定睛一看,李邙的袖子上果然沾有幾星石蕊苔蘚遇到五味子后變成的紅色。
劉婆子只接觸過給她銀子的人,難不成給銀子的人是他?
心虛得把袖子卷起往身后藏的李邙扯了扯嘴角,“可能是剛才那婆子過來糾纏時不小心沾上的。”
“是不小心,還是你就是指使劉氏污蔑我賄賂她的罪魁禍首!”宋嘉榮眼神如利劍一樣射過去。
李邙咬死,“宋大夫,我理解你因為我的不守信用會遷怒到我,可我會那樣做,也是因為良心上過不去,我不能看著你一錯再錯。”
宋嘉榮卻忍不住笑出聲來,“我今日倒是明白了,人不要臉起來,到底能有多不要臉。其實我從一開始就懷疑李大夫為什么要強行頂替我的名聲,硬把我說成你,難道就因為我是個女人,所以由我這個女人帶來的好名聲能輕易的被你這個男人所取代,張冠李戴,男冒替女。”
“現在我倒是明白了,一個沒有所謂醫德的人,別說會做出冒名頂替他人,連收買對方病人的事情都能做得出來,還有什么是他不能做的!”
“污蔑!你這是純純污蔑!”李邙破口大罵,“你說我沒有醫德,你可有什么證據。”
“證據自然是有,因為你開的藥方是我早就淘汰過的藥方。”宋嘉榮停了一下,嘴角泛起嘲弄的譏諷,“你所用的治鼠臭方子應該是最基礎的蒼術,黃柏,苦參,當回,香附、蒲公英,但你口口聲聲說是你一直在背后為我開藥方,治病救人,那你也應該清楚我所開的藥方里,早就把苦參換成黃芩,并且還在里面多添了一味子皂角刺,但是你都沒有。
“這位嬸子的身上不僅僅患有鼠臭,還有著嚴重的癥瘕,可你身為她的主治大夫為何沒有發現。”
杏林堂的三位大夫齊齊點頭。
李邙反駁,“我是只治了鼠臭,你不也是一樣!”
宋嘉榮也不否認,步步緊逼,“是,但是李大夫致使藥材全部串味,彼此染上各自藥性的時候,我明知道它們不能用還強行用藥,和我要用藥來殺人有什么區別,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樣,沒有所謂的道德!”
“我以為你只是沒有醫德,沒有想到你連做人最基本的道德都沒有!你難道不知道苦參但凡沾上一星半點兒藜蘆,就是劇毒嗎!”宋嘉榮壓下眸底翻涌的陰翳,一字一句控訴著。
此時莫知縣驚堂木一拍,“好你個李邙,先前竟敢膽大包天的欺瞞本官,如此不忠不義,品德敗壞的人豈配為醫!來人,將其杖二十,罰百金!驅趕出酈城!”
宋嘉榮忍著臀部傳來的劇痛行禮,“民女謝大人明察秋毫,還民女一個公正!”
慘白著臉的李邙還在為自己辯解,“大人,草民絕對沒有做過這些事,污蔑,她一定是在污蔑草民!”
一旁的林寶珠鄙夷道:“你說她污蔑你,你有本事拿出證據來啊。”
雖然莫知縣還了宋嘉榮的清白,可是一群看熱鬧的人還是不信,或者說他們不愿意承認一個女人的醫術居然會比男人好,對于一些人來說,承認一個女人比他們厲害,簡直比殺了他們還要難受。
“雖然我們是冤枉了她,可她長得一副妖妖嬈嬈的樣子,誰知道以后會不會勾引我家男人啊,在說誰家好女人會出來拋頭露面。”
“要我說,女人學醫有什么好的,還是老老實實在家里繡花才好,要不然以后的女人見了都有模學樣,天底下豈不是要亂了套。”
“蒼蠅不叮無縫蛋,別人沒有遇到這種事,怎么就她遇到了,她本身肯定問題。”
“我啊,我還是寧可去找李大夫看病,要知道自古以來都是男大夫醫術精湛些,女人懂什么醫術,最多就是放放血,灑點草木灰,跳大神罷了。”
宋嘉榮以為自己洗白了冤情會很高興,可是聽著他們那些刺耳的話,忽然有種釋懷的輕松。
她學醫的本意是救世人,但她能救得了他們身體上的病痛,卻救不了思想上的。
離開前,她深深地望了他們一眼,她自認問心無愧。
“貴妃娘娘。”宋晏在她走出衙門時,猶豫了好一會兒才出聲。
宋嘉榮停下腳步,艷麗的五官在屋檐下微微一笑,清艷得像冬日枝頭綻放的第一朵紅梅,“大人你認錯人了,我不是你認識的人,宮里也沒有所謂的貴妃。”
她從貴妃貶為妃,妃為嬪,可見他對自己厭惡至極。
過去的一切她已經放下了,又何必在糾結過往。
“娘娘說笑了,娘娘就是娘娘,不過我好奇的是,娘娘一開始是民告官,為什么最后只告了劉大花夫婦二人和那位姓李的庸醫,并沒有告知縣。”宋晏雖然不清楚她經歷了什么才會變成另一個人,卻也為她在堂上鎮定自若,冷靜自持的模樣所吸引。
不愧是由陛下親手教導出來的。
砂瓦濤過后終會成為珍珠。
宋嘉榮抬起頭,目光縹緲沒有落實感的眺望向遠處,“如果我告贏了,又能怎樣。”
宋晏一愣,沒有想到她會把問題拋給自己,“官員貪污受賄,欺辱百姓者,當殺無赦!”
