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煙掌心托著下巴,側眸望著湖水,清風自窗中灌入,撩動她的發絲。日照明澈,柔波蕩漾,全成了她的陪襯。
一舉一動,都惹人心許。不笑不語,亦令人動容。
外人看去,像是在欣賞湖景。
可虞煙此時困得不行,再不讓風吹一吹,恐怕在大庭廣眾之下都能睡著。
她面上貌似在欣賞春景,實則連湖水是綠是藍也沒看清。淡淡的糕點香氣飄來,沒勾出饞蟲,瞌睡倒愈發重了。
虞煙困倦不已,眉心緊蹙,憂愁地嘆了口氣。
江林州隱約瞧見她的側臉,便斂了目光。
謝蘭辭有言在先,沒人會不知死活,刻意惹他不快。略一頷首,江林州告辭離去。
上了馬車,相錦壓低聲音,說出探知的虞家內情。
謝蘭辭神色淡淡,笑容輕淺,只道:“無妨。她的事,我會替她處理。”
這般年歲的小姑娘,親事是頭等要事。
讓她和周議章姻緣順遂,于他而言,不是難事。
見狀,相錦吸了口氣,將埋在心頭的雜念拋去。
看來主子當真沒有動那種心思。
虞煙等了片刻,小廝笑吟吟地走過來,把包好的點心遞到她手中,頗有深意地瞧她一眼,殷勤道:“姑娘面善,小人記得姑娘來過幾回,正巧,今日余下兩份玉露團,便擅自做主包了起來。”
春雨樓的點心每日定量售出,在京中極受歡迎,清早一開門,公侯家的奴仆便排起長隊,才能為家中小姐購得。
虞煙喜出望外,回府先是拎著點心去看了表姑,照例說了幾句關心之語。趙媽媽看她當真速去速回,怔了怔才接了過來。
于氏病懨懨地坐在椅中,視線在那兩盤點心上頓了頓,聲音沙啞低弱:“是個有孝心,懂得體貼人的孩子。”
趙媽媽道:“好是好,配周公子卻是不夠看了。五姑娘嬌柔貌美,是個能享得富貴的相貌,端看能否遇得有心人了。”
虞家二房只有虞峣和虞煙兩個孩子,虞煙既無才名,又生得太好,容易招惹是非,還是個庶出的姑娘。
若母親正經教養著,還算過得去。偏偏上頭的母親和姨娘先后離世,老夫人對二房又是不冷不熱的態度。
虞煙容貌再盛,也難以為將來的夫君帶來助益。
周夫人寡居多年,滿心盼著兒子爭氣。而周議章那里,卻不說虞煙半句不是,周夫人一口氣哽在喉中,直到大房的虞翎露出幾分心意,心思才又活絡起來。
于氏緩了緩,抿了口茶水平復心緒:“這兒女婚事,全看緣分。也怪不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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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便是見周夫人的日子,馬車顛簸,虞煙也舍不得虛擲光陰,爭分奪秒地趴在小桌上補覺。
但剛合上眼,軟白臉頰便被人毫不留情地捏了捏。
虞煙痛苦睜眼,水盈盈的眸子控訴地看向始作俑者。
虞櫻毫不客氣地又摸了摸她的臉頰。
真軟。
虞煙抿唇坐起,可憐兮兮的:“昨日的玉露團,四姐姐喜歡嗎?”
