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李暄還是一臉懵。
蘇幸川看著他, 問:“為什么要以女生的名義給我送粥?”
李暄沒想到蘇幸川一下子就猜出來了,既驚喜又意外,他小聲回答:“我舅舅說, 這樣不會影響你的名聲, 對你比較尊重。”
“你也知道你之前不尊重我?”
李暄低下頭, 看著可憐。
“影響我的名聲……”蘇幸川的眼神有些復雜,“所以你覺得同性戀會影響名聲?”
“我不覺得,可是我舅舅說, 不是每個人都像我這樣想。”李暄說得認真。
蘇幸川好像第一次認識李暄一樣, 眸色深深地看著他。李暄問:“你發燒好點了嗎?”
蘇幸川不說話。
李暄望著宿舍樓下來來往往的人,想了想還是往后退了一步, 他說:“我很擔心你。”
蘇幸川剛要感動。
李暄又說:“如果我們住一起就好了。”
“……”
李暄大概真的跑了好幾家店,氣息還沒完全平穩,所以臉頰微紅,額前的碎發也有些亂,他抬頭時眸子明亮,漂亮得不像話。蘇幸川看得晃了神,他有時候真像小貓。
還得是名貴的純種布偶貓。
他的視線下落, 落在李暄的唇瓣上。
李暄發現了蘇幸川的目光, 先是抿了一下, 然后又松開,嘴唇一張一合, 蘇幸川聽見李暄問:“你想親我嗎?”
蘇幸川霍然回神。
像見了鬼一樣, 猛地變了臉色。
“不是,怎么可能?”
李暄哼了一聲。
蘇幸川望向別處, 冷聲說:“謝謝你的粥,以后不用送了, 我感冒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李暄眼里的神采慢慢變得黯淡。
“那我走了,”李暄又回頭看了蘇幸川一眼,小聲說:“你好好休息。”
蘇幸川說不清心里的感受。
酸得發軟,發脹。
他看著李暄越走越遠,腦海中突然冒出李暄剛剛那句話——“如果我們住一起就好了。”
蘇幸川打了個激靈,他在胡思亂想什么?
李暄實在可怕,他才出現短短半個月,蘇幸川的精神世界已經被他攪得亂七八糟,二十年堅定不移的直男取向突然變得搖搖欲墜,他都有些懷疑自己了,應該……應該沒變吧。
怎么可能輕易改變?
蘇幸川回去喝粥。
白粥的清香讓他郁燥的心慢慢沉靜下來,蘇幸川喝著粥,想了想,還是把錢轉給李暄。
他轉了五十。
李暄拒收。
李暄這次沒發“我討厭你”,蘇幸川卻是第一次希望他發這樣的話。
有時候蘇幸川也覺得自己很矛盾,他期待李暄主動放棄,又不希望李暄真的傷心。
他等了一晚上,都沒有等到李暄的消息。
他想:李暄是真的不會追人。
結果當天夜里,剛過了十二點,他收到李暄遲來的消息。
貓貓頭:[晚安。]
蘇幸川一愣,把聊天記錄往上翻了翻。
數了數,果然,昨天李暄一共給他發了十條消息,所以今晚的晚安要推到十二點之后。
蘇幸川哭笑不得,到底是誰和他約了一天只能發十條消息?
可是看著“晚安”兩個字,蘇幸川竟然松了口氣。他也不知道他是在慶幸李暄沒有放棄,還是慶幸李暄沒有傷心。
總之,他立即回復了:[晚安。]
貓貓頭的下面頻繁顯示“對方正在輸入中”,蘇幸川猜到,李暄大概又在刪刪改改,幾分鐘后,李暄的消息終于難產出來。
貓貓頭:[晚安。]
蘇幸川噗嗤一聲笑出來。
改了半天……就這樣?
剛洗完臉出來的室友聽到蘇幸川的笑,好奇地問:“看什么呢這么好笑?”
蘇幸川換了個姿勢躺著,“一個笨蛋。”
蘇幸川的高燒只持續了一個晚上,幸好他平時經常運動,身強體壯,再加上年輕,吃了一次藥,多灌些白開水,第二天又神清氣爽。
大二是課最多的,蘇幸川剛從大階梯教室上完概率論出來,在自動販賣機里買一罐可樂,緊接著就要趕到東教樓上國際金融。
在上課前兩分鐘找了個位置坐下,還沒拿出書,旁邊有人落座。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感覺。
他一轉頭,果然看到了李暄。
李暄今天穿了一件和蘇幸川同色的黑色短袖,細細的胳膊在袖管里晃蕩,他朝蘇幸川眨眨眼睛,坦然地從書包里拿出一本國際金融學,告訴蘇幸川:“我來旁聽。”
“……少爺,你怎么找過來的?”
“問了你們班的同學。”
“你問的?”李暄會為了套取消息主動加陌生人的聯系方式?蘇幸川表示懷疑。
李暄很坦蕩:“花錢托人問的。”
蘇幸川無奈搖頭:“還問到什么?”
李暄一本正經地說:“你的課表和績點排名,你的成績很好,我很滿意。”
蘇幸川挑了下眉,“侵犯我隱私權了,隔壁就是法學院,下課就把你抓過去。”
李暄把兩只手送到蘇幸川面前。
一副等著他戴手銬的樣子。
蘇幸川不知想到了什么,輕咳了兩聲,抬起指尖抵開李暄的手,低聲說:“都快半個月了,還纏著紗布,不知道的還以為你骨折了。”
李暄把他的右手搭在蘇幸川的手上。
蘇幸川作勢去解開他紗布上的蝴蝶結,李暄一氣之下把手塞進口袋,不準蘇幸川碰。
蘇幸川輕笑一聲,打開筆記本電腦。
講課的副教授走了進來,李暄倒是懂事,上課期間沒再打擾蘇幸川,就翻著國際金融學的書一頁一頁往后看,安安靜靜地坐著。
蘇幸川本來還嫌他煩,可是他慢慢發現,是他一直用余光看李暄,觀察著李暄的一舉一動,李暄倒是沒怎么動。李暄似乎對國際金融還挺感興趣的,一堂課下來,周圍的學生昏昏欲睡,他認真看到了第四十二頁。
看得還很入神。
下課鈴響時,他湊過來看了看蘇幸川的頁碼,咧嘴笑道:“你們上課的進度還沒我快!”
他不笑的時候像帶著冷意的瓷娃娃,笑起來,冷意頓消,看著就可愛很多。
蘇幸川又一次沒有挪開眼。
“我覺得這個很有意思。”
李暄指著“國際收支平衡”那一章。
他反客為主,跟蘇幸川講起了國際金融的內容,旁邊不斷有人看過來,蘇幸川聽到右邊有同學在竊竊私語,如果是以前,他會覺得不舒服,他不太喜歡被別人議論。但現在,看著李暄無所謂的樣子,他竟然也覺得無所謂。
李暄揉了揉肚子,“我餓了。”
蘇幸川從書包里翻出一袋小餅干,遞給李暄:“吃點這個墊墊肚子。”
李暄撇了撇嘴,“不喜歡芝麻味。”
蘇幸川理應反駁他“愛吃不吃”,可一時嘴快,直接問了:“那你喜歡什么口味?”
“牛奶和芝士。”
李暄慣會順桿爬。
蘇幸川故意說:“甜的吃多了容易長痘。”
李暄搖了搖頭,兩條腿交錯地晃,很得意地說:“我從小到大都不長痘,我皮膚很好。”
蘇幸川的目光從李暄手上的小餅干轉移到李暄的臉,喉結不自覺滑動了一下。
好像真的很好。
細膩光滑,白里透紅。
打住——
蘇幸川猛地移開視線,坐直身體,正對著講臺,結果撞上于清瀾似笑非笑的戲謔眼神,他臉色微僵,正想解釋,李暄忽然抬起他的小豬蹄,咚的一下搭在他的胳膊上。
“不準看她。”李暄氣鼓鼓地說。
“……我們是發小。”
“那更不準看了!”
蘇幸川發現李暄真是會得寸進尺,他說:“為什么?你又不是我對象。”
李暄撅起嘴巴,蘇幸川不吃他這一套,“撒嬌沒用,反正我不喜歡男生。”
李暄把小餅干扔給蘇幸川,扭過身子,背對著蘇幸川,繼續看書。
蘇幸川第一次見李暄生氣,一時有些慌亂,無措地摸了摸額頭,也不管前排的于清瀾越來越了然的眼神,伸手碰了碰李暄的肩膀。
“餅干不吃嗎?不吃我吃了?”