“我之前和你想的一樣。”宋嘉榮悠悠嘆了一聲,“莫知縣雖然不是個好人,但也算不上是個貪官,最起碼在酈城生活的百姓還沒有出現過餓死的情況,如果他走了,不知道調來的新縣令又會是一個怎么樣的人。”
所謂的好,壞,往往不能過于選擇自己看見的偏面。
對她來說莫知縣是個徹頭徹尾的惡人,可他的惡只是收了李邙的錢,任由李邙污蔑她不作為。
要說真正的惡,也是李邙。
她不是菩薩心腸,只是不想把怨恨轉錯了對象。
走出衙門的宋嘉榮在外面見到裴珩時并不意外。
或許,從林青天出現在酈城的那一刻,她就有預感是他在幫她。
他的幫助并不是強行堵住所有人的嘴,而是讓她用努力證明自己,洗脫冤屈,讓她蛻變成為更好的自己。
這一刻,她很想要問他,她作為他曾悉心教導過的學生,有沒有給他丟臉。
可是她什么都沒有說,只是錯過他投來的目光,避開再見后的尷尬。
“雨下那么大,也不知道撐把傘,不怕淋濕后惹了風寒。”撐著烏骨傘,傘下露出半張如玉側顏的裴珩從青石磚的另一頭向她靠近,走的每一步都能在她心湖里擲入一顆小石子。
“我是大夫。”宋嘉榮仰起頭,隨后又垂下頭,抿著唇低低地說了一聲“謝謝。”
她還是不知道該怎么面對他,更不明白在她說了那么重的話后,他是怎么能做到若無其事的。
“你我之間怎么生疏得要用上‘謝’這個字。”裴珩壓下舌尖苦澀,完全忘了之前的自己才被她說過惡心。
相邀道,“年前致仕的李太醫的故鄉就在廬州,你可要隨我一同過去。”
“我沒有其他的意思,也不是故意想要接近你,我只是認為你得到李太醫的指點后,肯定會受益匪淺。”
此時的宋嘉榮早就聽不清他說了什么,大腦一片空白的陣陣發暈,眼前景色模糊得出現重影,身形一晃中整個人往前栽去。
她的身體好燙,也好疼。
第46章 我想做你的夫
把人抱上馬車的裴珩先是用沾了熱水的帕子擰干后擦拭她額頭沁出的薄薄一層冷汗, 又給她喂了水,動作輕柔又細致。
隨后解開她束發的簪子,手指穿插過她如綢緞般泛著涼意的發絲, 好讓她沒有那么難受, 也能松懈下兩分。
她束發的木簪樣式普通得毫不起眼,可戴在她的發間又流光溢彩,玉姿雅態。
裴珩打開暗格,從里取出一支通體銀白的簪子。
簪子由白銀所制,簪尾細致的雕出四五朵霜梅簇擁在青枝上顯得嬌俏可愛,花蕊由細小的珍珠點綴,隨著晃動間, 似活了過來輕鬟彈雪映鴉黃。
對比于素雅樸質的木簪, 她還是更適合艷麗華貴的簪子。
他本意是想要送她金簪,又想到她現在是大夫,要是真的送了金簪,一怕有人說她過于招搖,二更怕她不會收。
此刻的他第一次希望時間能過得慢一點,再慢一點, 或是能直接暫停,這樣他就能在和他的小姑娘多單獨相處好一會兒。
以前有著那么多相處的機會他不懂得珍惜, 只會一味用逃避來壓抑自己對她的感情, 現在卻連那么一點兒偷來的時間都想要偷藏起來,并把它無限延長。
人越是懷念過去, 便會反思到過去的自己有多么的自負, 愚蠢, 懦弱, 混蛋。
視線落在她微蹙的眉心, 輕顫的睫毛上,便知道她快要醒過來了。
馬車在崎嶇不平的道路上行走,馬車里的人卻感覺不到半點兒顛簸。
悠悠轉醒過來的宋嘉榮一抬眼簾,最先撞入眼球的那雙透著矜貴疏離感的丹鳳眼,視線下移,落在他骨骼分明且修長有力的指尖,只是一眼,便垂眼晃開,怕自己會忍不住再看。
無論她在心里告誡自己多少次,卻總是忍不住為他的皮相所驚艷到。
但對于如今的她來說,也僅是驚艷。
趴在軟枕上的宋嘉榮能感覺到身下是正在行駛的馬車,原本傷著后火辣辣刺疼的臀部也是一片清涼之意,頓感惱羞成怒,“你要帶我去哪里,你放我下來。”
“別動,你身上還有傷。”裴珩微涼的指尖先是用熱毛巾敷了一下才貼上她的額心,“雖說沒有燒起來,也得要注意點才行,你的衣服是我請人幫你換的。”
他頓了一下,才回答她的問題,“去廬州的李太醫家,你的傷口雖是傷在皮外,我仍是不放心,李太醫是一位德高望重的醫者,你在醫學上有什么不懂的地方,正好可以請教他。”
更多的還是他的私心作祟,他不想讓她和顧槿安待在一起,哪怕她說過他們兩情相悅,他仍是要做那個卑劣又無恥的小人。
手指收攏的宋嘉榮很想質問他,他都沒有經過自己的允許,為什么要把自己帶走,可當話臨近嘴邊,卻只有恍若風吹的一句,“他知道嗎。”
她嘴里的那個“他”,令裴珩嫉妒又羨慕,這一刻的他仿佛化身成了話本里愛拈酸吃醋又善妒之人。
但他不能表露半分,只是牢牢鎖住,壓下舌尖上涌的澀意,“你應該知道,他的家人并不喜歡你,即便如此,你也依舊要選擇他嗎。”
如今的他完全舍棄了往日的君子之道,而是卑劣無恥的用著他最看不上的手段,哀求著,渴望著她能回頭看自己一眼。
給他一個機會,一個從頭開始,贖罪的機會,讓他挽回的機會。
宋嘉榮沒有想到他會問她這個,先是沉默了好一會兒,才低緩出聲,“這是我和他之間的事,無論我們之間的結果怎么樣,好像都和你無關。”
也生怕他再問,她便忍不住露餡。
她本來就沒有說謊的天賦,在面對他時更是大打折扣。
“怎么和我無關。”可是又怎么和他有關,他又是以什么身份,什么位置來說?
一個卑劣的追求者,還是由他親口說的兄妹之情。
可他并不想要和她做兄妹,他對她壓抑著的洶涌情感,與日增長的貪念,也注定當不成一個愛護妹妹的兄長。
宋嘉榮松開緊咬的下唇,一片坦然,“陛下曾教導過我的學識,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我竟是忘了那么嚴重的道理。”
無論是兄妹,還是父女,師生,都是一種背德的罪惡感。
她不但是要惡心他,更要提醒她們兩人之間的身份差距。
裴珩急了地抓住她手腕,眼尾泛紅,“你知道的,我并不想要成為你說的那些身份之一,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為何不能是夫妻的夫!”
那么罪惡的身份,他一旦認了,兩人之間才是真的再也回不到過去,他也失去了堂堂正正能擁有她的機會。
宋嘉榮震驚的抬起頭,眉頭高高擰起,像是不小心吃面時吃進去了一只蟑螂般惡心。
自知太冒進的裴珩以為她會說,“你是不是瘋了。”
但他聽到的是,“這是陛下當初親口說的,要我擺正自己的位置,明白自己的身份,不要妄圖獲得自己不配的東西,民女直到現在都還謹記于心,也一直恪守陛下的金科玉律。所以民女希望陛下不要氣急之下說出這種會惹人誤會的話,因為換成以前的民女是會誤會的。”
何止是誤會,她恨不得會為此飛蛾撲火,不顧一切,想要成為他的皇后,是她一直以來的目標啊!
