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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李暄慢慢收回手。

    事情好像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樣。

    在一片嘩然中, 謝良咬牙切齒地望著蘇幸川和李暄,氣得血壓飆升,“你們兩個——”

    李暄表情無辜, 皺著秀氣的眉毛, 滿臉疑惑地看著他, 謝良“你你你”喊了半天,硬是不知道該罵什么,最后只能委屈地蹲在薛寧紫面前, 可憐巴巴地握住薛寧紫的手, 惶恐道:“老婆,你別聽他胡說啊, 咱們都在一起五年了,我是什么人你最清楚的啊!”

    李暄微微動搖,但還是秉公執法:“你就是……”

    謝良氣得咬牙切齒:“你還敢說!!”

    薛寧紫嫌丟人,用另一只手遮著臉。

    謝良指著蘇幸川和李暄,哭訴道:“他倆鬧矛盾,殃及池魚,我是無辜的直男啊!”

    薛寧紫深吸一口氣:“給我小點聲。”

    謝良抱著薛寧紫, 把臉埋在薛寧紫的肩膀上, 委屈道:“不行, 你必須聽我解釋,老婆, 我是百分百的純直男啊!”

    周圍人還在探頭看戲。

    薛寧紫:“……”

    李暄呆呆地望著謝良和薛寧紫。

    他很茫然。

    為了今天, 他特意惡補了網上的捉奸名場面集錦,在他的設想中, 接下來應該是——

    謝良狼狽起身,蘇幸川揪住謝良的衣領, 厲聲質問他為什么出軌。

    薛寧紫得知真相,把餐布丟在謝良的臉上,怒罵他腳踏兩只船,憤然離場。

    緊接著蘇幸川因為失戀買醉,李暄就可以趁這個機會陪在他身邊。

    電視劇里都是這么演的。

    可是……可是現實怎么和電視劇沒有半點重合?為什么謝良說自己是百分百直男?

    謝良還在吐血解釋,蘇幸川已經忍不住笑出聲了,謝良回頭罵他:“笑什么笑?我還不是為了幫你?把你家這個帶走,帶走!”

    蘇幸川從后面攬住李暄的腰,往自己的身前帶了帶,李暄呆呆地望向他。

    很顯然,貓貓頭已經完全懵了。

    蘇幸川看著他,心緒如潮涌,只想吻他。

    一旁的謝良又趴在薛寧紫的肩膀上賣慘:“我的名聲我的清白……媳婦啊……”

    薛寧紫冷著臉推他的頭。

    蘇幸川清了下嗓子,對薛寧紫說:“實在對不起嫂子,是我的錯,明天請你和良子吃飯。”

    薛寧紫擺擺手,示意他們趕緊走。

    李暄被蘇幸川拖出西餐廳的時候,謝良還坐在薛寧紫身邊,整個人貼在薛寧紫身上,不知道說些什么,兩個人看起來親密無間。

    他的大腦已經停止轉動。

    到底怎么回事?

    蘇幸川樂不可支,笑著捧住李暄的臉,把李暄的嘴巴都擠得嘟起來,他說:“小李醫生怎么兼職當法官了,是吃醋了嗎?”

    李暄怔怔地望著蘇幸川,眉頭還是皺的。

    蘇幸川靠近了些,又問:“你剛剛問我,如果發現謝良腳踏兩條船,還會不會喜歡他,你現在知道答案了嗎?”

    李暄搖頭。

    蘇幸川想說:你又何嘗不是腳踏兩條船呢?明知道你釣著我、耍我、每次都莫名其妙地委屈流淚,轉身又回到徐正東身邊,可我還是喜歡你,我的自尊因為你變得一文不值。

    可他舍不得苛責李暄,只是說:“還看不出來嗎?他只是我的同事,他不是gay。”

    李暄睫毛輕顫,呼吸提起。

    蘇幸川繼續解釋,“因為我以前跟他講過,我的初戀把我甩了,那天在醫院,我告訴他,你就是我的初戀,他為了給我撐場面,故意說他是我男朋友,其實只是為了氣你。”

    “氣我?”

    蘇幸川和他碰了一下鼻尖,眼神里滿是繾綣愛意,“他不是gay,剛剛那個女生是他的女朋友,他們還有一個多月就要結婚了。”

    李暄像被按下暫停鍵,整個人都僵住了,片刻之后他轉頭望向餐廳,依稀還能看見謝良和薛寧紫的身影,他的臉蹭地一下漲紅。

    所以他……鬧笑話了?