他撕開包裝袋。
李暄不理他。
蘇幸川那時候還不知道怎么哄李暄,只會坐立難安,手足無措,時不時咳一聲。李暄這會兒也沒有過分嬌氣,感覺到蘇幸川在吸引他的注意力了,就自己找臺階,慢吞吞地轉過身,朝蘇幸川伸出手,“給我。”
蘇幸川把芝麻味的餅干放在李暄手心。
李暄吃了一口,“還可以。”
蘇幸川刻意不看他小松鼠一樣鼓鼓囊囊的嘴巴,避開他的視線,故作鎮定地繼續上課。
幾分鐘后,蘇幸川收到于清瀾的消息:[放心,我已經告訴學妹了,讓她不要再對一個覺得男人可愛的男人抱有任何期待了。]
……什么跟什么啊。
蘇幸川覺得腦仁疼。
下課鈴響,李暄尾隨著他去了食堂。
晚上食堂的品種依然豐富,李暄在小碗菜窗口晃悠了半天,終于挑出他喜歡吃的菜。
蘇幸川嘴上說著“真是少爺”,但還是幫他留了位置,拿了筷子和勺子。
不過筷子沒用上。
這次是蘇幸川主動喂他。
第一次沒在喂飯問題上爭吵,李暄還有點不習慣,一開始還晃著腿,后來又怕這是最后一頓,吃到一半就接過勺子,裝乖巧地說:“其實我的手好了,我以后可以自己吃。”
蘇幸川看著空空如也的掌心。
竟還有點失落。
離開食堂,李暄跟著蘇幸川走到宿舍樓下,趕在蘇幸川上樓前,說:“你幫我把這個解開吧。”他把右手舉到蘇幸川面前。
他終于不用他的小豬蹄賣慘了。
“怎么突然要解開?”
“洗澡,麻煩。”
蘇幸川把他拉到擺放自行車的車庫旁邊,借著路燈的光,解開李暄手上的紗布。
靠得近了,蘇幸川總覺得不安,一抬頭,發現李暄直勾勾地盯著他,然后努了努嘴。
“可以親嗎?”李暄問。
蘇幸川這次沒有炸毛,他低頭,克制著情緒,拒絕了李暄:“不可以。”
緊接著又補充:“親臉也不可以。”
李暄“哦”了一聲,也沒說什么。
解開一圈又一圈的紗布。
李暄的右手終于重獲自由,手背上的細細血痕已經結痂愈合,他朝蘇幸川張開手。
“誰想看你的爪子?”
李暄突然委屈:“兇死了,你就對我這么兇,明明對同學和那些打籃球的人那么溫柔。”
蘇幸川啞然。
這是惡人先告狀嗎?
他冷著臉說:“那些人又沒親我。”
李暄狡辯:“親臉不算,又沒親嘴。”
他說話時總是不自覺撅嘴,嘴唇看著紅潤柔軟,在蘇幸川眼前一陣虛化一陣清晰。
蘇幸川臊得心慌,啞聲說:“親哪里都算,都很惡劣。”
李暄瞪他,“你明明就很在意我。”
蘇幸川一下子慌了神,抬高了聲量,矢口否認:“誰說的?”
李暄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只能悶悶地說:“反正你就是很在意我,我才不和你吵。”
他把紗布扔到一旁的垃圾桶,然后扭頭就走,留蘇幸川一個人在自行車旁失神。
心臟狂跳不止。
半個小時后,他才恢復平靜,盛夏晚風吹拂著,他失魂落魄地回了宿舍。
晚上睡覺前,又收到李暄的消息。
貓貓頭:[圖片]
貓貓頭:[我媽媽給啵啵買了小翅膀。]
李暄的銀漸層貓咪和李暄一點都不像,肥肥的憨憨的,臉大如盆,蘇幸川想:李暄不是銀漸層,他是布偶貓,像小公主。
不過他沒養過布偶貓,不知道布偶貓的脾氣好不好,反正貓貓頭的脾氣很差。
他回復:[哦,可愛。]
貓貓頭:[他超級乖,很親人,哪天你見到它就知道了,晚安。]
蘇幸川以為自己會睡不著。
但還好,閉上眼沒多久,他就陷入困倦。
他做了個夢。
朦朧間他走進一個陌生空間。
背景是李暄家的客廳,白色沙發,壁爐邊,紅棕色方格毯,他環顧四周,忽然看到李暄窩在沙發里,歪著腦袋正在打盹。
他的懷里抱著一只胖墩墩的銀漸層,小貓在他懷里睡得正香。感覺到蘇幸川的靠近,小貓警覺地睜開眼睛,然后咻的一下跑開了,李暄迷迷糊糊醒過來,看到蘇幸川就伸出手。懶洋洋的樣子和伸懶腰的小貓沒有差別,蘇幸川勾住他的手,李暄立即抓住。
掌心溫熱,指尖柔軟。
李暄倒在蘇幸川懷里,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咕噥了一聲:“蘇幸川,好困。”
蘇幸川坐下來,李暄迅速在他懷里找了個舒服的位置,身子一歪就躺下了。
李暄的身體又軟又熱,腰很細,隔著睡衣也能看到微微下陷的弧度,讓人很想把手放在上面,他的臉頰也吸引著蘇幸川的注意力。
很想捏他。
他應該不會氣惱,反而會撒嬌。
李暄是撒嬌精,發嗲最得心應手。
李暄在他懷里淺眠了一會兒,終于醒過來,他仰起頭看向蘇幸川,黏黏糊糊地說:“我餓了,想吃番茄牛腩蓋澆飯。”
蘇幸川捏他的臉。
他終于感受到李暄說的“我皮膚很好”。
真的很好。
李暄撅起嘴,說:“先親親。”
蘇幸川低頭去親,李暄變得主動,胳膊緊緊圈住蘇幸川的脖頸,一邊承受著蘇幸川的吻,一邊哼哼唧唧,他太嬌氣了。
蘇幸川將他壓在沙發上,他也不反抗,只是當蘇幸川撩起他的睡衣下擺,一點一點往里探時,他突然問:“蘇幸川,你還是直男嗎?”
——蘇幸川,你還是直男嗎?
蘇幸川感覺到身體猛地一顫。
他睜開眼,看到宿舍的天花板。
夢中的旖旎還留有余韻,蘇幸川的胸膛止不住地起起伏伏,呼吸還是亂的。
真是瘋了。
他居然……居然做了那種夢。
夢的主角是他和李暄。
第二天醒來,他給死黨發消息:[問你一個問題。]
死黨:[你說。]
蘇幸川:[就是,你知道的,我是一個直男,這是毋庸置疑的,但是直男也有可能夢到另外一個男生的,對吧?]
死黨:[?]
蘇幸川:[現在這個社會,各種小眾群體我們都應該尊重包容,而且有些男生確實會讓人產生保護欲,所以偶爾有點親密接觸,親一下什么的,也很正常,你說呢?]
死黨:[川啊,什么時候彎的?]
蘇幸川:[……我是直男。]
死黨:[看到男人就直的那種直男嗎?]
蘇幸川怎么也想不到。
被追的人反而患得患失。
他在一號食堂門口等了二十分鐘,也不見李暄的身影,于清瀾經過他,問他站在這里干什么,蘇幸川也想問自己:我在干什么?
在等李暄吃飯?
煩躁懊悔和一點隱秘的期待混雜在一起,讓他這幾天都心神不寧。昨晚李暄約他在一號食堂吃飯,作為被追求者的他不僅來了,還站在門口等了二十分鐘,結果李暄沒來。
他拿出手機,想給李暄發消息。
思前慮后,還是沒發出去。
他轉身和于清瀾一起進去,于清瀾問他:“小可愛呢?”
蘇幸川皺起眉頭,“什么小可愛?”
“那個男生啊,長得真好看,聽說是醫學院的,我都不敢想象他站在手術臺上的樣子,感覺像小可愛在裝酷,”于清瀾瞇起眼睛,擺弄著兩支筷子假裝做手術,她說:“本來我還覺得你突然變成gay這件事太荒唐,但一看對象是小可愛,我想了想,嗐,也能理解!”
蘇幸川:“……我不是gay。”
于清瀾像聽了個天大的笑話,她陰陽怪氣裝腔拿調地說:“那你喜歡吃什么口味?不許賣慘,你又在裝乖了,為什么?你又不是我對象,你餓不餓?餓不餓?餓不餓——”
蘇幸川一陣心煩,直接打斷她:“煩死了,吃飯都堵不住你的嘴!”
于清瀾挑眉,“你看,你對我什么態度,對他是什么態度?”
蘇幸川心想:就這樣他還嫌我兇呢。
正說著,一抬頭,看到李暄背著書包站在不遠處左右張望。
蘇幸川竟有些心虛。
下一秒,李暄看到他了,又看到蘇幸川對面的于清瀾,在原地遲疑兩秒,忽然冷了臉,一扭身獨自去窗口打飯。
蘇幸川看著他拿著托盤,走到無人角落。
坐下來,一個人默不作聲地吃飯。
兩分鐘后。
蘇幸川在他對面坐下。
李暄抬起眼皮,看了看他,哼了一聲。
“就會裝可憐。”
李暄瞪他,“我做實驗遲了二十分鐘,你就和其他女生一起吃飯了。”
蘇幸川聳了聳肩,語氣很無所謂,“我又沒答應和你一起吃。”
李暄扭過頭。
蘇幸川忍不住說:“脾氣怎么這么大啊?”
