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她預測到了會發生什么, 但依舊猝不及防。
只感覺平日好聞的草木氣息,此時盡數涌進口鼻里,那氣息織成一張網, 網住她思緒。
他的睫毛長而微翹,垂眸近乎閉眼的時候,她看到他眼尾的弧度。
他側了側臉,鼻尖挨上她面頰。
她從未想過空氣也讓人溺亡, 僅剩的一絲空氣消失時,一起消失的還有距離。
她下意識抿唇, 已經來不及, 尚未抿住就淪為眼前人的獵物。
意識霎時間空白,心跳得那樣劇烈,呼吸卻那么緩而漫長, 幾近屏息。
她想起小時候吃棒棒糖。
只是品嘗,并不深入進攻,正如他此刻, 留一分余地。
但僅是如此, 他不甚有序的氣息都像一簇撓心火苗, 悄然鉆心, 足以攝取她心智。
直到他退開,她都完全木然。
因此他作惡地提醒,空氣未降溫時又在她嘴角和眼尾點水般淺淺蓋印。
此后仍不放過,他的視線在她臉上落下過印的所到之處寸寸逡巡,像極了作案的人返回檢查現場。
江旎被這般審視灼得快要燃盡。
明明走廊已經完全沒人, 他的聲音倒比剛才更低, 松開她手,捏了捏她鼻尖:“回神。”
江旎哽了一下, 實在不知道說什么,問了一個絲毫不著邊際的問題:“你的眼鏡不要了嗎?”
說出口那一瞬為自己變了調的嗓音一震。
霍司臣揚了揚眉,淺笑,掀起簾從窗臺拿過來,交到她手里:“你幫我戴。”
怎么得寸進尺?
也行,剛才一場較量她落敗,得趁此拿回點主導權。
江旎拿過眼鏡,笑語嫣然:“我腿軟,踮不起腳,你湊近點。”
霍司臣頓了頓,傾身。
江旎把眼鏡幫他戴上,緩緩往后推,側過去看他耳畔,“我確認一下有沒有戴好。”
然后趁其不備啄了一下他耳尖,白皙里透著的紅瞬間變深,退回看,他眼中顯然不可思議,江旎有種快意升起,然后迅速推開他,側了個身掀開另一邊簾子溜出去。
誰知快意過了頭,她去開門,卻發現打不開,而霍司臣在她身后悠然抱起雙臂,話里幾分揶揄:“這是后門,我們從前門進來的。”
江旎放開門把,“我知道,就想試試。”
霍司臣又是一眼洞穿的表情。
江旎折回幾步去往前門,從他身旁路過時,故意輕飄飄撂下違心的一句:“嘖,你進步空間還很大。”
“……”
原路出去,沒人發現,所謂探險無果,卻已然經歷過一重比險更險的刺激。
校內鐘聲還是照常響起,江旎需要去天文臺看看。
兩人到了科技樓,乘電梯上到最頂,來到天文臺,其實這里說白了就是個天臺,天臺向來是學生時代故事發生最多的地方。
四周墻上滿是涂鴉和粉筆字,江旎跟他介紹:“這都成學校的表白墻了,明戀的暗戀的總有人留名,當時翹課來這,一大樂趣就是看墻上名字,常能看見熟人。”
他在她身后,她說完轉身,見他還真有興趣似地,正在挨個打量墻上的涂鴉。
霍司臣掀起眼:“嗯,所以你沒寫過。”
江旎:“我怎么會寫這么無聊的東西,我喜歡誰就會坦坦蕩蕩打直球。”
說完對上他似笑非笑的眉眼,江旎竟有一霎心虛,但這里一屆覆蓋一屆,早都沒了痕跡。
她由著他在那看,自己拿出相機,進入工作模式,拍照錄視頻,還走著丈量了一下合適的拍攝角度。
霍司臣問她:“需要幫忙站個位嗎?”
也好,江旎指揮他:“你去右邊那堵墻那里。”
他照做,江旎跟著他腳步錄像,隨時調整,錄完回看一遍,就可以存檔結束。
但她在拉進度條的時候,自己的豁然名字闖入視線。
怎么還會有的?!
江旎目光從屏幕移到墻體,不露聲色地找自己名字,下一秒,霍司臣施施然彎下.身,幫她指了指:“你是在找這一組?”
江旎嘴角抽搐。
霍司臣還好整以暇地念了出來:“江旎,心,姚牧深。”
歪七扭八的字體,用涂鴉噴瓶噴的,經他之口這樣一本正經地念出來,格外一層精神凌遲。
她咧出個僵硬的笑。
他要追她,那讓他受點打擊沒什么,主要是這種中二黑歷史被他當面挖出,有點社死。
姚牧深是老一代武俠男星,她跟著老媽看完姚的電影以后就一發不可收拾,不過上中學的時候誰還沒迷過幾個男明星了?當時大家來這寫寫畫畫的,也不全是現實中身邊的人,這墻上明星名字占比不少,比起同學,她這也還好吧……
江旎神色如常:“你沒聽過他嗎?學生時代半個班的人都買他小貼畫的。”
他只是勾了勾唇:“見過,有聯系方式,要幫你牽個線嗎?”
“……”裝什么大度?
江旎把相機裝好,大搖大擺地走人:“總歸還是虛擬的,隔著屏幕,不用認真,誰沒青春過呢?你以前沒有喜歡過女明星嗎?”
“沒有。”他說得肯定。
江旎盯他眼睛:“真的沒有嗎?”
他笑而不語,稍稍傾身,接近,目光相撞。
江旎退了退:“問你問題,看我干什么?”
他也直起身:“我在判斷,你發問的動機,是演還是真。”
這樣直白地把剖析宣之于口,江旎一怔,而后問:“判斷結果呢?”
他錯身而過,“待定。”
江旎跟上去:“所以你還沒說到底有沒有?你是故意顧左右而言他。”
霍司臣涌上幾分笑意:“現在確定了。”
江旎:“……”
這是狐貍吧?故作敗退誘她一步。
兩人下電梯,霍司臣方才說:“沒有,上學的時候分不出心去做別的。”
江旎歪了歪頭看他:“那你都做些什么?你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是死讀書的人。”
自然,他不是,但他沒有自己的時間,課余全被占滿。
江旎還歪著腦袋等回答,霍司臣只是揉了揉她軟乎乎的發頂。
她頭皮一陣發麻,也不再問。
校內走完,出校門到思學巷。巷子里新與舊乍看矛盾,但又依附著共存,有賽博風的體驗區,也有架著大鍋灶的老店緊挨在旁邊,眼前時不時過去一輛路邊攤小車。
江旎放眼去看一排門店。
霍司臣跟著看去:“找哪家?”
她收回視線:“滿記,很好吃的一家蟹黃湯包,思學巷必打卡點。”
霍司臣:“過去看看。”
江旎之所以找,是因為這家老板是難得生意火還開門早的一個,這附近總有人惦記著他家湯包。
他們走過去,果然已經開門,現在快到飯點,陸陸續續已經在進人了。
老板還是那個,圓頭圓腦一大叔,就是頭發白了許多,在門口柜臺給人結賬。
江旎上前去打招呼:“滿叔,你節后開門還是這么早。”
“小江!”滿叔眼一亮,別的學生過來他可能不認識,但江旎畢業后還總來,次數多了已算是熟人。
江旎:“您過年好,還有座位嗎?”
滿叔:“有,你的專屬座,照片墻旁邊那個。”
江旎拉上霍司臣進去:“兩個人,招牌雙人份。”
滿叔眨了眨眼睛,認真打量霍司臣,隨后恭喜道:“呀,小江你和任鈞成啦?”
江旎:“???”
滿叔:“別不好意思,那時候任鈞天天給你送花買奶茶,小子又帥,在這一帶都是風云人物,現在總算成了,是好事啊。”
江旎幾近裂開,求求滿叔把認下她臉的一半記憶力分給別人吧。
她正想解釋,沒想到滿叔還對霍司臣說:“不過現在你這孩子比以前好看了不止一兩個檔啊,人也貴氣得很,這氣質完全不一樣了,簡直是質的飛躍,怪不得現在能追到我們小江。”
“不是……”江旎欲哭無淚:“滿叔,他不是……”
霍司臣先她一步,對滿叔客客氣氣道:“嗯,贏過不少人,挺不容易的。”
滿叔深以為然:“那確實是不少人,我記得當時還有……”
江旎:“我們先過去坐了!好餓啊,麻煩滿叔快點上哦。”
江旎繞開一路的桌子椅子,快步過去,一屁股在位置上先坐下來,捧著腦袋思索。
她決定還是安慰一下他,打擊一次就夠了,多了的話,好不容易攻略到今天,他一個回頭,再去專注騷擾老媽可怎么好?
霍司臣信步過來,落座在她對面。
江旎抬頭,僵硬地笑了笑:“都是過客,你別往心里去。”
霍司臣緩緩點了下頭:“嗯,理解。”
他說著轉頭看旁邊的照片墻,一副從容欣賞的樣子。
江旎隨意地掃了一眼那些照片,繼續對他說:“所以啊,人這一輩子數不清的過客,但總有那么一個人,站到了心尖尖上。”
霍司臣轉眼過來,抬了抬眉,淡然一絲笑,靜靜地看著她。
這笑真叫人發寒,江旎猶豫了下,選擇暫時放下身段,拿出慣用的那套,對著他粲然揚起一笑:“所以,你,就是我心尖尖上的那個。”
霍司臣對她招了招手,然后手指調轉方向指上照片墻的一張合照。
江旎跟著看過去,一愣。
又是另一個男的,她都記不清了,這照片底下還寫著他倆名字:江旎,顧宇航。
而畫面里他們并排坐在這家店,互相扯著耳朵,笑得肆無忌憚。
她眼角抽抽兩下,只有尬笑。
霍司臣:“所以,江總的心是榴蓮?”
第 42 章
聽聽, 刺她心上全是尖兒,尖上站滿了人唄?
江旎笑得更僵硬了,覺得回家可以用筋膜槍打一下蘋果肌。
那張照片上次來的時候還沒有, 但滿叔這里積年累月來的人多了,留的照片也就多,他會時不時從舊鐵皮盒里搜羅出來些補上,開盲盒似地次次有驚喜。
這次這盲盒不就開到她頭上來了?
滿叔上東西倒快, 但江旎只覺得這是她吃過味道最怪的一頓蟹黃湯包。
或許怪的不是味道,而是——霍司臣一切如舊, 面上帶笑, 斯文爾雅。
這才讓她覺得怪。
好在快結束時,接到郁和笙一通電話替她解一時之困:“瀾城有場試鏡,我機票都訂了, 但臨時有事走不開,你幫我去盯一下。”
“什么時間?”
“下午三點,具體地址我微信發你。”
江旎應下, 思學巷應該在那之前能走完, 趕過去來得及。
霍司臣等她接完電話, 問:“有事?”
“嗯。”江旎先把桌邊的碼掃了, 結了賬,很小的數目,霍司臣隨她付。付完,她看了眼發來的消息,“我要去一趟麗安酒店, 幫郁老師盯一場試鏡。”
“走吧。”他起身, “不耽誤你的時間。”
江旎帶好包隨后,兩人同滿叔招呼了聲出門, 她跟他說:“其實沒事的,三點到那就行了。”
霍司臣睨她,話里帶點笑意:“不耽誤時間是于公考慮,于私,我不是很想坐在那些照片旁邊。”
江旎心軟一瞬,覺得這話是他難得表露一種不經克制的直白,她扯扯他衣袖:“那下次再來,不坐那個位置了。”
他笑意更盛,不是為不坐那個位置,而是她脫口而出的“下次再來”。
江旎也很快意識到,她當即轉移話題:“走吧,我需要半小時車程,再加最少十分鐘堵車時間,兩點二十走完思學巷。”
霍司臣:“過來開車了嗎?”
江旎:“開了,放心,不用送我,你繼續忙你的。”
她倒預判了他的預判,他笑而不語。
江旎又問:“你結束工作去哪?應酬還是回酒店?”
霍司臣看進她眼睛里:“是想聽報備,還是想約我?”
江旎:“……我隨口一問。”
他笑了:“去瀾城的公司。”
江旎差點忘了,君朗在瀾城也有分部。
*
提前二十分鐘,兩點結束,江旎去開車,臨走前霍司臣讓她發一份試鏡的地址。
江旎笑得幾分狡黠:“你總不會是要去那發掘新星?”
霍司臣:“你也學會了明知故問。”
江旎走近,伸手撫了撫他的大衣衣領,“我才發現霍總有點黏人呢?”
作亂的手被制住,包裹在他掌心,霍司臣一副平靜淡然:“既然擔了資本家的罵名,那按工時計算,初一到初五,欠了五天。”
江旎又感覺心口被什么輕輕一撓。
但他很快松開她的手,抬腕看了眼時間:“耽誤了你五分鐘,下午補上,回見。”
他總是這樣,手指一勾,勾起人,轉頭一副云淡風輕,她不由得好笑,擺擺手:“走了。”
“小心開車。”
他看她直至背影消失。
趕上下午上班高峰,路上有點堵,縱然提前出發,江旎還是踩著點才到了麗安酒店。
跟工作人員說明,乘電梯上去到試鏡會議室,除了幾個主創臉熟,還有一個中年男人,看模樣和關啟明差不多歲數,座位前名牌寫著「謝銘」
她記起來了,這人也是搞影視出品的,這項目完全郁和笙在盯,她沒接觸過,故而眼生。
江旎想起最初認識霍司臣,他就親自盯過試鏡現場,今天在這又碰見作為出品人的謝銘,難道現在都學著內卷了?向來扔錢就撂挑子只等收益的資方,各個都開始上前線。
和在場這些人打過招呼,她坐了郁和笙的位置,工作人員手寫補上一個「江旎」,貼在郁和笙名牌反面,向外展示。
其他人都客客氣氣,唯獨謝銘,看了眼江旎,冷淡出聲:“江總近一年應該都走的是綜藝項目,郁總也放心你來?”
江旎察覺到一絲不善,笑說:“您放心,以前做劇的經驗都在,該說的郁老師也提前叮囑了。”
謝銘不再說什么。
旁邊導演文方推過來份文件夾,跟她搭腔:“江總,您臨時過來的,我這有資料,選角撈的人都在這了,前面是角色介紹。”
“謝謝文導。”她拿過來翻看。
翻了幾頁,發現關承杰的資料赫然在列。
怎么哪都有他?江旎無語,但誰讓人家是導演兒子,自然可以到處插腳,她盡量摒除私人情緒,工作場合拿出公事公辦的態度。
又準備了大概二十分鐘,正式開始試鏡。
一個一個過,每個人試的角色不同所花時間也不一樣,主要的問題江旎任導演編劇提出,除了實在連態度都成問題的,她會指出,其余她僅作補充,現場還會根據試鏡中演員和制作團隊的思維碰撞,臨時記下一些需要調整的點。
中途休息兩次,一直忙到傍晚。
快結束,關承杰才姍姍來遲,一副吊兒郎當樣,墨鏡帽子耳機戴了個齊全,就是沒有面對試鏡的認真。
關承杰脫了外套進來,對在場老師做自我介紹,挨個問好,唯獨到江旎,他整個忽略跳過。
其他人皆是一愣,但也不好說什么,江旎沒把他當回事,也無所謂他對她的態度,只要戲合格,私人情緒她可以暫時拋開。
隨后,他對應試的角色選了一個選段,慢慢開始進入狀態。
然而到他開演,從表情肢體到臺詞,簡直全都不堪入目。
江旎很想忽略他,對他完全不置評,但一想到這也是唐頌的項目,最終還是忍不住開口,“等一下,先停。”
關承杰背過手去站著,皺眉:“怎么了江總?”