    他當著那么多人的面鬧了一出笑話。

    他好不容易才勇敢一次。

    為了今天的“捉奸”,他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設,反復和舅舅確認,從昨晚就開始惴惴不安,徹夜難眠,最后就落得一句:只是為了氣你。

    蘇幸川明知道他誤會了,也不解釋,看了半個多月的戲,一次又一次地拿謝良刺他。

    李暄一筆筆全記在心里,蘇幸川說他不如謝良性格好,不如謝良做事勤快,說他嬌氣、小心眼、愛吃醋,蘇幸川說起他的缺點時滔滔不絕,好像李暄是個不值得被喜歡的人。

    蘇幸川永遠不知道,被最喜歡的人說“你不如我的現男友”是什么滋味。

    蘇幸川是壞蛋,壞透了。

    他的眼圈和耳尖同時紅了,窘迫和委屈頃刻間涌了出來,蘇幸川怎么敢這樣對他?

    他的家人都不敢說他的不好。

    他手腕使力,抵在蘇幸川的胸口,推搡著從蘇幸川的懷抱里掙扎出來,不顧方向,轉身就走,蘇幸川連忙追了上去,他想抓住李暄的胳膊,又被李暄狠狠揮開。

    “小暄!”

    李暄滿肚子怨氣,他紅著眼對蘇幸川說:“你明知道我誤會了,為什么不解釋?看著我像傻子一樣吃醋,你是不是很得意啊?”

    “當然不是。”

    “那你為什么笑?你在高興什么?”

    “因為……因為我也吃醋。”

    李暄氣上心頭,根本沒反應過來,還一個勁地宣泄,他用力推開蘇幸川:“從小到大都沒人敢這樣整我,蘇幸川你完蛋了!”

    他連生氣都只會說,你完蛋了。

    蘇幸川一直都知道,李暄只是看著冷,相處久了,會發現,他其實是一只喜歡露肚皮的軟乎乎的小貓,爪子只是用來嚇唬人的。

    現在小貓丟臉了,小貓很生氣。

    有一對情侶從餐廳里出來,注意到路邊的李暄,男孩還示意女孩看過來。

    李暄的臉漲得更紅。

    他甩手就走。

    蘇幸川又一次追上來,李暄哭著說:“不許跟著我!”蘇幸川只能停下。

    李暄徑直往前走。

    他要找舅舅,讓舅舅好好整一整蘇幸川,用最惡劣的手段,拿掉蘇幸川的項目,讓他賠錢,讓他砸鍋賣鐵,讓他露宿街頭!

    他拿出手機,撥通徐正東的電話。

    還沒接通,他就把電話掛了。

    哪里舍得……

    蘇幸川舍得氣他,他也不舍得氣蘇幸川。

    李暄的眼淚奪眶而出,明明知道了謝良不是蘇幸川的男朋友,他應該高興,雖然劇情沒有按他預想的發展,但好歹結果如愿。

    他為什么會這樣難過呢?

    因為蘇幸川變了,蘇幸川以前從來不敢取笑他,更不敢看他出丑。

    他不再是這段感情的主導者。

    他一路跑回家,到家門口的時候兩腿酸軟,直接癱坐在地,母親徐念芝連忙過來扶住他:“這是怎么了?騎車摔跟頭了嗎?”

    李暄靠在母親的肩頭,沉默不語。

    徐念芝檢查了李暄的胳膊和膝蓋,發現沒有摔傷的痕跡,才松了口氣,摸了摸李暄的頭發,問:“還是因為那個男孩嗎?”

    李暄點頭。

    “暄暄,你在害怕什么?媽媽能幫你嗎?”

    李暄卸了全部力氣,倚靠在母親的肩膀上,“媽媽,不是所有的媽媽都像你那么好。”

    徐念芝一下子就聽懂了。

    她輕聲問:“七年前,那個男孩的媽媽找過你,是嗎?對你說了什么?”

    李暄的臉色瞬間發白。

    腦海中響起蘇幸川母親的聲音,“你知不知道你的行為有多惡心?你看看你給他發的消息,我求你不要把你身上那些亂七八糟的病傳染給我兒子,你把我那么好的一個兒子引上不歸路,你不怕遭天譴嗎?你想我們這個家因為你雞犬不寧,你想我死不瞑目嗎?!”

    她的聲音像是一根刺狠狠扎進李暄的心,即使在母親身邊,他還是止不住發抖。

    “為什么不敢告訴媽媽呢?”

    李暄說:“我太懦弱了。”

    徐念芝心疼地說:“那時候你才二十歲,二十歲本來就是對未來沒做好準備的年紀。”

    母親的話讓李暄的心逐漸平靜下來。

    徐念芝又問:“那現在呢?”