“如果你做我男朋友,我就會很乖。”
“……”
李暄又開始推銷自己:“我以后肯定不會對你發脾氣,我還會照顧你。”
他把自己特意點的小碗酸菜魚推到蘇幸川面前,“給你買好吃的。”
不是懷疑。
李暄他剛剛就是在裝可憐,吸引他來。
不然他怎么特意多買一份酸菜魚?
李暄太會拿捏他了。
蘇幸川不禁問:“你……你談過幾個?”
李暄沒聽懂:“什么?”
“我看你挺熟練的,”蘇幸川支支吾吾說不出心里話,但還是好奇:“談過幾個男朋友?”
“沒有談過,你是第一個。”
蘇幸川不相信。
“真的是第一個!”李暄急著證明,又不知道如何證明,只能說:“騙人是小狗!”
他用鞋尖撞了撞蘇幸川的鞋尖。
“我沒有談過,真的。”
其實沒法證實,但李暄從來不撒謊。
不知為何,蘇幸川感覺到有一絲酥酥麻麻的愉悅感蔓延至全身,說不清道不明的,好像某種東西得到了極大的滿足,他勾起唇角。
李暄夾起一塊酸菜魚,放到蘇幸川的餐盤里,蘇幸川這次沒有推辭,夾起來吃掉。
李暄又開心了,兩條腿晃了晃去,時不時撞在蘇幸川的腿上,他又開始左右晃。
蘇幸川沒嫌他煩,只說:“快吃飯。”
吃了飯,他和李暄走出食堂。
李暄拖著他往小樹林走,蘇幸川明明知道會發生什么,但還是任李暄擺弄,李暄拽著他的胳膊,把兩只手都搭在蘇幸川的小臂上,賣慘道:“我的手好酸,一個上午都在做實驗。”
蘇幸川問他做什么實驗。
他如實回答。
一個一個生僻的專業名詞從李暄嘴里說出來,蘇幸川突然想到于清瀾的話。
——不敢想象他站在手術臺上的樣子。
蘇幸川也不敢想象李暄長大的樣子。
五年之后,十年之后,會變成什么樣?
會變成很無趣的大人嗎?
又想,如果一直被人用心愛著,生活在充滿愛的環境里,他會不會一直這么無憂無慮?
李暄的手慢慢滑下,手指碰到蘇幸川的手腕,蘇幸川不受控制地,張開手抓住他。
李暄的手微微握拳,蘇幸川的手比他大一些,正好包住他。
李暄愣了一下。
時間靜置,蘇幸川能聽見李暄的呼吸聲。
李暄看著蘇幸川的眼睛,眨了眨,想湊上去親他又不敢,蘇幸川表情未變,沒有拒絕也沒有默許,呼吸纏繞著,氣溫升騰。
最后李暄只能倒在蘇幸川的肩膀上,臉頰貼著,咕咕噥噥:“親一下怎么了?”
蘇幸川沉聲說:“李暄,我和你不一樣,我不能輕易走上另外一條路,我怕以后后悔。”
李暄這次聽得明白,他“嗯”了一聲。
蘇幸川沒有說“好”或者“不好”。
只說,不敢。
他才二十歲,他不敢對李暄負責。
李暄沒有嘲笑他的膽怯,反而靠在他的肩膀上,說:“我舅舅說,如果你一下子就答應我了,說明你不是好人,所以我覺得你很好。”
小樹林里鳥雀聲陣陣,攪動兩人心池。
李暄說:“我不著急。”
江城的六月將盡。
還有十來天就要放暑假了,暑假前有最讓人頭疼的考試周,李暄和蘇幸川都忙了起來。
平日里他們只偶爾一起吃個飯,或者一起在圖書館復習。
不能每天在一起是因為,蘇幸川發現,李暄實在太容易讓他分心,李暄只是坐在他身邊,晃一晃腿,蘇幸川就忍不住一直看他。
還是李暄提醒他:“你復習完了嗎?”
蘇幸川恍然回過神,板著臉說:“我早就看完了,這一科是我最拿手的。”
李暄哼了一聲。
蘇幸川學著他哼一聲。
在圖書管里,李暄不敢大聲說話,只好拿出手機給蘇幸川發消息。
貓貓頭:[你偷看我。]
蘇幸川:[自戀。]
貓貓頭:[你就是在偷看我,我側臉好看。]
蘇幸川噗嗤一聲笑出來。
李暄珍惜著一天十條消息的額度,不打算戳穿蘇幸川,他放下手機,繼續看書。
蘇幸川這次正大光明地看他。
側臉是好看。
李暄應該還沒有完全長開,側臉看著可愛,要是沒了嬰兒肥,五官輪廓出落得更清晰立體些,應該會更好看。
考完最后一場試,蘇幸川在實驗樓樓下等李暄,半天沒等到他出來。
他看了眼時間,按理說應該早結束了。
想了想,進去找李暄。
卻在二樓拐角發現了被人喊住的李暄。
李暄背著書包,站在樓梯拐角,扭頭望向身后的男生,一個比李暄高一點的男生。
男生問他:“你放假回家嗎?”
李暄覺得這個問題好奇怪,“當然。”
“我……我可以跟你加個聯系方式嗎?我……我有點實驗上的問題想要請教你。”
意圖很明顯。
蘇幸川的眸色瞬間冷了下來。
他微微側身,站在李暄的視野盲區,等待著李暄的回答。
“可是我已經有男朋友了。”李暄說。
他說得直白、認真。
像一種宣誓。
蘇幸川感到心跳明顯加快了兩拍。
男孩也聽懂了,沒有再糾纏。
李暄走下來,看到一樓拐角處的蘇幸川,驚喜地睜大眼睛,然后快步沖下來。
一時間兩個人都忘了分寸。
他沖進蘇幸川懷里,蘇幸川抱住他。
男孩探出頭來,看到了這一幕,蘇幸川抬眸看他,男孩臉色一黑,悻悻轉身回了樓上。
李暄很聰明,他直接問:“你聽到了?”
蘇幸川沒回答。
“你開心嗎?”李暄笑著問他。
蘇幸川感覺有什么東西已經呼之欲出,伴隨著醋意一起出來的蠢蠢欲動的東西,他很想把它壓下去,把這份不正確的、偏離正軌的、將來很有可能會后悔的感情壓下去。
可是李暄的眉眼和唇瓣近在眼前。
真的要邁出這一步嗎?
蘇幸川不是任性的小孩,和李暄不一樣,他從小到大都是標準的“別人家的孩子”,從小學就開始做班長,經歷了中考、高考一路升學來到A大,放假回家陪父母看電視,幫父母打掃衛生,所有親人鄰居都很喜歡他……
蘇幸川從來沒想過有一天他要面臨:我要不要為了眼前這個男孩,變成同性戀?
同性戀,這個未知的群體。
要嗎?
他還是做不了決定。
他松開李暄,倉惶往前走,李暄跟在他后面,加快步伐抓住他的手,“我不問了,不問了,還不行嗎?蘇幸川,你等等我!”
他以前覺得李暄根本不會追人。
現在才發現李暄有多難得,他拒絕了一個月,李暄就追了一個月,沒有一天懈怠。
他從一開始的心煩,慢慢變成了心疼。
其實很多時候他都不想收回手,其實他已經夢到李暄好幾回,尺度一次比一次大。
他知道,再這樣下去。
他遲早要淪陷。
他向來是個處事果斷的人,不喜歡浪費時間,卻在這件事上猶猶豫豫,懸而不決。
他帶著逃避的心態收拾行李。
李暄給他發消息。
貓貓頭:[過幾天是我生日,你要回家,我們就不能在一起過生日了。]
貓貓頭:[我買了一個蛋糕,我們在學校旁邊的餐廳里提前過生日,好不好?]