江旎:“你了解自己要試的角色嗎?先陳述一遍你對他的理解。”
關承杰支支吾吾,說了些極其淺層空泛的東西。
聽得導演編劇齊齊低下頭去,礙于關啟明隔空的面子,不好說什么。
江旎繼續提:“有做人物小傳嗎?”
關承杰:“做了,落車上了。”
江旎簡直氣笑:“不了解人物,對人物理解僅在表面的外形變化上,但你連外形都沒演出味道來,最基本的儀態不過關,還有臺詞,前后鼻音不分,聽起來是二甲都沒過的水平。”
謝銘:“江總,還是留給郁總來敲定吧,到此為止。”
她同樣不容置喙的態度:“郁總來也是一樣的結果。”
關承杰看謝銘幫著他說話,氣焰瞬間升高三米:“江旎,你別仗著背后有人故意找茬,這是試鏡,不是你發泄私怨的場合。”
江旎微微一笑:“你現在的臺詞比剛才情緒飽滿多了,保持這個狀態再走一遍,合格就留名,如果還是不行有多遠走多遠。”
導演編劇默默地相視一眼,沒想到江旎這么強硬。
謝銘從椅子上起來:“不必了,就這樣,后面的你們自己看。”
江旎把筆往桌上一放:“關承杰的試鏡過不了。”
謝銘回過頭,請她出門,單獨有話要說。
江旎出去,“謝總有什么話?”
謝銘冷道:“你不過才在這行兩三年,日后路還長,一時攀上不代表一輩子,人家玩膩了早晚脫手,還是圓滑著點,夾著尾巴做人的好。”
這樣明晃晃的惡意,且不明來由,江旎都莫名其妙,轉眼謝銘已經走開,旁邊的關承杰一副小人得志。
后面就剩兩三個,匆匆過完,江旎收拾東西走人,到電梯口按下數字,在微信上跟郁和笙交待情況。
電梯到了,她進去,門將要合上的時候,有只手攔下,她顧著跟郁和笙發消息,沒在意,發完抬眼,卻看見關承杰。
真一貼狗皮膏藥,江旎知道他跟上來就為挑釁,看都懶得看他。
關承杰垮垮站著,靠著梯廂開口:“白眼狼,年底盛典上當著整個會場拆爸的臺,還沒找你算賬,今天又找我麻煩,你是不是真以為自己能進霍家?”
江旎笑得絕艷:“一碼歸一碼,進這家那家的,不影響我對付爛人。”
關承杰:“上次被你一時唬住了,不過你放心,你們成不了的。”
電梯到了,江旎出去,笑了笑:“那就拭目以待。”
她沒去想關承杰說得頗為篤定那句“成不了”究竟是什么意思。
關承杰跟在后面依依不饒:“霍司臣不會一直護著你,有你被踹的那一天,爸和我會好好清算此前的賬。”
出了大廳,迎面的風一吹,吹燃了江旎的心頭火。
她轉身回過去,笑意吟吟問關承杰:“你剛說什么?再說一遍。”
沒注意酒店門口黑色的車已經停了有一會了。
關承杰一字一句地放狠話:“霍司臣不可能一直企鵝裙似兒兒耳五久一司齊整理搜集對你有心,等他踹了你那天,我和爸會好好收拾你這個讓家門不幸的東西。”
“這么厲害呢?”
江旎笑著點了點頭,隨后揚手,狠狠一巴掌抽過去。
啪——
還帶回音,清脆的一聲響。
關承杰眼珠子瞬間瞪得老大,臉上火辣辣地疼,反應過來后,爆一句粗就要還手。
江旎身后傳來幾聲氣定神閑的鼓掌。
她豁然回頭,和關承杰兩道目光同時看去。
霍司臣信步走近,聲音冷厲,直直對著關承杰:“你是什么東西,倒替我做起主來了。”
江旎訝然,他向來笑面虎,明面上不給人難堪,她從沒聽過他這樣明明白白地,把輕蔑一表無余。
關承杰愣在原地。
霍司臣牽過她扇了關承杰那只手,翻過面露出掌心,揉了揉:“疼嗎?”
“還好。”
霍司臣拿出手機,聯系周瑾,等接通,直言:“放出消息,以后關啟明關承杰父子在的項目,君朗拒投,已有的,就此換人。”
關承杰當即整個人一僵。
大資方透出這樣的消息,和斷了他們在業內的生路有什么區別?
就算有其他人想合作,也會因為忌憚君朗而收手。
江旎更是驚得說不出話,捏了捏他手:“這可涉及君朗利益。”
他收起手機,“早就想這么做了。”
霍司臣說完,漠然轉頭,瞟了眼關承杰,看他如受雷劈般立在原地半晌不動,只覺得江旎跟這種人對上實屬跌份。
“走了。”他攬了攬江旎肩膀,一道離開酒店門口,上了車。
關承杰臉是燙的,背是冰涼,他們走了以后,后知后覺腿都發軟。
而這一幕,全然落在一樓大廳的謝銘眼里,他靠在門邊聽得一清二楚。
謝銘有個女兒謝琬,前不久剛回國,他一直想找合適的高門聯姻,但家世好同時人品貴重的,偏沒幾個,就算有,樣貌也實難以恭維。
他之前沒敢想過君朗,霍司臣于他是手不可摘,且同在圈子里,聽說過君朗和苗氏的關系,不抱希望,誰知君朗苗氏一朝分崩,不少人家開始打主意。
春節時一場小宴,他得見霍連山,試探一二,老爺子竟樂意讓謝家接觸,說大不了相親開始,聯姻向來不看感情,而霍老爺子也不是那么死板地追求絕對門當戶對,這對謝銘是撞運的喜事,但唯獨有一人是阻礙,那就是江旎。
謝銘聽過一些他二人的傳言,一起出差,關系密切,霍司臣對她處處不一樣。他也理解,自己年輕時也愛玩,這些公子哥兒們談朋友無非沖著外表,江旎是好看,但霍司臣見過多少好看的面孔,想必沒多久就膩了。
來之前,他又受人之托照顧關承杰,聊起來,忍不住炫耀,自信放言江旎和霍司臣長久不了,因為他已和霍老先生搭上線。
故而今天見了,他有意打壓江旎,給她點警告,誰知這姑娘腰桿子夠硬,他更沒想到霍司臣最后的做派。
二代三代養女人,無非就是送點包包首飾,帶著坐飛機游艇,都不會讓身邊女人碰到一點自己的私人領域,更別提涉及自己利益的事,不想今天見面,霍司臣居然因著她切了關氏父子的路,這種同時會影響君朗利益的事,他隨隨便便就出手,這讓謝銘覺得不簡單。
待他們坐車走了,謝銘給霍連山發條消息,說了今天這事,話里行間隱隱不平。
*
車載著他們駛入夜色,瀾城十里繁華,霓虹璀璨。
霍司臣還要回公司加班,下午下班后的時間來接她,本想帶她去公司,但顧及她跟人沖突一場,難免有情緒,決定送她回家。
江旎思來想去還是不行,忍不住問:“切斷合作真的可以嗎?除去換人的精力財力,也還會有損失。”
霍司臣不解地笑:“江旎,你以為他們能賺多少錢?”
她還想開口,霍司臣截斷她的話:“地址告訴陳越,送你回家。”
他特意過來,就是送她回家?況且她自己開了車。
江旎嘴唇翁張,最終也沒說出來什么,跟陳越報了住址。
霍司臣垂了垂眼,還是說:“小事,不用再想了,你要是實在擔心我,不妨陪我去公司。”
江旎:“……你想多了。”
頓了頓,她又問:“你還要加班?”
“嗯。”
江旎在想是否要去,旁邊的人倒很會得寸進尺,側了側身,靠在她肩上。
他發絲是另一種清清爽爽的香氣,清俊無儔的一張臉近在咫尺,懶懶道:“肩膀借我一會。”
江旎心里罵句嬌花,一點虧不吃,自己也靠上去。
他驀地笑了。
前面小陳司機又升起了擋板。
江旎:“……”
空間霎時縮小一半,讓她很難不想到教室里那副場景。她抿了抿唇,克制自己不去想。
這細微的動作被捕捉,霍司臣意有所指問她:“在想什么?”
他有毒吧?!
她倏地直起身,把他拋一邊,徑自看向窗外。
霍司臣也慢條斯理坐好,理了理衣襟。
手機上來了條消息,他打開,是霍連山那邊發來的一封郵件。
上面是一個人的詳細履歷:江旎。
手指驟然一頓,第一眼,他就看見母親那一欄,江春華,而照片正是之前看過直播的[春華秋實]
他不由得蹙了蹙眉。
想起江旎說自己母親是外國人,在他說她和[春華秋實]長相相似時拒不承認。
握著手機的手緩緩落下,置于膝上。
霍司臣轉眼看她,她正側著身,望窗外夜景。
有什么可撒謊的?
她真真假假,還有什么隱瞞?
沉默稍許,霍司臣最終輕聲喚她:“江旎。”
江旎回頭:“怎么了?”
下一秒,視線里,他把手機拿到她面前,屏幕里明明白白,是江春華女士照片。
“照片上是你媽媽?”
第 43 章
看清屏幕上照片那一剎, 全身的血沖向頭頂,江旎近乎一震,腦袋上劈過雷霆千鈞, 萬馬奔騰。
他哪來的照片?哪來的信息?何以會這樣突然?!
而他剛才問她那句,語氣不咸不淡,實在聽不出什么情緒。
她第一反應是用慣有的玩笑態度揭過,但腦中一片空白, 根本進不去那個演戲的狀態。
江旎干巴巴地想擠出個笑,但就連嘴角都彎不起來, 嘴巴木然半天, 開口:“你怎么會有……”
說著定睛再細看那屏幕,霎然意識到什么。
——這是一份詳細背調。
她的表情從僵硬,到轉瞬涼下去, 心墜落八千里。
江旎緩緩地擰起了眉,他在對她做背調?
她目光由屏幕移到他臉上,聲音里滿是不可置信:“你查我?”
霍司臣迎上她的注視, 對她帶著疑問意味的斷言不置可否, 說別人發的, 大有推卸之嫌, 他雖沒那個本意,終歸也看了,問了。
他聲音異常平靜:“你有什么不便說的隱情?”
江旎冷笑一聲。
她反問,他也反問。
她聲音似一團冷掉的霧:“對,我有所遮掩, 所以你就一邊追人一邊在背后做調查是嗎?這是你們這個圈子男人的習慣?”
霍司臣:“有什么好遮掩的, 值得你一再說謊。”
江旎幾不可聞地倒抽一口涼氣:“那你呢?你毫無保留嗎?”
霍司臣深深地看她:“如果你想……”
“我不想。”江旎索性直言:“你要毫無保留,是你覺得我們的關系到了可以完全攤開的地步, 還是只是因為你本質的自傲,覺得你只需顯露冰山一角,而我要向你完全坦白?就像小貓小狗露肚皮那樣?”
他明明一直追她媽直播間,卻反過來只問她瞞著的原因,還有關承杰說的那句話,此時在她心里無限清晰,不斷回溯,她從來就沒看清過幾分霍司臣,就算她全部說開了問,能得到幾分真的答案?
霍司臣眼底情緒不甚分明,半晌,先轉過身去坐正,一聲輕笑:“原來這才是江總對你我的定義。”
這聲笑簡直讓她心再墜幾重。
這才是她一開始認識的霍司臣,本質的霍司臣,再高的波瀾無非一笑帶過,有什么值得他放心上的?
真是諷刺,他們之間,起初她作假,現在她想求真。這是某種現世報嗎?最開始是她主動靠近,跟程念打聽他,現在他說要追她,那么認真的樣子,卻在背地里把她查了個底朝天。
翻手為云覆手為雨,那么隨意又傲然的姿態。
她也坐回去,繼續看著窗外,夜景不斷失焦。
上午還在一片昏暗里呼吸糾纏唇齒相貼,到了晚上,那些親密變成冷箭。
玻璃上映出他的側影,江旎不愿看見,移開視線盯著窗沿,忽明忽暗的一路,最終到景山墅園門口。
小陳要往里面開,打著方向朝門崗去,江旎說不用,停外門就好。
她開門下車,霍司臣淡淡地說:“天黑著,進去小心。”
她關上門隔窗說:“謝謝。”
江旎沿著成排路燈走去,陳越從后視鏡看了眼霍司臣,見他視線仍落在窗外,就沒立時開車。
江旎走著,隱隱見遠處老媽迎面過來,像要出去,她當即轉頭,發現車還停在那里。
心中還是發慌,折回去快步走向他的車。
霍司臣隔窗見她返回,神色立緩,伸手開門。
江旎卻沒走近,催促道:“你怎么還不走?”
陳越都愣了一下。
后座門已經開了道縫,霍司臣摔上門,話音里十足的冷冽:“開車。”
锃亮的黑色車身亮起尾燈,身披流光遠去。
江旎松了口氣,轉身進去,迎上老媽,勉強地笑了笑:“媽,你干什么去?”
江春華笑道:“正好你回來了,做火鍋缺一味食材,叫了外送又進不來,我就自己來拿了。”
江旎:“怎么突然要做火鍋,來客人了嗎?”
“你回去看看就知道了。”
江旎和老媽一起拿了東西,回去一進門就聽見殺豬般的叫聲——程念和付驍正坐在客廳打游戲,雙雙落敗,對彼此表現不滿意,開始互掐。
這倆想必是都撿著了幾天假期。
見她們母女倆進來,都撂下手柄翻身起來拿東西,程念不滿道:“阿姨你怎么偷偷出去了,拿東西叫上我們呀。”
江春華:“你們打得激烈,要是分心輸了,鬧得比現在還厲害。”
幾個人跟著進了廚房,又被轟出來,江春華揮揮手:“去玩去玩,有鄒阿姨幫我,別添亂。”
江旎從餐廳出來,趿拉著拖鞋,緩緩上樓,程念和付驍對個眼神,問她:“工作累的?”
付驍:“一副被吸干了的樣子。”
江旎心不在焉,對他倆都沒回應,到了二樓,又猛地轉身,往下看,說了句:“他發現了。”
突然沒頭沒腦這么一句,底下兩個人皆是一愣,隨后程念迅速反應過來:“我靠?”
付驍云里霧里:“不是,你倆說什么?”
“少打聽。”程念把手柄塞給付驍,噔噔噔跑上了樓。
兩人進了江旎臥室,程念鎖上門,問:“什么情況?怎么發現的?”
江旎往沙發上一跌,跟她說了全程。
程念本來在地上坐著,聽完噌地站起來:“他查你?”
江旎翻個身趴著,懨懨道:“我之前也查他,現在倒也公平。”
程念:“那是一回事嗎?你最多算跟我打聽,而且你本來就是奔著做戲去的,他可不一樣……果然,這種背景的男人,都是高高在上的做派,勾勾手指就能隨便把人的底摸透,對他們來說習以為常。”
江旎起身:“我先洗澡,洗完睡會,你幫我跟我媽說一聲,不用等我吃飯。”
程念皺眉:“那這事你打算怎么辦?”
“我暫時不想思考。”
程念也不再說什么,解了鎖出門去。
*
霍司臣離開君朗已過十點,上了車,陳越問他去哪。
鐘蕓是瀾城人,這些天都在瀾城陪他外公外婆,他原本要過去外公家,但現在實無心情。
“懷園239號。”
他在瀾城的平層。
路上霍連山又來電話,霍司臣按下接通,開免提,手機放到旁邊扶手上。
“郵件收到了?”
霍司臣:“您想說什么?”
霍連山:“我想說的都在資料里,這個女孩子,她父親就不是什么好人,使的那些上位手段,不就跟她對你如出一轍?”
霍司臣:“她是她,和關啟明沒有干系。”
霍連山:“好,我問你,她對你可是全無隱瞞?這上面的信息,你知道多少?又有多少是她自己告訴你的?”