宋嘉榮承認她說這句話有怨懟的存在,當初是你說過要讓她懂得什么叫自知之明,時至今日又說著要成為她的夫。
不認為可笑嗎。
有些事遲了就是遲了,破鏡重圓尚且會留下一條難以愈合的傷疤,何況是人心。
何況,她已經懂了何為自知之明。
裴珩心中一痛,對上她自嘲的眼睛,急忙解釋道:“不是,我是認真的,我為之前我說過的那些愚蠢自大的話向你道歉好嘛,我想要告訴你,我剛才說的那些話全部發自肺腑之言,我也知道我的話會給你帶來一定困擾。”
“更為在你和他兩情相悅的情況下,還說出讓你感到困擾的話而感到抱歉,我只是不希望,更不想和你成為你口子所謂的兄妹,師生,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的關系。還有,我其實一直………”
一旦坐實,但凡他猶豫片刻,他都會瘋。
宋嘉榮凄涼一笑的打斷他,“可是,我一直都把陛下當成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的父啊。”
“~喵~喵喵~~~”微弱的小奶貓叫聲,不合時宜的打破了馬車內的尷尬氣氛。
神色凄涼僵硬的裴珩也有心要揭過話題,打開一旁的小毯子,從里面抱出一只花色潦草,長得也潦草的小牛奶貓,“我前面想要送你回家,無意看見小貓從你院門外鉆出,它的腿看著不太方便,我又想著李大夫擅骨科,應該也能看小貓的腿傷。”
宋嘉榮一看,發現這只貓不正是鄰居送給她的貓嗎。
她前面還想著他不把自己放下來,就用家里有小貓要照顧,誰知道他連小貓都綁架來了。
小貓后腳軟綿綿的,應當是她不在家時不小心折了腳。
隨后裴珩又聽見隨著風,傳到耳畔旁輕飄飄的一句,“回不去了。”
裴珩清楚她的話是對自己說的,他恍若未聞,“你剛醒來,要不要吃些東西,要是難受的話,可要再睡一會兒。”
“我不餓,也不困。”宋嘉榮搖頭,“你到前面便把我放下來吧。”
哪怕被拒絕過一次,她仍是固執的想要離開,更準確來說要離開他。
她不是不想和他單獨相處,只是害怕和他單獨相處時怯弱,膽小的自己。
“胡鬧,你身上還有傷,我怎么會把你放下去。”裴珩反應過來,眼底一片凄厲的慘色,“難道你已經厭惡到,連和我待在同一輛馬車都不愿意的地步了嗎。”
宋嘉榮很想要說“是”,但她清楚的明白,自己說不出來,事到如今,唯有沉默。
馬車轱轆滾滾往前走,馬車里的兩人一方比一方沉默,連剛睡醒的貓兒都察覺到不對的閉上了嘴巴。
倒了一杯溫水遞過去的裴珩良晌,才出聲,“廬州的脂烙酥,槐樹煎包,醬牛肉,驢肉火燒,馬蹄燒餅都很不錯。”
他在她離開后,把她看過的書都看了一遍,又日日翻閱,連她哪里落下的標點符號錯誤都能記住。
這一下倒換成宋嘉榮不知道說什么了,她只明白這車上了,很難在下去。
當日離開酈城的宋嘉榮完全不知道后面發生了什么,更不知道城里另一間藥堂——百草堂把李邙請過去當了坐診大夫。
打的旗號還是女科圣手,更花費了大量金錢做輿論導向,顛倒黑白,抹黑當日公堂上的真相,只暗戳戳的告訴世人,宋大方用的藥方不如李大夫真心實意為病人治病,反倒是弄虛作假,標新立異為多,還肆意宣揚劉婆子揭發她賄賂病人,讓病人配合著她說謊,欺騙縣令一事來。
無論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只要有人說,總會有人信。
一開始大家都認為沒有什么,想著反正都是大夫,男大夫的醫術說不定比女大夫更精湛。
可是女患者難免臉皮薄,而且面對的還是要治療自己□□的男大夫,總不如女大夫來得自在。
“這藥怎么開得那么貴啊,之前宋大夫在的時候才幾文錢。”有人拿著藥方從百草堂里走出來,反反復復看了好幾遍,生怕自己看錯了。
“誰說不是,我前幾天來這里抓藥,本來以為幾帖藥下去就能痊愈,現在都快小半個月了,還是沒好,也不知道還要吃多久。”剛從藥堂抓藥出來的婦人垂頭喪氣。
“說到宋大夫,你們有誰看見宋大夫了。”
第47章 瘟疫
正被人念著的宋嘉榮趴在馬車上, 細嫩的手指頭有一搭沒一搭的翻著身下醫書,貓兒剛吃飽,正打了個懶盹窩在她身邊睡得香甜。
宋嘉榮也在慶幸, 兩人沒有繼續共處一車。
如今的她還不知道怎么面對他, 更不知道要如何面對說出竟然想要成為她的夫,那些話的他。
她聽到的剎那間,很想質問他是不是瘋了,要不是瘋了怎么會說出這種話來。
就算不是瘋了,難道他不知道說出那種話的他對以前的自己有多么的不負責,又顯得愚蠢可笑。
他明知道以前的她,有多想成為他的妻, 他獨一無二的皇后!
裴珩也知他過于激進的說錯了話, 像極了一個做錯事的人非但不知悔改,還耀武揚威的到她面前炫耀,用著居高臨下的語氣對乞丐施舍。
如何能讓人不怨,不恨。
裴珩知道如今的她肯定不想見到她,也識趣的不在出現在她面前。
幾天下來,二人雖在隊伍里, 卻從未碰面過,倒讓宋嘉榮避免了會遇到他的尷尬。
酈城距離廬州并不遠, 哪怕馬車求穩慢行, 也會在四日后抵達。
“怎么了。”因為馬車的突然停下,裴珩掀開錦簾問道。
“回主子, 前面突然出現一群人攔住了去路。”趕車的周洋想了想, 又回, “看著不像是土匪, 倒像是普通百姓。”
很快, 那伙人的爭執聲順著風傳了過來。
“不行,你們不能把我兒子拉去埋了,我家就那么一根獨苗苗,要是他死了我可怎么辦啊!”婦人拔高的凄厲哭聲尖銳又刺耳。
“我公爹死了,丈夫死了,現在就只剩下虎子一個兒子,你們這是要我的命啊!”
“三嬸,我們也是沒有辦法的啊,虎子一看就是染了瘟病,要是不把他燒死,我們全村人都得要死。你家虎子的命是命,難道我們的命就不是命了!”想要把婦人拉走的人雖然滿臉灰敗不忍,動作可不含糊。
要不是到了這種地步,他怎么會舍得把還活著的人送去燒死啊!
“胡說,我家虎子只是得了普通的風寒,哪里是什么瘟病!”表情兇狠的三嬸攔住他們,阻止他們在靠近自己躺在擔架上,用白布蓋住的兒子半步。
“你們要是想燒死虎子,干脆把我一起燒了吧,嗚嗚嗚,可憐我們孤兒寡母,下去了也不孤單!”
他們的說話聲,哭聲,磕頭聲也隨著風斷斷續續的傳來。
宋嘉榮掀開簾子走下馬車,掃了一眼身穿喪服的眾人,沉聲道:“我是大夫,我可以幫忙看一下他得的是什么病。”
換成任何一個大夫,都不會對這種事情視若無睹。
三嬸聽她自稱大夫,哪怕她是個女人,也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撲過來,抱著她大腿不放,“大夫,你是大夫,你一定能救我兒子對不對!”
“我兒子只是感染了普通的風寒,肯定不是觸犯了神靈才會得的這種病!我張家可就虎子一根獨苗苗,要是虎子走了,我這個當娘的也活不下去了!”
宋嘉榮不動聲色的抽離自己的手,“帶我過去看看。”
“好!還請大夫隨我來。”
其他主張要把虎子燒死的人在她自稱是大夫后,彼此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想要張嘴說些什么,又通通咽回去。
周洋眼見要和村民們走的貴妃娘娘,急得不行,“這群人莫名其妙出現在這里,該不會是土匪偽裝的吧。”
無怪他心有擔憂,主要是她們出現的時機也過于湊巧了些,再說得了普通的風寒,請個大夫開幾帖藥就行,怎么還要把得病的人給活生生燒死啊!
裴珩跟上,他的聲音順著風飄入耳畔,“他們也是晉國的百姓。”
無論他們是偽裝的土匪,還是被逼得沒有活路走的普通百姓,他們都是晉國的百姓,是他的子民。
她都有勇氣跟上去,他為什么不敢?
