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幸川今天連著收到兩條莫名其妙的消息,第一條是嚴濤發(fā)過來的。
嚴濤:[中晉的徐總指定你全程負責融資項目,下午兩點開個會,討論一下合同和后面的工作細節(jié)。]
什么?徐正東指定他?
還沒來得及回復(fù),徐正東的消息又緊接著發(fā)過來:[五點到長亭街的私饌餐廳。]
蘇幸川整個人都蒙了。
他剛準備去找嚴濤,周竟突然沖了進來。
周竟也是剛剛得知徐正東把中晉的項目交給了蘇幸川,自是氣憤不已,指著蘇幸川說他是陰險小人,出爾反爾,明里一套暗里一套。
謝良正好路過聽見了,直接沖進來擋在蘇幸川前面,譏諷道:“明里一套暗里一套?周經(jīng)理,你在說你自己?形容得還挺精準的。”
周竟一拍桌子:“你!”
謝良最看不慣周竟,他們不在一個部門,謝良并不忌憚他,罵爽了一時還停不下來:“幸川請了半個月的病假,你就對著嚴總吹了半個月的耳邊風,就為了搶中晉這個項目,結(jié)果呢?竹籃打水一場空,有意思嗎?”
周竟氣急敗壞:“輪不著你插嘴!”
幸好有嚴濤在中間攔著,兩個人才沒打起來,最后周竟只能悻悻地回了自己的辦公室。
留蘇幸川一個人在辦公室里頭疼。
合同一簽,徐正東就算是他半個上司了。
在之后的一段時間里,他要天天看到徐正東,對著他的情敵卑躬屈膝,曲意逢迎……
他做不到。
他第一次在工作中產(chǎn)生畏難情緒,他不是不敢面對徐正東,只是不知道該以什么樣的立場去面對徐正東。如果他和徐正東是正兒八經(jīng)的情敵也就罷了,他現(xiàn)在算什么?第三者?
連第三者都算不上,李暄都沒給過他一個好臉色,只是他死死攥著那點感情不放。
像個笑話。
心情郁結(jié),身體也不適。
最近他實在太累,術(shù)后沒有好好休息,更沒好好調(diào)理,雖說是微創(chuàng)手術(shù),但還是傷了元氣,他獨自坐在辦公椅里,緩了好一會兒。
每當這種時候,他就會特別想李暄,特別懷念以前抱著李暄醒來的美好清晨,
他糾結(jié)了一整天,最后還是拿起大衣,開車去了長亭街的私饌餐廳。
蘇幸川一開始沒注意到長亭街,等開車經(jīng)過那天晚上李暄喝醉的酒吧時,他才反應(yīng)過來,難道……難道徐正東發(fā)現(xiàn)了什么?
他盡可能保持冷靜。
在車里整理了衣領(lǐng)和頭發(fā),然后關(guān)上車門,走向徐正東所說的私饌餐廳,這個餐廳的正門并不起眼,只是一個木制的仿古小門,進去之后才知道曲徑通幽、別有洞天。
蘇幸川對服務(wù)員說:“我找中晉的徐總。”
服務(wù)員立即明白,笑意吟吟地領(lǐng)著蘇幸川到了一號包間,“蘇先生,這里。”
蘇幸川走進去,偌大的包間里只有徐正東一個人,他聞聲抬頭,看起來像是等待已久。
“來了。”徐正東說。
蘇幸川并未落座,他站在餐桌邊,壓著內(nèi)心深處的嫉恨和不爽,竭力維持著表面的如沐春風,主動打招呼:“好久不見,徐總。”
“是好久不見了,”徐正東依舊用他那種居高臨下的審視眼神打量著蘇幸川,然后彎起嘴角笑了笑,問:“最近在忙什么大事?忙得連我的項目都甩手給別人?”
他提了項目的事,蘇幸川只好解釋。
“抱歉,徐總,我最近身體不太好。”
“身體不好?”
徐正東挑眉問:“你身體不好,那前天晚上把小暄從酒吧里抱出來的人是誰?不是你?”
蘇幸川瞬間心臟狂跳。
預(yù)感沒錯,徐正東真的發(fā)現(xiàn)了!
徐正東自顧自地說:“小暄怎么著也有個一米七六吧,抱著一個成年男人還能健步如飛,我真是看不出來你的身體有哪里不好。”
蘇幸川變了臉色。
徐正東知道了,他看了監(jiān)控。
所以他故意約在長亭街。
他還看到什么?看到李暄躺在沙發(fā)上往他懷里鉆的畫面了嗎?還是只看到他抱走李暄?
蘇幸川一時間連呼吸都亂了套。
徐正東覺得他的反應(yīng)很好玩,挑了下眉,“對了,我還沒告訴你,我是小暄的——”
徐正東話音未落,蘇幸川就打斷他:“我知道你們的關(guān)系!”