霍司臣眉間涌上一絲躁意:“您大可說得明白,又中意哪家千金,想往我這里推?”
這么一問,霍連山那頭收聲一瞬。
霍司臣:“我不是煉金場,您樂意收集千金,就老當益壯自己去,看收多少個,能再建一個君朗。”
霍連山聽了直來火:“你!”
霍司臣不等下文便掛了電話。
屏幕還亮著,他手指稍頓,還是點進微信。
置頂杳無音信,其他瑣雜消息不停地閃出紅點;他又點進朋友圈,翻了幾下,熄屏,手機撂到一邊。
霍司臣取下眼鏡揉了揉眉骨,問陳越:“瀾城有哪些好的汽車電影院?”
陳越一愣,誠惶誠恐地想了想,報上幾個名字,明明不是他的份內工作,還是問:“要幫您安排嗎?”
“不用。”
*
江旎一覺睡到晚上快十二點,起來倒了杯水喝,開門看去,一二三樓都已經關了燈,想必老媽她們都睡了。
她關門,沒剩多少睡意,拿手機爬上飄臺坐著。
屏幕一晃,看見一個小時前有微信消息,江旎直覺是他,打開一看,果然雪人頭像跳到前排,點進去,
他發來一個地址,問:
[明天有空嗎?]
[去看電影,也該解決問題]
江旎愣了下,一時不知該怎么回,而且這個時間,不確定要不要回。
她本覺得今天之后就該斷開了,但他來找她,這樣說了,大抵是想溝通的。
兩個人面對情緒,第一時間或許處理不好,需要在其后冷靜復盤。
江旎猶豫片刻,最終決定去,如果這一趟出去能把該說的都說開,以后只是合作方也好;如果聊崩,反正行程也快結束了。
不知道他們現在算什么,實在一團亂麻,需要梳理。
她也不愿糾結他睡沒睡,發過去是否打擾,干脆利落地回復:[好,等工作結束見面]
沒想到他竟回了:[還不睡?]
江旎有些不愉,他漫不經心地隨手捕捉她在意的證據,她像天網落下前四處逃竄的狼狽獵物。
她回:[和朋友聚餐嗨到現在]
出現又消失的「對方正在輸入」就像當面看見他微怔的臉,竟讓她涌上幾分拿捏的快意。
良久,他冷冷地回過來三個字:[心挺大]
*
第二天江旎結束工作是下午三點,去了一處農家樂弄得衣服鞋子粘泥,只能先回家處理,跟他發消息說了聲。
進家門不見程念,只剩付驍在那幫著老媽澆花,一張嘴叭叭個不停逗得江春華女士直笑。
江旎換了鞋,一路走進去,把包掛起來,問:“程念呢?”
付驍:“她走了,趕去拍攝品牌廣告,讓你有什么情況及時跟她說。”
“哦。”江旎上樓去。
付驍探出個腦袋看向樓上,問:“所以到底什么情況?”
她不答,上樓匆匆洗了個澡,換身衣服出來,跟江春華招呼:“媽,我出去一趟。”
江春華興沖沖地小跑過來,“跟你說件事,以前答應過你了,如果去要跟你交待。”
江旎當場愣住。
在內心重復了一遍老媽說的話,反復確認就是這個意思,心里咯噔一聲。
緩了緩,才有些磕巴地問:“什么……?”
江春華雙眼都放光:“我要和榜一的Y面基了,可巧她這段時間正好也在瀾城,初六過來的。”
砰一聲。
手機落地。
“你要和榜一面基?!”
“怎么了?”江春華為江旎的反應愕然不已,撿起手機:“你放心,沒什么大不了的,聊了有段時間了,已經建立信任。”
江旎耳邊一直回放著老媽前一句。
初六……初六過來的,好一個初六。
她昨晚還在思索要如何跟他溝通,要說些什么,要怎樣開場,她真情實感信了他的鬼話,以為他約她出去真要解決問題,原來這就是他解決的方式?
最開始她擔心的那一刻終于要來了,霍總真真當得起一句雷厲風行,知道了[春華秋實]就是她媽之后,就立即約見面,同時又約她出去,好當著面施壓,逼她認下他這個小爸是嗎?
嚯嚯她媽還嚯嚯她,這是他們總裁圈子里流行的什么新Play嗎?
她盡量神色如常,問老媽:“那你……什么時候出去?在哪見面?”
“就快了,盧江洲影那邊。”
這個地址……
江旎倒吸一口涼氣,離他發的地址不遠。
她只能笑笑:“去吧媽,但你一定和我保持聯系,有問題及時跟我說。”
江春華揉揉她的臉:“放心吧,怎么比我還操心。”
江旎:“那你是不是要收拾準備了,第一次面基,得有個好精神面貌。”
“這就去。”江春華樂呵呵地走了幾步,又回頭問她:“誒,你不是要出去嗎?”
江旎:“哦……我等會兒。”
她要等老媽出去后,拉上付驍一起去跟蹤,看看霍司臣到底玩什么花樣。
*
盧江,汽車電影院。
這邊是瀾城江景的絕佳位置,江邊大片草地,陽光下梧桐樹影婆娑,老板昨晚臨時接了個大單,有人包場一整天,放映一場《愛在日落黃昏時》,除此外還安置了樂隊,在電影結束后現場演奏。
老板親臨現場指揮布置場地,有工作人員奔忙之余上來問:“我靠,誰看個電影布置得比婚禮現場還走心,什么來頭?”
老板吸一口煙,嘖嘖道:“巨佬,懂嗎?以往包場的都是小錢級別。”
正說著就見一道清貴身影過來,老板忙掐了煙迎上去:“霍總,您提前過來了,這效果還滿意嗎?”
霍司臣看眼現場,“不錯,辛苦了。”
這夕陽一如在平港蹦極那個下午。
他抬腕看了眼時間,拿出手機點進微信,最終退出,往旁邊沒人的地方走了一段,直接打給江旎。
瀾城另一邊,江旎聽來電不厭其煩地響,還是接起。
“什么時候過來?”
他的聲音隔著電流,幾分陌生。
江旎找了個體面的借口,話語極為平淡:“還有工作,霍總您自己看吧。”
掛斷的嘟聲回響。
場地老板殷勤一路小跑過來,指著放映大屏問霍司臣:“霍總,您看要坐在哪輛車里看電影啊?是您自己開來的車呢?還是咱們現場那輛老爺車……”
“不用了。”霍司臣抬眸,看向大屏,迎著夕陽方向瞇了瞇眼,淡聲道:“開放場地,請過往路人看吧。”
修羅場
老板愣了, 這叫什么事兒?
這難道就是大佬獨特的做慈善方式?
這霍總還怪浪漫,場地布置圖都是他昨晚連夜親自設計的,如此大費周章, 最后臨到頭了,目的卻是請路人看電影?
老板肅然起敬,砸吧砸吧嘴,感慨, 果然是非同尋常的格局,反正他是搞不懂。
今日氣溫陽光皆宜人, 江波透澈, 樹影斑駁,萬物明媚浮光,大有入春的景象, 現場按霍司臣說的開放了場地,熙攘路人聽聞免費還提供酒水餐點,且看到這樣好的場景, 或開車或步行, 爭相涌入。
其中大多是情侶, 搶占離大屏不遠不近的好位置, 停好車后,臉貼著臉高高興興在那自拍,記錄憑空而來的驚喜。
除了人和車,還來了不少賣花的。
有輛花車停在外圍,賣花姑娘看見霍司臣獨自出來, 鼓起勇氣攔了他一下:“先生您要看看花嗎?今天是情人節, 空著手可不好,您女朋友還沒到吧?正好提前準備給她個驚喜。”
霍司臣稍作停留, 一眼看去,花車燃著星星點點的小燈,滿載一車各色的玫瑰。
今天是情人節。
他看眼標價,拿出手機掃了全部的花:“這些花也讓路人拿吧。”
女孩看著猝不及防進賬的這一筆,驚異之余還有好奇:“您買花只是送給路人?不是買給女朋友的嗎?”
霍司臣看了眼還在不停涌入的人群,自嘲似地輕哂:“她不會來了。”
一派熱鬧非凡里,霍司臣孑然一身,與眾人逆向而行,離開了場地。
回到車里,他沒有立即開車,闔上眼靠在椅背,聽到手機來電。
他驀地睜眼,拿起手機一看,來電是鐘蕓。
他神色稍斂,接起:“媽。”
鐘蕓:“司臣啊,昨晚你沒去外公外婆那,要不今天去看看,不過我有事,就不和你一起了。”
“好。”霍司臣揉了揉眉心,隨口一問:“您有什么事?結束需要著人去接你嗎?”
鐘蕓猶豫了下,還是說:“不用,就是之前你看過的,我不是在網上有個聊得來的阿姨嗎?這回同在瀾城,就提出跟她見個面。”
霍司臣面色稍滯:“是[春華秋實]?”
“是她。”
他默了片刻,出聲:“在哪?我陪您一起。”
鐘蕓:“沒事,你不用陪我,聊了這么久,我相信她。”
但霍司臣堅持,又問了一遍。
鐘蕓于是說:“在盧江洲影這邊,中心公園的茶餐廳。”
霍司臣攏了攏眉,不想就在附近。
這帶景致最好,當屬約人出來的首選。
鐘蕓又問:“你真要過來啊?下午不是有事嗎?”
霍司臣:“現在沒事了。”
鐘蕓:“好,這邊是拉屏風的,你到了直接和服務員報我名字就行。”
*
江旎心亂如麻,見江春華上樓去收拾了,一把拉過付驍:“待會有事嗎?”
付驍被帶得往前一個趔趄:“姑娘家家的手勁兒怎么這么大?”,他跟著江旎在沙發上坐下來:“我沒事,怎么了?神神叨叨的。”
江旎深吸一口氣,如實托出:“我媽網戀。”
付驍狠狠地噎了一下:“阿姨網什么??”
江旎:“我媽網戀,而且網戀對象是……霍司臣。”
付驍皮都展開了,眼睛瞪得老大:“你再說一遍?!”
江旎斜他一眼:“自己消化,所以之前你問我為什么要接近霍司臣,也是這個原因。”
付驍深吸一口氣,長長地“哦”一聲:“我說呢……但你確定阿姨和他網戀?怎么聽著這么離譜?”
江旎把所見的證據都跟他說了一遍,尤其強調了之前問霍司臣本人,他也篤定說那個號就是他自己在用的事實。
付驍表情復雜:“他這是那什么,心理學上很常見的那個戀母情結吧?”
江旎:“所以我得悄悄跟上老江,如果能偷聽全程就最好了,知道他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
付驍:“我和你一起去!”
江旎:“好姐妹!”
“誰和你姐妹。”付驍白她一眼,又問:“那你對霍司臣是什么想法?拋開其他,就單單你對他。”
“……”她答不上來,若說有那么一絲絲,現在也全部煙消云散了。
看江旎不答,付驍也不再問,只說:“我們在攻略群里和程念也搭上線吧,她經驗豐富。”
江旎比個OK。
樓上有開門動靜,江春華女士打扮得叫一個光彩照人,還帶了份禮物,經典橙色包裝的某品牌。
江旎看了,當即不滿道:“媽你還給他帶禮物?”
江春華拾級而下,笑道:“人家追直播一直都是榜一,我總不能以轉賬那么直白的方式回禮吧?大過年的,見面當然不能空著手去。”
江旎一想也是,霍司臣砸了那些錢追老媽直播,欠著總是不好的,有個由頭還回去也好,能還一點是一點,方便以后跟他割席。
江春華到一樓,又對著全身鏡整理整理:“還有點小緊張。”
江旎無語:“你別對他有濾鏡!有什么好緊張的?氣場八米八,硬氣起來碾壓他。”
江春華好笑:“對我的網友別那么排斥,既然決定見面了,以后也還會有交集的。”
江旎兩眼一黑:“交什么集?!你還想讓他進我們家門?”
江春華:“可以的話是要請人家來家里坐坐啊。”
江旎簡直氣結,她不反對老媽黃昏戀,但絕不接受霍司臣這個小爸!
進她家門?他想都別想!
江春華笑著揉了揉江旎臉蛋:“這孩子,怎么氣鼓鼓的。”,轉而對著付驍說:“我回來的時間不一定呢,你們自己玩,到點記得吃飯。”
江旎聽見這句“回來的時間不一定”當場炸毛:“九點之前必須回家!”
付驍嚇了一跳,心說她們母女倆怎么角色顛倒?
江春華連連點頭:“盡量盡量。”
說完就提著禮物出了門。
等她一出去,江旎和付驍當即穿外套換鞋,鬼鬼祟祟扒門框盯老媽行蹤,等到江春華拐彎的時候,他倆跟鄒姨說了聲出去玩,轉頭悄咪咪出門,放輕響動一路小碎步跟上,開自己的車必然暴露,江旎提前叫車。
與此同時群里程念也來了消息:
[啊啊啊給我現場直播!]
[小付子,有新消息第一時間反映聽到沒有?]
等司機到了,江春華上車。
很快她叫的車也來了,江旎和付驍迅速上了后排,江旎扒著車座,吩咐師傅:“叔,跟上前面那輛8269。”
司機一驚,隨后斬釘截鐵地保證:“好,看我的!”
大叔一腳油門跟上去,江旎心跳如鼓,始終盯著前車。
中間有段路略堵,掉了個頭的功夫差點跟丟,付驍在后排不住地指揮,司機師傅頗不滿:“不用指揮我!我以前在江城開公交的!”
好有含金量的履歷,江旎肅然起敬,忙讓付驍閉嘴。
師傅名副其實,很快便又跟了上去,一路跟過了橋,最終到達盧江洲影。
付錢下車,師傅鼓勵道:“加油啊,鏟除犯罪造福人民。”
江旎回個必勝手勢。
她現在何止是要鏟除犯罪,如果可以,她恨不得開輛叉車把霍司臣叉走。
上了街道,他們裝作漫不經心走路,眼睛一直緊盯著老媽,始終保持十米左右的距離跟著。
然后見老媽進了中心公園望江樓。
江旎又是一路小跑跟上,掀個門簾的空檔又差點跟丟,幸虧老媽拿橙色禮盒顯眼,他們混在人群里默默隨后。
老媽上了電梯,直往六樓去。
江旎看了眼指示牌,六樓符合老媽喜好的應該就是那家茶餐廳了。
跟過去,果然,老媽到了茶餐廳門口。
沒見著霍司臣,不知是提前到了還是仍沒來,老媽是一個人兌了預約進去的。
等她進去,江旎想上前去預約,但走出一步被付驍拽回:“你這會去如果碰上是不是不太好?”
江旎默默退回。
付驍拿出手機:“我去,你在這等著。”
江旎躲在指示牌后,等付驍過來,他說:“要等一會才行。”
她心急如焚,但也只能等。
邊等邊盯著茶餐廳入口。
不料想緊隨其后,視線里闖入一道熟悉的身影,是霍司臣!
她驟然心驚,整個人往指示牌后面又退了退。
但忍不住透過縫隙去看。
他到門口跟服務員說話,這狗男人今天開屏似地打扮了一番,穿得比林城請她吃飯那次還要講究。
江旎心里正罵罵咧咧,身后有人叫她:“美女麻煩讓一讓,我看下指示牌。”
聲音不小,霍司臣都轉頭看過來。
江旎頓時心驚肉跳,如有雷劈,立即回身躲向指示牌里側,口型跟那人說著“不好意思”。
她要嚇死了,感覺自己像躲在洞里逃避Tom追捕的Jerry,好怕霍司臣聽見后循聲找過來。
好在付驍探頭看了眼那邊,跟她說:“霍司臣已經進去了。”
江旎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與此同時,茶餐廳里面。
江春華和鐘蕓總算得見,兩人熱切地擁抱,都是驚喜:“真的是你!”
