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煙為免重蹈覆轍,翌日早早起身,捯飭了一個時辰才不疾不徐地出門。
珠珠連連贊嘆,出門時拿了帷帽,把這驚人的姿色遮得嚴嚴實實,小聲嘀咕:“難怪四小姐特地送來呢,姑娘穿上,便如畫中仙子,奴婢真有眼福。”
福不福的,虞煙不知道,就是早起太折磨人,她再也不要逞能了。
說到早起,又想起那些刻意要給新婦立規矩的傳聞,虞煙立馬打起精神,今日可要好生挑一挑。
辛苦這一日不算什么。
主仆二人乘車到了鏡湖,湖岸楊柳依依,游人如織,下了馬車緩步往畫舫停泊處。
虞煙難得盛裝打扮,這身衣裳一穿,便又翻揀出往日學的規矩,走得風姿綽約,步步生蓮。
……刻意放慢步調也好累。
糟了。她比自己想的還沒有耐心。
沒有走出多遠,隱約聽得桃林深處傳來談笑聲,珠珠側頭一瞧,士子衣袂翩飛,正聚眾在林中玩樂,便小聲提醒:“正是此處。”
虞煙嗯了一聲。當即往湖畔看去,岸邊停了兩艘畫舫,正疑惑哪個才是哥哥安排的,珠珠便碰了碰她的手臂:“姑娘你瞧。那人是在看我們吧?”
順著珠珠的視線望去,近處那艘畫舫上立了一個老媽媽,慈眉善目,打扮利落,雙手交于腹前,虞煙與她四目相對,十分明顯地感覺到對方的善意。
放在以往,虞煙這時候便會直接走上畫舫,但先前在通縣的經歷讓她心有余悸,她回身看了眼林中游樂的書生,距離不遠,她才松了口氣,緩步走去。
老媽媽面上笑意更甚,虞煙看她很是面善,好像在哪里見過,心下覺得怪怪的,便問:“你認得我,是在這里特意等我的人么?”
老媽媽應是,又喚了聲虞姑娘,正要開口說下去,珠珠余光瞥見一個絕不該出現在此處的男子,在虞煙背上戳了戳。
虞煙抬頭看去。周議章正與二人談天說地,直直往此處走來。
這如何使得?
雖說她和他已經說好。但旁人只知道她是他未過門的妻子。
若只是周議章看她來此,知道今日要相看夫婿,倒沒有什么。可若叫他的親友知曉,將他的顏面置于何地?
虞煙大驚失色,且這老媽媽顯然認得她,便再沒了顧慮,小聲道:“我先進去躲一躲。”
于媽媽神色微動,唇角又難以制止地往上翹了翹。
這話說的,他們世子對這漂亮小姑娘關照有加,顯然與旁人不同,說不準心動而不自知。
進去躲一躲算得了什么。
于媽媽安撫道:“姑娘莫急。”轉身為她打了簾子,讓人進去。
鎮國公府的畫舫,無人敢來打擾。
于媽媽看著重又垂落的錦簾,舒了口氣。
受了主子謝大娘子差遣,她才斗膽在世子不悅時上了畫舫,但顯然她的勸說不起什么作用。
世子未等開宴,便從長公主府離開,正是不快的時候。正好。或許這位去了,能緩一緩世子的郁氣。
要她說,壽宴上衣香鬢影,各個都光彩奪目,卻不及虞家小娘子半分。
論容貌,與世子正是天造地設的一雙,般配得很。
虞煙心口發緊,做賊一般躲了進去,但錦簾一放,有了遮擋,她便側過身,沒再往里走,警惕地打量四周,陳設華麗富貴,雕飾綺煥,沒什么不妥。
側首又看向岸上,等周議章走過去,她還要再問一問外面那人,才能放心。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她這疑心病怕是好不了了。
“虞姑娘?”一道訝異的聲音響起。
虞煙側首一看,相錦端著杯盞出來,看她的神色透著些許古怪。
主子剛在寧陽長公主府上拒了一個。今日天朗氣清,鏡湖景色正佳,正想著會不會有人借機見面,沒想到轉眼見到的會是虞家小娘子。
三番五次的,這不是天賜的姻緣是什么?
相錦知曉世子心頭有多不痛快,有必要先讓眼前的小娘子有個準備,便問:“姑娘來這里做什么?”