李暄都退讓到這個程度了。
蘇幸川覺得心臟愈發得沉,沉得窒痛。
他回復:[我買了今天下午回老家的車票,下午兩點,應該趕不上了。]
李暄一直沒回復。
車票是他一個月前就買好了,那時候還沒遇到李暄,從江城回凌安的車票很難搶,蘇幸川也沒法退票,他媽還等著他回家。
蘇幸川對自己說:不管了。
就當李暄從來沒出現過,我不能變成同性戀,我不能和一個男孩談戀愛。
他對這個群體缺乏了解,只聽過一些負面新聞,因此對未知心生恐懼。
他一向沉穩踏實,做不出離經叛道的事。
下午兩點的車,他十二點就到了車站。
坐在候車大廳里,他反復看時間。
時間的流速因為他的焦灼,反而變得更快,他很想給李暄回復些什么,他知道李暄此刻一定很傷心,他很想安撫李暄的情緒。
可是還有二十分鐘就要發車。
最終他還是忍不住,給李暄發:[我就要上車了。]
很快,李暄那邊顯示“對方正在輸入中”。
貓貓頭:[好。]
蘇幸川:[提前祝你生日快樂,生日禮物等開學時我會帶給你。]
蘇幸川:[抱歉,李暄,不是你的問題,是我做不到,我們可以繼續做朋友。]
對面很久沒有回復。
蘇幸川想:估計又要討厭我了。
估計要好長一段時間不理他。
幾分鐘后,手機振動,李暄的回復終于發了過來,蘇幸川立即點開。
貓貓頭:[那就做朋友吧。]
蘇幸川瞳孔震顫。
瞬間面如死灰。
他以為自己看錯了,可是幾個字明晃晃地停留在屏幕上,是李暄發過來的。
蘇幸川強裝鎮定:[什么意思?]
貓貓頭:[如果你實在不能接受喜歡男生,我也不能勉強你,可以做朋友。]
李暄第一次善解人意,蘇幸川卻無法冷靜。
明明是遂了他的愿。
他卻一點都開心不起來。
此刻他才明白,他給李暄發出那句話的時候,心里其實是期待著李暄說:不要。
期待他說,我才不要和你做朋友。
用他一貫的撒嬌語氣,朝著蘇幸川兇巴巴地瞪一眼,然后在桌子底下撞蘇幸川的腿。
可是李暄放棄了。
他放棄了。
關于和李暄的故事,蘇幸川想過很多種結局,但從來沒想過故事會戛然而止。室友看男頻小說時常常吐槽故事爛尾,蘇幸川以前不能共情,現在身處其中,才有切身感受。
真的……就這樣?
廣播提醒:“G7096次列車正在檢票。”
蘇幸川看了眼時間,還有五分鐘。
他看了眼手里的高鐵票。
從江城到凌安,四百多公里。
廣播再一次提醒:“G7096次列車即將檢票結束,G7096次列車即將檢票結束。”
蘇幸川站起來,扔掉高鐵票。
拖著行李箱朝出口的方向走。
他想:至少給李暄過完二十歲生日。
第18章
蘇幸川打車回了學校。
他簡直不敢停頓片刻, 甚至不敢給李暄發消息,他怕得到不想要的回復,又怕自己臨陣脫逃, 一路拖著行李箱沖到李暄的宿舍樓下。
才敢給李暄打電話。
響了幾聲, 李暄終于接了。
聲音委屈巴巴, “干嘛呀?”
不是冷冰冰,也不是刻意疏遠,是被反復拒絕之后忍不住的委屈, 是發小脾氣。
蘇幸川懸著的心終于落下來。
都是裝的。
他裝不喜歡, 李暄裝放棄。
其實都是試探。
“我在你宿舍樓下。”蘇幸川說。
電話那頭安靜了足足半分鐘,然后蘇幸川就聽到關門聲, 下樓梯的腳步聲,氣喘吁吁的呼吸聲,下一秒,李暄就沖出宿舍大門。
沖到他面前。
眼圈是紅通通的,鼻尖也是。
蘇幸川覺得他好可憐,喜歡一個人就會變得好可憐。
蘇幸川問:“不是做朋友嗎?”
李暄不說話。
蘇幸川微微俯身,看向李暄的眼睛, “我還以為你發完那句話, 就要和我徹底斷絕關系。”
李暄一把抓住蘇幸川的行李箱扶手, 往自己的方向拽了拽,不讓蘇幸川走, 帶著幾分委屈, 又隱隱透著得逞的驕矜,“如果你今天一句話都不說就直接回家, 我就不理你了。”
熟悉的語氣,蘇幸川的心突然安穩下來。
“還有幾天生日?”
“五號, 七月五號。”
蘇幸川算了算,“還有四天。”
李暄看著蘇幸川的行李箱,突然想起來:“你、你不是去車站了嗎?那你的高鐵——”
“來不及退票,直接回來了。”
李暄的耳尖一下子紅了,他支支吾吾地問:“怎么連退票的時間都沒有?可以改簽。”
“我怕某人在宿舍里哭。”
換作其他人,一定會說:我才沒哭。
但李暄不是其他人。
他立即說:“我哭了,我心里好難受。”
蘇幸川忍不住笑。
李暄朝他撇嘴,“不準笑。”
“蛋糕呢?”蘇幸川捏了捏李暄的耳朵,說:“走吧,去吃飯,提前給你過生日。”
李暄卻不動。
“怎么了?”
李暄小聲問:“你……過完生日就走嗎?”
蘇幸川故意說:“可能吧,看情況。”
李暄的眼神一下子變得黯淡。
“得看看有沒有回凌安的票。”
李暄連忙掏出蘇幸川的手機藏進自己的兜里,欲蓋彌彰地說:“沒有票,沒有了。”
蘇幸川哭笑不得,李暄低著頭,近乎自言自語地問:“蘇幸川,你今天可不可以不走?”
“不走,做什么?”
李暄往前走了一步,慢慢靠近,就快要倚在蘇幸川胸口了又停住,他抬起頭,正好對上蘇幸川沉沉的目光,兩個人都在彼此的眼神中讀出一點和以往不同的意味,李暄微微啟唇,問:“可以跟我談一天的戀愛嗎?”
蘇幸川愣住。
他早該知道的,其實從一開始,從狹小昏暗的巷子開始,他就中了李暄的蠱。
其實李暄的小招數并不高明,太過直白,心機全在眼神里,無非是死纏爛打得寸進尺,能拖一天是一天,但蘇幸川從來無法拒絕。
李暄沒有足夠的自信,咕噥著說:“就一天,明天這個時候你就可以回家了。”
蘇幸川感到心跳聲震耳欲聾。
一天,會發生些什么?他不知道。
沉默幾秒,他說:“好。”
李暄頃刻間露出笑容。
蘇幸川想:只要他不哭,怎樣都好。
李暄把蘇幸川的行李箱放在宿管阿姨的門邊,然后又上樓拿起蛋糕,交給蘇幸川。
一個并不大的五寸巧克力奶油蛋糕。
上面有兩個小人。
蘇幸川接過來。
李暄不滿:“你怎么都不看看那兩個小人?”
蘇幸川于是抬起來看,兩個小人都是男孩,并排坐在一起。意料之中,蘇幸川輕笑著問:“你是怎么跟蛋糕店解釋的?”
“不用解釋,加錢就好了。”
“……”
正準備出發時,蘇幸川余光掃到李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疑惑地回過頭,只見李暄還站在他的行李箱旁邊,歪著頭看他,蘇幸川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怎么了?”
直到李暄伸出手,他瞬間領悟。
哦,一日男友。
走路也要牽著手走。
蘇幸川有時候覺得李暄是天生克他。談一天的戀愛,虧他想的出來。
他握住李暄的手。
李暄立即屈指勾住他,兩只手緊緊握在一起,他微微用力,李暄就被他拉到身前。
李暄立即粘了上去。
李暄真的很粘人,一路上都貼著蘇幸川的胳膊不算,到了餐廳還要和蘇幸川坐一側。
蘇幸川說:“坐對面去。”
李暄果斷搖頭:“不要。”
蘇幸川拿他沒辦法,把菜單放在他面前。
“點吧。”
李暄歪頭看他,“你請?”
“嗯,我請,”蘇幸川告訴他:“我有獎學金,這一天讓你過得開心還是夠的,除非你想吃帝王蟹象拔蚌,那我就付不起了。”
李暄把下巴墊在蘇幸川的胳膊上,語氣很乖,“我不愛吃那些。”
“你喜歡吃什么?”
“蝦,淡水蝦,紅燒清蒸我都喜歡,但我不喜歡剝蝦。”李暄從不掩飾他的嬌氣。
“所以要我幫你剝?”
李暄張了張嘴,吃空氣,裝作大快朵頤的樣子,兩條腿已經偷偷搭在蘇幸川的腿上了。
李暄喜歡像個掛件一樣掛在蘇幸川身上。
蘇幸川雖然不覺得這個姿勢舒服,但還是任他擺弄欺負。蘇幸川問他:“你今天那條消息,是故意的還是真心的?”
“你回來就是故意的,你不回來就是真心的。”李暄才不傻,他狡黠得很。
蘇幸川笑了一聲。
“但我知道你會回來。”
“為什么?”
“因為……”李暄湊到蘇幸川耳邊,輕聲說:“你已經喜歡上我了。”
他的聲音酥酥麻麻,蘇幸川的心也跟著顫,盯著他看了很久,直到服務員過來問:“請問點好了嗎?需要我這邊幫忙推薦嗎?”