江春華把限量包包送給鐘蕓:“新款,希望我的眼光還和當年一樣好。”
鐘蕓無奈地笑:“這樣大禮,你干什么呀?”
江春華和她對向而坐:“就當遲到多年的伴娘禮物,怎么樣?”
鐘蕓不免眼眶一熱,她們少女時總懷揣對未來的種種期待,希望學生時代手拉手上廁所的情誼可以變成婚禮上的伴娘,彼此孩子的干媽,但人和人之間的情誼也真夠脆弱,距離就能斬斷,時間就夠打散,出了校門奔向各自后續的人生,種種緣由再無音訊。
現在兜兜轉轉再相聚,實在是件奇妙的事。
說話間,服務員引著霍司臣過來。
江春華看見他,端茶的手一頓。
這不是跟自家閨女一起上綜藝看話劇的那孩子么?
鐘蕓笑著站起來介紹:“司臣,這是你江阿姨。”,又跟江春華說起,臉上頗驕傲:“我兒子,霍司臣。”
霍司臣跟她禮貌打個招呼。
江春華點點頭:“哎呀,你好。”,又是半晌才出聲:“他居然是你兒子?”
這些年沒有聯系,她只知道鐘蕓結婚有了孩子,并不知道她具體嫁給了什么人家,只聽說是難遇的高門貴戶,但鐘蕓自己就頗具背景,也沒什么奇怪可探尋的。
校園是階層分明的地方,但同時也是最容易模糊階層的地方。
鐘蕓拉著霍司臣坐下,笑說:“對,本來今天只是你我聚一聚,他臨時要來,就在附近,就讓他過來了。”
說完又問:“聽說你是個女兒?”
提及江旎,江春華滿眼笑意:“對,小瘋子一個,今天就沒讓她來當電燈泡,這會應該和朋友玩去了。”
霍司臣聞言,眉心微動。
*
另一頭,江旎和付驍總算等到號進來。
兩人問了下服務員,找到老媽那桌,特地跟坐在附近一桌的人商量,轉了一筆錢跟人換了座。
她扒拉開一截屏風去看,那里頭人影浮動,似乎有三個人。
怎么回事?!
她又貼耳去聽,聽見一道女聲,對老媽贊道:“姐姐,你現在真的越來越美了。”
老媽在笑:“以前你這么叫覺得沒什么,現在聽著怪肉麻的。”
江旎心頭狂震。
姐姐這個稱呼不就是她在公屏上總能看見的發言么?
“以前這么叫”是什么意思??
姐姐不是霍司臣叫的?
她整個人混亂了,到底誰才是榜一啊啊?!
付驍也云里霧里,啞聲問道:“現在什么情況?”
江旎靠著屏風,比了個噓:“等等,不急,你容我再聽一會確認狀況。”
她心頭惴惴,就著剛才扒拉開的那一道縫看去,但縫無法拉大,人影又投在半透的布上,不甚明晰,她無奈,只能探出半個腦袋去看。
隱約瞧見霍司臣起身,聽見他說去接個電話。
她忙拉好屏風,鴕鳥似地埋起頭來。
聽聲音確認他離去,一顆懸心終于放下,癱在沙發上深呼吸。
付驍:“瞧給你慫的。”
她也不反駁,正巧服務員過來,說句打擾了上茶,拉開屏風往桌上擺東西。
江旎顧不得燙,倒好后就端起茶抿了幾口,卻見付驍神情驟變,視線落在她身后。
后脊背一涼,江旎放下茶杯,轉頭看去,霍司臣神色是霜夜里寒涼的冷,緩步走近,一雙眼快要把她盯穿。
“江旎。”他最終停步于此,整個人充滿了壓迫感。
服務員都嚇得大氣不敢出,更不敢拉回屏風,端著茶碟就走了。
霍司臣眉眼間俱是冷寂,掃了眼付驍,又回看她,攏了攏眉:“這就是你的工作?”
掉馬
太陽穴突突地起跳, 她吞了吞口水,正要開口,付驍起身先一步走到她這邊, 和霍司臣對上:“這是她的自由。”
霍司臣全然忽略付驍,視線仍在她身上:“我們的事,要無關人等幫你開口?”
付驍皺眉。
霍司臣語氣冷冽:“出來。”
付驍抓住江旎手腕,拉起她:“跟我走, 帶你去一樓電玩城。”
霍司臣垂了垂眼,目光落在她被握住的手腕。
江旎想要掙開付驍, 但他不松, 她起身,想著無論如何先離開,但走了兩步, 盡頭只有霍司臣,他堵死了她的去路。
“你先讓一讓。”她盡量讓語氣平和。
霍司臣難得顯露不耐煩的表情,抓住她另一邊胳膊。
“你……”
江旎話還未說出口, 旁邊的江春華和鐘蕓聽到響動, 拉開屏風齊唰唰投來目光。
五個人, 五倍的驚詫。
世界都靜默了, 又仿佛很喧囂。
江春華和鐘蕓的視線同步在他們仨之間逡巡,霍司臣和付驍都松了手。
半晌,江春華率先打破寂靜:“孩子們都過來這邊坐坐?”
江旎雙眼睜大,老媽到底怎么想的?!
面基現場爆改修羅場?
她正想推拒,卻不料鐘蕓起身過來, 十分熱切地攬住她肩膀, 上下打量一番,問江春華:“這是你女兒?”
江春華:“嗯, 也不知道她怎么就跟過來了。”
江旎看著眼前這位阿姨和霍司臣相像的眉眼,僵硬地抽動了下唇角。
鐘蕓撫了撫她肩頭,笑著感慨:“好精致的姑娘,眼睛鼻子怪像你媽媽。”
江旎硬著頭皮禮貌道:“阿姨好,我叫江旎。”
鐘蕓拉著江旎:“來,坐這。”,她把江旎拉到自己原本的位置上,轉頭叫霍司臣:“司臣,來這,年輕人坐一起。”
鐘蕓把她旁邊的座位留給了霍司臣。
江旎見他走近,被扎到似地起身,打著哈哈:“媽我給你看樣東西,在手機上,我和你并排坐。”
她逃到了老媽旁邊。
江春華也叫了付驍過來。
最后的局面是他們和各自的老媽并排,彼此對向而坐。
明明很寬闊的屏風包間,一張沙發三個人尚且綽綽有余,卻無來由覺得擁擠而窒息。
江旎堪稱痛苦,右邊是老媽,再右邊是付驍,對面就是霍司臣,她恐怕一個微表情都逃不過被捕捉。
好在付驍不冷場,做了個自我介紹就很快打入媽媽們的話題。
鐘蕓問起付驍:“小付跟旎旎是什么時候認識的?”
付驍:“大學吧,她那會纏著我練賽車。”
霍司臣倏地抬眼。
鐘蕓:“你們是同學?”
付驍:“不是,不同校,而且我比她還大幾屆。”
鐘蕓轉而又問江旎:“旎旎是哪年出生的?”
江旎說了個年份。
鐘蕓:“呀,小司臣五歲,我也比司臣他爸爸小五歲哎。”
霍司臣皺了皺眉,沒記錯的話媽比爸只小三歲……
江春華抿了口茶:“我突然想起來,我家里還有一張同學聚會的照片,別人送我的,因為當時我沒去,有的人帶了孩子去的,你好像也帶了小孩,就是司臣吧?他那會還小,哪能想到現在以這樣的方式見面了。”
江旎愣了一下,有種次元壁破了的感覺。
鐘蕓訝異道:“是嗎?我也只參加過那一次,照片自己都沒有,你可得找個機會給我看看。”
江春華笑笑:“好啊,你都不知道,旎旎小時候翻相冊翻到那張照片,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
這話落地,江旎眉心狂跳。
她轉頭去看老媽,澀然擠出來幾個字:“有嗎……?”
“有!”江春華斬釘截鐵。
江旎訕訕轉回視線,中途路過他,似乎見他從剛才起就如薄冰寒澗的神情一瞬融雪。
江春華還繼續:“當時她還是小不點一個,從小就顏控,捧起相冊就指著司臣,說這個哥哥長得真是太好看了。”
江旎被口水狠狠噎了一下。
要純屬虛構也罷了,主要是,她好像真的……依稀有點印象。
她從不知道那就是他,小孩子出于審美天性本能的驚鴻一眼,看了也就忘了,誰會想到這個人,竟然就是……
她早在與他見面之前,就看過他的照片?
霍司臣定眼看她,眉眼稍彎。
江旎隱約能感覺到他的視線,繃著頭皮一個勁兒地看桌面,眼睛都看干了。
鐘蕓欣然一笑:“是嗎?”
江春華:“對呢,在那之后好長時間纏著我要給她生個哥哥,天天念叨。”
鐘蕓笑意更深,望著江旎,伸手輕拍她面前的桌子:“這可是為難你媽媽了,不過現在照片里的人就在你面前啊。”
江旎艱難地抬起頭,指甲無聲地嵌進掌心,呵呵干笑:“是哈,還挺巧。”
她暫且打算喝口茶壓壓驚,手剛碰到茶杯,被對面的人先一步拿走。
江旎倏然抬眼,霍司臣慢條斯理提壺添茶,在裊裊茶香中把茶杯遞給她,話里似有笑意:“我也覺得,挺巧。”
你覺得個鬼啊!
江旎皮笑肉不笑地接過茶杯,抿了一口,抓緊切入主題,問鐘蕓:“阿姨,是您一直在直播間跟我媽聊天的嗎?”
鐘蕓點點頭:“是我。”
“Y一直是您呀?”
鐘蕓有些不解,笑起來:“一直是我呀。”
江旎心中轟然,付驍也無法理解地轉頭,隔著江春華看她一眼。
他倆的對視落在霍司臣眼里,江旎剛才這一問,他莫名想到什么。
又覺得荒誕。
江旎坐在對面,對他冒升的想法渾然無覺,跟兩位老媽說要回個工作消息,掏出手機。
兩人同時低頭在群里交流。
江旎:[這就破案了?但是我最開始問霍司臣那個號是不是他在用,他親口說是啊!]
付驍:[要么他幫他媽掩護,要么他媽幫他掩護]
程念冒泡:[我靠我靠什么進度現在?]
[什么掩不掩護的??]
江旎解釋完收起手機,兩個老媽又聊了一會,稍停,桌對面的人卻突然開口:“阿姨,媽,我和江旎有些工作上的事要談,失陪一會。”
江旎抬頭對上他的目光,那眼神簡直是布好網,只等她進去的意思。
他為什么又突然要找她出去?她直覺他想談的不是昨晚懸而未決的事。
她也直接說:“現在算休息時間,就不要談公事了吧?”
鐘蕓立馬說:“對啊,不談公事,不過你們年輕人跟我們待著也不舒服,司臣,你帶旎旎去看電影。”
說完又補充:“但我還挺喜歡跟小付聊天的,小付就比你倆更能跟我們聊得來。”
太直白的司馬昭之心,霍司臣聽了都略無奈地抿直了唇。
江旎還沒把整體情況捋順呢,想也不想就回絕:企鵝裙似兒兒耳五久一司齊整理搜集“我那會來的時候走得腳有點疼,就想在這坐著休息會兒,雖然我不會聊天,但聽阿姨和媽媽說話覺得很有意思。”
霍司臣深深地看她:“腳疼?”
明顯近乎要戳穿她的意思。
江旎實在無語,從桌底下伸腳去踢他。
但這男人好似能預判,巧妙又不著痕跡地躲過。
她抬腳憑借觸覺找了下,剛碰上他踝骨,下一秒,自己腳踝被卡在他兩條小腿之間。
腦中嗡地炸開。
大寫的得不償失,她整個人瞬間灼燒。
江旎想抽回,但旁邊就是老媽,斜對面就是他媽,她哪敢動作?
憤憤看向正對面的始作俑者,他居然神色如常,絲毫不受桌子底下她些微掙扎的影響,同時還能悠悠然給兩位長輩添茶。
目光沒有看她,卻在感受她氣急敗壞的目光時勾了勾唇角。
她從來沒有一刻覺得他如此斯文敗.類過。
江旎從群聊天框退出,點進雪人頭像的聊天頁,祈使語氣:[放開]
但他只是掠一眼屏幕,不看,也不回。
微信上付驍來了條消息:
[這樣打字溝通效率太差,出去說]
看著消息,江旎更恨了。
她現在完全走不了……
她只能先回付驍:[你先去,在外面等我]
隨后付驍找了個借口,跟兩位長輩打了個招呼暫時出去。
江旎咬咬牙,決定走下下策。
跟霍司臣硬拗是拗不過,對付他得來點奇招——還有另一條腿沒被禁錮呀。
她喝了口茶,笑瞇瞇地托腮,直直盯著他,在桌下抬腿,鞋尖順著圈禁她的勁瘦小腿緩緩而上。
立竿見影的效果。
當即就看見霍司臣神色一凜,隨之僵硬的還有小腿,他目光一寸一寸抬挪,落在她臉上。
她挑釁地回看,大大方方迎上,毫不避忌。
兩股視線,兩軍對壘,空氣都要被燒焦。
最終以她勝利告終,霍司臣松開禁錮。
江旎收回腿腳,只覺那觸感仍停留,來不及多想,她當即起身,交待了聲,攥著手機出去找付驍。
到了外面,一時卻找不到人,她在群里問:
[你人呢?]
付驍: [來了趟洗手間,離得還挺遠,我現在在西口這邊]
江旎:[別說東南西北,說前后左右]
付驍:[算了你別找了,我去找你]
程念在群里急得上躥下跳:
[所以現在意思是聊天的人其實是霍總老媽?]
打字太煩,江旎索性敲了個群語音,連通三個人,去這層沒什么人的拐角:“對,但我想不通的是一開始他又為什么不實話實說呢?”
程念:“對啊。”
付驍:“想瞞著他媽媽看直播這件事?”
江旎:“也不是沒這個可能。”
程念:“那你和他現在什么情況?”
江旎:“我只覺得一團亂。”
程念:“你好好想想,是及時抽離及時止損呢?還是正好趁此,就繼續下去。”
付驍:“繼續什么繼續?”
程念:“那不然這幾個月白干?我們旎子演戲也是耗費精神的。”
江旎對于后半句重重點頭:“別的不說,這幾個月累死我了,誰懂跟閻王相處的壓力,隨時關注他有沒有在直播間騷擾我媽,跟我媽聊天有什么新進展,我還得一步一步攻略,我卑微,我狗腿子,我硬擠眼淚假裝表白,要不是為了演這戲,他是我甲方又怎樣?怎么也不會慣著他。”
程念:“你辛苦了。”
江旎越說越起勁:“可不是?不停分析他的心理制定下一步攻略,還要隨時查資料搜缺愛的人需要什么,甚至為哄他高興還包直升機看煙火,去那么大老遠追極光,就連吃醋都得靠演的,也不知道他看沒看出來,反正他毒舌,總提醒我演得爛……”
江旎激情吐槽,甚至沒留意面前的光潔地面上投出一道來自身后的陰影。
直到后背撞上那陌生又熟悉的軀體。
聽見他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如懸在頭頂的劍,音色涼如暗夜湖水:“是嗎?”
霎時間如墜冰窟,她渾身一僵,整個人如同斷了線的木偶,頓在原地。
語音這頭和另一頭同時沉默。
這一頭的兩顆心同墜谷底。
短短兩個字“是嗎”,有如山崩海嘯。
江旎立刻斷了語音熄屏,僅是這個簡單動作,她都險些又沒拿穩手機。
她吞了吞口水,心跳如擂,徐徐轉身,對上他冷冽眸光。
那是她從未見過的寒涼,比這段時間見過的,甚至比起最初認識時的那種寒意,都有過之而無不及。
霍司臣死死地注視著她,她實在扛不住,低下頭去。
她好想逃,但挪不動腿。
就這樣默然相對良久,聽見他冷然出聲:“所以自始至終,都只是攻略對嗎?”