謝公子和他身邊的人都算她的恩人,虞煙卸了心防,知道對方是謙謙君子,不會有什么別的企圖,便說了實話:“來這里相看的。”
相錦暗自哀嘆一聲,默了兩息接受了事實,正要開口,身后便傳出一道聲音,似是先前的煩躁尚未消散:“讓她過來。”
聽見謝蘭辭的聲音,虞煙心里有股隱秘的欣喜。
她真是冰雪聰明,料事如神,未雨綢繆!
還好今日沒有隨隨便便出門。
這般想著,虞煙唇角淺淺勾起,眸子更是亮晶晶的,一張小臉顯而易見的開心。
相錦五味雜陳地給她引路,轉身與珠珠四目相對,搖了搖頭便提步往外退去。
虞煙進了隔壁這間屋子,沒有聽見其他聲響,唯有清風拂過書頁發出沙沙聲響,她小心地繞過屏風,看見了窗前的謝蘭辭。
他坐在椅中,銀冠紫衣,寬逸袖袍輕輕揚起,濃黑的眉眼冷淡無波,卻讓人的目光忍不住地停駐于他眉眼之間。真如皎月玉樹,窗外波光粼粼,碧波萬頃,全成了他的陪襯。
虞煙覺得自己有點不對勁,可能是這身新做的衣裳穿得不習慣,總有些束手束腳的,輕聲叫了句謝公子。
謝蘭辭也在看她。
身著華服的小娘子映入眼簾,便成了眼前唯一的亮色,他下意識往她身上看去,不著痕跡地將人從頭看到腳。
在何宅心不甘情不愿地穿了那身喜服,已經叫人眼前一亮,但也不足今日十分之一。謝蘭辭頗有閑心地想,無論是面料、刺繡、剪裁,都要比那粗制濫造的婚服華美。
虞煙膚白,恰到好處的紫色穿在她身上,襯得肌膚軟滑如脂,細白如瓷,制衣的繡娘手藝精湛,做的恰到好處,腰身不盈一握,鎖骨之下,則像軟綢裹著瑩白飽滿的嬌蕊。
那日鎮國寺她跌入懷中,貼在他胸前,柔軟馨香,是與男子完全不同的柔軟身段。
謝蘭辭挪開視線。
這些接觸本就是陰差陽錯。
過目不忘有許多好處,這是他頭一回感覺到這個能力也會帶來不便。
虞煙在黃花梨木幾案旁的圈椅中坐下,目光若有若無地落在謝蘭辭身上。
相錦奉茶過來,打破了這沉寂的氛圍,把杯盞放到她面前,便見眼前人朝自己感激一笑。
相錦垂下視線,哪怕看到她同樣穿了紫色,面上也沒再有波動。
世子不是說要把人家當做妹妹?“兄妹倆”穿同色衣衫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相錦退了出去。虞煙小心斟酌著開口:“謝公子今日為游玩而來嗎?”
今日這林中文人齊聚一堂,人數眾多,其中不少名聲在外的風流士子,這群人未來在朝堂上必有一番作為。
除去這個,長公主府里亦是高朋滿座,關系匪淺的高門權貴盡在其中,聽說壽宴辦的極為盛大。
大約出身不怎么顯赫,結交的友人也沒有能拉他一把的。
虞煙心頭覺得可惜,想安慰他往日定有另一番天地,開口時卻只能磕磕絆絆道:“這鏡湖風景極佳,無論晴天還是雨日,都別有風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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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峣今日隨友人同赴詩會,和旁人聊了半個時辰,估摸著虞煙快到了,便借著觀賞的由頭往湖畔走了幾步。
他們兄妹倆箭術不錯,眼力很好,即便她在畫舫上,也能看見這邊的情景。
可是。
虞峣往自己安排的那艘畫舫看了好幾眼,都沒看到自家妹妹的身影,難不成又起晚了?
“虞兄往何處去?來看一看我前日做的詩。”
身后那個文采力壓眾人的書生紅著臉走過來,虞峣今日之前可沒見過他!
虞峣心里牽掛著虞煙,看過后胡亂點評了兩句,豈知那人別有謀算,圖窮匕見:“仰慕虞兄已久,不知何日能有幸去府上拜訪。”
不是他妄自菲薄。實在是……他有什么好仰慕的!
這人不過是看上了他妹妹。
還沒有把身邊幾人打發走,虞峣就見周議章一臉笑意地走來。
虞峣吸了口涼氣,開始慶幸讓虞煙待在畫舫上。
她耳清目明,自是看得清楚。
周議章這樣的文人雅士成日挑燈讀書,視物恐怕不怎么清楚。大約是看不見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