    話音剛落,蘇幸川的電話打了過來。

    李暄拿出手機,看到手機屏幕是閃動著蘇幸川的名字,他狠心掛掉。

    幾秒鐘后,蘇幸川又打了過來。

    徐念芝也看到了,她笑著揉了揉李暄的頭發,將他發梢上的霜點拂去,她對李暄說:“接吧,沒事的,媽媽去樓上。”

    李暄看著母親走上樓梯,接通了電話。

    蘇幸川的聲音從聽筒里傳出來。

    “寶寶。”

    只一個稱呼,李暄的眼淚就落了下來。

    蘇幸川沉默少頃,緩緩開口:“上次你問我,我和你七年前的那段感情,對我來說是否重要,我說很重要,其實不是。”

    李暄的心被提起來。

    “何止是重要呢?重要兩個字,太輕了,”蘇幸川輕笑一聲,無奈道:“準確來講,你改變了我的人生軌跡,和你分開之后的每一天都像是重復的,一點意思都沒有。”

    李暄愣在原地。

    “我有時候會想,李暄真的很好嗎?他就是一個嬌氣包,談戀愛的時候我要給他端茶送水,要噓寒問暖,要哄他高興,要滿心滿眼全是他,就這樣他還不滿意,我一和其他女生說話,他就說我不愛他了,蠻橫得不行,這哪里是男朋友,簡直是祖宗。”

    李暄抽噎聲漸重,緊緊攥著自己的衣擺。

    他想讓蘇幸川閉嘴,他一句都不想聽。

    可蘇幸川說:“但我還是好喜歡他。”

    李暄愣住。

    “在一起的時候,我覺得他怎么都可愛,耍小脾氣和吃醋的時候也可愛,就算偶爾也會生氣,但是他心虛地勾一勾我的手指,我就立刻心軟了,他不會談戀愛,但他很會拿捏我。”

    “寶寶,我好想你。”

    “一開始還能打聽到你的近況,知道你每天按部就班地上課,知道你大三申請了出國交流,知道你畢業之后去了美國深造……后來,就再也打聽不到了,你突然從我的生活中消失,我花了很長時間都沒走出來。”

    “五年前我剛畢業,在公司旁邊租了個房子,下了班我就一個人躺在床上,想著你現在在做什么,有沒有人陪在你身邊。有時候我買了菜自己做飯,端上桌子的時候,也會想著,如果你坐在對面,我該有多幸福。”

    “其實我們真正在一起的時間,加起來還不到五個月,我想念你的時間已經遠遠超過了我們在一起的時間,有時候,我都懷疑你是否已經把我忘了,會不會這個世界上,只有我記得,我們曾經在一起過。”

    李暄哭著搖頭。

    “其實我曾經很自私地,希望你過得不好。”

    “有一年,公司去靈山團建,那里有一座寺廟,聽說很靈驗,大家都進去拜了拜,我在踏進大殿門檻前,對自己說,我希望李暄再也遇不到一個像我這樣對他好的人,我希望他后悔終生。可是走進去,跪在蒲團上的時候,我就改了主意,我對菩薩說,希望李暄幸福,他那樣的嬌氣包,一點坎坷都經歷不得,不如就讓他一輩子無憂無慮,生活在寵愛里。”

    李暄哭著打斷他:“我才沒有無憂無慮!”

    蘇幸川的聲音也有了幾分哽咽,他輕聲問:“你也想我,是嗎?”

    “想你。”李暄委屈地說。

    “我本來已經不期待了,可是你又出現了,如果這個冬天你沒有出現。”

    李暄的心瞬間被揪住了,他屏住呼吸,緊張地問:“你會怎么樣?”

    會繼續等?會放棄?

    還是……開啟新生活?

    蘇幸川說:“我會迎來,想你的第八年。”

    李暄破涕為笑。

    他用手捂著臉,淚水順著指縫流下,他不想哭出聲,但是整個人都在無法控制地顫抖。腦海里全是七年前的畫面,他和蘇幸川第一次擁抱,第一次接吻,他們擁有彼此之間所有的第一次。這七年,蘇幸川有多痛苦,李暄就有多難熬。就在他無聲哭泣的時候,蘇幸川溫柔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寶寶,不哭了。”

    李暄抬起頭,看到徐念芝站在二樓的拐角,正笑著看他,他淚眼朦朧地望向母親。

    徐念芝說:“去吧。”