江旎張了張嘴,說不出半個字。
不是嗎?有跡可循的每一次拉近,都不全是自然而然,而是她刻意設計。
“抬頭。”他聲音沉冷。
一串腳步聲由遠及近,是付驍趕過來:“霍司臣,你想對她怎樣?”
江旎抬眼,看見霍司臣眼里那樣的冷寂和蔑然。
不等付驍靠近,他直接攥住她手腕,她被扽得前傾,而他步步生風,拉著她進了就近的安全通道,咔噠一聲從里面鎖上門。
付驍在外面揚聲:“霍司臣你干什么?”
門鎖鎖起來的不只是那兩道冰冷沉重的門,更是她的思緒,咔噠一聲之后,她大腦一片空白。
她就這樣被他攥著手腕,兩人對向而立,沉默成了無邊驚濤駭浪。
可她此時卻再也沒有能與他對陣的底氣。
江旎深吸一口氣,喉嚨一片酸脹,她頓了頓,聲如蚊訥,全盤托出:“我誤會直播間榜一的Y是你,以為你圖謀不軌,所以接近你,轉移你對我媽的注意,就這樣。”
就這樣。一句話概括過往,很簡潔的一句“就這樣。”
他松開了手。
半晌,他終于哂道:“江制片演技挺好。”
真是瀟灑無比的一個女人,一路來脫口就是謊言,甚至接近他,也是為了遠離,更好抽身。
江旎扇動幾下眼睫,明明說出來該是輕松的感覺,卻越發喘不過氣,而他的話更是字字尖銳,有如千鈞沉沒她心河,墜得她難受。
霍司臣的話里已不帶半分情緒,又回到那作壁上觀的局外人姿態,看完一出戲最終點評似地:“江總這做派,不僅拉低我,更拉低你自己。”
江旎眼前逐漸起一片霧,心口步步收緊。
她訥訥開口:“對不起……這句抱歉是真心的。”
霍司臣幾近涼薄:“真心?”
他輕笑,不知是笑她的抱歉,還是笑那句“真心”。
他開了鎖,推門出去,帶起一陣冷氣。
門跟著晃了幾下,吱呀響聲擠出回音。
像戲夢一場的終曲。
付驍替她拉開了門,讓她出去。
江旎目光渙散,腳步緩緩越過那道門檻。
過了這門,今晚之后,戲碎,夢醒。
第 46 章
江旎沒再回茶餐廳, 想自己回家,付驍堅持和她一起,她不愿掃兩位老媽的興, 微信跟江春華說了聲,稱和付驍單獨去玩。
那會驟然掛斷的語音和掛斷前聽到的那一句,讓程念快急暈,等了一會又打了個電話過來, 是單獨打給付驍的。
兩人反正在等車,付驍接了, 開功放。
程念:“江旎沒事吧?這下徹底被他發現了?”
江旎直接開口:“沒事。”
一出聲發現自己聲音竟是這樣的澀然。
程念一聽是她, 一時不知該怎么開口,頓了頓才說:“……也行吧,他知道了就知道了, 已經這樣了,旎旎,你別太放心上。”
付驍聽了程念說的, 轉而問江旎:“霍司臣會不會報復你?動動小手指就讓你在業內混不下去那種?”
程念在電話那頭嘖了一聲:“他不是這么沒品的人, 你別嚇唬江旎。”
江旎淡聲說:“報復姑且是有心, 還要花時間花心力, 他那樣的人,根本不屑花這些心思。
只會是無視吧。
付驍:“我去程念你沒見他逼著江旎說話那會,直接把她拉進安全通道鎖了門,男人了解男人,我感覺這霍總……怎么說, 越是表面云淡風輕, 本質就越瘋批!”
程念聲音愕然:“真假的?”
江旎無奈:“你倆別YY了。”
程念:“不過你們的合作……接下來還能好好進行嗎?”
江旎扇動兩下眼睫,她也不知道, 采風就剩最后幾天了,本來是可以畫上圓滿句號的。
車來了,不好再多說,也就掛了電話。
把江旎送到家,付驍后面也有事,微信跟江春華告別,說有空再來。
鄒阿姨也走了,空空蕩蕩的地方就她一個人,這幾天發生的事就像一條界限,割裂又不真實的感覺后知后覺席卷,于寂靜里不斷發酵。
預感今晚會再度難眠,江旎未雨綢繆,拿酒助眠。
剛從冰箱里啟出來兩瓶,江春華回來了。
江旎下意識地想掩藏,江春華放下包掛起外套走進來,看見她手里拿的東西,笑道:“你想一個人喝呀?媽陪你一起。”
她眼眶瞬間灼痛,泛起一圈紅。
江春華只當沒看見,又從冰箱里拿出兩瓶,帶上啟瓶器,攬過她肩膀:“走,我們上三樓開天臺,今晚溫度很好呢,有春暖的意思。”
“嗯。”她吸吸鼻子,跟老媽一起上三樓。
拉開陽光門,老媽搬兩張躺椅,風一過,果然有春夜的柔和。
江旎踏進夜風,往不遠處亮閃閃的地方看去,是鄰居有人家在花園里放煙火。
小朋友拿著仙女棒,高喊:“要許愿了!你幫我拍照。”
一字一句清晰地鉆進她耳朵。
耳朵狠狠地扯了喉嚨一下,發酸發鈍。
原來鈍刀子割肉是這種感覺,她還沒接受明白,就隨處遇到回憶凌遲。
她收回視線,跟老媽一起坐下來,江春華同她碰杯,清脆的玻璃瓶響。
江旎問:“媽媽,那個阿姨是你以前的同學?她叫什么?”
“鐘蕓,高中同學。”
江旎捏著瓶子的手指一點點收緊。
Yun,開頭字母Y。
江春華捋了捋江旎的碎發:“阿姨很喜歡你,一直夸你好看,說你性格也很好。”
江旎苦笑:“都沒說幾句話,怎么就看出性格?”
江春華:“可能就是感覺吧,也就是俗稱的緣分。”
江旎喝下幾口:“那你覺得她兒子好嗎?”
“不好。”江春華不是開玩笑神色:“讓我小孩傷心了,再好也不作數。”
江旎嘴角咸咸的,原來是憋了一晚的霧終于化雨,她抽了抽肩膀:“那如果是我理虧,我有錯在先呢?”
江春華:“感情是能講道理的嗎?我反正不講道理。”
江旎扯過老媽的袖子,往眼睛上一捂,袖口瞬間潮潮地洇開一團。
“你這孩子。”江春華表面嫌棄,還是慢慢拍她后腦勺:“沒事的,有什么大不了的?喝醉了睡一覺,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其實今天在餐廳江春華就瞧出他們氣氛不對勁,感覺這倆人終有一個爆發,只是沒想到來得這么快。
江旎抬起頭,語氣也泛潮:“媽媽,我想看一下你說的老照片。”
“想一出是一出的。”江春華笑著起身:“我去給你拿。”
鄰居放仙女棒的小孩進去了,空氣里隱隱燃放過的火花味道,很快老媽回來,拿了本相冊。
她開了燈翻找幾頁,停在一面,拿給江旎看:“喏,就這張,你小時候看過。”
她指尖撫過畫面,來回好幾圈,最終停在靠邊的女人和男孩:“這是他們吧?”
“對,這是你鐘阿姨。”
江旎只覺命運之微妙。
小時候照片上一眼被吸引的人,繞過十幾年,開啟一段鬧劇般的緣分,難堪又沒頭沒尾地落幕。
更確切說是孽緣。
江春華看著自己女兒盯照片出神,喝口酒無聲地搖了搖頭。
別人不清楚江旎,她還能不清楚?從小到大多少男孩子追在她后面,她都不感冒,有感覺和沒感覺,有時候甚至當事人都不知道,但親近的旁觀者能一眼就看透。
這頓酒喝到快凌晨,江旎和老媽各自回屋,她暈暈乎乎泡了澡睡了。
短短的一覺全是夢,睡也沒睡安穩,不到四點江旎又醒。
酒勁似是還沒過,她看了眼時間,被屏幕刺得眼酸,開了燈,恍然只覺上個失眠夜還在昨日。
只是再也不會有上次失眠那樣的雀躍了。
她當時都沒察覺到的雀躍。
床頭上放著那本老相冊,她晃了晃腦袋,想起應該是下來的時候順手帶的。
鬼使神差,她打開相冊翻到那一頁,拍下來,點進微信,下翻,找到雪人頭像。
某一瞬間她都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做什么,或許是酒還在上頭,或許是他們之間驟然的冷卻仍無實感,又或許是夜里理智減半,江旎點加號點照片點發送,一條龍順理成章。
她甚至做好了看到紅色感嘆號的準備,卻看見照片就這么成功發出去了。
心跳得無比猛烈,然而過了好久,也杳無回音。
江旎往上翻著聊天記錄,一天前這個人還堅持要約她出去把話說開。
沒來由一股怒火,江旎只想發瘋。
她指尖飛動,打字發消息:
[哇照片上是你/色/小正太/色/]
[啞巴了?嗯?死男人,手瘸了不會打字?]
[憑什么?!你睡得很安穩嗎?]
[覺這么好,喝了兩斤敵敵畏睡的嗎??]
[我知道你能看見你別給我裝瞎!]
[不開心就去Soul吧~專治開心^_^]
[老公你說句話啊老公!]
[睡這么死?!你沒有X生活??!]
一口氣打完,打到最后她完全是在憑直覺發瘋,根本沒在意發的是什么東西,只覺得爽,發完手機往地毯上一扔,宣泄結束,睡覺。
于此同時,懷園239號。
霍司臣坐在凌晨四點的辦公電腦前,冷眼看著旁邊手機屏幕一直閃,不斷增加的微信轟炸。
無聲輕嘆,點開,肆無忌憚的猖狂文字糊了他一臉。
尤其是最后兩條。
他不禁皺眉,撳滅手機,倒扣過放在桌子上,視線回到電腦屏幕,繼續處理工作。
但屏幕上的宋體字好像有了自己的想法,悉數全部變成了剛才倒數第二條那個稱呼。
【君朗影視集團前四個季度項目總和老公老公老公老公老公……】
他煩躁地合上電腦,拿過桌邊的那杯酒飲盡,起身去睡覺。
走出幾步,返回來拿起手機,干脆利落地點進微信,點到「相聲藝術家」個人頁,三個點,選項[刪除聯系人]
紅色字體太過刺目,指尖停頓。
許久,退回去,設置[消息免打擾]
*
江旎第二天起床后尖銳爆鳴。
江春華趿拉著拖鞋就趕過來敲門:“怎么了怎么了旎旎?”
江旎雙目失神,心如死灰:“沒事媽,頭繩團成一團掉在地上,看成蟑螂了。”
江春華驚魂甫定:“你這孩子,一驚一乍的,收拾收拾起來吃早餐,昨晚喝酒了。”
“……好。”江旎有氣無力應了一聲。
老媽腳步聲遠去,她手都在顫抖,撿起掉在地上的手機,顫顫巍巍從癱坐在地的姿勢站起來。
此時此刻沒有人比她更需要一架時光機。
死的方式有很多種,她選擇了社死。
江旎仰頭倒在床邊,對天花板尷尬地發了一陣呆,最終心一橫,一秒都不帶猶豫,點進雪人頭像,直接刪好友。
刪完想起今天還有一個一起的項目,需要先去一趟君朗。
她徐徐閉上眼,覺得真是很不體面。
還能怎么辦?江旎起身去洗漱,已經沒有臉了,一切都到了當面見再說吧。
想到見面,心沒來由地再度揪起;今天再見,不知道他會是什么姿態。
江旎進浴室,對著鏡子擠出洗面奶在臉上打著圈,想過一百種再見面的場景,最終偏向的也只有他面無表情公事公辦,一如最開始認識時那樣。
洗漱后吃完早餐,一切收拾妥當,出門前她猶豫再三,帶了兩樣東西。
上午九點到君朗,乍暖還寒,瀾城的天氣從來難捉摸,昨天暖過,今天再度風冷,僅是下車走的那幾步路就有種入骨的寒。
她拉高大衣衣領,頭發被吹得紛亂,低著頭快步走進一樓。
君朗好像連氣味都是一致的,不管是景市還是瀾城,一進這里,撲鼻而來是它獨特的清淡香氛氣息。
真是誰的公司就有誰的氣質。
但這氣息對現在的她來說,僅只是踏入這個領地,都會加重她難以言明的情怯。
江旎準點到的,按行程安排是在一樓大廳見,霍司臣不遲到,但今天過了兩分鐘不見人影,手機上也一直沒動靜。
她不催,去坐在等候區等消息。
沒想到剛坐下,就聽見有人叫她:“江總。”
她捂在口袋里的手瞬間攥成拳,確定那聲音后又瞬間張開掌心。
該怎么形容這種感覺,第一次主動打他電話,接電話的不是他而是助理,當時是放松的錯落,此時又該是什么心情?
江旎轉身。
果然,從電梯出來的是周瑾。
她聽見有根弦徹底斷裂,不知是腦海還是心里。
她邁開步伐迎上去。
周瑾過來:“江總,今天的項目我來和您對接。”
江旎哽了片刻,啞然開口:“好。”
周瑾:“那我們各負責一邊,麻煩您去13號口那邊,會有負責人在那等您。”
江旎點點頭,臨走了,還是回身問:“霍總呢?”
周瑾:“霍總在頂層,等下有個會。”
“哦……好。”她訕笑一下,從包里拿出兩張卡:“麻煩周助把這兩張卡代我還給霍總,除了房卡,另一張里是紅包的錢,還欠一件定制西服,等定好我會把單子發你,就可以兩清了。”
周瑾愣了下,也只能點點頭:“好的。”
透明專梯內,霍司臣降到一樓,看見她裹緊了大衣,轉過身往門外去。
背影幾分單薄。
九點半的會議,還有二十多分鐘,一切就緒,他原本心無旁騖,偏在看到秘書手里掛著行星吊墜的USB時,如有鬼使神差,推門而出,乘電梯一路從頂端降到地面。
白色燈閃,電梯門開。
霍司臣步履匆匆,往她背影的方向走過去。
迎面來的是周瑾:“霍總,江總讓我把這兩張卡交給您。”
他腳步驟停,低頭,周瑾手中,靜靜躺著那張房卡。
他們一起看過極光,度過新年的那間陽光房的房卡。
也是他作為開始的禮物。
霍司臣喉結滾了滾,沉聲問:“另一張怎么回事?”
周瑾鼓足勇氣似地:“這張卡是紅包的錢,江總說還欠您一件西服,此后兩清。”
霍司臣冷冷一哂,抬眼看去,背影已無蹤,他不由分說拿出手機,點進微信找到她,打字:[兩清?]
點了發送,眼瞳隨手指一震。
界面顯示:[您還不是他/她的朋友……]
留在聊天框的,只有綴著問號,答案卻無比分明的兩個字:
[兩清]
第 47 章
如兜頭一盆冷水, 潑滅釣著他的,從頂層會議室匆匆降下來的那一口氣。
是昨晚她一如往常發那些話,那樣肆無忌憚恍若他們還很熟悉的語氣, 讓他心存幻覺。
現在看來她也只不過是發泄情緒。
霍司臣看那兩張卡,沒有接過東西,往回走,按下電梯回去。
高度在升起, 其他都在下墜。
就連直升機上那場煙火也只是她的設計,他居然為一個吊墜就追下來。他在她過往無數小把戲里找一點點在乎的證明, 得到的也不過她一句“兩清”。
她就那么急于全身而退, 自然,對她來說,功成身退, 無可厚非。
金錢可以兩清,感情總得對等,才叫兩清, 他們之間, 何談對等。
演戲的人抽離, 徒留觀戲者被困戲里。
頂層會議室里充斥著低低的嗡聲, 今天是瀾城公司開年第一場會,各部門齊聚。
還有五六分鐘開始,見霍司臣進來,幾個高層紛紛笑著上前寒暄,他淺笑, 淡淡地應著;但有人敏銳地察覺到霍總今天氣場不太對, 簡單幾句就回了各自座位。
奇了,幾個高層面面相覷, 以往霍總開這樣大會,都會與人談笑幾句,在場的每個人他都會照顧到,帶過一兩句話,面子上的周全他向來做得到位,要不玉面閻王的稱呼怎么來的?