蘇幸川這才猛地回過神,清了清嗓子。
他和李暄湊在一起點了幾個菜,然后就把蛋糕拿出來,插上“20”形狀的蠟燭,蘇幸川向餐廳借了一個打火機,點燃之后,李暄扒在桌邊,嘴角翹起,眼睛里閃動著亮晶晶的燭火。
蘇幸川說:“許愿吧,小壽星。”
李暄兩只手握在一起,低頭說:“先是希望我的家人身體健康,然后,我希望從今以后每一年的生日,我都能和蘇幸川一起過。”
蘇幸川靜靜地看著他。
等他說完,忍不住逗他:“許愿不能說出來的,說出來就不靈了。”
“不會的,心誠則靈。”
李暄閉上眼睛,用額頭碰了碰交握的手,虔誠地重復了一遍自己的愿望,然后抬起頭。
呼呼兩口氣,把蠟燭吹滅。
蘇幸川說:“二十歲生日快樂。”
李暄開心得搖頭晃腦,兩條腿在蘇幸川的腿上交替著晃,他以前也晃,但都不如今天開心,晃得蘇幸川不得已按住他的膝蓋。
“往哪兒踢呢?”
李暄突然瞇起眼睛,“踢到哪兒了?”
蘇幸川挑了下眉,不接李暄的話茬,他拿起桌上的檸檬水喝了一口。
“踢到我要用的東西了。”
蘇幸川差點把一口檸檬水噴出來,他猛嗆了幾聲,然后捂住李暄的嘴,“羞不羞啊?”
李暄表情無辜,搖了搖頭。
蘇幸川說:“我還以為你什么都不懂呢。”
李暄開始小幅度晃腿,說:“沒關系,要是踢壞了,我會給你治好的。”
“……謝謝,不用。”
李暄突然被戳中笑點,把臉埋在蘇幸川的胳膊上笑得停不下來,蘇幸川不想搭理他。
吃完飯,蛋糕還剩一半,蘇幸川讓李暄帶回宿舍分給室友,李暄不愿意。
“為什么?”
“不想和他們說話。”
李暄開始給蘇幸川講他的生活,家庭生活和校園生活,講疼愛他的爸爸媽媽和怎么都相處不來的室友同學,李暄聳聳肩膀:“……可是我也不是很在乎,我只要自己開心就好。”
很奇怪,李暄缺少朋友,但不缺愛。
蘇幸川問:“那你開心嗎?”
李暄點了點頭,“今天很開心,因為今天有男朋友。”他仰著頭,眼巴巴地望著蘇幸川。
又在裝乖。
餐廳里人太多,蘇幸川只好把他帶出去。
李暄好像從來沒問過:你喜歡我嗎?你能接受我的小脾氣嗎?你希望我做什么?
他只是一個勁告訴蘇幸川:我喜歡你。
他會在走路的時候,偷偷握住蘇幸川的手,和蘇幸川十指相扣,當蘇幸川給予回應,用指腹摩挲他的手背時,他的頭頂就會長出小花,表現出百分的歡喜,腳步都變得輕快。
他真的像個小孩。
他們在一起之后,于清瀾曾經好奇地問:蘇幸川,你對李暄太好了吧,當爹又當媽,我想知道,你在這段感情里得到了什么?
蘇幸川想了想,說:一種很純粹的喜歡。
蘇幸川的世界里有很多人,李暄的世界里只有家人,小貓和蘇幸川。他向蘇幸川索取很多愛,也毫無保留地把自己給蘇幸川。
那天他們在路上走了很久。
李暄說累,蘇幸川就把他拉進一座小亭子,坐在亭子里可以看到遠處的江景,李暄在蘇幸川身邊坐下,然后朝他眨眼睛,蘇幸川猶豫了幾秒,還是伸手環住他的肩膀。
李暄順勢靠在蘇幸川的肩頭,盛夏的風總是黏黏濕濕的,但兩個人始終沒有分開。
李暄低頭玩著蘇幸川的衣擺。
夏日傍晚,天邊掛著一抹橙色夕陽。
暖色調的余暉照在李暄的臉上,像覆上一層柔柔的紗,他抬起頭的時候,蘇幸川正準備低頭同他說話,目光猝不及防地撞上。
李暄看向蘇幸川的唇。
這次李暄沒有問:“你想不想親我?”
是蘇幸川先靠近。
他只感受過一次李暄溫熱柔軟的唇瓣,印在臉頰上的吻,輕飄飄的,很快就消失了,后來他都在夢里想象,越想就越淪陷。
李暄感受到了蘇幸川的主動。
他屏住呼吸,兩個人的心跳聲快得像落在青石板上的雨滴,密密麻麻地交錯。
蘇幸川越靠越近。
就在這時,旁邊忽然響起一聲帶著童稚氣的:“那是兩個男生!他們抱在一起呢!”
一個騎著小自行車的男孩站在不遠處,用手指著他們,呼喊著旁邊的玩伴和家長。
李暄的眼神閃過一瞬的迷茫。
蘇幸川下意識地摟緊李暄的肩膀,讓他把臉埋在自己的懷里,不讓別人看到李暄的臉。
李暄悶在蘇幸川懷里一動不動。
小男孩喊來自己的媽媽,媽媽看到亭子里有兩個高高大大的男生抱在一起,臉色一下子變了,眼神嫌惡,嘴里嘀嘀咕咕說了幾句。
蘇幸川連李暄的耳朵都捂住。
過了半分鐘,李暄聽到蘇幸川在他耳邊說:“小孩走了,沒事了。”
李暄這才抬起頭。
他問蘇幸川:“你怕的是這個嗎?”
蘇幸川沒有回答。
李暄低下頭,蘇幸川突然抬手,捏了捏他的耳朵。李暄像是突然泄了氣,靠在蘇幸川的肩膀上,看著遠處波光粼粼的江景發呆。
二十歲的李暄對著江面嘆了口氣。
像一只突然有了憂愁的小貓。
蘇幸川想要說些什么,又止于嘴邊。
他帶著李暄去小食街解決了晚飯,他給李暄買炸串和鐵板魷魚,李暄吃得嘴巴上都是醬汁,被蘇幸川笑話像小花貓,他氣得要把臉往蘇幸川的衣服上蹭,蘇幸川一邊躲一邊笑。
江風吹拂著堤岸,李暄一手拿著比他的臉還大的狼牙土豆,一手拿著冰激凌,吃到三分之一就說好飽,蘇幸川只能接過來吃掉。
李暄說:“開心。”
蘇幸川說:“那就好。”
江邊納涼游玩的人很多,孩子也很多,李暄不敢像白天那樣貼在蘇幸川身上,他們躲在僻靜的角落里,并排坐在一起,看著江對岸的大廈燈光秀,聽著貨船駛過的聲音。
李暄忽然高高舉起一只手,舉到蘇幸川面前,張開五指又猛地握拳,“咻——”
他說:“時間停住了,你要和我在這里,一直坐到天荒地老。”
蘇幸川輕笑:“是嗎?”
可惜時間不能停,到了不得不分開的時候,蘇幸川把李暄送回宿舍。
李暄對蘇幸川說:“明天見。”
一日男友期限還剩一半。
李暄眼巴巴地望著他。
蘇幸川剛準備伸手,身后陸陸續續有學生回宿舍,他也只能作罷。
蘇幸川好像找不到一個適當的契機,對李暄說出他的心里話,李暄也像是突然有了心事,從亭子到宿舍,都沒再提接吻的事。
蘇幸川接過自己的行李箱,看著李暄一步三回頭地上了樓,心中不舍愈濃.
回到自己的宿舍時,室友看到他,愣在當場:“你怎么回來了?”
蘇幸川隨口說:“沒趕上車。”
另一個室友沖進來,風風火火地喊著:“快看,幸川和一個男生手牽手的照片被人發到表白墻——欸?幸川你不是回家了嗎?”
蘇幸川接過室友的手機,看到那張照片。
竟然是迎面拍的。
在學校的天橋上,他和李暄并排走著,李暄喜歡走在臺階邊緣,像走獨木橋一樣左搖右晃,蘇幸川牽著他的手,笑著看他。
原來大多數時候都是他看著李暄。
誰能看得出來,是李暄在追求他?
室友還以為蘇幸川會尷尬,或者憤怒,結果蘇幸川只是笑了笑,說:“真可愛。”
“啊?”
蘇幸川指著李暄:“你們不覺得他很可愛嗎?”
兩個室友:“……”
蘇幸川說不夠似的,繼續道:“他將來是要當醫生的,是不是很厲害?而且他很聰明,看書過目不忘,撒嬌也是第一名。”
兩個室友:“…………”
蘇幸川微微勾唇,對室友說:“兄弟們,我以后可能,不能幫你們要女孩微信了。”
室友兩眼一黑。
躺到床上蘇幸川才發現母親在兩個小時之后給他打過電話,他沒接,母親又給他發來消息:[是今天的車嗎?怎么還沒到家?]