    李暄倏地起身,沖出家門。

    七年前蘇幸川從車站回到學校,這一次,換成李暄去找他。

    李暄打車去了新宸公館。

    他想明天早上在蘇幸川的懷抱里醒來,就像那次喝醉了一樣。

    他一下車就跑進新宸公館。

    他還記得路線,剛到樓下卻被人喊住。

    李暄陡然停下腳步,回頭望去。

    是蘇幸川的母親。

    第22章

    李暄以前并不覺得自己習慣逃避, 在他的成長經歷中,本來也沒有遇到過多少坎坷。

    如果蘇幸川的母親沒有出現,李暄大概會一直自信地認為自己無所畏懼。

    七年前, 寒假放得很早, 蘇幸川和李暄膩膩歪歪地度過了元旦, 就各回各的家了。

    回家之后,李暄一個人很無聊,成天在家里唉聲嘆氣, 無聊到冒泡。他已經習慣了粘著蘇幸川, 習慣了蘇幸川時時刻刻陪在他身邊,躺在床上的時候, 他突然很想蘇幸川。

    于是,他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

    坐車去蘇幸川家找他。

    那天下大雪,雪花紛紛落下,李暄按照手機地圖找到蘇幸川的家,他特意沒有告訴蘇幸川,他準備給蘇幸川一個驚喜。

    一直到蘇幸川家的樓下,他才給蘇幸川打電話, 嘴角高高翹起, 電話接通時, 他正準備撒嬌,得意洋洋地說:“蘇!幸!川!猜猜我在哪里?我在你家樓下!”

    電話那頭卻傳來一個陌生的聲音。

    “我是幸川的媽媽。”

    李暄的笑容凝滯在嘴角。

    “你在樓下是嗎?我現在下來。”

    幾分鐘后, 李暄看到一個穿著黑白格羽絨服的女人走了下來, 他一眼認出那是蘇幸川的母親,因為蘇幸川的眉眼很像她。

    何寧當時還沒退休, 在一家建筑公司當會計,她走到李暄面前, 臉色并不是很好。

    李暄不是很懂禮數的小孩,他呆呆地望著何寧,半天才想起來喊:“阿姨好。”

    何寧好像早就知道他。

    那時候雪已經很厚,李暄的腳踝都快被淹沒了,他感覺很冷,心里想著:今晚要蘇幸川幫我捂腳,我還要用他的腹肌捂手。

    何寧開門見山:“我看到你和幸川的聊天記錄了,你們正在談戀愛,是不是?”

    李暄愣愣地點頭。

    “你是同性戀?”

    李暄當時乖乖點了頭。

    后來的每一天李暄都在后悔,他覺得自己太蠢了,傻得天真。因為爸爸媽媽溺愛他,無奈接受了他的性取向,他就以為全天下的父母都是這樣的,他一直反復設想,如果他當時沒有點頭,事情會不會有轉機?

    可是那時候他只會乖乖點頭,話音剛落,他就看到何寧的眼眸里瞬間溢滿厭惡。

    “幸川不是同性戀,我的兒子我最清楚,他初中的時候收到女生的情書,還很開心地告訴我,所以我敢確定,他不是同性戀。”

    “是你讓他變成這樣的!”何寧咬牙切齒。

    李暄臉上的血色一點一點失去。

    他沒法反駁。

    “李暄,我就這樣叫你吧。”

    因為天氣寒冷,何寧的聲音微微發顫,但態度堅定:“我知道父母不該插手孩子的感情,但你們這種情況,我必須干預,我不同意你們在一起,不管你們是玩玩而已,還是真心實意,我都不允許!”

    “我不了解你們這個群體,我認為這是一種心理變態,怎么、怎么會喜歡上男人呢?實在是太惡心了,我不想讓我的兒子得病,請你離開他,不要把那些亂七八糟的病傳染給他!”

    李暄嚇得僵在原地,“我——”

    何寧的情緒已經止不住閘,她滿腦子都是前兩天在蘇幸川的手機上無意間的聊天記錄,李暄問蘇幸川什么時候去酒店。

    她翻開兒子的相冊,發現里面全是李暄的照片,甚至是一些睡覺時的照片。

    何寧踉蹌著后退,撞在櫥柜上,她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沒想到第二天這個名叫李暄的男孩就找過來了,她必須做點什么。

    她不能放任不管。

    她怒不可遏道:“不管用什么方式,不要拖泥帶水,盡快離開他!如果你希望看到我們一家因為你變得雞犬不寧,支離破碎,如果你希望看到我死不瞑目,你可以繼續和他在一起!”

    惡心、支離破碎、死不瞑目。

    她的每一個詞匯都讓二十歲的李暄覺得陌生,覺得可怕。

    他只是喜歡蘇幸川,為什么會讓蘇幸川的媽媽死不瞑目?李暄想不明白,他的心臟一下一下地撞擊著喉嚨口,他覺得渾身都疼。

    他顫聲問:“阿姨,如果蘇幸川以后都不喜歡女生呢?”

    何寧直接暴怒,她赤紅著眼,指著李暄罵道:“我從來沒見過你這樣不要臉的人!小小年紀,做這么惡心的事情,你給他發的那些消息,我都沒眼看下去,請你離他遠一點!”

    李暄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

    他整個人都在發抖,從小到大,他都沒受過這樣的責罵,他第一次覺得自己是壞人。

    “我能接受他不結婚不生孩子,但我不能接受他喜歡男人,這輩子都不能接受!”