可今天……慣常周全有禮的人乍然少言寡語,比情緒寫在臉上更叫人緊繃,在場低低的嗡聲在察言觀色后逐漸消失,大家各自檢查著會前資料,力求萬無一失。
霍司臣同樣專注自己的內容,指尖在鼠標上翻動,翻著翻著,看見郵箱來了條新郵件。
他點進去,四個字的標題幾乎令瞳孔震顫。
《時光郵局》
底下小字注明:親愛的特輯嘉賓,我們的鹿灣塔夢幻之行已告終多時,您還記得當日與您的搭檔共同經歷過的那些美好嗎?相機是愛人的眼睛,記錄她眼中獨一無二的你,節目組為您保留的彩蛋現在揭曉——
附件:江旎手記.jpg
看見這個名字,喉口一陣艱澀,手指頓住片刻,最終點開。
是她拍的照片,藍調背景,在海邊那晚,他站在遠處接電話,她捕捉到一張他的側影。
但現在在照片里尋求一絲在意的證明,無異于緣木求魚。
九點半準時亮起的會議提示,萬分沉淪里換回一分清明。
他點擊刪除郵件,起身,于燈下笑得清雋:“各位早,會議開始。”
*
江旎忙完到下午,結束后,去君朗停車場開車。
上午稀薄的晴光轉陰,風越發冷,她縮著腦袋,去往車庫的一路上在想,等下該去給他定西服,幸好周瑾的聯系方式還在,定了發個訂單,算是無限靠攏兩不相欠。
坐進車里,暖風陣陣吹出來,緊縮的肩頭略微舒展,江旎習慣性拿出手機看消息,發現來了條新郵件。
想著應該是工作相關,她點開,心口霎然收緊。
郵件來自節目組的時光郵局,小字一字一句都在提醒她鹿灣塔的那個下午。
它說:相機是愛人的眼睛。
附件:霍司臣手記.jpg
江旎沒有點開,她知道是哪張照片,她見過,沒有必要再見。
她退出郵箱,在總控屏幕上搜索那家定制店,規劃好路線開啟導航,打燈起步。
小安來了通電話,她連藍牙接起,對面說明天節后復工,問要把她安排在哪里。
江旎沒有片刻猶豫:“你來瀾城吧,采風元宵后全程結束,后面幾天的工作相對輕松,公司開年忙,我得去景市。”
她需要忙碌,最好是連軸轉的那種。
小安以為江旎的行程是和霍總一起有變動,還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我懂了,聽旎姐安排。”
江旎:“后面幾天你和周助對接,如果有需要和霍總溝通的部分,也照常上就行。”
小安那頭沉默一會,語氣也嚴肅多了:“我明白了旎姐。”
掛斷電話,江旎專心開車,駛入逐漸昏暗的暮色里。
那家定制工作室比較偏,幾乎開到瀾城另一頭,天黑了才到。
路兩旁亮起盞盞路燈,天黃澄澄的,厚厚的云層像被路燈染了色,壓在樹梢心頭。
江旎就把車停在路邊,走過去進店。
這家店是小別墅形式,她推門而入,里面沒有法國老頭,只有一個碧眼小哥,把剛熨好的西服標了號掛在衣架上。
見江旎進來,小哥一口蹩腳中文:“您好,萊昂先生不在,還有五分鐘打烊,是拿回衣服還是做新定制?”
江旎:“我想定制一件西服,和霍司臣先生在這定制過的相同款式。”
小哥綠眸一閃:“您說霍先生?”
“對。”
小哥:“請問您叫什么名字?”
來定制為了方便溝通肯定會留個人信息,她不做多想,直答:“江旎。”
小哥遺憾地聳了聳肩膀:“非常抱歉江小姐,萊昂先生說了,不接您的定制。”
江旎整個人如浸冷水,艱難地吞咽,隨后問:“是霍先生交待的嗎?”
小哥:“這涉及客戶隱私,抱歉。”
她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怎么也扯不起來,最終點點頭:“打擾了。”
是有多厭惡,才連她還清東西的機會都不給。
他遠比她想的更加倨傲,更加果決,工作照常進行,但不愿再和她有絲毫接觸,就連還他一件衣服這樣間接的接觸,也被毫不留情面地斬斷。
還了衣服出現在他那,想必也是白白討嫌。
走出門,撲面而來的寒氣,打在身上使人一震,江旎一步一頓地往車那邊走去。
坐進車里,機器一樣一連串程序,系安全帶,打燈,開車。
只是剛走,就感受到一陣撞擊,緊跟著咔嚓一聲。
她踩下剎車,降下車窗往碰撞來源看去,是一輛駕校練習車,撞上了她的尾燈。
里面兩個學員一個教練,匆匆下車來跟她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您看報警還是私了?”
另一個說:“能不能拜托您不要報警,我肯定會賠償的。”
他們你一言我一語,江旎卻聽不進去。
這樣撞壞車燈的場景,上一次是在檀山莊園,第一次見面那晚。
一個前車燈,一個后車燈,兩只撞壞的燈,從序曲到結束。
心頭控制不住地抽動,江旎搖搖頭:“沒事,你們走吧,我自己解決。”
今天一而再再而三的事,無休止的情緒壓上來,此時這一件,是壓倒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好好地說著話,眼前一片模糊,眼淚控制不住地掉,風一過吹在臉上生冷。
開車的學員嚇壞了:“你沒事吧?我我我只是擦到燈,你人沒事吧?”
江旎什么也不說,轉頭上車,油門一踩開出去幾公里,又到了一處無人地,停車。
樹葉被風帶得簌簌作響,依稀能聽見遠處江面上傳來宏大而沉悶的汽笛聲。
她再也繃不住,趴在方向盤上任由情緒肆意漫出。
*
江旎提前回了景市,一片昏天黑地的忙碌中二月結束,步入三月,春意復蘇,景市近來下了幾場雨。
一場又一場,沖刷著她籠在心頭的潮悶。
不想停下,只想連軸轉,因此有活都接,郁和笙都訝異不已,為了迫使這陀螺停轉一會,強行給她安排個文藝行業的會,哪怕去那干坐著,總也比工作狂模式好。
郁和笙態度強硬,江旎于是接下,收了入會函。
這天下午出發,又是一場雨。
到了會場進入前,大家各自把傘放在走廊,紅色地毯上洇出團團雨漬,空氣里升起些微潮氣。
前門略堵,江旎決定從后門進,轉頭那一瞬,渾身驀地一僵。
霍司臣一身深色正裝,戴著銀質細框眼鏡,高人群一個頭,從遠處徐徐走來時,甚至能感覺到他身上帶著的清寒雨水氣。
他旁邊走著的是身份頗高一位主辦人員,笑意殷勤,喋喋不休跟他說著話,他靠著那人的那側,單手背后,微微低頭,時不時應一句。
江旎不經任何猶豫,轉身去擠正門。
這段時間忙過頭,潛意識里總覺得他還在瀾城,即便如此,可能會與他有關的場合,她也是能避則避,這么些天也沒有再遇,可偏偏今天在這里,就這樣碰到,虛妄感好似他撕開她的時空,漫不經心地踏足,攪擾。
她自以為已經轉換了心緒,再不濟被工作填滿,留給私人的情緒空間不多,導致出現了放下的錯覺。不想再見面,還是會被潰不成軍的挫敗感席卷,心口收縮的痛感新鮮得仿佛在昨日。
她自己也不想承認,避開是有意的,但去任何一個地方都懷揣一種隱隱的期待,也是確有其事。
江旎擠在人群里,希望自己隱去,可余光極盡處,卻在盯那道身影,她什么時候是這樣不灑脫的人?
工作再累也有假期,她的不灑脫,什么時候可以放回假?
人群蠕動,江旎跟著慢慢挪腳,踏進前門,直到最后一刻,余光里那道身影也沒靠近,他從后門進去的。
懸心砸地,砸出厚厚一層灰塵。
算了,希望入會以后可以不用看到他。
——剛這樣想著,進去后找到自己的座位,在制片席前兩排,落座后自然而然地抬眼,后背一涼。
他的座位在臺上,聚光燈下,那單獨的一排其中之一,名牌上三個字「霍司臣」
江旎被燙到似地收回視線,翻開桌上備好的空白筆記本,抽下卡在筆記本上配套的圓珠筆,在上面亂寫亂畫。
旋即聽見臺上的腳步聲,應該是那幾位依次入會。
她頭也不抬,旁邊坐位有人過來,是制片孟瑜,跟她打聲招呼:“江老師,這就做上筆記了?”
她笑笑,翻過畫滿圈圈的那一頁:“熬時間罷了,來了就裝裝樣子。”
孟瑜笑著跟她指指臺上:“今年可比往年有意思,以前才叫無聊呢,全是中老年男指點江山,今年臺上有張帥臉。”
江旎壓制自己腦海里瞬間蔓延而出的,對霍司臣輪廓和五官的描摹,只是笑了笑,再度低頭,甚至開始默寫:潯陽江頭夜送客,楓葉荻花秋瑟瑟……
孟瑜提醒:“哎不過你可得醒著神,會叫起來提問的。”
江旎一臉生無可戀。
想起之前在網上看過一句對特殊關系的調侃:分手了還得一起回家吃飯。
現在也大差不差吧,工作領域上接觸的人,狗都不談,鬧掰了還得一起開會。
會議準點開始,臺上幾位依次發言。
有鏡頭掃蕩,不得不抬頭,江旎坐直身子,兩只手隨時準備鼓掌。
余光里某個人存在感過分強烈,她逼著自己把視線定死在正發言的白胡子老頭臉上。
但好景不長,很快就到霍司臣拿話筒。
場內一陣掌聲。
江旎失神地拍著手,一個冷不防,和他隔著數十米距離,遙遙地對上視線。
心跳近乎停滯。
但他就像瞟過臺下眾多不認識不熟悉的人一樣,那樣漫不經心,擺好話筒,開始他的發言。
江旎也收起手,目光集中在筆記本上,跳躍式寫字,已經默到了“大珠小珠落玉盤”。
要命的是,眼前這句話讓她耳中他的聲音清晰起來。
從現場音響傳出,些許陌生,在她剛逃離的對視之后,又形成一張無邊的網,將她包圍。
他的發言簡練,條理清晰,不多占用時間,不添有的沒的,緊扣主題,內容也具實質性。
饒是如此,江旎依然覺得漫長。
寫字又畫圈,終于熬到他的發言結束,主講人卻引導會議進入第二階段,隨機抽取發言。
江旎心里咯噔一下。
低下頭,盡量削弱自己的存在感。
死亡式掃雷一樣的心情,比從小到大任何一堂課都怕被點到。
偏偏怕什么來什么。
在點中三四個人之后,江旎心里就有了預感,會聽到自己的名字。
她一抬頭,果不其然,自己中了獎。
主講人在點到她之后還看了眼霍司臣,提出問題:“江老師,請您來談談對于剛才霍總提及的,影視作品中傳播美學內涵的理解。”
為什么偏偏問她霍司臣說過的內容?
禮儀給她遞來話筒。
江旎接過,手心里漫起一層薄汗。
她對著話筒開口,卻聽不見自己聲音,拍了拍,還是沒聲,再一看,話筒竟出了問題。
這樣規格的會議話筒出錯,江旎心下疑惑,但更多的是架在火上烤的感覺,她此刻在整場會議的注目之下。
主講人見狀立即示意其他禮儀去送話筒。
卻聽見現場響起霍司臣的聲音:“我來吧。”
場內當即隱隱泛起一陣嘩然。
江旎更是錯愕不已。
而他,在眾人眼光中起身,拿起一只麥,確認過沒有問題,就那樣信步下臺,走向制片席,向她走近。
第 48 章
從2月中旬到現在三月, 沒有見的這些時間,隔世一樣橫亙在他們之間,遠遠一眼, 那種恍惚感就已經很強烈,現在還要再在近處,看清他的臉,感受到他的氣息, 真是種酷刑。
可是臺上下來的人不斷在走近。
15米,10米, 5米, 越來越近,也越來越窒息。
心如鼓擂,他于她而言是如臨大敵。
走近的同時他們目光交錯, 但他又把目光相接變成淡然地掠過,很快移開。
沒有辦法,越是這種時候越要穩住, 江旎不著痕跡地調整呼吸, 做好表情管理, 面上帶笑, 待他終于走到跟前,她微微一頷首,說聲“謝謝霍總。”,伸手去接。
牽過不少次的這只手,此時她卻要盡量避免碰到, 從話筒尾端接過, 兩個人在眾目睽睽下笑容客氣而得體。
但就在她手要碰到話筒時他卻晃了一下,直接由他拿著舉到她面前, 他淺勾了勾唇角:“請講。”
江旎差點失去表情管理。
他是要幫她舉話筒,就站在這直到她說完?
她真想原地遁走。
江旎只能迅速理了理思緒,就那么對著他為她握住的話筒,開口,娓娓而談。
她說話時,清淺氣息噴薄在他手上的皮膚,他握著話筒的手不由得一緊。
江旎擺了兩個關鍵詞隨之擴散,簡單明了,很快結束發言。
但主講人在她說完后又問了一句:“就這個答案霍總有什么延伸的嗎?”
霍司臣拿過麥:“江制片剛提到不同流派構建不同審美體驗,那么你個人傾向哪種表演流派?”
他直直看著她,問到靈魂深處一樣。
江旎從腦中冒出來的詞匯中隨便說了一個:“體驗派吧。”
很好,她自己就是體驗派。
霍司臣淡然一垂眸:“感謝江制片分享。”
說完,拿著麥轉身走回臺上。
轉身之后,他薄薄一層笑意盡收,雙手于無聲處攥緊。
江旎自然是看不見,只覺劫后余生,手中一時不知道要做什么,合上筆記本又打開,拔開圓珠筆筆帽又蓋上。
下午五點散會。
其他與會人員口中最有意思的一次會,在她這里是最難熬的一場。
江旎散會之后擠在人群里出會場,跟郁和笙發條微信:[以后再讓我來這會就散伙/怨念/]
她發完,狀似隨意地抬頭看了眼,那道身影已杳然無蹤。
身邊擠過來個工作人員,給禮儀po文海,棠廢文更新都在南極生物群四貳二貳捂舊義死泣提供話筒的,為今天會上話筒的事跟她道歉,江旎無甚所謂,云淡風輕應付過去,叫對方不必放心上。
那人欠了欠身離去。
江旎繼續往外走,手機振動,她以為收到郁和笙的回信,打開卻是付驍:[你在哪?我來景市了]
江旎訝異:[你怎么會過來?]
付驍:[準備新訓練,提前來看看撲火燙著自己的撲棱蛾子]
江旎回一串深表無奈的句號。
付驍:[你倒是說在哪?]