“你怎么知道的?”徐正東疑惑。
蘇幸川雙手握拳,雙眸里透著凌厲的怨憤,“徐總,那天晚上是我自作主張,和李暄沒有關(guān)系,他喝醉了,那天晚上沒發(fā)生什么。”
徐正東心想:那不錯,我沒看走眼。
蘇幸川停頓了幾秒,然后下定決心,說:“但我喜歡李暄,已經(jīng)喜歡了很多年!”
“是嗎?”
徐正東正要滿意,蘇幸川緊接著說:“徐總,在工作上你是甲方是前輩,我應(yīng)該珍惜這個工作機會,但既然我說出來,也就什么都不顧了,如果你對李暄好,我絕不插手你們的感情,如果你對他不好,我一定會把他搶回來!”
“………”
徐正東陷入沉默。
什么玩意?
什么叫不插手你們的感情?
舅甥關(guān)系怎么插手——
徐正東突然反應(yīng)過來,隨即豁然開朗。
蘇幸川誤會他和小暄的關(guān)系了。
難怪這小子之前為了融資項目辛苦了三個月,卻在這幾天突然選擇放棄。
徐正東理清思路,現(xiàn)在工作不是重點。
重點是小暄說他還喜歡蘇幸川,蘇幸川說他還喜歡小暄,這不是一拍即合,正好嗎?
等等,他又想起來,蘇幸川有男朋友。
這小子竟然有男朋友?
徐正東上下打量蘇幸川。
他對蘇幸川最滿意的一點就是蘇幸川有控制情緒的能力,之前他在工作中幾次刁難蘇幸川,一份資料拖延幾天,蘇幸川都能將負面情緒及時消化。就像此刻,雖然情緒處在憤怒邊緣,但他還是極力克制。
兩只手依然緊握成拳,長身立于桌邊,抬著頭,后背挺直,沒有惱羞成怒的跡象。
徐正東想:按理說是個沉穩(wěn)踏實的孩子,剛剛那番話說得也挺戳心,怎么還能做出吃著碗里的看著鍋里的事?難不成有隱情?
就在這時,李暄走到門口。
他一下班就接到徐正東的電話。
徐正東說:“舅舅今天約蘇幸川吃飯,你想不想見他?”
平日里徐正東喊他吃飯,他從來不答應(yīng),這次他不假思索:“想。”
說完又怕徐正東笑話,冷著聲音給自己找補:“醫(yī)院很忙,我不一定去的成。”
徐正東輕笑一聲,也不拆穿他。
李暄反復(fù)叮囑徐正東:“舅舅,你不要亂說話,他有男朋友,你不要做那種不道德的事。”
徐正東年輕時候風流韻事一大堆,在感情上就沒做過幾件道德的事,但為了外甥,他決定改邪歸正,“好,舅舅不會為難他的。”
雖然徐正東嘴上答應(yīng)了,李暄還是有些慌張,他怕徐正東一榔頭把蘇幸川打暈,綁起來送到他的床上——徐正東真的做得出這種事。
他一下班就急匆匆打車來到餐廳,問了服務(wù)員之后徑直跑向包間,到門口時卻剎住腳步,蘇幸川站在里面,背對著他。
他看到蘇幸川寬闊的后背,和微微低垂的頭,突然就近鄉(xiāng)情怯,不敢走進去。
直到徐正東喊:“小暄,進來。”
他才恍然回過神,蘇幸川也轉(zhuǎn)身看向他。
目光相對,蘇幸川的眼神里流露出一縱而逝的酸楚,李暄下意識屏住呼吸。
他很少在蘇幸川的眼里看到這樣的情緒,大多數(shù)時候蘇幸川總是溫和愉悅的、自信的、把控一切、無限包容他所有無理取鬧的小脾氣,蘇幸川很少傷心,除了分手那陣子。
他執(zhí)意說分手的時候,蘇幸川就是用這樣傷心的眼神望著他,一聲聲問他為什么。
再次看到這個眼神,李暄的心一下子痛到窒息,喉嚨像被什么堵住,但他能說什么呢?
事已至此,他還能做些什么呢?
“小暄,過來坐。”
圓桌是八人座的尺寸,三個人坐自然寬敞了些,李暄原本想坐在徐正東和蘇幸川之間,可是徐正東突然起身,抓住他的手腕,把他拉到身邊,“過來坐。”
徐正東在他耳邊說:“不要喊我舅舅。”
李暄皺起眉頭:“什么?”
徐正東低聲說:“先別管為什么,舅舅幫你刺探軍情。”
李暄抿唇不語,他在徐正東身邊落座,徐正東對蘇幸川說:“小蘇,坐下吧。”
蘇幸川神色晦暗,但還是坐下。
他坐在正對著李暄的位置,兩個人目光頻頻相撞,又自覺錯開。
蘇幸川不愿看眼前的畫面,李暄坐在徐正東身邊,雖然年齡相差有些大,但徐正東并不顯老,依然風度翩翩,他笑意吟吟地看著李暄,和當年的蘇幸川如出一轍。
也是奇怪,李暄明明總擺著一張冷臉,像不搭理人的傲嬌小貓,偏偏總?cè)侨诵χ此?br />
蘇幸川垂眸,心火愈盛。
可在嫉妒之余,他總覺得哪里不太對勁。
李暄的眉眼怎么和徐正東有些像?