    李暄感到絕望。

    “幸川是個孝順的孩子,如果你想看到他在親情和愛情之間兩難,想讓我到死都恨你,你可以喊他下來,當今晚的事沒發生過。”

    李暄的眼淚撲簌簌落下來。

    那一刻他好無望,好害怕,他在心里哭泣,他無措地想:蘇幸川,我該怎么辦?

    “如果你稍微懂點事,現在就可以離開了。”這是何寧對李暄說的最后一句話。

    那天夜里,李暄帶著一個大大的禮物盒,一個人踩著沒過腳踝的雪,離開了蘇幸川的家,后來他跟蘇幸川說了分手,不敢說理由。

    他在一夜之間長大。

    他痛恨自己的幼稚、懦弱、不懂事,如果他機靈一點,能說會道、懂得變通一點,知道先欺騙敷衍過去,再和蘇幸川一起想辦法,蘇幸川的媽媽也許不會那么生氣。

    可他當時太害怕了,只想逃走。

    是他不好。

    何寧給李暄帶來的心理陰影,在往后的七年時光里一直遮天蔽日地籠罩著他,以至于后來去了國外,當聽到別人聊起同性戀,他都會下意識逃避,他害怕聽到別人的評價詞。

    他以為他會慢慢淡忘,用他現在的成熟去抵消當年的幼稚,可是七年后再見到何寧,他還是僵在原地,嘴唇開合,卻說不出話來。

    “你怎么會在這里?”

    何寧朝他走過來。

    何寧的白頭發比以前多了些,臉上的皺紋也比以前多,但看起來并不老態,凝眸皺眉時依然帶著讓李暄害怕的威嚴。

    何寧抬頭看向樓道的牌子,臉色一下子變了,揚聲質問他:“你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你不要告訴我,你又和他在一起了!”

    李暄又想逃了。

    他下意識后退了一步,條件反射地說:“不是……”

    “那你為什么會在這里?”

    李暄囁嚅著說不出話來。

    其實他有很多話想說,他想告訴何寧,他和蘇幸川是真心相愛的,哪怕錯過了七年,他們還是思念著彼此,沒有人比他們更適合對方了,他已經成長了很多,沒有以前那么幼稚,不會單方面享受蘇幸川的照顧,他們可以互相幫持,像正常夫妻那樣相守到老。

    可是看著何寧的臉,他就一句都說不出來,他甚至開始想舅舅,想媽媽,像個小孩子一樣,寄希望于別人,沒辦法自己做決定。

    他覺得自己好差勁。

    “媽?”

    蘇幸川的聲音打破了李暄和何寧的僵局。

    蘇幸川打完電話,想了想還是準備去見李暄,結果剛下樓就看到李暄和何寧相對而立。

    他走上來,正準備向母親介紹,就聽見何寧冷聲質問:“幸川,你又和他在一起了?”

    何寧發現過蘇幸川和李暄的合照,當時她什么都沒說,蘇幸川以為母親對這件事的接受程度比平常父母高一些,心想正好趁這個機會,讓李暄見一見他的母親。

    他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見何寧一聲呵斥:“你讓我太失望了!”

    他愣住,李暄則是嚇得接連往后退。

    李暄轉身就走。

    蘇幸川想拉住他,卻被何寧拽了回來。

    “你為什么要這樣?”何寧含著淚問他。

    蘇幸川已經懵了,一向溫柔的母親此刻簡直像一頭暴怒的母獅,他從未見過母親露出那種兇狠的表情,他只覺得內心一片茫然,又在母親的聲聲質問中回過神來。

    母親早就知道了?她甚至知道李暄的名字,還頻頻提起“七年前”。而李暄剛剛臉色發白,倉皇逃離,看起來很害怕的樣子。

    難道——

    “您找過他?”

    何寧猛地停住。

    她的沉默已經透露了所有,蘇幸川感覺全身血液都凝固了,他抓住母親的手臂,難以置信地問:“您找過他?您對他說了什么?”

    何寧眼神躲避。

    “所以他跟我提了分手。”

    “是!我找過他,那又怎么樣?你那時候還在讀書,我不想影響你!”

    蘇幸川已經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他怒道:“您到底對他說了什么?為什么不告訴我?為什么不和我商量?您不想影響我,就去影響他嗎?他也是父母捧在手心里長大的!”

    “你讓我怎么辦?我不想讓他毀了你。”

    蘇幸川心痛到幾乎說不出話來。

    二十歲的李暄到底經歷了什么,承受了什么,才會默不作聲地退出他的生活?

    他抓著母親的胳膊,一字一句道:“媽,我告訴您,我變成同性戀不是被他影響,是我先喜歡上他的。”

    何寧說:“不可能。”

    “遇到他之前,我沒有對任何女生動過心,但是見到他第一面,我就挪不開眼了。”

    何寧臉色慘白,“你一直很乖的,你不要這樣說,幸川,你只是還沒有遇到你喜歡的女孩,你聽媽的話,和他斷掉——”

    蘇幸川啞聲說:“您信也好,不信也罷,事實就是如此,我和他在一起,確認關系是我提的,之后發生的一切事情都是我主動的,我喜歡他,喜歡的不得了,這輩子都認準了他。”

    何寧拉住蘇幸川的外套,“幸川!”