何況,他也做不到讓她一個人離開。
被死亡籠罩住的小村子第一次迎來了外人,還是個大夫的時候,不少人都以為看見了希望,只是那抹希冀的眼睛在看見她是個女人后,又很快熄滅。
風中殘燭僅僅是亮起瞬間。
宋嘉榮來的時候為虎子檢查了一遍,發現他的癥狀和得了風寒很像,可是得了風寒的人不會像他高燒不退,而且手指頭發僵,腫脹。
掀開他衣服底下,只見其皮膚上遍布了如梅花一樣的膿瘡,像極了醫書上面記載的花柳病,其肉突出,如花開狀。
等進入村子后,宋嘉榮才發現情況遠比她所想的更糟糕。
原本擁有上百人的村子如今只剩下不到百人,家家戶戶門口堆著棺材,白幡黃紙隨風而動。
村子里還活著的人皆是面色灰敗,肢體枯槁,渾身透著了無生機的死寂,就像一場大雪過后的白蟻蛀枯木。
遠處的山不是山,水不是水,人不是人。
可笑滿天黃紙白幡成了這里的唯二色彩,震耳欲聾的哭喊聲,叫靈聲,空氣中流轉的香燭紙錢,無一不壓抑得令人喘不過氣來。
不像一個村子,更像一座墳墓。
“怎么了。”宋嘉榮疑惑的看著他遞給自己的面紗。
“戴上這個會好一點。”裴珩生怕她會錯意,解釋道,“我知道你是大夫,大夫在治病救人之前,也得要確保自身的安全。”
“謝謝。”接過面紗的宋嘉榮很小聲的說。
如果他們真的是得了疫病,她作為直面與他們接觸的大夫,更要確保住自身安全。
這是那天過后,她第一次開口和他說話,裴珩喉結幾經滾動,忍著喉間的癢意,輕輕應了一聲。
戴好面紗的宋嘉榮對上坎坷不安的三嬸的眼睛,眉心不確定地擰起,“可以和我說一下最先染病的是誰?又是在什么時候開始的,有什么癥狀。”
想要了解他們得的是什么病,得要先從源頭排查。
“我,我兒子得的不是風寒嗎?”三嬸剛開口,就被其他人推搡到一旁。
很快,一個拄著拐杖的老者在其他人的簇擁下走了進來。
老者看了她一眼,隨即開口,“半個月前,村里有個從外面回來的突然染上了怪病,最開始只是打噴嚏,惡心、嘔吐,腹瀉,后面發燒,身體卻冷得像個冰塊,久了,他的身體會大片潰爛而死。最開始有人死去的時候,我們都以為他是做了孽,在外面染上的花柳病。”
老者說完,又重重的嘆了一口氣,渾濁的眼球里爬滿悲痛,“可是很快,村里越來越多的人惹上了相同的病狀,我作為村長只能無能為力看著他們一個個死去,眼見村子里的人都惹上了病,有些人慌了就逃出去,我們也請過大夫,可大夫看了一眼,就說我們是遭了天譴!”
“聽著倒像是普通的風寒和花柳病。”周洋嘴里嘟噥了兩下。
但普通的花柳病不會全身冒冷,高燒不退,手指腫脹。
“村里的其他病人在哪里。”如果不是花柳病,宋嘉榮的心里隱約有種不好的預感,她又期待是自己想多了。
哪怕是想多了,也得要提前早做好準備,要知道任何一場瘟疫都能讓一個村子,一個國家消聲滅跡。
她抬頭時,正好同裴珩的目光對上,或許,他們兩人想到一塊兒去了。
宋嘉榮跟著裴珩走出屋子,表情沉重的說,“我沒有在《溫疫論》里讀過和它相似的病狀,所以我懷疑,他們染上的有可能是一種未被前人所知的新疫病。”
她說完,又不確定的搖了下頭,“也有可能是我醫術不夠精湛,所以會錯了病情也不一定。”
要知道現在仍是一個聞疫色變的時期,自古以來瘟疫往往代表著一個國家的興亡。
晉國剛結束了百年間的動蕩,才好不容易迎來屬于它的盛世,她比任何人都希望不是瘟疫。
離開屋子后,裴珩才松開掩住口鼻的帕子,神色凝重,“如果是從來沒有見過的瘟疫,更得要防范,也得要盡快研制出治療的藥方。我會立刻派太醫過來。”
這下子反倒換成宋嘉榮詫異了,秀眉微微擰起,“你那么相信我,不擔心我會誤診嗎。”
“我是單純從一個患者角度相信你的,不是以一個追求者的角度,我也不會把他們的命當成兒戲。”裴珩對上她不自信的眸子,聲線如玉石清冽相撞。
“我雖然愛慕你,但我不會用百姓的生命來開玩笑。你忘記了,你在問診的時候,我也在旁邊嗎,我也有眼睛,有耳朵會自己去看,去聽。”
為君者,最怕的莫過于在自己執政期間出現瘟疫,天災,一般都會讓百姓誤以為是掌權者觸犯天條,才會降下的天譴。
是啊,宋嘉榮怎么忘了,她之前愛的人一直是個清風霽月,一心為民的君王。
可是他無條件的信任,仍是讓她心里受到了一絲感觸。
那是身為大夫,受到的最高榮譽。
現在最大的問題是不知道村里第一個染病的人怎么得的,要是從其他地方染上的,不對,如果村里的瘟疫具有極強的傳染性。
瘟疫一般是從唾沫,口鼻為傳播途徑,據他們說所說的,村子里已經有大半的人因為染上瘟疫而死去,那么村子就像是一個巨大的瘟疫培養地。
如果,她剛才沒有接過他遞來的面紗,宋嘉榮不敢去想接下來會發生的可能。
裴珩握住她攥緊的手,“別怕,無論發生了什么,我都會一直陪在你身邊。”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3-12-26 07:19:09~2023-12-26 20:28:1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不要熬夜看小說!!!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48章 說服
一旁的村長因為親人的相繼離世, 原本還算硬朗的脊背徹底佝僂下來,“村里有些人說是與其在村子里等死,不如到鎮上找大夫, 村里的大夫不行, 鎮上的大夫肯定行。我們這些留在村子里的人,是舍不得生養自己的根,與其病死他鄉,不如和村子共存亡。”
能離開的都離開了,村子里剩下的都是舍不得離開的人。
宋嘉榮聞言,心里咯噔一聲,“他們是什么時候走的。”
村長回憶了一下, “大約四天前。”
從這里到廬州步行的話最多要五天, 如果是鎮上,腳程快的話僅需三日,怕就怕他們分成兩撥人。
如果他們四天前就已經出發,現在距離他們最近的鎮上恐怕早已淪陷了!