他回復:[今天學校里臨時要做志愿活動,我可能要過幾天才能回家了。]
母親說好,讓他不要成天在外面玩。
宿舍關了燈,下午約會的畫面還在他腦海里像幻燈片一樣張張放映,又想起那個未遂的吻,其實他很想吻下去,但時機錯過。
他想:明天,明天就邁出那一步。
耳邊傳來一聲振動,他突然睜開眼睛。
李暄給他發來消息。
貓貓頭:[越想越生氣。]
貓貓頭:[今天沒有親到你。]
蘇幸川感覺自己的心被貓爪撓了一下。
明天都等不及了。
他回復:[要不要現在補上?]
第19章
七月初, 仲夏夜。
空無一人的校園,從三號宿舍樓到十二號宿舍樓需要十分鐘的時間,蘇幸川迎著風一邊跑著還不忘用手理一理頭發, 按一按衣領, 等他氣喘吁吁地跑到李暄的宿舍樓下, 一抬眼,就看到李暄站在臺階邊,已經等他很久。
李暄穿著一身芥綠色的條紋睡衣。
看起來像一塊抹茶米糕。
泛黃的白熾燈照著他的發頂, 像給他打了一層暖色調的柔光, 晚風縈繞在他四周。
他也看到了蘇幸川,雙眼倏然睜大, 先是略帶羞澀地垂眸,嘴角卻一點點翹起。
心思暴露無遺。
他連睡衣都來不及換就跑下樓了。
為了一個吻。
蘇幸川一路上根本來不及考慮他做了離經叛道的事,沒考慮之后怎么過父母那一關,怎么面對周圍人的議論……他什么都不想考慮,只想抱住李暄,親他,讓他開心地笑, 不用可憐巴巴地央求時間停止, 他現在最不缺時間。
最后幾步他慢下來, 李暄也沒有動。
李暄察覺到了蘇幸川的心意,知道蘇幸川已經成了他的手下敗將, 所以恃寵而驕。
他不主動下臺階, 只是歪著頭看蘇幸川。
兩個人只僵持了不到兩秒。
李暄站在臺階上,只比蘇幸川稍微高一點, 他的嘴角翹得越來越高,都快壓不下來了, 蘇幸川也跟著笑,“你笑什么?”
李暄反問:“你笑什么?”
蘇幸川不說話,李暄明知故問:“還有五分鐘就十二點了,你過來做什么?”
他說話時眼波流轉,望向蘇幸川的時候又裝得乖乖的,眼睛睜得圓溜溜的,好像什么都不懂,其實他什么都懂。
蘇幸川再也忍不住,直接圈住他的腰,把他抱了起來。
李暄身上淡淡的沐浴露香味撲面而來。
他纖細的腰和柔軟的棉質睡衣都讓蘇幸川心動,陡然雙腳懸空,李暄嚇得立即摟緊蘇幸川的脖頸,小聲驚呼:“你不要松手!”
蘇幸川故意嚇唬他,抱著他轉了一圈,又穩穩當當地把他放回到臺階上,結束的時候李暄還意猶未盡似地掛在他身上,“幼稚死啦。”
說完過了幾秒,又說:“再轉一圈。”
蘇幸川的胸膛里發出幾聲悶笑。
到底是誰更幼稚?
“蘇幸川,”李暄的情緒慢慢平復下來,他站直了,問:“你做好決定了嗎?”
蘇幸川兩只手還摟著李暄的腰,“其實,今天我把車票扔了的時候,就已經做好決定了。”
蘇幸川自持又早熟的二十年人生,因為李暄的出現,即將駛向一條未知的道路,但是如果李暄一直在他身邊,那就沒什么好怕的。
他說:“我喜歡你。”
語氣溫柔且篤定。
李暄睫毛輕顫,呼吸都亂了。
他將永遠記得七月初的這個盛夏夜晚,空氣中的炎熱逐漸褪去,化作一縷縷微風,閃爍的繁星綴在青色天穹,四周都安靜下來,唯有他們兩人的心臟在劇烈跳動,呼吸交匯。
初戀是天賜的禮物。
蘇幸川問:“可以親嗎?”
以前是李暄厚著臉皮問“可以親嗎”,現在風水輪流轉,討吻的人變成蘇幸川。
可是李暄還是更主動。
他沒有回答,而是湊上去,在蘇幸川的唇上印了一個吻,很輕很輕的一個吻。
蘇幸川還沒來得及感受到那唇瓣的柔軟溫熱,沒仔細嘗到李暄的味道,李暄就害羞到往后退,眸色慌亂,嘴唇一個勁地抿,臉頰和耳尖紅到滴血,兩只手往身后藏。
蘇幸川突然想笑。
葉公好龍的撒嬌精,還以為他有多厲害。
蘇幸川箍著李暄后腰的手稍稍用力,就把李暄重新箍到身前了,沒等李暄反應過來,他就封住了李暄的唇,忽略李暄的僵硬,然后加深了這個吻。
很深很長的一個吻。
從生疏到熟練,渾身如電流竄過。
蘇幸川在接吻間隙提醒李暄:“寶寶,不要憋氣。”
李暄這才呼吸到新鮮空氣,下一秒,又親了上去。
蘇幸川想:他怎么這么可愛?長得可愛,撒嬌可愛,就連他穿的睡衣都可愛,聽說如果一個女人覺得一個男人怎樣都可愛,那她就完蛋了,這句話放在蘇幸川身上也同樣適用。
他完蛋了,無藥可救。
故事的開始是狹小昏暗的巷口,愛情的開始是宿舍樓下的一盞舊燈,李暄站在臺階上,摟著蘇幸川的脖頸,和他唇齒交纏。
都不知道親了多久,兩個人才分開。
李暄還依依不舍,靠在蘇幸川的胸口,說:“明天也不走,好不好?”
蘇幸川還有什么好堅持的?
他說:“好,不走。”
兩個人都沒帶手機,也不確定時間,蘇幸川說:“太晚了,先回去睡覺吧。”
李暄粘在蘇幸川懷里,不肯動。
蘇幸川想了想,又說:“明天早上我過來給你送早飯,一直送到你宿舍門口,好不好?”
“我會睡懶覺的。”
“明天早上也會睡懶覺嗎?”
李暄裝作無所謂的樣子,指尖撥弄著蘇幸川的頭發,故意說:“為什么不能?”
他好像認準了蘇幸川會對他百依百順。
“你想睡多久就睡多久,醒的時候給我發消息,我把早餐送過去,這樣可以嗎?”
李暄一開心,眸子就亮晶晶的。
“可以,”他側過身子,戀戀不舍地說:“那我回去睡覺了。”
蘇幸川目送他。
李暄往門口的方向走,走到一半的時候,忽然聽到蘇幸川喊他的名字,還沒來得及轉身,蘇幸川就從后面抱住他。
“再親一下。”蘇幸川啞聲說。
李暄立即轉過來,撲到蘇幸川身上,捧著蘇幸川的臉主動親他。
李暄問:“你今晚會夢到我嗎?”
“我一直夢到你。”
蘇幸川看著李暄走進宿舍樓。
心情依然雀躍著。
從今天開始,他就是有男朋友的人了.
剛確認關系的這兩天,蘇幸川還算克制,李暄也偶爾害羞,兩個人也就止于接吻。
直到第五天,蘇幸川的媽媽打來電話,問他什么時候回家。李暄著急了,直接坐到蘇幸川懷里,嘴角下撇,可憐巴巴地望著他。
他用口型說:“不準回家!”
蘇幸川只好繼續找借口,搪塞母親。
母親覺得奇怪,但也沒多問。
掛了電話,蘇幸川摟住李暄的腰,略顯怔忡,他還沒想好怎么和他父母說這件事。
李暄讓他暫時不要說,語氣充滿孩子氣:“我們先開開心心地談戀愛嘛,不要想那么多。”
蘇幸川失笑:“好吧。”
李暄靠在蘇幸川的肩頭,忽然問:“蘇幸川,你說你一直夢到我,你夢到什么了?”
他直勾勾地望著蘇幸川。
蘇幸川就快要回去了,他必須做點什么。
蘇幸川原本搭在他后腰上的手,慢慢下滑,“你想知道?”
李暄又害羞了,一把熊抱住蘇幸川,避開蘇幸川的灼熱目光,悶聲說:“想知道。”
他說話不愛帶主語。
聽起來就更嗲。
夢中全是李暄的聲音。
他太愛撒嬌了,說話總是壓著喉嚨,黏黏糊糊的,尾音拖得長長,尤其是抱著蘇幸川時,呼吸都噴灑在蘇幸川的耳廓,還要扭動身體,小腿擦著蘇幸川的腿晃來晃去。
蘇幸川感覺那畫面一陣清晰一陣模糊。
過了七年,很多細節都丟失了。
他想回憶他第一次帶著李暄住酒店的畫面,可是事與愿違,腦海中突然放映起分手的畫面,那天他抓著李暄的胳膊,紅著眼問他:“發生什么了?到底發生什么了?寶寶,有什么事情我們可以一起解決,不分手好不好?”