徐正東打破僵局,假模假樣地向李暄介紹:“小暄,小蘇和你是大學(xué)同學(xué),是吧?他現(xiàn)在負責中晉的融資項目,工作能力很強。”
李暄還是冷冰冰的,“嗯”了一聲,用指尖撥弄著折成帆船形狀的口布。
蘇幸川想:他要開始折口布了。
不出所料,下一秒,李暄就把口布扯開。
他在讓他不舒服的場合里,就會用這樣的方式排解煩躁,那時候他還會折蘇幸川的衣擺、反復(fù)解開蘇幸川的手表,或者把兩條腿搭在蘇幸川的腿上,小聲咕噥:我們出去玩吧。
李暄總是很孩子氣。
徐正東和蘇幸川聊了幾句工作上的事,服務(wù)員已經(jīng)陸陸續(xù)續(xù)地把美食送了上來。
徐正東故意殷勤地幫李暄夾菜,言語夸張,李暄頻頻望向蘇幸川,蘇幸川連筷子都沒有動,唇角緊繃,神色晦暗不明。
徐正東見狀直接切入正題,“小蘇,聽我們家小暄說,你有男朋友了,而且還是你同事,什么時候把他帶出來,一起吃個飯。”
蘇幸川和李暄同時抬頭。
蘇幸川都忘了他為了自己那點可憐的自尊心,還拿謝良做過幌子,更沒想到李暄連這種事都事無巨細地向徐正東分享。
這么恩愛嗎?
他剛剛的坦白和示威簡直像個笑話。
搶走李暄?他連說這句話的資格都沒有。
蘇幸川感覺自己快心痛到喘不過氣了,面上還保持鎮(zhèn)定,他勾起嘴角,笑了笑,說:“沒問題,他也一直很想見見徐總。”
李暄的眼神迅速落寞下去。
手里的口布被他攥得不成形。
徐正東想起李暄之前問他的問題,于是幫李暄發(fā)問:“小蘇你父母知道你喜歡男人嗎?”
“知道。”
“他們同意嗎?”
“我沒主動提過,也不知道他們同不同意,應(yīng)該會同意的,我父母還算開明。”
李暄把頭埋得更低,委屈得鼻頭泛酸。
蘇幸川什么都不知道。
笨蛋。
徐正東察覺到李暄低落的情緒,把手搭在李暄的肩頭,揉了揉他的肩膀,又問蘇幸川:“這個對象是工作之后談的嗎?”
蘇幸川不明白徐正東為什么問他這些。
這早就超出了上司和下屬之間的話題邊界,就算是情敵,也犯不著聊這些吧。
他一抬頭就看到徐正東搭在李暄肩上的手,登時火冒三丈,本來不想回答,此刻也忍不住沉聲說:“不是,大學(xué)分手之后談的。”
李暄怔怔地望向他。
蘇幸川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還得感謝我大學(xué)時候的男朋友,我一直以為我是被他掰彎的,后來才發(fā)現(xiàn),取向這東西還真是天生的,我不會只喜歡——”
蘇幸川話音未落,李暄就打斷他:
“不準說!”
哪怕已經(jīng)知道蘇幸川談了新對象,他也不想親耳聽見,一句都不想聽。就像以前蘇幸川去辯論社時,他也會兇巴巴地說:不準去!
李暄有很多“不準”,蘇幸川有很多“好好”,哪怕過了七年,蘇幸川還是很聽李暄的話。
場面變得尷尬。
蘇幸川和李暄都陷入沉默。
徐正東看了看兩邊,忽然覺得自己似乎有點多余,他想了想,然后清一下嗓子,裝模作樣地拿起手機看了一眼,語氣嚴肅地說:“那個……我公司出了點事。”
蘇幸川坐立難安。
徐正東起身說:“我得回去看一下,你們先吃,小暄,多吃點蝦。”
他拿起外套就走,蘇幸川還沒來得及起身跟他打聲招呼,門開了又關(guān),蘇幸川陷入茫然。現(xiàn)在是什么情況?徐正東把他和李暄單獨留在這里,這算什么?對他的考驗?
包間里很安靜。
李暄不想浪費和蘇幸川單獨相處的時光,但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他只能低頭吃蝦。
偏偏今天的琵琶蝦跟他很不對付,他弄了半天都沒剝出一個完整的蝦仁,正心煩意亂的時候,蘇幸川把一碗沾了醬汁的蝦仁放到他手邊。
蘇幸川坐到他身邊,像以前一樣任勞任怨地幫他剝蝦,也像以前一樣絮叨:“說了那么多遍還是記不住,剝蝦的時候要扭一下蝦殼。”
李暄怔怔地望著他。
然后低下頭,悶聲說:“討厭你。”
蘇幸川動作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