她發了個定位過去。
付驍:[巧了,離得不遠,我去接你]
她回:[我自己開車了]
付驍:[扔著唄,雨這么大你就別開了,咱吃墨西哥菜去]
江旎還想打字,但最終還是收了手機,她確實也有點餓了,況且今天結束這會沒其他安排,一個人待著腦子又停不下來。
等出了門,走廊里大家都低著頭找傘,隨后各自拿走了自己的。
江旎也在找,但就她的遲遲找不到。
一股煩悶涌上心頭,應該是被人錯拿了。
還想再掙扎一下找找看,卻聽見拐角處有腳步聲,她放眼望去,看見霍司臣。
她抬腳就想走,下一眼卻看見他正和一個笑意溫和的女人說著話,不知道說了兩句什么,他也笑了笑。
江旎簡短打量,跟他說話的恰好符合他說的理想型,一看就柔和內斂。
她放棄找傘,當即轉身快步離開出口。
*
霍司臣離開會場后,這位女主辦來找他,跟他表示歉意,說今天話筒出問題,勞他親自去向被提問的參會制片遞話筒。
其實小事一樁,況且送話筒還是霍司臣主動,不提也沒什么,但道歉的本質不是因為這個,而是考量著霍總和江制片看起來不同尋常的關系,而東西到了江制片手中就出問題,至少態度上還是嚴謹為上。
霍司臣笑了笑:“這樣的問題不像貴方水準,不妨查一查監控,看是否有人臨時動手腳。”
女主辦一愣:“您是說……”
霍司臣點明:“工作人員私心為難參會者。”
這場會議其中一部分工作人員是外招,給江旎遞話筒的那個,恰好是關承杰一朋友,一時腦熱,當眾給她難堪。
做了這事也并不覺得有誰在意,無非一場小插曲,推說設備問題死不承認就算了。
沒想到主辦方推他去跟江旎道歉,更沒想到此刻真有人為這事較真。
女主辦歉意更甚:“不好意思,我們去查,查出來結果反饋給您。”
霍司臣撂下一句話:“自己處理吧。”,說完離開。
沒有直言,但這句話的分量,他們不敢慢待,不敢敷衍處理了事。
*
雨越下越大,天色也越來越暗,江旎跟付驍說了在B出口見,但付驍說路上有點堵。
她現在沒有傘,車停在戶外停車場,還有段距離,也不好出去到自己車里,只能就在走廊口等。
拿出手機各個APP橫跳一番,見郁和笙回了個[散不得,下次給你安排別的,你倒是別再陀螺一樣轉了]@無限好文,盡在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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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旎哭笑不得,回了個表情包,還想再打字,余光看見一輛黑色古斯特駛過,手指猝然頓住。
她掀眼看去,見車兩側后門都開了,上去的人卻是兩張陌生臉孔。
車門關上,離去。
她隔著雨幕極目遠眺,看了眼車牌,恍然松懈下來,原來那不是他。
轉念又為自己不爭氣的反應略惱,僅是看見相似的車就大驚小怪,她皺了皺眉,徑自低頭繼續看手機。
雨聲不絕,天色越發暗沉。
在她未曾注意的一角,停了另一輛黑色車。
雨刮器在擋風玻璃上不住地掃過。升起,視線清晰,落下,視線很快模糊,車頂上噼啪的砸落聲,更襯得車內寂靜如真空。
霍司臣今天自己開車過來的。
本來是公事公辦的場合,陳越開好了車等他,臨走前,他放了陳越的假,自己開車。
理智從走廊里看她背影那一眼,到拿了話筒走下臺,步步崩壞。
出會場后看到她在那找雨傘,他忽略離開,等開了車準備走,卻不受控地駛過每一個出口,最終停在這里。
她在那看手機,時不時抬頭往左右看一眼。
雨刮器又是一個來回,這次清晰的視野里,所見是她有點百無聊賴。
霍司臣注視著遠處,手握上一邊的傘柄,指節一寸一寸收緊。
最終,拿起傘打開車門下車,朝她那邊走去。
邁出幾米之遙時,腳步戛然而止。
她在的出口駛過來一輛車,駕駛座上的男人下去,撐著傘帶她坐進車里,隨后上車關門,離開。
霍司臣看著那輛車的尾燈,垂手,傘隨之落地,頃刻間他滿身滂沱。
他一聲輕哂。
還房卡,退回紅包,去定制西服。
時隔半月再見,她也能那樣淡定,語氣平和,轉頭無事發生,上別人的車。
被糊弄久了,忘了她原本的樣子,電影節天臺上那副疏離模樣才是內核,他們在這個圈子里,見過那么多虛與委蛇,他偏信了她演的那一面。
她深諳名利場那一套,從初遇那晚她突然變臉笑著接近,要他的聯系方式就知道。
他明明清楚。
清楚自己是踏進沼澤的人,一步一步睜著眼沉淪。
*
江旎和付驍去了最好那家墨西哥餐吧。
排隊是耗費了點時間,不過菜品的確值得。
臺上有駐場小樂隊,吃到一半,付驍上去點了首表白意味的歌,稱送給她。
報出她名字那刻,江旎和另一處座位的人俱是一愣。
餐吧另一頭的秦赫聽見江旎的名字,幽幽站起了身,一圈掃視。
他正帶著女朋友打卡新店呢,轉眼怎么聞聽誰家房子倒塌的聲音?
確認了一眼,好嘛,霍司臣房子塌了。
拍照發微信提醒,甩定位,一條龍結束,剩下不歸他管,盡人事聽天命得了。
這邊江旎聽完歌,剩下滿心都是琢磨怎么回絕。
付驍沖她打個響指:“聽入神了?想什么呢?”
江旎喝了口水,直言不諱:“我在想如果這歌就是那個意思,說對不起合不合適。”
付驍停在半空的手慢慢落下。
江旎:“看來是的,要不然你早笑我自作多情了。”
付驍深呼吸一口氣:“你還對某人抱希望?我早提醒過你,那是飛蛾撲火的事,看看你現在的狀態。”
江旎搖頭:“連在一起過都不算的人,抱哪門子希望,至于狀態,也就一時半會這樣,遲早會過去的。”
付驍神色認真:“所以你確實喜歡他?”
這樣的確認詞還是會讓呼吸一輕,江旎噎了一下,她說不出口,只淡淡道:“現在說這個有什么意思?”
付驍:“那你這樣,我就確定為喜歡,但想放下,并且需要時間?”
江旎不語。
付驍接著說:“那走出上一階段的最好辦法就是快速找到下家。”
江旎:“你何必把自己看輕為‘下家’?而且你如果了解我,應該也知道我不會這樣。”
付驍聲音低下去:“上次你拒絕我的徽章,我姑且退后,但現在你們……就這樣也不能有我一個機會嗎?”
江旎平心靜氣道:“你不用委曲求全等什么機會,付驍,如果認識幾年都沒有火花,以后也不會有。”
付驍兩眼空洞:“不試試怎么知道?”
“這不是試出來的。”江旎皺了皺眉:“第一眼就知道。”
對面只剩沉默,江旎自己還亂著,此時他趁虛而入的姿態讓她亂上加亂,過年那幾天他們相處自然,她以為付驍放下了。
她起身:“我買過單了,走吧,有點困,想回去睡覺。”
她其實沒怎么吃,但不知道什么時候偷偷買了單,付驍略有愧意,想讓她再吃點,但她想走的意思很強烈,他于是也起身:“走吧。”
坐電梯下去,出了門,下過雨的地面絲絲潮氣,卷著些微寒涼,映出城市霓虹的倒影。
好在雨停了,江旎在付驍向她伸手前自行裹好了衣服。
付驍收手,兩人往路邊停車道走去。
走到車旁邊,付驍車后面緊跟著的一輛庫里南打了兩下雙閃。
江旎心中乍如雷轟,她抬眼,在暗下去的燈光后,隔著擋風玻璃看見了霍司臣的臉。
涼意一瞬間從指尖蔓向手臂,她看見他下車,面上帶著幾分薄怒,朝她走來。
不等她反應,攥住她手腕,帶向他的副駕,開門,她竟也沒頭沒腦地就那樣上了車。
付驍還在開車門,這時看過來,幾步走近已經來不及。
霍司臣短暫地鎖上車,三步并作兩步繞過車頭,在他自己上車時解鎖,江旎趁這個空去掰車門,但哪里趕得上他再點一下總鎖的速度。
付驍一臉震驚,隨后也是惱怒上前,先到駕駛位那邊拍車窗:“開門!”
江旎深吸一口氣,冷聲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她轉頭,一時也顧不上種種情緒,直迎上他的視線,卻在對撞目光那一刻陡然升起一種自厭。
時隔多日這樣距離的接觸,面對這幅面孔,這個人,她還是會心悸,她煩透了控制不住心悸的自己。
而與此同時付驍已經繞到了她那邊:“別怕,旎旎,我就在這等著,報警,看他困住你多久。”
霍司臣眉間躁意瞬間分明,眸色沉下去。
江旎刺道:“怎么?你聽不慣?聽不慣報警,還是我的名字?霍總多高高在上一個人,這種不爽還是經歷得太少了。”
這話落地,她以為他要趕她下去,卻沒料到他先是微怔,而后輕輕一笑。
一片浮華變換的街燈流光滑過他起伏有致的臉,光影映上去忽明忽暗,而他刻意掩在眼底的情緒,逐漸晦暗不明。
江旎心口像徐徐扎緊的氣球。
他靠近,斯文如玉的一張臉上浮起一絲乖張,視線掃過她下半邊臉,一寸寸游移,聲音沉冽:“這些時間不見,牙尖嘴利的功夫見長。”
江旎:“我哪敢,霍總抬舉,只是明明覺得不好聽,還要鎖住我在這找不痛快,你抖M啊?。”
霍司臣:“耽誤你被表白了,真不好意思。”
江旎更嗆:“我看你特別好意思,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知三當三,也不嫌虧了陰德。”
霍司臣撫上她下巴:“好,江制片這張嘴沒好聽話,疏不如堵。”
她心口一顫,肺腑跟著震,震過后輕飄飄升起。
江旎想起今天下午他跟人談笑就反骨頓生,積攢的怨氣推著她一聲冷笑挑明:“想吻我?想吻我直說呀?要你在這費心思花力氣裝腔拿調。”
車窗外付驍又喊聲“旎旎”,說他已經報警。
霍司臣手從她下巴往后游走,扣住她后脖頸:“本來不想太刺他的心。”
江旎心跳狂鼓:“你還真……”
幾乎是頃刻即燃。
她瞬間感覺到自己被推在車窗上,但他的手墊在她后腦。
不同于第一次的,暴烈,狂亂。
她反應過來,立即回擊,戰火更勁。
如漫長冷戰之后縱意的一場交火,帶著這段時間壓抑許久的怨氣、想念、情腸百結。
說不出的話,全由這場糾纏代替。
他捏她下巴,不再彬彬有禮浮于表面,而是輕易獲得深入的渠道,攻略城池,她直迎直上,伸出雙臂,以他圈禁她的姿態還治其人。
心跳和呼吸說不出哪個更亂,耳中不客氣地鉆入那糾纏聲響,在心上狂轟濫炸,像是對壘的戰角。
第 49 章
這樣激烈的吻對于他們此時的尷尬關系而言, 實在是種近乎放飛的越界。
像兩只困獸向對方試探,意識到戰勢燎原,怕灼傷自己也怕灼傷對方, 很快退開,各自回到安全區。
甚至來不及看清退開時彼此眼底的情緒,只剩仍未歸序的呼吸昭示剛才何等狂亂。
江旎看了眼車窗外,付驍早已開車揚長而去。
她皺眉閉上眼, 莫名覺得自己作孽。
旁邊的誅心共犯長指一挑,從紙巾盒里帶起兩張紙, 隨意地拿到她面前, 語氣和動作一樣漫不經心:“口紅花了。”
她心又絆了一跤。
都說窮寇莫追,霍司臣分明是個會趕盡殺絕的人。
江旎倏地一下扯過來,動作并不柔和, 在唇周抹過一圈,扔進垃圾儲盒,莫名想去看一眼他的嘴角, 而確實她也這樣做了。
外面的白光晃了一瞬, 映在他臉上, 冷白更甚, 而他嘴唇只是更深一層的粉,沒有像她那樣狼狽地暈染。
仿佛他從未踏足剛才那場沉淪。
江旎手伸向門把,卻聽見他說:“送你回家。”
不等她發表意見,他已經熟練地搜索目的地,定好導航, 開車上路。
一路無話, 只剩投在玻璃下的光影不停變換。
最終到她的住地門口,他還欲往里駛入地下車庫, 江旎阻止:“就在這吧,謝謝。”
天黑著,進正門走到樓棟還有一段路,霍司臣不停,徑自開進地庫,停在她那棟電梯附近。
她準備下車,霍司臣淡聲開口:“抱歉。”
他所指是剛才那場吻。
她扯了扯嘴角,這句倒和他一貫的行事作風相悖,今晚這波是先兵后禮,但照他這樣說,她不也是點火的人?
江旎終于還是收回手,轉頭看他:“你怎么知道的?又怎么去那的?為什么去?”
霍司臣視線落在正前方:“虧了位耳報神。”
江旎眸光暗了暗,也是,雖說景市那樣大,但會和他認識的人有交錯的地方也就那么些,是她的不是,她以后該避著好地方行走。
她再問:“那你為什么去?”
他轉過視線,與她短暫地對上,眼神柔下來,一聲輕嘆之后,是退敗的語氣:“你明知故問,旎旎。”
是一種無限包容的認輸態度。
她呼吸驟短一寸。
誰讓他這么叫的?
霍司臣看她愣怔一瞬,不由輕笑:“我不是什么道德衛士。既要奪人姻緣,還要東施效顰。”
江旎不滿地嘀咕:“你別那么叫我。”
霍司臣:“他可以,為什么我不行?”
她還要開口,被他擋在指尖,他指腹輕微摩挲她唇邊,語氣正經得像醫生檢查病人:“這里有點腫。”
“……”江旎服了他騷起來的本事,毫不客氣地拍掉他手:“可見你剛才道歉壓根兒不是誠心。”
他很輕地揚唇,坐正。
江旎頓了頓,出聲:“他只是朋友,你也少來亂造我的謠。”
她語氣篤定,霍司臣掀睫,眼中閃動一瞬,隨后緩緩點了下頭:“讓你朋友近距離隔著車窗看見我們接吻了,他不會生氣吧。”
江旎:“……”
死綠茶裝什么裝?
他懶懶抬腕看眼時間:“你該回家了,繼續坐在這,今晚真不好收場了。”
他這句話出口,一陣海嘯從腦際爆發而過。
待他解鎖,江旎當即利索地開車門下車,快步走向電梯。
奔逃一樣的背影,霍司臣手握上方向盤,又松下去。
今晚如一場賭局。
收到秦赫消息的時候,他剛回家洗澡換下淋透的衣服,看完消息就把手機撂在一邊。
等她結婚送她什么禮都想好了,但那副畫面只是在想象之中清晰起來,裹著心臟的那些皮肉都被連帶著扯得生疼。
最終撈起車鑰匙,車速劈開夜色直奔那家餐吧。
那個吻是他近三十年的時光里最難抑的失控。
霍司臣降下車窗,看上升的電梯數字停止,調轉車頭離開。
*
江旎站在鏡前,僅是看著自己嘴唇就心驚不已,她克制自己不去看,但那觸感仿佛彌留。
她拿冷水洗的臉,收拾好后躺進沙發里,猶豫許久,點開付驍的微信。
她能傳遞的只有對不起,和問他現在在哪。
等了一會,他回:[已經到酒店了]
沒有回應對不起,江旎默然少許,覺得還是少說為好,退出前他又回:
[其實是我太急]
[但表白那一刻就注定,要么皆大歡喜,要么連朋友都沒得做,比起長痛,我還是選短痛]
江旎說不出冠冕堂皇挽留朋友的話,到了這個節骨眼還強求做朋友太不厚道。
她放下手機,閉上眼放空。
睡意漸漸彌漫上來的時候,微信振動,點開是周瑾發的工作消息:
[江總,抱歉這個時間打擾,明天錄制項籌備的最后確認,我臨時有工作安排,煩請您到君朗后,直接與霍總對接]
“……”看見這條消息她嘴又開始疼了。
但最終輪肯定不能抓小安上,怎么也得她自己負責,她回個[好的,麻煩了],打開電腦加會兒班,把明天的內容再多確認幾遍。
*
翌日定的是上午十點。
有一兩處需要商量,所以江旎提前二十分鐘到君朗,乘電梯上去,秘書臺說霍總在一層咖啡區,而周總助在開會。
咖啡區?江旎看了眼時間,還有十七分鐘,這人又跟她拿喬?