    “我現在要去找他,我必須找到他,”蘇幸川對母親說:“媽,我等他七年了。”.

    蘇幸川給李暄打電話,沒人接。

    他心疼得快瘋了。

    幾個小時前,他在電話里還說希望李暄一生順遂,不要有坎坷,原來在七年前,李暄人生中經歷的第一次坎坷,竟然是他帶來的。

    李暄那樣一個嬌氣的哭包,平時語氣稍微重一點,他就要委屈,要生好久的悶氣。

    他怎么能承受得了一個母親的責罵?

    七年了,關于分手的理由,蘇幸川無數次惡意揣測李暄,竟一次也沒想過問題可能出在他的身上,不然前一天還嗲聲嗲氣說過年要一起放煙花的李暄,怎么會莫名其妙提分手?

    分手的時候,李暄哭著說:“不行。”

    他應該有所察覺的。

    他繼續給李暄打電話,李暄還是不接。

    小區兩邊都看不到李暄的身影,他猜測李暄應該回家了,可他又不知道李暄家的住址,想了想,只能給徐正東的司機打電話,借口說有文件要送過去,套到了徐家老宅的地址。

    一拿到地址,他立即開車過去。

    別墅區不允許外來車輛進入,他只能把車停在路邊,然后走進去。

    他腳步全亂。

    他知道李暄一定是傷心了,害怕了。

    他好不容易才從李暄嘴里得到一句“想你”,他七年的等待才看見曙光,不能就這樣功虧一簣,他必須見到李暄,就算死纏爛打,拋去所有自尊,他也要把李暄找回來。

    走著走著,他突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是李暄。

    李暄抱著一堆東西往前跑,一時不注意,摔了一跤,整個人往前傾倒,趴在地上,懷里的東西散落一地。

    蘇幸川連忙跑過去扶起他。

    他握著李暄的手腕,緊張地問:“有沒有受傷?手肘膝蓋疼不疼?”

    李暄看到他的時候愣了一下,隨后就忙不迭地撿地上的東西,“你媽媽走了嗎?”

    “什么?”

    “我想見她。”

    “不用了,小暄,我媽那邊我來解決。”

    李暄卻望向他,眼里是亮晶晶的淚光,執拗地說:“我自己去說。”

    蘇幸川心疼地抱住他。

    “對不起,我這一次不會再逃避了,我只是想回來拿東西,”李暄把地上的東西一本一本地撿起來放進懷里,他抽噎著對蘇幸川說:

    “這些是我的證書,我的學位證書,我的醫師資格證和執業證,我去年的獲獎證書,我的體檢報告,我這些年一直在認真生活。”

    蘇幸川怔怔地望著他。

    明明李暄的臉和以前沒有太大差別,淚眼朦朧的樣子依舊惹人疼惜,可是蘇幸川第一次直觀地感覺到,李暄真的長大了。

    李暄哭著說:“我想告訴你媽媽,我沒有亂七八糟的病,也不是壞人,我只是喜歡你。”

    第23章

    李暄被蘇幸川緊緊抱在懷里。

    “暄暄, 你不需要向我媽證明什么。”

    李暄哽咽著說:“要的。”

    “為什么?難道得不到我媽的認可,我們就不可以在一起了嗎?”

    李暄一愣,難道……不是嗎?

    蘇幸川捧著他的臉, 指腹輕拭他的淚痕, “不是的, 不管她同不同意,我們都要在一起,因為, 我已經等不及了。”

    李暄淚眼婆娑地望著他。

    蘇幸川說:“七年前的事錯在我身上, 我應該提前告訴我父母,做好他們的工作。如果非要說暄暄也有錯的話, 暄暄唯一的錯就是,當年沒把這件事告訴我。”

    李暄嘴角往下撇,哭腔更濃。

    “我不要你去找我母親,這本來就是我應該解決的事,暄暄本來就是很優秀的,”蘇幸川在李暄耳邊說:“是好寶寶,不需要證明。”

    李暄把臉埋在蘇幸川的肩頭, 悶聲嘟囔:“不準這樣說話。”

    他的小脾氣時隔七年又初見端倪。

    蘇幸川忍不住用臉頰蹭了蹭他的額頭, 像以前那樣, “還沒吃晚飯吧,先回去吃飯, 然后睡一覺, 明天早上我來接你上班,好不好?”

    “那你媽媽呢?”