虞櫻矜持地點點頭,但姐妹之間,才不講什么吃人嘴軟的道理,道:“不錯。”
買回的點心受人喜愛,虞煙眸子亮了亮:“四姐姐喜歡便好。我下回還給你買。”
她聲音輕軟,想要討好時還會眼巴巴地看著你,虞櫻幾乎要被她這般模樣迷了心竅,硬著心腸開口:“不能貪睡。”
話一出口,虞櫻便被面前活色生香的小美人愁腸百結地瞪了一眼,還想敲打一下,虞煙已經拿出了幼時撒嬌的招數。
虞櫻袖口叫小姑娘拉住,左右輕晃著搖了搖,隨即,虞煙將頭放在她肩上。
虞櫻一低頭,便看到她卷翹纖長的眼睫,烏潤的眸子微微上翹,勾人的緊。
天爺。她小小一個五妹妹怎么就變成了這樣一個大美人。
虞煙抱著她的腰,輕輕打了個哈欠:“姐姐最好了。我還要睡。”
美就罷了,還很笨。
現在又多了個貪睡的毛病。
虞櫻原還指望她能讓周夫人吃些暗虧,看她這樣慵懶倦怠的情態,便知道是指望不了的。
虞櫻推了她一把,毫不留情地給她灌了杯濃茶。
虞煙怕苦,立時就清醒了,還哀哀的呼痛:“姐姐推得我好疼。”
虞櫻懷疑的看了看手心,她可沒用多大力氣。
虞煙與她目光相觸,收回揉著腰側的手,悻悻地別開眼:“是我沒睡醒,說胡話呢。”
那日被人強押著進了那個喜房,那色鬼找來,她慌里慌張地躲避,不慎撞上了桌角,沐浴時珠珠看過,一片烏青。
虞櫻無言以對。
有周夫人虎視眈眈,周議章不是虞煙的佳婿。二叔在軍中舊識不少,自然有來往密切的青年才俊。虞櫻起初還想,或許能在其中給她挑一個。
眼下看來,還是算了吧。照虞煙這般身嬌體弱,還是得找個心疼人的,粗莽的漢子可不成。
在鎮國寺前下了馬車,便看到了不遠處的周夫人。
周夫人一身紫衣,金簪華美,做足了貴婦人的姿態,立于樹蔭底下,同旁的貴婦聊得火熱。
虞煙緩步走近,還是周夫人對面之人先察覺到她的到來,抬眼一瞧,眸底劃過一絲驚艷之色。
周夫人余光見得虞煙的身影,話音頓止,虞煙上前,一一問好,笑容真摯,恬靜莊重。
虞煙規矩懂禮,如今乖巧的樣子正是貴婦人最喜歡的,瞥見旁人欽羨的神色,周夫人心頭不滿散去兩分。
她的孩兒格外爭氣,虞煙正該如此,才不會令議章失了臉面。
周夫人對虞煙的模樣多有挑剔,看到旁的婦人對虞煙的打量,心頭又是得意又是惆悵。
她們再怎么看,這般美人也是她兒子的未婚妻。
惆悵則是因為虞煙的出身和秉性。乖巧漂亮,只適合做女兒,被人供起來錦衣玉食地養著。
可她的兒子怎么能反過來伺候妻子?周夫人略一思量,想到那等場面,便難以接受。
曾有多少男子覬覦虞煙的美色,虞煙本人也許都不大清楚,連對方姓名都未曾留意。
但周夫人苦心經營多年,京中叫得上名號的公子小姐,能認出大半,自然將那些覬覦虞煙的人記得清楚,簡直如數家珍。
隨長輩前來禮佛的謙謙公子,在香霧繚繞的殿前望上一眼,見到虞煙這張招蜂引蝶的臉蛋,即便是在這滌清俗念的圣地,也會生出其他念頭。
接引香客的小僧領著諸位夫人離開,前往講經的樓閣。周夫人身畔有人同她搭話,虞煙自覺地綴在后面。
“你真是好福氣,這小姑娘聽話懂事,看著就是惹人疼的。”
周夫人只當是客套話,皮笑肉不笑地牽了牽唇。
清音閣中座無虛席,周夫人為與人結交,打點一番,留了個靠前的位置。虞煙來回看了一眼,面有苦色,悶悶坐下。
離得這般近,待會兒她在大師眼皮底下睡著了,可如何是好。
虞煙規矩地坐在椅中,姿態嫻靜,面帶微笑,實則已經狠狠掐了自己兩把,泛起淚花。
大師開講后,閣中鴉雀無聲,虞煙撐著眼皮,看著前面幾位夫人的珠釵金簪,仔細地數了數上面有多少金珠玉豆。
起初還有些效用,但越數下去,困意越濃。
好難受。
好不容易有個夫人起身,虞煙也跟著悄悄站起,周夫人看了她一眼,沒作聲,虞煙朝她輕一頷首,吸了口氣,快步走了出去。
先她一步出來的婦人有孕在身,出身高貴,奴仆成群。虞煙站在檐下醒神,回想起那美婦的座次,便知道她身份很不一般。
虞煙無意惹人矚目,打好主意跟在那人身后回去。奴仆簇擁著那人緩緩走來,虞煙有些不大情愿地抬步跟上。
還有大半個時辰,她要怎么熬呢。
閣中檀香流淌,虞煙一進門便覺得憋悶,定了定神,正要原路返回,伸出一只手將她攔住,虞煙一看,是那位貴婦人的奴仆。
“旁側還有一個空座,姑娘身子不適,那兒正合適。”奴仆輕聲道。
走近一瞧,那空座旁小窗微開,清風徐來,旁邊還有個沒有搬走的六折屏風,稍稍擋住了旁側的視線,唯有在中央講經的大師能夠瞧見此地。
虞煙喜不自勝,謝過來人好意。
受人指使的丫鬟見她滿意,唇邊也露了一絲笑意,緩步離開,回到主子身邊。
謝大娘子小心地摸了摸肚子,余光瞥見靠近的身影,壓低聲音問詢:“他有何要事?”
