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議章沿湖走了片刻,看到詩會所在之地便走了過去,其中相熟幾人見了他,紛紛過來攀談。
隨意寒暄兩句,周議章開始在人群中搜尋虞峣的身影。
“周大人近來可謂是春風得意,手上好幾樣難辦的差事都一一化解,其中關竅可不是一般人琢磨得透的。往后待我等入了官場,還得周大人多多關照。”
周議章淡笑回應:“一時運氣,仁兄謬贊了。”
“欸,周大人還是謙虛了。不說別的,就說趙大人和鐘大人二位,不睦已久,你夾在中間可不好受。這兩人居然握手言和,可見是周大人有些不外傳的法門,才能如此順利。”
周議章眸光微閃,面上仍是無可挑剔的溫和。
他也覺得奇怪。上面兩位大人打擂臺,以往要在他們當中周旋許久,方能片葉不沾身的辦好差事。最近兩位偃旗息鼓,倒讓人有些不習慣了。
官場得意,當然痛快。不過,情場的形勢則有些渺茫了。
周議章想找機會與虞煙說清,解除外室的誤會,但始終沒有找到相會的時機。
她秉性不壞,對可憐人也有幾分善心,他耐心同她講一講,她一定能明白他的用意。
如果她有幾分醋意,那是再好不過。即便沒有吃醋,那也沒有什么,只要好好的等著他來娶就是了。
且他前陣子為了試探,對她有些冷淡。心里其實很是不舍。細細算來,這三個月只和她見了一次,還是在鎮國寺那樣不方便說話的地方。
虞煙心性至純,沒有什么心眼。每回在他面前都很乖,容色愈發動人,周議章稍一想到她輕聲同他抱怨的樣子,便心里發癢,很想再見一見她。
抱著這種心思,他不知不覺便帶了師兄來了這處。好在師兄亦有相識的同鄉,周議章和他們說了幾句,便朝著虞峣走去。
虞峣發覺周議章的身影后,便背過身,沒再往幾艘畫舫張望。
虞峣親眼所見,周議章在虞煙面前臉皮厚的很,怎么也甩不掉。
周夫人滿心以為是虞峣勾著她兒子不放,真是大錯特錯了。
虞峣語氣不善:“周大人來這兒有何貴干?”
周議章笑道:“天氣晴好,便起了心思來這看一看。有個妹妹很喜歡鏡湖,又鮮少來此,我便想著來一趟,回去再說給她聽。”
什么他的妹妹。分別是我的妹妹。
而且今日她也來了。哪用得著周議章多此一舉。
虞峣的眉眼和虞煙有幾分相像,多了些少年人的英氣,挑眉冷笑一聲,一副不想再搭理他的樣子。
周議章不以為忤,還讓小廝拿來在街市上買的吃食分與大家,親自拿了一份遞給虞峣。
伸手不打笑臉人。虞峣黑著臉接過。
這家伙以前到底是怎么纏著她的。
連他臭著臉也能不以為意,那煙煙發個脾氣,他還不巴巴湊過去哄人?
“巧了。周大人帶了糕團過來,我讓人去橋上買了甜酒,還有些蔗漿,大家不要客氣,盡管拿。”
“盈月樓的甜飲更是一絕,可惜不能單買。”
周議章應聲望去,看了眼虞峣,道:“這附近的飲子做得很好。她很喜歡。”
虞峣一驚,以為他發現了虞煙的蹤跡,但周議章沒再說別的。
虞峣搶先把自己的小廝叫來:“去。再買一些過來。”
借著掏銀子的動作,虞峣給小廝使了使眼色。
虞煙就喜歡這些冰冰涼涼的小甜水,無論現下在哪處躲著,等會兒總要去買水喝。
小廝會意,點頭應下,快步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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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風卷起書頁,謝蘭辭長指一按,將書翻過扣在桌上。
一室靜謐,柔和日光絲絲縷縷滲入,涂抹了一層溫柔的底色。
虞煙的心思都寫在臉上,漂亮的眼眸一錯不錯地看著他,謝蘭辭望回去,她沒有避開目光。
謝蘭辭心情不怎么好。
身邊的人往往如履薄冰,大氣不敢出,他不欲聽些陳詞濫調,只讓眾人退去,留一室清凈。
虞煙夸贊鏡湖的景色,這話聽起來沒什么意思。
在謝蘭辭這里,這些是用不著回應的空洞言語。
虞煙瞳眸澄澈,如有星光流轉,水汪汪的十分靈動,大抵很討人喜歡。
謝蘭辭沒生出什么感覺,只是像見到一簇灼艷盛開的花,心無波瀾地做了一個判斷。
到底是對她有所虧欠,謝蘭辭難得主動開口提及不關己身的閑事:“周議章。你對他不滿意?”