    “我來解決。”

    李暄緊緊摟住蘇幸川的肩膀, 整個人都貼到他的身上。

    有蘇幸川在身邊,李暄總是很安心。

    蘇幸川回去之后, 又和何寧吵了一架,何寧始終不能理解蘇幸川對李暄的感情,她將一切責任和怨言都推到李暄身上,然后憤然離開,臨走前她告訴蘇幸川:“我絕不同意。”

    蘇幸川也堅定:“媽,我有我的人生。”

    何寧攥著門把手,既心痛又不解:“幸川,你怎么、怎么變成這樣了?你一直都很聽話,爸爸媽媽都以你為傲——”

    “只因為我喜歡男人,我就不配成為你們的驕傲了嗎?”

    何寧怔住。

    “我沒有變,如果非要說我變了,那可能是,他回到我身邊了,我覺得從今往后的每一天都值得期待,真的很開心。”

    何寧難以置信地打量著他,好像在看一個陌生人,片刻之后,摔門而去。

    第二天。

    蘇幸川準時把車停在李暄家門口,

    不知道是不是李暄提前和物業打了招呼,蘇幸川的車竟然可以暢通無阻地進來,一路開到李暄家的院子門口。

    李暄推開門就看到他。

    蘇幸川降下車窗。

    李暄眼睛一亮,臉頰浮現淺淺的酒窩。

    他立即跑過來,到半路又突然減速,變成慢慢地走過來,好像有些不情愿。

    蘇幸川有些疑惑,看著他走到車邊,打開副駕駛的車門,坐進來,一聲不吭。

    蘇幸川花了幾秒鐘思考,忽然懂了:“好小氣,還想著昨天在餐廳里丟臉的事呢。”

    小李醫生自詡七年的時光已經讓他脫胎換骨,變得成熟勇敢,昨天卻哭得慘兮兮,還都被前男友看在眼里,一覺醒來覺得十分丟臉,面子上過不去,所以準備暫時保持高冷。

    李暄扭過臉,蘇幸川傾身過去幫他系安全帶,兩個人的距離瞬間拉近。有股淡淡的爽膚水香味在鼻間縈繞開,李暄臉頰上的嬰兒肥沒了,但是皮膚依舊很好,白皙細膩,蘇幸川裝作嫌安全帶不夠長,又靠了過去。

    意思不言自明。

    李暄睫毛顫了顫,略略垂眸。

    明明兩個人七年前如膠似漆過,昨天又互訴衷腸,原本想著第二天見面一定干柴烈火。

    誰想,竟都有些不自在。

    氣氛莫名微妙。

    好像又回到最開始窗戶紙將破未破的階段。

    蘇幸川本來也算能說會道,此刻靠得這么近,卻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他倆從談戀愛之初就沒經歷過純潔的曖昧期,李暄用幼稚的手段勾引,蘇幸川昏君似地把持不住,從第一次見面到上床,加起來沒超過四十天,后面又不知羞恥地把花樣玩遍。

    現在久別重逢,兩個人倒是克制住了。

    蘇幸川蠢蠢欲動,下巴已經碰到了李暄的衣領,正巧公司電話又打過來。

    是公司同事:“蘇經理,嚴總讓你上午十點半回公司開會,關于之前盛安集團的事。”

    “好的,我知道了。”

    蘇幸川放下手機,李暄轉頭看他。

    李暄的眸子總是很清澈,亮澄澄的。

    蘇幸川用指腹摸了摸他的臉頰,問:“今天要值班嗎?”

    李暄搖頭。

    “我今天也不加班,我想請謝良和他女朋友吃個飯,你能和我一起嗎?”

    李暄點頭。

    “別擔心,他們沒怪你。”

    李暄表現得很冷靜,可是耳尖開始泛紅。

    蘇幸川忍著笑,不揭穿他,輕聲問:“那吃完晚飯……能跟我回家嗎?”

    李暄看著他,兩個人都從彼此的眼神里看出一點“回家”以外的意思。

    他說:“好。”

    蘇幸川的笑容難以抑制。

    車子緩緩發動。

    蘇幸川的車消失在拐角時,李暄的母親徐念芝從門口走出來,合衣對身邊的丈夫說:“我準備去找蘇幸川的母親聊一聊。”

    李暄的父親喝了口咖啡,并無所謂:“孩子的坎,就讓孩子們自己邁過去。”

    徐念芝卻說:“上一輩的觀念問題,不能算是孩子的坎,孩子們已經很辛苦了。一段好好的感情要是被父母折騰沒了,那就太可惜了。”

    蘇幸川把李暄送到醫院門口。

    正準備松開安全帶,湊過去親他,李暄卻忽然想起來,“你下個星期要來復診了。”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兩個人的視線同時往下。

    蘇幸川:“……”

    蘇幸川這幾天都忘了自己剛做過手術,偶爾疼一下,他也沒在意。

    事關男人尊嚴,蘇幸川捏了一下李暄的手,“你在家幫我看看不就行了嗎?”

