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樓是京中最為貴女偏愛的金銀樓,邁進門中,目之所及俱是錦衣華服。
侯府宴會上賓客眾多,虞煙沒多少心思精心打扮,只求那日奏琴不要有差錯,穿戴則是次要的。
再說,這種場合定然少不了薛寧遠。她可不想被人說是蓄意引誘。
虞櫻尚在猶豫,虞煙便同侍女定好了簪環(huán)步搖。
虞櫻拿不準,左右搖擺,偏頭問她:“你說我挑哪個好?”忽而眼前一亮,抬手給侍女一指,“把你方才說的那對芙蓉簪拿來。”
侍女笑吟吟應是。虞櫻分外欣喜,拉了拉虞煙的袖子:“咱們一人一個。”
“好!
取簪的侍女打開盒子,一對芙蓉簪置于錦緞上,熠熠生光。
“這簪子我要了!绷治跎裆瓢粒耆珱]在意虞櫻沉下的臉色,直接支使丫鬟掏銀子。
林熙看完簪子,又毫不遮掩地打量二人,輕蔑道:“看來虞四姑娘付錢不太爽快。那便回家慢慢考慮,等拿了主意,指不定下一對芙蓉簪也打出來了。”
虞櫻哪里忍得下這口氣,笑了笑:“東西雖好,也要看戴在誰身上。有的人嘴里沒句中聽的話,簪環(huán)怕是免不了沾染些俗氣。”
接待的侍女面露難色,有些為難,林熙皺眉催促:“愣著做什么?還不趕緊給我包起來。”
侍女臉色一白,恐怕是第一次處理這種事。林熙見狀,往里走了兩步,虞櫻擋在她前面不讓過:“是我們先來的!
話音甫落,林熙的丫鬟已經(jīng)將錦盒奪到手中,林熙收回目光,道:“誰管先來后到,誰有本事先得手,便是誰的!
虞煙不大高興:“原來林小姐的丫鬟身手如此敏捷。春日踏青,見她耗費許久摘不下幾枝桃花。還以為她沒什么力氣。”
搶人手里的東西倒快得很。
林熙那時逗留桃林不肯離去,不單為了欣賞美景,是抱了別的心思,聞言便瞪了虞煙一眼。
虞煙續(xù)道:“難怪那位公子路過也沒有幫忙。大概他慧眼如炬,一眼就看出了這丫鬟的能耐!
那天沒被搭理便罷了,還被虞煙看了笑話,林熙羞惱不已。
這方劍拔弩張的場面引起了其他仆侍的注意,便有人悄然退開,飛奔去請管事娘子過來。
見林熙吃癟,氣得七竅生煙的虞櫻忽然不氣了,還有些想笑,緩了緩心緒,拉住虞煙,怕她再說下去真把林熙氣出好歹,溫聲道:“還有別的,再去瞧一眼。總歸你戴什么都好看!
虞煙點頭,正要隨虞櫻走開,林熙卻一步步走到她跟前來。
虞煙眨眨眼,雖然林熙一副氣得不行的模樣,但是她一點沒有被挑釁的感覺。
仔細想想,虞家的姑娘好像比多數(shù)姑娘都要高一些。
這位林小姐應該和四姐姐年齡相當,怎么會這般矮?
虞煙根本沒空細看林熙的神色,便被她頭上閃閃發(fā)光的簪子吸引了注意。
該怎么說好呢。和那對芙蓉簪完全不是一類風格。
林熙道:“你拿不住的東西,湊到眼前來,也就是讓你看一眼。自己什么身份,該掂量清楚。真以為接了帖子,便是寧昌侯府的貴客了?”
剛看了好幾眼她發(fā)上簪環(huán)的虞煙收回目光,完全沒記得住眼前人說了什么。只想讓她別再糾纏。
耳里聽到她抑揚頓挫的語聲,抓住寥寥幾個詞,什么看清楚一類的,便糊弄道:“林小姐多慮了。你頭上的簪子,大家都能看得清清楚楚,的確是很貴重的。”
虞櫻幾乎壓不住嘴角,咬著唇憋笑。
林熙沒聽出言外之意,面色稍緩,又開始收拾那不肯配合的侍女:“下回見了我,再這般慢吞吞的,可沒這般容易躲過去!
“你為了赴宴,可真是花了不少心思!辟R若云理了理衣袖,漫不經(jīng)心地瞥了林熙一眼。
林熙臉色一變,咬唇不語。
在寧陽長公主壽宴上丟了臉面,賀若云近來很不痛快。但她碰壁,好歹也是為了謝蘭辭這般人物。
見林熙為寧昌侯府那位小公子要死要活,賀若云不太瞧得上,同時心里也好受許多。謝蘭辭淵清玉絜,想攏住他,自是要多費一番工夫。
賀若云一來,林熙就成了啞巴,沒空去管虞煙她們。
虞煙和虞櫻往里走了幾步,侍女輕聲致歉:“是我招待不周。望二位姑娘多擔待。”
虞煙二人自然不會怪她,侍女松了口氣,正要把她們引開,卻見管事晴娘拂簾而來。
賀若云正要往二樓行去,恰與晴娘迎面相見,受了一禮后,沒有離開,反倒是轉(zhuǎn)身看起了熱鬧。
林熙感覺到賀若云在看自己,渾身不舒服,經(jīng)方才一打岔,也沒了先前的氣勢,晴娘在勛貴人家面前都是個熟臉,林熙只道:“銀子已然付清。這對芙蓉簪便由我?guī)ё吡恕!?br />
晴娘面相溫柔,笑起來甚是可親:“錢貨兩訖。正當如此!