宋嘉榮顫抖著抽出被握住的手,抬腳往外走去,“不行, 我得回德濟堂一趟。”
距離這里最近的城鎮是酈城,如果他們去了酈城, 說明酈城里已經有人感染了。
酈城的人肯定還不知道瘟疫一事, 要是盡早知道也能早做防范,減少一定的傷亡。
嫌坐馬車太慢的宋嘉榮打算騎馬, 翻身上馬前, 猶豫再三后還是選擇開口, “這些百姓都是無辜的, 如果有選擇, 他們肯定不希望自己惹上瘟疫,他們已經夠可憐了,我不希望他們親眼看著自己的親人死去后,還要絕望的迎來自己的死亡。”
她讀過史記,知道有些當權者在瘟疫爆發期間,想的不是研究出治病的藥方,而是解決問題的源頭。
封鎖城池,祈禱攘除。
裴珩眼里浮現一抹失落,唇角的笑意散去,“我在你心里,難道就是這種人嗎。”
宋嘉榮當即否認,“不是,我從來沒有那么想過。”
又咬了下唇,輕輕搖頭,”我沒有不相信你的意思,我為剛才說的話像你道歉。”
無論過去還是現在,她都相信他不會做出如同先人那樣燒死整個村子里的無辜百姓。
那種信任,是流淌在骨子里的信任。
“我沒有生氣的意思,你也,不必那么怕我。”胸悶感襲上心頭的裴珩攥緊掩在竹枝袖袍下的手,“即使做不成夫妻,我們不是也能做朋友嗎。”
宋嘉榮掩下長睫,并未回答,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我先走了。”
“我讓林全陪你一起回去,不然我不放心。”裴珩雖然不放心她一個人往返酈城,但現在的他有著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一個普通大夫都能想到的嚴峻問題,其背后折射/出來的危機,他怎么會想不到。
越是清楚的明白,越是要放下此刻的兒女情長。
他不單單是她的追求者,愛慕者,同樣也是百姓們依靠的對象,一個國家的定海神針。
在她上馬前,裴珩一反常態的抱住了她,克制著要讓她不要回來的貪心,告訴她,“你想要做什么就放開手腳去做,不要害怕,不要猶豫,我會永遠在你的背后支持你,成為你依靠的底氣,堅強的后盾。”
“我知道你是大夫,做不到見死不救,雖然我不會自私的阻止你,希望你避開這件事,但我希望你在救人之前,能保護好自己的安全,好嗎。”
他知道她性子執拗,說到就要做到,也尊重她的選擇。
他能做到的是,尊重她的選擇,成為她強有力的靠山。
突然被抱住的宋嘉榮身體一僵,兩只手僵著自然垂落,唇瓣緊緊抿著不知是要推開他還是繼續由著他,在她出聲時,裴珩已先一步松開,又取出一枚平安符系在她腰間。
“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這里放心的交給我。”
君子一諾重如千金,何況他是天下之主。
二人離別時的相視一笑,并非男女之間旖旎不舍,而是一種互為同伴的笑。
因為事態緊急,許久沒有騎馬的宋嘉榮忍著腿間磨破皮的刺疼,路上餓了也只是啃塊糕點,原地休息一下繼續趕路。
簪子騎馬的時候多有不便,她直接取下簪子,撕下一條袖布隨意綁住頭發。
隨行的林全要不是認識這張臉,當真無法把眼前這個沒有半點兒嬌氣,餓了啃糕點就冷水,夜里僅睡半個時辰就開始趕路的女子同曾經宮中囂張跋扈,只吃佳肴美饌,非綾羅綢緞不上身的貴妃娘娘判若兩人。
有時候連他都要恍惚,莫非陛下因為貴妃娘娘離世的打擊過大,所以才尋了個和貴妃娘娘容貌相似的姑娘玩那宛宛類卿。
正在嚼糕點的宋嘉榮還不清楚自己成了別人口中,宛宛類卿的那個卿,簡單的飽腹后立刻翻身上馬。
時間拖得越久,距離瘟疫全面爆發的速度越快。
她懷疑這一次的瘟疫不但具有較強的傳染性,還具有潛伏期,一些人表面看著和普通人沒有兩樣,實際上已經感染了。
現在的時間對她而言是爭分奪秒,他在努力,她也不想做那個拖后腿的人!
天微微亮,發梢,衣擺皆被晨露打濕的宋嘉榮趕回了酈城,她沒有第一時間去梳洗自身,而是來到德濟堂。
并讓林全去找知縣,否則單憑他們兩人的力量太渺小了。
而且這不是一件小事,是事關酈城,乃至整個廬州
存亡的生死攸關的大事!
當風塵仆仆的宋嘉榮一出現在德濟堂,有認識她的人有心想要和她道歉,又尷尬得不知道如何開口。
特別是之前跟風罵過的,更是羞愧難當。
宋嘉榮不理會他們是如何糾結,直接走進藥堂,掃了一圈沒有看見管事,眉眼綴滿著急的問,“管事去哪了。”
治療瘟疫需要大量的藥材,她只是個大夫,還沒有資格挪用大量的藥材,她也還沒有自信狂妄到僅憑她一人就能解決的地步。
“管事的出去了,說是等下就會回來。”學徒回。
管事的還沒回來,知縣倒是先來了,除了他,酈城的其他大夫也來了。
莫知縣在那天結束后,心驚膽戰的想著自己頭上的烏紗帽什么時候會落,連遺書都寫好了。
就那么坎坷不安的過了幾天,突然收到德濟堂的宋大夫讓他前往德濟堂的消息,還讓他幫忙請其他大夫一起過來。
莫知縣雖然不清楚她的身份,但是能肯定的是,她背后的靠山肯定來頭不小,捏死他就像捏死一只螞蟻一樣簡單。
這一次對他來說,可謂是個戴罪立功的機會,心里也打起了小算盤,要是討好了宋大夫,不知道她會不會跟她背后的人吹吹枕邊風。
“宋大夫,不知你叫本官前來所為何事?”莫知縣笑得諂媚,哪里還有前幾天的橫眉冷豎,高高在上。
宋嘉榮沒有在意他的態度,走到正中間,神情嚴肅,“接下來我想說的事情很重要,希望大家一定要聽,并且認真對待我說的話。”
她沒有蠢得當著百姓面前說,而是讓莫知縣和新上任的師爺,藥堂里的大夫都聚在正廳里,瘟疫雖然致命,但在還沒有落實之前就告訴百姓,會造成一定程度的恐慌,城內物價上降。
宋嘉榮清了清嗓子,“實不相瞞,我消失的那幾天是要前往廬州拜訪一位老者,誰知道在半路遇到一個村子,發現村子里的人惹上了一種新的,從未出現過的瘟疫,一開始染病的人和普通風寒沒有兩樣,打噴嚏,惡心,嘔吐,腹瀉,后面發燒,身體卻冷得像個冰塊,久了,他的身體會出現大片潰爛,而且它的癥狀很像得花柳病。七天前他們村子里,有得病的人出發來到酈城,我懷疑那人已經入了城。”
“瘟疫一事可大不可小,所以民女斗膽懇求大人在進城的口子設立關口,嚴禁普通人隨意出入,后由官府貼下告示,疫情期間禁一切娛樂,走街串巷,酒坊茶樓青樓暫停歇業,并派出大夫成立疫藥房,大家一起研治出解決瘟疫的藥方!”
宋嘉榮知道自己蠢笨無腦,想了那么久,也才絞盡腦汁想出那么一個辦法。
她的聲音清甜軟綿,在一堆男人里并不起眼,又恰似一陣軟弱的風飄到每一個耳邊。
五月份的天,他們竟覺得從腳心底發冷。
要知道瘟疫二字,堪比猛虎野獸。
“忽悠,你就可勁的忽悠,晉國在英明神武的陛下的治理下可謂是風調雨順,國泰民安,哪里會有什么瘟疫出現,要知道瘟疫都是在大災大害后才會出現的,你說的瘟疫一事從根本上就站不住腳。”最先站出來的是李邙,他一副恨毒了宋嘉榮的模樣,恨不得將她千刀萬剮。
緊接著李邙煽動其他大夫,“我看她就是在妖言惑眾!好端端的詛咒我們晉國出現瘟疫,大人,像這種霍亂人心的妖女,就應該實行火刑!”
其他大夫也紛紛附和,“是啊,如果真的是瘟疫,我們怎么可能不知道。”
“宋大夫,你可不能仗著自己看過幾本醫術就把一些普通的風寒,花柳病說成瘟疫,你可要知道瘟疫猛如虎。”
“退一步來說,就算真的是瘟疫,還是沒有發現的新瘟疫,我們就一定能治得了嗎。”
連莫知縣都隱有不信任,要是在他就任期間出現瘟疫,治得好不好另說,治不了他可是直接人頭落地。
“宋大夫,不是本官說,你要知道瘟疫可不是單憑你說有就有的,要是沒有,你可知道會對酈城的百姓們造成多大的恐慌,又會有多大的影響,你說有,你又有什么證據,可能拿得出來。”莫知縣的意思是,不信。
一旦坐實瘟疫發生,他的官運也得到頭了。
宋嘉榮知道他們不會相信自己的口說無憑,但現在處于生死攸關之際,由不得她退縮,“就憑我親眼所見,親自問診過,難道還不足夠成為證據嗎!你說我沒有證據,難道大人你要親眼看著酈城淪為一座死城的時候,才愿意相信我說的嗎!”