李暄的眼淚比蘇幸川先落下來。
他好像在害怕,但始終不肯說出他在怕什么,他只是哽咽著說:“不行,不行……”
他用力掙脫出蘇幸川的懷抱。
“分手吧,蘇幸川。”
“李暄——”
蘇幸川睜開眼,喘息未定,額上有一層冷汗,他看到熟悉的天花板。
是他的家,不是和李暄第一次去的江城市中心的酒店房間,也不是A大校園。
又做夢了.
蘇幸川緩了好一會兒,才想起耳邊正在振動的手機鬧鈴,伸手關閉。
七點二十,起來上班。
距離私饌餐廳不歡而散的飯局,已經過去一周,他仍然在中晉駐場盡調。
和徐正東沒有預想之中的摩擦。
他太忙了,徐正東更忙,出差了幾天,又為了公司上市連軸轉地開會。
直到今天,徐正東從會議室出來時,秘書正在和蘇幸川電話溝通市場調研的事。
他才想起來蘇幸川。
他來到蘇幸川暫待的辦公室,敲了敲門,蘇幸川正在里面寫報告,徐正東徑直走了進來,蘇幸川立即起身,喊了一聲“徐總”。
他表現得很客氣,但臉上沒有表情。
徐正東雖然不需要他改口喊舅舅,但也沒想到還是一聲冷冰冰的“徐總”。
徐正東微微遲疑,他還以為蘇幸川和小暄的關系必然已經恢復如初,難道——
不可能吧,他都給他倆營造那么好的相處環境了,要是這樣都不能和好,只能說明,這倆小孩就是沒有緣分。
難道真是他看走眼了?
他拉開一旁的椅子坐下,問了幾句上市的事宜,就直接切入正題。
“小暄這幾天去深圳培訓了,一個什么融合項目的培訓,昨天才回來。”
他想找個話題。
可是從蘇幸川的視角里聽這幾句話,只能聽出徐正東在向他炫耀,是一種示威和壓制。
他低頭整理紙質文件,“是嗎?我不知道。”
他確實不知道,這些天他沒和李暄聯系過,即使他頻繁夢到七年前的歷歷往事,但實在沒有立場去打擾李暄的生活。
徐正東見蘇幸川一臉落寞,頓時語塞。
還真被他猜中了。
沒和好。
所以這小子只敢在他面前豪言壯語,當著小暄的面,一句話都不敢說嗎?
徐正東氣得血壓高。
果然這個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分手,這小子根本不適合小暄。
他霍然起身,搖了搖頭,留下一句“朽木不可雕也”,就甩手離開。
“……”蘇幸川愣在原地。
他滿頭霧水,不明所以。
就在這時,謝良給他發消息:[跟著我岳父岳母找了一趟大師算黃道吉日,終于把婚禮時間定下來了,大年初三。]
蘇幸川回復:[恭喜了,準新郎。]
謝良:[珍惜自由吧,我這幾天和我老婆去做婚檢,做完婚檢還不夠,我老婆又讓我今天去男科醫院查一下精.子質量,我根本不想去那種地方,但又不能不去,愁死我了。]
蘇幸川安慰他:[沒什么不好意思的。]
謝良:[我差點忘了,你才去那里挨了一刀哈哈哈,還是前男友操的刀。]
蘇幸川:[……]
今天是怎么回事,怎么誰都在他耳邊念叨李暄?本來就忘不掉,現在更難過了。
蘇幸川坐在辦公椅里,看著窗外的高樓大廈,然后閉上眼,揉了揉眉心。
另一邊的李暄剛下手術臺。
同樣疲憊,坐在椅子里揉眉心。
他這些日子都沒睡好。
和蘇幸川分手之后,他一度非常缺乏安全感,原本不認床的,現在也變得認床,只在自己的那張睡了好多年的大床上才能睡著。
出差對他來說是一種煎熬,輾轉反側徹夜難眠是常有的事,再加上他又有心事。
那天他問蘇幸川“我想知道我當初對你來說有多重要”,蘇幸川的回答是“重要”。
難眠的夜里他一直反復想著這句話。
可他一想到自己在思考“我和蘇幸川是否還有可能”這種事時,就會陷入一種自責和自厭的情緒里,明明蘇幸川有對象了,他竟然還會出現爭取一把的念頭,簡直罪不可赦。
他反復揉捏鼻梁,緩解頭痛。
可心緒一直無法安寧。
直到另外一個醫生喊他去門診部,說是主任喊他過去,李暄立即起身。
他穿過男科醫院的玻璃天橋走廊來到門診部,走到電梯門口準備去五樓,今天是工作日,來醫院的患者不算太多,大廳還算安靜。
李暄戴著口罩,沉著臉,站在電梯門口。
十幾秒之后,電梯門打開。
里面只有一男一女。
李暄低著頭,側身走進去,剛按下五樓的按鈕,像是突然想說什么,忽然抬起頭,看向剛剛從電梯里走出來的兩個人。
那是……謝良?
他不顧即將關上的電梯門,直接走了出去,往前追了幾步,仔細辨認。
真的是謝良。
謝良和穿著毛呢大衣的一個年輕女人走在一起,女人挎著謝良的胳膊,時不時轉頭笑著說幾句話,謝良抬手摟住女人的腰。
李暄愣在原地。
謝良,謝良不是蘇幸川的男朋友嗎?
第20章
李暄追著謝良走到大廳, 只見謝良讓女人坐在長椅上,然后獨自去自助機上操作。
看架勢是去看報告什么時候出來。
等謝良坐回去,李暄拉上口罩, 走到自助機旁邊, 低聲問穿紅馬甲的志愿者:“剛剛那個男人做了什么檢查?”
志愿者回憶了一下:“好像是精子質量檢查。”
李暄猛地愣住。
什么人需要做這樣的檢查?即將結婚的夫妻, 或者婚后遲遲沒懷上孩子的夫妻。
可是謝良不是gay嗎?
他轉過身看向謝良。
謝良沒有注意到只露半張臉的李暄,他正在和身邊的女人聊天,兩個人并排坐在長椅上, 謝良的身子都朝女人傾斜, 女人接過謝良手里的單子,拿出手機不知道在對照什么, 兩個人交頭接耳,看起來親密得很。
不只是親密,更有一種默契。
是相處多年的兩個人才會有的默契磁場。
李暄往前邁了一步,又不知如何解決。這時候主任在微信上催他,他只能先行離開。
等下了班,他給徐正東打電話,讓徐正東查一下謝良, 徐正東聽了之后, 狠聲道:“不用這么麻煩, 小暄,你要是想爭取, 蘇幸川現在就在舅舅公司里, 根本不需要繞路去查他男朋友,舅舅隨便使點手段就讓他哭著——”
“舅舅, 你再發瘋我就告訴我媽了。”
“……”
李暄嫌徐正東煩:“我只是怕他騙婚,騙了蘇幸川又騙那個女生, 你在想什么?”
徐正東略有些尷尬,他說:“知道了知道了,舅舅幫你去查。”
李暄焦灼地等了一個晚上,再次失眠。
如果謝良真的有女朋友甚至有妻子,是不是代表,他還有機會和蘇幸川在一起?
蘇幸川還喜歡他嗎?
他能重新追求蘇幸川嗎?
他輾轉反側,紛繁的思緒攪得他頭疼。
第二天,徐正東告訴他一個驚人的消息:謝良有一個談了五年的女朋友,叫薛寧紫。
徐正東把薛寧紫的照片發過來。
就是昨天和謝良在一起的那個年輕女人。
李暄感覺自己的太陽穴狠狠跳了兩下,現在該怎么辦?他必須做點什么。
他從小到大都生活在家人的保護里,其實很少有強烈的主觀意愿去主動做些什么,大多數時候,只要他想要,父母和舅舅都會把東西捧到他面前,讀書對他來說很簡單,做醫生也不算復雜。就連追蘇幸川,也沒費什么心思,只是撒一撒嬌,還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蘇幸川就成了他的男朋友,還無底線地寵他。
二十歲的分手對李暄來說,是一個劫,把他打回父母的保護圈里,更不敢出來。
他放下手機,兩只手緩緩攥緊。
不行,這一次不能逃避。
他要做些什么,不能再逃避.
蘇幸川拖著疲憊的身軀,從辦公室里走出來,徐正東的秘書正好經過,對他眨眨眼睛:“你最近是不是得罪徐總了?怎么徐總一提起你就沒好臉色?本來他還挺欣賞你的。”
蘇幸川輕笑一聲,“確實有點得罪。”
“發生什么了?”