林熙沒說什么,帶著丫鬟就走了。
賀若云以為還能看場好戲,看林熙離開,不無遺憾,正要轉(zhuǎn)身離去,卻見那虞家小娘子抬手理了理鬢發(fā),目光霎時定住不動了。
賀若云抬步走了過去,先是凝神看向玉鐲,片刻后才抬眸看向虞煙的臉。
沒有來由,賀若云心底的懷疑由一分變?yōu)閮煞,也不顧忌晴娘正欲同人說話,張口便問:“你和謝世子是什么關(guān)系?”
虞煙神色茫然,顯然沒有料想到會有人找她問出這個問題。
賀若云不敢明目張膽深入查探謝蘭辭的行蹤,但對他大致去過何處,還是有幾分了解的,便緩了神色,微笑著問道:“是我關(guān)心則亂了。虞姑娘還請見諒。我的意思是,姑娘前陣子可是去過通州,聽說那里有幾位大夫極善療傷,若姑娘知曉,還請為我介紹一二。”
虞櫻看虞煙臉色不好,便替她答話:“我這妹妹認得的人不多,怕是幫不了賀小姐!
賀若云目光停在虞煙臉上,過了兩息,方牽唇一笑,緩步邁上臺階。
虞煙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聽到通州二字便警醒起來,且那賀家小姐看來的目光不算和善,一時有些恍惚。
晴娘為方才之事向二人致歉,把人帶到招待貴客的房中,親自烹茶招待。
虞櫻去更衣時,虞煙才琢磨出來賀若云的不喜自何而來,猶豫著朝晴娘伸出手,聲音悶悶的:“這鐲子,是有什么來頭?”
四姐姐生怕她沒見過世面,在外不小心得罪了人,在馬車上便與她分享了前日去寧陽長公主府上的見聞。
賀若云這個名字,就曾被四姐姐提起,而這個名字,是和謝蘭辭這幾個字一道出現(xiàn)的。
賀小姐出身高貴,要什么沒有,又不像林熙那般是個管不住情緒的人。
虞煙越想越覺得不對,愈發(fā)不安,心跳亦快了兩分。
虞煙的手由晴娘握住,晴娘柔柔一笑,而后贊道:“姑娘骨肉勻停,膚光勝雪,這物件戴在您身上最是合宜!
晴娘看眼前美人被夸得臉頰微紅,另有一番別樣韻味。
這般美人,也難怪會在謝世子心里有如此分量。
見虞煙似是不明白這物的珍貴,晴娘很樂意做這個中間人,畢竟誰會不想聽人說,意中人是如何看重自己。
“這手鐲和世子玉冠出自同一塊料子!鼻缒餄M臉笑意,“水潤剔透,縱是在如意樓,也挑不出第二個,是極為難得的物件。”
方才瞧賀小姐神色有異,晴娘便知曉她在懷疑什么。
當時那塊料子還是如意樓偶然得手,送到公府去讓人過目,再由如意樓的匠人制出,晴娘一眼便認了出來,絕不會認錯。
說罷,晴娘抬眼,以為會看到美人含羞帶怯的模樣,不成想,眼前人臉色蒼白,完全沒有欣喜的跡象。
虞煙轉(zhuǎn)了轉(zhuǎn)腕上玉鐲,一字一頓:“所以。這是謝蘭辭,謝世子贈與我的?”
極善言辭的晴娘怔了怔,不太明白這話的意思。
難不成,誰還能從謝世子手中奪走這東西?
晴娘怎么也猜不出來這是怎么了,僵了半晌,方點了點頭。
“謝蘭辭。謝三公子!庇轃熰馈
虞櫻回到屋中,陡然看到虞煙臉色不妥,嚇了一跳,扶住她手臂,連聲問:“又難受了?”
虞煙不說是也不說不是,就一個勁看著虞櫻,瞧著當真可憐得緊。
待馬車駛動,踏上歸程,虞櫻才擔心地摸了摸虞煙的臉,嘆道:“有什么事,你告訴我。”
虞煙長睫輕顫,烏眸水光閃動,撲在虞櫻懷里,小臉通紅:“嗚嗚嗚……姐姐我丟臉了。”
虞櫻啊了一聲,正色道:“被搶了東西,怎么能算丟人呢。她才丟人呢!
虞煙在姐姐懷里輕蹭,沒好意思說,恐怕還是她比較丟人!
千頭萬緒一齊涌上心頭。壓都壓不住。
虞煙不肯抬頭,頸后雪白的肌膚也因羞惱泛著粉色,聲音悶悶地傳來:“四姐姐,我好笨啊!
虞櫻無奈地嘆氣,猶疑著抬手在她背上撫了撫,下意識道:“沒事。也不差這一天兩天了!
聽著根本不像什么安慰人的好話。
完全沒有被安慰到。
虞煙羞憤欲死地閉了閉眼,手攥成拳。
為什么這種時候記性遠勝從前。
她究竟都對謝公子,不,是對謝蘭辭做了些什么事啊。
轉(zhuǎn)念一想,她都不知道要怪她的眼睛,耳朵,還是這破運氣。
還有,她的嘴巴也很不知好歹地冒犯過人家。
真的,沒辦法見人了嗚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