秘書客氣道:“需要幫您再報一下嗎?”
“不用。”江旎笑笑:“我自己去那邊找。”
她又下到一樓,說起來君朗的咖啡區只是路過沒進來過,不想整體風格比頗具設計感的專門咖啡廳還更勝一籌。
她隨便刷了一杯,視線搜尋,果然就看見霍司臣清俊背影,正坐在靠生態藤那里,窗邊那張桌子,而他對面坐著的是一個陌生女生,和一個中年男人。
江旎再定睛細看,那男人是謝銘。
心下涌上一種忿忿,這是相親吶?瞧瞧,關承杰說的話倒真應驗了。
她也不自己默默退場,就近找位置坐了,放下咖啡,隔著距離看他們后續怎么發展。
不想很快謝銘起身,握手告別像是要離開的樣子,果然,謝銘朝出口這邊走來,而霍司臣對面那位,應該是謝小姐,兩人還聊著。
江旎抿了一口咖啡,視線不懼不避,迎上遙遙走來的謝銘,對方也一眼就看見了她,頗為得意地慢下腳步,走近:“江制片,又見面了。”
江旎一笑:“來談工作。”
謝銘:“這樣啊,我送女兒過來約會,希望不耽誤你的工作。”
江旎戲謔笑道:“哪會?我24小時隨時發消息,霍司臣隨時都得回,耽誤不了一點。”
明明微信都刪了有些日子,她也佩服自己面不改色信口開河,而且再不只稱他霍總。
謝銘愣了一下,哈哈笑起來:“人貴自重,江制片,以后不要守在見不得人的空房子里等消息就好啊。”
……大婆味好沖的老男人,江旎懶得跟他多費口舌,應付地笑笑,自顧自喝咖啡。
另一頭,謝琬見謝銘出去之前還和什么人寒暄了幾句,留意望去,是獨自坐著的一個女生。
而對面霍司臣順著她視線轉身,看見江旎,她翹腿坐在那,隨性托腮,見他轉身,還揚起個很明朗的笑,掌心向上往前遞了下,意思是:您繼續。
霍司臣唇角勾起。
謝琬看見這幕,笑著開口:“耽誤霍總時間了,誰想到我爸和霍老先生問都不問,直接就定了聯姻,還貿然帶我來這。”
霍司臣回身:“沒事,這事我會處理。”
謝琬:“那就麻煩您,主要是霍老先生那邊,我爸他自己掀不起浪來,而且我還會出去,我男朋友在國外,您也有女朋友吧?”
這個稱呼,霍司臣眸光微動,笑了笑:“還不是。”
謝琬眼神示意了下:“是那個女生嗎?還不是是什么意思?她沒確定嗎?用不用我幫你試探一下,看她會不會吃醋?”
“不用了。”
只是那十幾天已經夠受了,哪里舍得再折騰。
他起身,禮貌一笑:“那我先失陪。”
“好,您去忙吧。”謝琬見霍司臣走向那個女孩子的步伐略匆匆,嘖嘖兩聲,笑著端起咖啡。
*
他今天穿略柔和的色系,帶著清淺氣息走近,“還有五分鐘,上去吧。”
江旎起身,隨口一問:“相親效率挺高,你是提前結束了?還是百忙中穿插一個小約會,不耽誤工作也不耽誤感情的那種。”
霍司臣跟她并肩走著,側過臉看她,反過來問:“現在幾點?”
江旎晃了眼手機:“十點差三分,不是才剛說過時間么?又問。”
霍司臣眉眼微彎:“那我耽誤您的工作了嗎?江制片。”
“……”江旎步伐稍快:“勉勉強強卡上點吧。”
眼見著她要進普通直梯,霍司臣帶了一下她手腕,到專梯前,按下數字又松開:“這樣更省時間。”
江旎沒什么感情地笑笑,兩人一前一后進了專梯。
瞬間縮小的空間,江旎有點無所適從,站也是一前一后對著門站著。
下一秒,霍司臣施施然轉了個向,朝向她,話語輕柔,問題卻尖銳:“江總剛才問我關于時間安排的那個問題,我有個疑問。”
又被揪住點了,一般他這樣都沒安好心。
江旎不由自主地抱臂,抬了抬下巴:“你說。”
他看進她眼睛里:“既然于公我沒有耽誤江總的時間,那么于私,你是以什么身份問我?”
第 50 章
江旎迎著他的目光慢慢旁掠, 末了,冷不丁冒出一句:“我比較八卦,看見誰相親我都想打聽兩句。”
霍司臣:“……”
江旎:“作為娛樂行業工作者你連這點敏銳度都沒有嗎?”
“……”霍司臣氣笑了。
她偏過頭去看上升的數字, 虧了專梯到得快,電梯開門聲巧妙地響起,江旎機械地揚了揚唇,側身從他旁邊先一步出去。
但被他那么一問, 就連走姿都不自在,別扭得要順拐。
對啊, 她有什么立場, 以什么身份去問他呢?
如果沒有誤會,沒有他背調她,沒有媽媽們面基時她那通語音, 她現在或許可以一問,因為他可能還在追她,說不定已經在一起了。
但現在全亂了。
縱然有昨晚他趕來的那一吻, 縱然有他的那句“明知故問”, 她仍無法確定, 經歷過幾次了, 不敢再草率而果決。
況且心境也和之前完全不同,以前探究他是抱著攻略拉進度的心態,現在好像真的……有點喜歡。
應該還不止“有點”。
可是回不去了。
想到這,江旎抓狂地越走越快,被身后霍司臣叫住:“你去哪?”
她倏地停下步伐, 回頭看, 霍司臣站在辦公室門口好整以暇看著她,她已經走超了好一段。
“你這里設計得真好, 唐頌也想改造一下,我多參考參考。”江旎面不改色折回去。
霍司臣扯了扯唇角:“……謝謝欣賞。”
“客氣了哈。”江旎和他進了辦公室,門自動緩緩合上。
“去沙發那談。”霍司臣脫了外套搭在椅背,問:“喝什么?”
江旎帶著資料坐在沙發上:“白水就好。”
翻好材料后,抬眼看去,他正微微俯身在儲溫箱前幫她拿水,這個角度看他是側影,袖口稍稍拉至腕骨上方一截,襯衫長褲,領口一絲不茍,下擺同樣,順著收束進西褲延伸出他腰胯流暢而有力的線條。
他取了兩瓶后直起背,隨著這一行止,江旎看到他長褲微微映出的襯衫夾形狀。
眉心突突地跳,江旎瞬間收回視線,掩著額頭輕咳兩聲,心里默念“我有罪”。
不過雖然但是,哪個干部經得起這種考驗?
霍司臣邊走近邊幫她開了水,遞給她:“喉嚨不舒服?”
她有意控制視線,打個哈哈接過玻璃瓶:“春天有點干。”
剛說完辦公室冒出AI女聲:“中央加濕系統已啟動三小時,將根據您的需求加大濕度。”
江旎:“……”
她就是跟霍司臣相關的都不對付,連他辦公室的系統都不讓她好過。
她閉麥,默默喝水,他輕笑一聲,去拿了電腦過來坐她旁邊。
江旎瞬間后背都繃直。
她得了一種甲方在旁邊看她工作就渾身難受的病,雖然今天的內容的確需要討論確定。
她不自主往另一邊挪了挪,動機很快被他視線捕捉。
霍司臣轉頭看她,輕挑眉梢:“躲什么?”
“……”江旎腦中自動就生成下一句,并且在猶豫片刻后試探性地接上:“怕我定力不好把持不住。”
霍司臣唇線抿直,不由分說先把她資料拉到近前。
江旎頓了頓,只能挪動位置再度靠近。
見她不得不跟著湊過來的樣子,他不由得一哂:“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江旎感覺有火轟地一聲在她面前燃起來,呵呵干笑兩聲,伸手去碰資料:“那敢情好,你不怕就好。”
“是嗎?”他施施然按住資料,眼神像要綁住她視線一樣,但神色無比一本正經:“好在哪?”
“……”江旎看了眼時間,強硬地轉移話題:“又耽誤幾分鐘,知道我一分鐘能產生多少經濟價值嗎你?”
“跟你賠罪。”霍司臣彎唇,視線移回到屏幕上:“耽誤多少就順延多少。”
“……”江旎只能暫時先打起十二分精神投入工作。
正式開始后,二人都是不遑多讓的高壓模式,采風也花費了個把月,中途難免有變數,根據此再做調整,一直忙到正午十二點,后面還有一部分,但霍司臣提議留到下午繼續,現在先結束。
正巧外面周瑾開完會來敲門,有事匯報,全公司都下班,江旎也不好拉著甲方加班,就先作罷。
秘書進來幫忙打印完成的部分,江旎道聲“麻煩”,起身伸個懶腰,拿起水潤了幾口,剛才兩小時集中用眼,她轉身去看窗外風景。
君朗黃金地段,在繁華區的同時能見山見水見園林,初春已經能見些微新綠,她揉了揉眼眶,極目遠眺。
“江總,您看一下。”秘書打完把材料整理好給她。
江旎回身接過,挨個翻頁快速對過去,笑笑:“沒問題,謝謝。”
“您客氣。”秘書離去。
霍司臣還在隔壁間跟周瑾談公事,她放好資料,心中暗忖等下中間休息那兩小時怎么分配,聽見一旁打印機又開始自動工作起來。
打印項沒結束嗎?
她走過去,想點個暫停,手剛抬起來,看見出口徐徐打出一張排布密集的表格,最終成型,她一眼見最上面的姓名和照片,是上午跟霍司臣坐一起喝咖啡的那個女生,謝銘的女兒?
江旎蹙起眉,看到這張表的內容貌似也是一份背調。涉及人家隱私,她當即移開視線,心里卻惶惶。
又做背調,這是他接觸女人的習慣,還是……
正想著,秘書又來敲門,但霍司臣在忙,江旎自作主張讓她進來,問:“怎么了嗎?”
秘書:“沒事,我把郵箱發送的內容里需要打印的整理出來送進來。”
江旎心頭一晃,從打印機上拿起那張背調,問秘書:“這也是郵箱來的嗎?”
秘書一愣,覺得不大妥當,提醒的語氣:“辦公室內是霍總私郵。”
“哦……不好意思。”江旎若有所思地坐下。
私郵,那就是他家人朋友發的?
江旎目光恍然,從桌上拿水,視線經過他電腦屏幕,看見右下角郵箱提示,不由得定睛一看,發件人顯示:霍連山。
手頓時一顫,差點把水瓶摔下去。
那個在車里起隔閡的傍晚瞬間回溯,江旎第一時間聯想到自己的那份背調。
她咣一聲把水放回桌上,心卻隨著瓶子放下被提起。
眼前這份背調是他家老爺子發的,那她的難不成也是?
腦際一陣海嘯,江旎幾分恍惚地托著腮,認真回想,當時他也是收到什么,然后問她。
她越想越擰起眉,但她問是不是他調查她,他并不否認,所以他為什么不解釋呢?
江旎思及他這個人本身,看了背調第一時間問她,他當時的重點在她騙他,那么不解釋,或許在他那里,那不是重點。
她懊惱地垂頭,為那場兩個人錯位的重點。
一個追問有關欺騙,一個追問調查本身。
陷在思考里,霍司臣從隔壁間進來她都沒留意,直至他走近,柔聲問:“想什么呢?”
江旎猛地回神,抬頭看他,鼻尖像被淬了檸檬的針扎一下。
她直言發問:“當時我的那份背調,是不是霍老先生發你的?”
霍司臣面色稍凝:“你怎么知道?”,說完,他攏眉:“他找你了?”
“沒。”江旎搖搖頭,故作隨意:“我看到他故技重施發你那個相親對象的背調了。”
霍司臣聽她這話,面色稍斂,輕笑道:“老爺子一廂情愿跟人達成協議,我和那位有男朋友的謝小姐更是俱不知情,到你嘴里變成了相親?”
江旎抿住唇,一時不知干嘛,只能再度拿過水來抿幾口。
霍司臣緩步繞過桌幾,坐她旁邊,話里帶著光明正大的示弱:“冤我一次還嫌不夠。”
江旎嘖了聲,盡量讓表面看起來沒什么波瀾:“你為什么不解釋呢?明明查我的人不是你,自己上趕著找冤,我看你真有點抖M。”
霍司臣:“總歸還是我看了,又問你。”
心瞬間化成一瓢溫水,暖乎乎淋下來直到胃里。
她想中了,霍司臣就是這個性子,他挨著一半,也要全擔。
怎么辦好呢?她現在欠他兩個道歉。
迷霧將散,氣氛有點凝滯,她又想起一茬,既算沒話找話,又算真心發問:“不過你怎么知道人家有男朋友,迫不及待問的?”
霍司臣挑了挑眉:“她看見你,問你是不是我女朋友,才說起她自己。”
江旎聽到那個稱呼,心口忽地一輕,甕聲甕氣:“那你怎么答的?”
霍司臣施施然往后一靠,靠近她那邊的胳膊隨意地搭在沙發背上:“我說,那是體驗派影后江小姐。”
江旎:“……”
果然,他記著仇呢。
她有點心虛,默默轉向另一側,往后那么一挪,肩膀碰到他不知道什么時候搭在沙發靠背的手臂。
有種就要被圈進懷里的感覺,她被電到一樣唰地起身,沒看他:“對不起,我知道說多少對不起都不能彌補,但除了對不起我也沒什么能給你的了,估計以后你也不想跟我再合作,我只能保證這次合作大賣來表達萬一的歉意。”
霍司臣輕嘆一聲,聲音雖還是溫和,卻涼下去兩分:“就只這個?”
江旎后背一涼,完了,他終究還是要算總賬,但她能怎樣呢?
她僵硬地轉身,誠心誠意道:“不止這個還能哪個?你會封殺雪藏我嗎?”
霍司臣:“……”
見他無話,江旎咬咬牙,硬著頭皮坦白,爭取換點減刑:“體驗派才是耗損最大的一種,因為也是要付出很多真情實感來著,像我這種門外漢,就更真情實感了。”
話音落地,她看見霍司臣倏然掀動眼睫,目光直落在她臉上,而他表情她讀不明白。
究竟什么意思給個準話啊……
萬分的沉默,江旎忍不住追問:“你明不明白,信不信啊?全是實話,比真金還真。”
如果沒有真情實感,怎么會在跨年那晚久久無法入眠,怎么會就是愿意跟他靠近,回應他的吻,在冷戰那段時間有那樣割肉般的煎熬。
說是演戲演久了對自己產生了心理暗示也好,或者在采風那段時間的相處中無聲無息蔓延出的情愫也好,她的的確確喜歡這個人。
所以他的答案呢?江旎沒來由地升起幾分緊張。
對視的空氣焦灼,半晌,霍司臣眼中浮起笑意。
他開始時從沒信過,可還是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一步步下陷。
名為江旎的一方沼澤。
所以他信與不信,面對她,總是不作數。
江旎簡直心如貓撓:“不是,你笑是什么意思啊,到底怎么判的,霍檢給句準話,我是吃頓好的上路呢,還是爭取改造好好做人?”
霍司臣啞然失笑,起身走近,牽起她手腕:“先讓你吃頓好的,之后上路還是上哪,我說了算。”
江旎被帶著走,等不及湊上去跟他并排挨著,抬眼緊盯著他,喋喋不休問:“哪兒啊?除了上路還能上哪?”
霍司臣勾起唇角,深不可測地垂眸睨她一眼:“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