雙手抱胸的李邙冷笑,“你說你親眼所見我們就要相信嗎,我還相信老母豬會上樹呢。你說想要成立疫藥房,那我問你,研究的什么瘟疫,病人現在在哪里,研究的方向在哪里,我們的曠工費,勞務費,辛苦費,你又打算怎么補償給我們,該不會空口畫個大餅就想指使我們給你干活吧!”
“宋大夫,別以為我尊稱你一聲‘大夫’,你就高傲得以為自己真成了懸壺濟世的神醫,一個女人妄圖想要擠進都是男人的領地就算了,還真以為自己身為女子,就能對所有大夫施號發令不成!”
第49章 苦果
宋嘉榮不明白他為什么會對自己有那么大的惡意, 如今在看他的臉,恍惚間和記憶中的某個宮女的眉眼對上。
李邙冷笑,“宋大夫終于想起來我是誰了不, 你還記不記得被你害死的那個宮女!我是她的哥哥!”
她的身份, 他才不會蠢得告知大眾。
像她這種惡毒的女人,就應該一輩子窮困潦倒,在別人的咒罵折磨中痛苦的死去!
宋嘉榮眉頭皺起,“你妹妹叫什么。”
“李畫眉!”李邙說出這個名字時咬牙切齒,帶著滔天的恨意!
要不是這個歹毒的女人,眉兒也不會死,她會在合適的年齡出宮嫁人, 而不是像現在永遠和他天人永隔。
李畫眉
宋嘉榮想起淑妃的身邊倒有一個叫畫眉的宮女, 那個時候她因淑妃欺負她宮里的人過去大鬧一場回來后被關了禁閉,等她出來后也就沒有關注棠梨宮的事,但她能肯定的是,畫眉的死雖與她沒有直面的關系,也是受了她的連累。
“關于她的死我很抱歉,我這個人前半生雖然做錯了很多事, 但我從來不會說謊,也不會否認自己做過的惡, 沒有做過的事情就是沒有做過, 你的妹妹并不是我害死的,我也不否認她的死有我的一部分原因。”
李邙只認為她虛偽, “誰殺了人后會傻得承認, 你害死了我的眉兒, 我一定也要讓你嘗到相對的報應!”
之前的她在宮里是高高在上的貴妃娘娘, 他尋不到報仇的機會, 可現在的她只是一個被趕出宮的女人!
宋嘉榮明白了他的恨意從何而來,但是現在當務之急的是要解決瘟疫的事。
她再次看向莫知縣,懇請道:“大人,趁著瘟疫還沒有全面爆發之前我們更應該要早做準備,早點防范就能少死一個人!你要知道瘟疫一事非同小可!”
莫知縣捻著胡須搖頭,一臉為難,“如果宋大夫你說的是其他事,本官說不定會同意,但你說的瘟疫只有你一個人見過,是真是假本官也不敢相信啊。”
他的意思也很直白,想要他相信,可以,拿出證據來。
見她還要再說,莫知縣不耐煩揮了揮手,“行了,既然是沒有證據的捕風捉影,本官看在宋大夫前幾日受了冤枉一事倒能既往不咎,今日之事就當沒有發生過。”
“大人,民女說的話都是真的啊!”宋嘉榮見他們都不信,也急得不行,“要是大人不信,可派人和我到村子里一探究竟,就知道真假。”
清楚知縣早已不耐煩的李邙火上澆油,“宋大夫,你難道真要我們把話說的那么難聽嗎,要是真的有瘟疫,上頭肯定會派人來,現在擺明是沒有瘟疫,你在妖言惑眾,趁機報復上一次知縣打你板子的仇!大人,像這種居心不良,心腸歹毒的女子簡直不配為醫!”
宋嘉榮還想要爭取,直接被李邙用力的往地上一推,高高在上帶著報復的惡意,“宋大夫,你要是再造謠有瘟疫的事,按照大晉律法,處火刑!”
他們的集體不信任,寧可盲目的逃避也不愿意直接面對瘟疫,忽然讓宋嘉榮想到了一句話。
好言難勸想死的鬼。
知縣走后,埋怨她耽誤了自個時間的大夫們對她更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
“真以為看了幾本醫書,治好幾個得了普通風寒的人,就敢自稱大夫,也不知道是誰給的臉。”
“就因為有這種人,才害得大夫的名聲越來越差,張口閉口瘟疫,真當老夫從來沒有見過瘟疫嗎。”
“無知小兒,死不足惜!”
甚至外面的百姓不知道從哪兒得來風聲,一窩蜂的涌進會事的廳子,他們本來還在為之前冤枉宋嘉榮的事情感到愧疚,誰知道她居然詛咒他們會得瘟疫!
這種沒有醫德的人,怎么配得到他們的愧疚,更有激進的人,揚言要燒死她,以求五瘟使者謝罪。
瘟疫,哪怕他們沒有經歷過瘟疫,也知道瘟疫有多可怕。
因為知道,才害怕。
“燒死她!”
“像這種心腸歹毒,詛咒我們得瘟疫的女人就應該把她活生生燒死!”
也有相信宋嘉榮的百姓為她說話,“宋大夫不會無緣無故說有瘟疫,說不定宋大夫說的是真的。”
“反正我相信宋大夫,宋大夫不會騙人。”
可是很快,為宋嘉榮說話的,無辜的路人也被打印上叛徒,走狗的罪名。
眼前的一幕,和她被李邙強行污蔑是假大夫的那一天何其相似啊。
歷史好像,又一次在她眼前重演。
不同的是,這一次她有了撐腰的底氣。
她本可以依靠裴珩的幫助,強行實施下去的,但她居然不想。
這一刻,她承認自己有著從靈魂里帶出來的劣根性。
你們不是寧可信假大夫都不信我,還揚言要把我燒死嗎,為什么我對要燒死我的人以德報怨,吃力不討好。
今天的天空上烏云沉沉,一如她低迷的心情。
返村的途中,滿臉難堪的宋嘉榮松開緊咬的唇瓣,“我沒有讓他們做到正視起瘟疫的嚴重性,是不是很沒用,我要是再努力一點,說不定就能說服他們,讓他們相信我了,而且瘟疫一旦爆發可不是件小事。”
林全不贊同地搖頭,“公子說了,好言難勸想死的鬼,如果宋大夫還想繼續留在酈城行醫,不能一味的求著他們,而是讓他們來求宋大夫你回去。”
“上趕著倒貼的永遠不值錢,不懂得被他們珍惜,他們更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一個怎么樣的好大夫。”
“可,那也是他的子民啊。”宋嘉然愕然,有些不敢相信他會說出那些話。
林全訕笑,“宋大夫你可知,為什么每一次行軍打仗之前,總會有人唱衰,以此霍亂軍心。那么在出現這種事的時候,我們會怎么做。”
宋嘉榮咬著唇思考了一下,“殺雞儆猴。”
林全露出贊賞的視線,“那我再問,被殺掉的人是不是也是晉國的百姓,陛下的子民。”
“可是二者之間并沒有關聯啊,一個可能是叛國賊,奸細,但是那些百姓卻是無辜的。”宋嘉榮懂了,又好像不太懂,也第一次痛恨自己沒有生了個聰明的腦子。
她了想,又問,“哪怕兩者之間真的有關聯,可是他們之間也有無辜的人啊。”
“你真的信他們是無辜的嗎。”林全沒有回答,而是再次把問題拋給她。
宋嘉榮則是陷入了迷茫之中,或許她不懂的地方,他能給自己解惑。
快馬趕回張家村,發現外面已經被官府的人圍起來,一律不準里面的人出去。