蘇幸川搖搖頭。
“你最近狀態好差,是太忙了還是身體出問題了,你看看你的臉,一點氣色都沒有。”
蘇幸川揉了揉眉心,嘆了口氣,“太忙了,等項目結束,我是要休個長假。”
其實不止是忙,更是心累。
看著徐正東,他很難不產生嫉妒,甚至,偶爾會有一種恥辱感。他時常會想,如果他更厲害點,更優秀些,李暄會不會回到他身邊?但是光想是沒用的,他只能把情緒付諸于工作,埋頭苦干,一天到晚忙得暈頭轉向。
“給自己放個假吧,對了,”秘書突然想起來,調笑著問:“徐總有沒有給你介紹對象?”
“什么?”
秘書詫異道:“徐總沒跟你說嗎?難道我理解錯了?他讓我問你有沒有對象,說你看著不錯,我還以為他要給你介紹對象呢。”
“什么時候的事?”
秘書想了想,“兩個月前吧。”
蘇幸川實在摸不著頭腦,迷迷糊糊地和秘書打了招呼,獨自走進電梯,他想:最近真是累了。他去停車場取了車,剛開到中晉的大門門口,就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路邊。
是李暄。
他站在路邊的時候,喜歡踩一半的臺階,身子往前傾倒,玩平衡游戲。
現在還是如此。
蘇幸川知道李暄站在這里肯定不是為了等他,但還是犯賤,自虐心態發作,把車停在了李暄面前,降下車窗,李暄抬頭就看到他。
視線忽地相撞。
蘇幸川故作冷淡地說:“不用等了,徐總今晚有應酬,不回公司。”
李暄卻說:“我是來找你的。”
蘇幸川登時怔住,思緒都變得遲鈍。
“什么?”
“我是來找你的。”李暄重復了一遍。
蘇幸川感覺疲憊的身軀瞬間活了過來。
來找他?
不是來找徐正東,而是來找他?
還沒等蘇幸川緩過神來,李暄又說:“我能坐你的車嗎?我想去一個地方。”
他說得語焉不詳,連個具體的理由都沒有,表情還冷冰冰,連個求人的姿態都拿不出來,蘇幸川明明應該拒絕,拒絕這個莫名其妙的前男友,但他根本拒絕不了。
蘇幸川清了清嗓子,說:“上來吧。”
李暄打開副駕駛的車門,坐了進來。
蘇幸川突然發現李暄今天沒有背雙肩包,額前的頭發還有點亂,像是還沒下班就急匆匆趕來這里,站在中晉的門口特意等他的,蘇幸川很沒出息地生出一絲愉悅。
“去哪里?”
李暄在微信上給蘇幸川發了一個地址。
蘇幸川點開,發現是一家餐廳。
他陰陽怪氣,違心地說:“去吃飯?不用喊上徐總嗎?就我們兩個,怕是不好吧。”
“快點開車。”李暄皺著眉頭,神情嚴肅。
“……”
蘇幸川上輩子一定是欠了李暄八百個億,不然他這輩子怎么活得像李暄的奴隸?
車子緩緩從中晉集團駛出,開向華江大街,李暄看著舅舅給他發來的消息:[謝良和他女朋友正在市中心的弗朗西餐廳吃飯。]
他想立即趕過去,揭穿謝良的真面目。
可是揭穿謝良,蘇幸川會生氣嗎?
他微微偏頭,望向蘇幸川。
蘇幸川察覺到他的目光,默默挺直后背,“干什么?”
李暄又低下頭。
蘇幸川最怕看到李暄這副慘兮兮的樣子。
他開始沒話找話:“四點三公里,打車起碼也要十五塊錢,你就這樣搭我的車——”
李暄突然打斷他:“蘇幸川,你很喜歡你現在的男朋友嗎?”
“啊?”
撒了一個太離譜的謊,以至于李暄每次提到謝良,蘇幸川都沒法第一時間反應過來。
李暄兩只手緊緊攥在一起,放在腿上,指尖都發白,他問:“有多喜歡?”
他想問:像曾經喜歡我那樣喜歡他嗎?
蘇幸川一時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他隱隱有種感覺,哪里不太對勁,李暄的反應不對勁,徐正東的反應更不對勁。
不談今天秘書無意間提到的話。
就說上次的見面。
蘇幸川一直覺得徐正東的態度很奇怪,很矛盾,甚至稱得上詭異。
他不只是李暄的前男友,還是一而再糾纏李暄的前男友,是在徐正東面前甩過臉子發過誓說一直喜歡李暄的前男友,徐正東竟然心無芥蒂,還把中晉的項目給他做,對他像對待一個普通下屬……蘇幸川看到路邊光禿禿的枯樹,突然想起徐正東那句“朽木不可雕也”。
蘇幸川內心蠢蠢欲動,有什么話已經迫不及待地要宣之于口,七年了,四個月的感情記了七年,渾身血液都換了個遍,他還愛著李暄,這件事難道不值得讓李暄知道嗎?
“其實我和他根本就不——”
“到那邊再說。”李暄又一次打斷他。
李暄越來越焦灼。
他現在害怕聽到任何影響他情緒的話,他要做一個正確但出發點很自私的事,他用余光看著蘇幸川的側臉,鼻酸到不行。
他還是很想回到蘇幸川身邊。
很快就到了目的地,蘇幸川瞇著眼睛看了一眼餐廳名字:“弗朗西餐廳,這不是謝良最喜歡去的那一家嗎?你也喜歡吃?”
李暄臉色一僵。
他默不作聲地下了車,蘇幸川連忙跟上。
餐廳里人不算多,李暄環視一圈后,一下子就發現了西南側坐著的謝良和薛寧紫。
兩人正談笑風生地吃著。
蘇幸川問:“你不是不愛吃這些嗎?”
李暄回頭看他,呼吸又慌又急,可蘇幸川正一派悠閑地翻看菜單,完全察覺不到事情的嚴重性和緊迫性,還問他:“想吃什么?”
李暄怕耽誤時間,猶豫幾秒之后直接抓著蘇幸川的大衣袖子,把他往前拽了拽,指著西南方向:“你看那邊。”
蘇幸川循著李暄的指向看過去。
他一眼認出來,是謝良和薛寧紫。
他之前經常和倆人約飯,謝良去哪兒都喜歡把女朋友帶著,蘇幸川比薛寧紫小一歲,喊她嫂子,薛寧紫在不知道蘇幸川是gay之前,還熱情地給他介紹過對象。
李暄見蘇幸川一點反應都沒有,急了。
“那不是你男朋友嗎?他在和一個女生吃飯,你看到沒有?他昨天還和那個女生去醫院查精子質量,他們在備孕,他們談了五年了!”
他抓著蘇幸川的袖子,說話時言語激動,就差沒把蘇幸川的袖子扯破了,還一個勁地說:“你仔細看啊!看到沒有?”
蘇幸川愣愣地望著李暄。
“蘇幸川你個笨蛋,你說話啊……”李暄感覺到委屈,又不免心虛,只能緊緊攥著蘇幸川蘇幸川的袖口,帶著幾分怯怯的慫恿:“他不好,他腳踏兩只船,你被騙了知不知道?”
蘇幸川一動不動地看著李暄。
是他自作多情嗎?為什么他在李暄的身上看到了從前的影子?
李暄的聲音開始哽咽:“你還喜歡他嗎?”
蘇幸川的眸色倏然從愣怔變成喜色。
不是錯覺。
李暄心里還念著他!
他一把握住李暄的手腕,激動到說不出話來,只想抱住李暄,“你問我什么?”
李暄卻從他懷里掙扎出來,“蘇幸川!”
蘇幸川還想把他往懷里攬。
李暄實在不懂蘇幸川的反應,他沒經歷過這種事,不知道怎么處理渣男,可是他不能看著蘇幸川和那個女生受騙,他希望蘇幸川站出來解決,可是蘇幸川像得了失魂癥一樣看著他傻笑,癡癡地問:“你再說一遍好不好?”
李暄推開他的胳膊,毅然轉身。
他快步往謝良的方向走。
以前舅舅常說他幼稚,說他沒有責任意識,習慣了別人幫他處理一切,遇到點挫折就想逃避。當初蘇幸川的母親找到他時,他也哭著逃避了,一錯過就是七年。
李暄想:這一次我不逃避了。
他沖到謝良面前。
謝良正在和女朋友商量婚紗的事,“媳婦兒,我覺得這個天氣不適合拍戶外婚紗照,我們昨天看的那家就很好啊……”
說著說著,謝良忽然感覺一陣陰風襲來。
一轉頭看到氣得像河豚一樣的李暄,兇神惡煞的,判官似地站在他的桌邊。
他很意外,“咦?小李醫生?”
下一秒,李暄伸出手,指著謝良,對薛寧紫說:“薛小姐,他是gay,你不要被他騙!”
旁邊的客人和服務員們紛紛轉頭看過來,眼神在謝良身上徘徊,帶著幾分嫌惡。
謝良:“……”
薛寧紫:“……”
蘇幸川:“……”
半分鐘的沉默之后,謝良發出一聲嚎叫:“蘇幸川!把你這個天殺的前男友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