丫鬟微俯下身,只道已然辦妥了。
謝大娘子鮮少見那位三弟托人辦事,心里起了探究之心,但此時不宜細問,便壓下了好奇。
虞煙坐在靠窗的椅中,樂滋滋地看來看去。
那位夫人真好,身邊的丫鬟竟然細心至此。
虞煙不知不覺間又睡了過去,臉頰壓在手臂上,雙眸緊閉。
臺下眾人虔誠聆聽大師所言,但某一刻,滔滔不絕娓娓道來的高僧聲音一頓,看向了臺下某處,而后捋了捋胡須,寬容地挪開目光。
待講經會散去,周夫人在庭中找到虞煙,帶來的奴仆守在外面,是以并不擔心虞煙亂跑。
周夫人帶著虞煙沒走幾步,一瞧見虞翎,便沒空去管她,松了手去與虞翎說話。
她二人早知道彼此心意,周夫人眉眼間神色微動,回首對虞煙道:“難得見你三姐姐,正巧有事問她,你先去齋堂等著。”
虞煙這陣子運氣不好,想去求簽算算姻緣,再求個消災解難的護身符,正愁找不到空當,聞言便轉身走了,一句沒問。
周夫人看著虞煙的背影,一陣氣結。
虞煙若對周議章過分熱切殷勤,一眼便能看出虞翎的心思,周夫人便會擔心她黏上自己兒子。可虞煙若是拈酸吃醋也不會,豈不是太不把周議章放在心上了?
一雙眼睛生得漂亮,卻呆頭呆腦的什么也瞧不出來。
虞翎朝她笑得溫雅,周夫人這才平緩了心緒。兩人攜手離去,身后的丫鬟擋著旁人的目光,無聲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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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樹枝葉繁茂,樹下的姑娘三三兩兩湊在一起,在交流方才抽中的簽文。
一個梳婦人發髻的女子從虞煙身旁走過,口中勸著:“這簽是抽著玩的,莫要在意。”
“第二次成親,又不是未出閣的小丫頭,你放心就是了。第二道婚事莫要沾了頭一次的霉運,便是老天憐惜,賜福于我了。”
三言兩語勾動了虞煙的心事,細眉緊蹙,心頭糾結起來。
在通州稀里糊涂地和人進了喜房,算是成了一半。她的姻緣堪憂,又有這事橫在那里,哪有什么好運道?
虞煙進殿好生拜了拜,跪在蒲團上的身姿挺得筆直,虔誠地上了香,添過香火錢。做過這些,方有了底氣去抽簽處搖那簽筒。
搖出一根竹簽,虞煙沒急著去解簽之人,反而朝一旁的小僧攤開手,吞吞吐吐道:“寺中可有轉運的姻緣符。我要。”
犯錯挨打之前先找好靠山,莫過如此。
虞煙手心微微出汗,十分需要一個沾了佛香的姻緣符來穩住心神。
小僧頷首:“有的。”
虞煙眼前一亮:“我要兩個。”
哎。
謝公子的倒霉程度和她不分上下,他也得有一個才行。
小僧笑了笑。他們這兒的姻緣符本就是成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