看見官兵的那一刻,宋嘉榮以為是要把他們都封鎖在里面,讓他們絕望無助的等死。
她剛想要靠近村子,立馬有戴著用棉布制成的布巾的士兵走過來,“你是誰,來這里做什么。”
“我是………”忽然間,宋嘉榮眼前一亮的向不遠處的白衣男人招手,“師兄。”
“師妹。”正與裴珩說話中的男人見到她,很高興的向她走來。
“師兄怎么在這里?”宋嘉榮想要問他,你回來了怎么不寫信給我,但想到他們兩人關系稱不上多好,只能作罷。
不過看見師兄出現在這里,她對能研究出瘟疫的藥方的信心開始成倍增加,如果,要是師父也回來的話,更好不過。
“我本來是要拜訪祖父的,但是聽到這里發生了疫情,祖父年紀大了不好在操勞,要是不小心染上瘟疫很可能會扛不過來,所以我主動請纓過來幫忙,也不算浪費我一身所學。”謝玄衣說完,眉頭微皺,“你明知道現在有瘟疫,怎么還到處亂跑。”
“因為我想的也和師兄一樣,不想浪費自己的一身所學。”宋嘉榮回。
謝玄衣一聽,眉頭皺起,“胡鬧,你一個女人知不知道瘟疫有多可怕。”
宋嘉榮笑容一僵,“我知道,但我也想要盡自己的一分綿薄之力。”她攥緊拳頭,“我意以絕,師兄你不用勸我,我也不會改變主意的。”
裴珩不贊同他的話,“大夫的職業與性別無關,只與醫德醫術有關,宋大夫不懼會被瘟疫感染的危險愿意來幫忙,本就難得可貴。”
一句話堵的謝玄衣倒像個小人。
宋嘉榮也有些意外,更多的是他給予自己的尊重,承認她是一位大夫。
在他的眼里,她首先是個大夫,隨后才是個女人。
疫情來勢洶洶,情況遠比他們所想的要棘手。
宋嘉榮之前在酈城對莫知縣說要成立疫藥房一事,沒有想到他會和自己想到一塊兒去了。
裴珩遞給她一塊用紗布,濕棉花制成的面巾,“這是太醫院研究出的用來阻止瘟疫通過口鼻,唾沫傳染的方法。”
宋嘉榮也清楚易感染的瘟疫都是會通過空氣,唾沫傳染,沒有猶豫的接過后戴上,“太醫院的人來了嗎。”
“還在路上,不過附近的大夫已經被我聚集在此地。”
宋嘉榮忽然想問,你說的大夫,是否包括酈城的大夫,但是又好像沒有要問的必要。
是與不是,她心里已經有了答案。
宋嘉榮不知道的是,她當日離開酈城的下午,就有一個帽子都歪了的衙役慌慌張張的跑進來。
“大人不好了,不好了,大人!”
正在后堂的知縣有種不好的預感,“怎么了,快說!”
“剛,剛才廬州那邊傳來消息,說是,說是臨安突然爆發瘟疫,現在半個城都淪陷了。”衙役說得太急,差點兒導致一口氣喘不上來。
靜,先是死一般的寂靜。
“你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臨安怎么會突然淪陷了!”
肩膀被抓住的衙役也是嚇得急白了臉,“是真的,小人說的都是真的,廬州的大人現在還沒走,正等著大人過去處理此事!”
嚇得白了臉的莫知縣腦子空白一片的往后退,正好退到太師椅上,兩條腿都是軟的。
她說的居然是真的。
很快,由縣令張貼告示,采取的還是宋嘉榮先前提出的建議。
在進城的入口設立關卡,嚴禁普通人隨意出入,疫情期間禁一切娛樂,走街串巷,酒坊茶樓青樓暫停歇業。
甚至瘟疫爆發的速度遠比眾人所想象的要快,莫知縣剛頒布告示。
下午就有嘔吐,腹瀉,高燒不退等癥狀的病人出現,不是一兩個,而是數十個,先前對瘟疫依舊半信半疑的人,在此刻真正感受到了恐懼。
一時之間,所有人的腸子都悔青了,更認為自己簡直不是人,不相信那么好的宋大夫,轉而聽信真正無德的庸醫!
特別是主張不信有瘟疫,篤定她是在妖言惑眾,更要煽動百姓燒死宋嘉榮的李邙更是不可置信,“怎么可能會有瘟疫,現在又不是大災大荒的年代,要知道醫書上都說了,大災過后才會出現瘟疫!”
現在的太平盛世,無論哪一條都不符合瘟疫發生的災點。
“都是你,要不是你說沒有瘟疫,我們也不可能會不信宋大夫!更不會惹上瘟疫!”人群中有憤恨的撿起籃子里的葉子砸過去。
“假冒宋大夫身份的庸醫是你,慫恿我們燒死宋大夫的也是你這種無恥小人,你才是最應該被燒死的人!”
“黑心庸醫滾出酈城!”
“黑心庸醫滾出酈城!”
這一次憤怒的百姓,將怒火轉向了李邙。
他自己種下的惡果,終得要自己咽下。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3-12-26 20:28:38~2023-12-27 06:13:1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碧海升明月 1個;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50章 宛宛類卿
張家村, 臨時搭建的疫藥房里。
宋嘉榮聽到腳步聲,特意從書架一角探出頭來,見到來人, 眉眼彎彎, “師兄。”
她臉上高興得猶如小姑娘的雀躍,是裴珩來到酈城后從未見過的,也更嫉妒起她口中的師兄。
原本這些都是屬于他的,若不是他的自私,懦弱感作祟。
“我還想著師妹不在藥房,肯定是在這里,果然我沒有猜錯。”同裴珩一塊過來的謝玄衣手上拿著一本手札。
宋嘉榮靦腆道, “我們剛試過從溫治, 從寒治,所以我想看一下,能不能試一下《黃帝內經》里的祛除邪氣。”
“我也正有此打算,不過師妹就算在忙,也不能忘記吃飯,人在精神高度緊張下, 更不能忘記自身。”謝玄衣莞爾一笑,把帶來的食盒遞過去。
“要不是裴大人提醒, 我都沒有注意到你正午沒到食堂用膳。”
“師兄不說, 我都不感覺到餓,你一說, 反倒是有點餓了。”宋嘉榮放下手中翻閱到一半的《黃帝內經》來到三角架旁, 把手放進水盆里反復清洗清洗。
“師兄吃過了沒, 可要和我一起用點?”
謝玄衣搖頭, “我已經吃過了, 師妹自己吃就好。”
一旁的裴珩聽著她們旁若無人的交談,才第一次把目光落在謝玄衣的臉上。
人生得斯文俊秀,為人又談吐有禮,出自醫學世家,和榮兒有著相同的興趣愛好。
他能直面感受到,他比顧槿安帶給自己的威脅更大,何況他和榮兒之間還有著一層師兄妹的關系,是他目前無法企及的親密羈絆。
他們兩人站在一起,不只是共同探討醫術的伙伴,在他眼里更是多情俊秀的男人和貌美聰慧的女人。
這時,謝玄衣開口,“師妹,你頭上的簪子很好看,很襯你。”
“簪子?”宋嘉榮聽他說的話略感奇怪,她的簪子不就是一根很普通的木簪嗎?