平心而論。在與周議章同齡的讀書人里,他算是很不錯的一位郎君。
虞煙不好把外室的人說給別人,顧左右而言他:“他有喜歡的人了。”能不顧官聲地養在外面,多少有些不一樣的情誼吧。
謝蘭辭眸光輕淡地掠過她的面龐,沒看到多少酸楚可惜的情緒。
周議章在外面養了個女人,他是知道的。
謝蘭辭靠在椅背上,手指曲起,在桌面上點了點。
她不喜歡拈花惹草的男子。他記住了。
除去周議章,京中才俊如云,她大可靜下心思,好生挑一挑。
虞煙看著似在思索要事的謝蘭辭,往窗外望了一眼。
她沒有在哥哥找來的畫舫上,也不知道哥哥看不到她,會不會心急。
謝蘭辭想了片刻,也不知如今京中小娘子喜歡何種郎君,重又看向她,淡聲道:“你喜歡什么樣的男子?”
虞煙正在出神,忽然聽得他問了這么一句,心跳怦然,轉頭與他目光相對,臉上不知不覺地生出燙意。
這個問題,怎么回答才好呢。
虞煙下意識攥住袖角,糾結地揉了揉。
謝蘭辭的視線隨著她的動作輕動。
她手腕纖細,秋月閣刺繡精美,衣料講究,貝母般的光澤悄然流轉,那寸許肌膚顯得愈發嫩白。
他初見她,她手上還帶著一個玉鐲。在農舍中無人伺候,她親自燒水鋪床,不小心磕碎了玉鐲。
他庫房中倒有一個合適的鐲子。圈口正合適。
……發現自己又想起不該想的東西,謝蘭辭神色微冷,不自在地抹了抹指腹。
事急從權,那日救她無疑是更為要緊之事。
虞煙側過身子,用半張臉對著他,在心里捋了許久沒捋出個頭緒。
謝蘭辭看她雙頰紅若流霞,那日穿上喜服也沒見有這般羞赧。
難不成岸上那群男子中,真有她中意之人?
謝蘭辭率先道:“我的意思是,可以替你把把關。在這些人當中,我大半識得。”
虞煙眸中水意盈盈,聞言哦了一聲,輕輕松了口氣。
他剛才提出的問題,也太難為她了。
哥哥也說要幫她打探,不能找個不合心意的夫婿。
但是,怎么回事,好奇怪。
她出門前興致勃勃,為什么上了畫舫,就不怎么想看外面那些人了。
虞煙捧著杯盞,想喝,又有些燙。
轉念一想,這附近的甜飲很是出名,便叫來珠珠:“你去買些來。”
她也沒有忘記謝蘭辭。
他方才不太高興,可能喝些湯飲能暢快些。虞煙以己度人地這般想道。
外間傳來一陣說話聲,隨后響起一陣腳步聲,相錦隔著珠簾回稟:“主子,有人來找。”
想登船見他的人,謝蘭辭心里有數,不由看向虞煙主仆二人。
有不速之客在外面,不好讓她的丫鬟出去。
“讓相繁去一趟。替她買來。”
相錦不敢置信地看了看自家主子,又望向虞煙。
好在多年的素養讓他飛快地調整好心緒,相錦一臉平靜地上前,請虞煙上到二樓:“上面風景更好。姑娘,請。”
虞煙起身,從謝蘭辭身前經過,她抬手撫了撫鬢邊碎發,紅唇輕抿,朝相錦笑了笑。
謝蘭辭斂了眸光,舉杯飲了口清茶,下意識地往她去的方向看去。
茶湯不燙。
她為何一副不能下口的樣子。
相錦把人送上去安頓好,這才去將在外等候多時的姜臨請進來。
“姜大人好厲害的眼力,偌大的鏡湖,船舫若干,居然能找到這兒來。”
姜臨已近天命之年,面龐微胖,身材中等,不說話也帶三分笑,聞言神色不動,溫聲道:“哪里。世子龍章鳳姿,身邊的二位也非常人,下官一見便認了出來。”
話畢,室內便陷入沉默。
姜臨正費心思索如何在不觸怒眼前人的情況下,打探出想要的消息。忽而隱隱聽得軟柔語聲,姜臨懷疑自己的耳朵,左右看了看,又往樓上看了一眼。
不近女色的謝世子怎么帶了女人在身邊。
謝蘭辭朝他看來,目光淡淡,卻極有威嚴。
姜臨勉強笑了聲,試圖緩和氣氛:“世子好興致,今日正適合帶女眷游湖。”
謝蘭辭淡聲道:“姜大人還有閑心管謝某的私事么。”
謝蘭辭年紀輕輕便身居高位,去歲的舉措可謂抽筋斷骨,很有些手段。
在這個官場資歷遠不如自己的年輕人面前,姜臨竟也背脊生寒,忙道:“下官無疑打探世子家事。”
家事。
一種詭異的沉寂蔓延開來。
謝蘭辭神色微滯。
私事和家事一字之差,意味卻很不相同。
不過也沒必要和姜臨解釋。
與她的關系,越少人知道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