她伸手想要取簪子下來,謝玄衣伸手制止,“別動,要是頭發弄亂了就不好看了。”
兩只手接觸到的一瞬間,宋嘉榮不適地縮回手。
他們的動作看得裴珩的一顆心像滾入由黃連熬煮出的湯里煎熬,熟悉的胸悶感襲來。
他整個人開始變得陰暗,嫉妒,不甘,想要不顧一切地沖過去扯開那兩只不小心碰到一起的手,向他宣誓著他對她所有權。
可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站在原地,任由嫉妒的苦水把他淹沒。
他知道自己不該這樣,可仍是控制不住那顆蔓延著嫉妒的心。
他不應該是君子,應該是個卑鄙無恥的小人才對。
夜里,睡不著的裴珩想要去見她,剛走到院外,正好聽到兩個人在籬笆外說話。
“你有沒有發現,那位裴公子同謝大夫長得很像,不是那種長的像,是氣質上很像,當然裴公子的氣質好像更疏冷內斂一點。”
“你不說我都沒有注意到,一開始我就感覺像,但我又說不上來。”
往往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與其說他們兩人之間的氣質相似,倒不如說謝玄衣更像是以前的他。
宛宛類卿,類的是昔日的他。
一時之間裴珩竟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或許,當初的小姑娘也曾喜歡過他的,是嗎?
今夜同樣睡不著的還有宋嘉榮,她只要一閉上眼,腦海中回蕩的都是師兄的那句話。
飯菜是他讓人準備的,她那時于情于理都應該要向他道一聲謝才對。
但她沒有,非但沒有還把他的好當成理所當然的無視。
不知不覺中,心懷愧疚的宋嘉榮走到了裴珩暫時落腳的帳篷外,伸手想要掀開門簾,手伸到一半又蜷縮著縮回來,自嘲的扯了扯嘴角,垂下眼簾。
她來這里有什么用,他又不是大夫,他該做的都做了,遠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好。
不只把廬州有名望的大夫都請來臨時搭建的疫藥房研究藥方,還開辟出兩個屋子用做放置藥材,另立了醫書房。
“榮兒,你是來找我的嗎。”裴珩見到她的瞬間,仿佛從夢中驚醒,見到窗外的落日晚霞,目光貪婪的不愿從她身上移開,克制著想要跑過去,把她緊緊摟在懷里的沖動。
宋嘉榮正要離開,卻對上從外面回來,流淌著清冷月光的裴珩。
“沒有,我只是睡不著,正好路過而已。”宋嘉榮垂下長睫,避開他那雙亮得過于驚人的眼睛,“很晚了,我先回去了,明早上還要去疫藥房幫忙。”
裴珩有心想要留她說幾句話,哪怕只是兩個人單獨的在一起,什么都不說話,對他來說都是一種偷來的恩賜。
“榮兒。”
宋嘉榮停下腳步,并未轉身,語氣生硬,“公子還有什么話。”
裴珩上前一步,解下披著的外套蓋在她身上,“夜里有些涼,出來的時候記得多穿一件。”
其實他想說的不是這句,他想說的有很多。
想要說讓你不要太累了,就算你在心系疫情也不要忙得疏忽了自己的身體,更不要忙得連飯都忘了吃。
想要問你是否對你師兄有好感。
又想問你,是否喜歡過他,想要問的太多,反倒顯得次要,也怕她不愿聽他的絮絮叨叨,他那卑劣的想法。
裴珩為她披上衣服,注意到她的發間不在戴著他送的簪子,而是一支在普通不過的木簪。
嗓子眼忽然像滾過一顆明炭,啞得厲害,“是,不喜歡嗎。”
“簪子是你送的。”宋嘉榮不是疑問,而是肯定。
他沒有回答,即是默認。
“它太貴重了,我一個大夫也不適合戴那么華麗的簪子,你應該把它送給你喜歡的姑娘,而不是我。”宋嘉榮取出袖帶里的小布包,打開用帕子包著的一根簪子。
月光籠罩下的簪子流光溢彩,看著比白日更美上十分。
簪子是他什么時候送給自己的?宋嘉榮卻是一點兒印象都沒有,她還簪子,只是單純的不想和他在有任何牽扯。
說是不想和他有任何牽扯的是她,可是遇到疑惑不解來尋求解惑的也是她。
這一刻的宋嘉榮羞憤又難堪,也像極了她話本里最厭惡的,又當又立的迂腐酸臭書生。
“送你的就是你的,你可以把它送人,丟棄,買賣都隨你的意,我是不會再收回來的,還有,我也沒有喜歡的姑娘。”心臟抽疼的裴珩凄慘一笑。
一支簪子她都不愿意收自己的,可見她是真的不愿和自己有半分牽扯,更恨不得同他徹底劃清界限,即便如此,他也不想松手。
他無法忍受,自己再次失去她的痛苦。
哪怕明知她已有心上人,那他當一回卑劣又無恥的小人一回又如何。
只要最后站著她身邊的人,她的夫君,她的同棺人是他。
因為藥方研究遲遲沒有進展,相反人還在不斷死去,導致疫藥房里的人心態正在逐漸崩潰,產生自我懷疑的邊緣。
好在他們戴了用紗布,棉花制成的面巾,倒是有效的阻止了瘟疫通過空氣傳染的途徑,生水也得要燒開后才能入口,接觸病人后得要沐浴換一身衣服。
步驟雖然繁瑣,卻沒有人提出異樣。
宋嘉榮看著喝了藥才剛退燒,第二日又燒起來的病人,原本熄滅的希望又一次熄滅。
到底是哪里不對,是治療的方向錯了,還是一開始的方向錯誤。
挫敗感滿滿的宋嘉榮回到疫藥房,咬著筆桿愁眉不展時,余光不經意間掠過放在桌上的一張紙。
紙上的字蒼勁有力,潑墨造物,她一眼便認出了是他的字跡,鬼使神差中拿起來。
只見上面寫的是防疫章程。
病死的人,牲畜一類盡快集中焚燒,各大青樓酒館等場所繼續封停,生水需得燒開后才能食用,嚴禁走街串巷,外出,各個關口繼續封停,同時由官府中人出面大量購買棉花用作口罩,并在城內各處熏燃艾草。
如有人在防疫期間沒有特殊情況外出,聚眾鬧事,妖言惑眾者,一類按照律法處置。
裴珩進來時,正好看見她拿著防疫章程在看,說,“這些是我和幾位大人想到的關于防范疫病的幾個章程,我能想到的不多,如果你還有更好的法子可以告訴我,我斟酌后添上去。”
他用的“斟酌”說明并非會完全采用,也沒有完全否定。
宋嘉榮先是搖頭,然后又遲疑的點了下頭,“封禁在家的,若是家中有余糧者倒好,就怕家中無糧者,我擔心他們沒有染上疫病,倒是會先活生生餓死。”
裴珩贊賞的點頭,“你說的正是我所欠缺考慮的,不過。”
他話鋒一轉,指尖半屈輕扣桌面,“免費得來的東西他們不一定會珍惜,相反還會滋生他們貪婪的胃口,家有余糧者知道了也會跟風貪得無厭,到時候又該如何辨別真偽。”
宋嘉榮思考了一下,回,“那就由官府免費發放給他們改成借,賒,由官府寫下借條借給家中無糧者,要是真的家中有困難者,等他拿著借條還債時,可酌情減少或免費,好彰顯皇恩浩蕩。”
她雖然不懂得何為治國之道,卻明白什么叫做升米恩,斗米仇。
“你說的很好。”裴珩毫不掩飾他的夸獎,也明白他的小姑娘真的長大了,變成了一個能獨當一面的大人。
很多年前,宋嘉榮一直期待著他的夸獎,可是當她不在期待他的夸獎時,又是如此的不期而遇。
只不過聽到的心境完全不一樣。
這時,周洋慌慌張張的跑進來。
“公子,宋大夫不好了,不好了,酈,酈城出現了□□!”
“那些人不但把酈城的知縣和大夫們全部給抓起來,還揚言要燒死他們!”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3-12-26 20:28:38~2023-12-27 06:37:1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碧海升明月 1個;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