    李暄認真道:“不行,要看結石有沒有完全排出,要拍片子的。”

    說完他又覺得語氣太硬,于是改口說:“檢查的時候,我會溫柔一點的。”

    “……做完手術真的要等一個月?”

    李暄一下子就懂了,含糊地“嗯”了一聲。

    蘇幸川悲哀地想,今晚就算把李暄帶回家了,他也什么都做不了,難道要蓋著棉被純聊天?李暄會怎么看他?會不會覺得他不行?

    李暄定定地看著蘇幸川,不理解他為什么忽然沉了臉色,看著不太開心。他在等蘇幸川親他,可是蘇幸川半天沒有行動。

    李暄很生氣,氣鼓鼓地下了車。

    “寶寶!”

    蘇幸川連喊幾聲都沒喊住他。

    又生什么氣呢?

    因為公司通知開會,蘇幸川和徐正東的秘書請了假,準備先回一趟公司。

    嚴濤現在對他態度很好,一改以前的嚴格要求,說話非常客氣,大概是以為蘇幸川已經攀上了徐正東這層關系,不敢怠慢。

    嚴濤走過來,“回來了,在那邊忙嗎?”

    蘇幸川笑笑,說:“還好。”

    嚴濤走進會議室,還讓蘇幸川坐在離他最近的一張側邊位子上,他捧蘇幸川的態度很明顯,坐在另一端的周竟瞬間黑臉。

    蘇幸川并不在意他。

    開會期間,蘇幸川的手機頻頻振動。

    他低頭看,來電人是他爸。

    他爸不斷給他打電話,不用想也知道是為了什么事,蘇幸川在微信上回復【在開會】,也沒用,他爸的電話剛結束,他姑姑的電話又忙不迭打了過來。

    蘇幸川只能把手機調成靜音模式。

    會議結束,蘇幸川走到樓梯間,給他爸回了電話,蘇父劈頭蓋臉就是一句:“你到底想怎么樣?你要把你爸你媽都氣死嗎?”

    蘇幸川覺得很累,他持著最后一點耐心,“我不想,您二老的情緒先別激動。”

    “你媽媽回來之后就一直哭。”

    蘇幸川沉默。

    “鄰居錢阿姨家的兒子今年六月份生了一個小閨女,一家三口和和美美的,我看著都羨慕,你就不能像他一樣嗎?”

    蘇幸川倚靠在墻上,按著太陽穴。

    真是氣極反笑。

    “以前錢阿姨一直說她羨慕我們家,說她的兒子不成器,書讀不出來,工作還是托關系找的,買房的房貸全由父母承擔……那時候,您和媽媽都說我孝順懂事,現在就全變了嗎?”

    蘇父登時啞然。

    他見自己說不過蘇幸川,又讓姑姑來,蘇幸川不想接,無奈之下掛掉了姑姑的電話。

    徐正東的秘書打來電話,讓他看材料。

    蘇幸川只能先開車回了中晉。

    繁忙的工作讓他暫時忘記父母的糾纏,快到吃午飯的時間,他突然想起來昨天在西餐廳說的話,于是給謝良打了個電話。

    “在忙嗎?”

    “還行,”謝良剛從甲方的公司里出來,坐進車里,“誒喲,聽這聲音,春風滿面啊。”

    蘇幸川笑了笑,“托你的福。”

    “還敢跟我提這個!”謝良佯怒打趣道:“把你家那個小醫生拖出來,當面喊我一聲哥,再道個歉,這事才能完,聽到沒有?”

    “打電話來就是為了請你吃飯,但是錯在我,我替小醫生道歉。”

    謝良不服,“秀恩愛秀到我頭上了,我和我老婆可是領了紅本的,你倆呢?”

    蘇幸川剛想說話,又收到姑姑的消息,沉默了片刻,謝良察覺到了,問:“怎么了?”

    “我爸媽不同意,老兩口像瘋了一樣,不停的給我打電話發消息,還讓我姑姑也過來勸我,感覺在他們眼里,同性戀和不治之癥差不多,我一染上就沒救了。”

    “老一輩嘛。”

    “現在也只能跟他們僵著。”

    謝良調侃他,“難得啊,你有沒主意的時候。”

    “要不,你來給我當一下擋箭牌吧,你不是見過我媽嗎?你去跟她說,你也是gay。”

    “你丫的沒完沒了是吧!”

    蘇幸川笑著說:“你告訴她,你暗戀我很多年了,我要不跟你在一起,要不就跟李暄在一起,你讓我媽選一下,我媽肯定覺得,反正已經毀三觀了,那還不如是李暄呢。”

    “………”謝良抽了抽嘴角,“很難想象,跟我通電話的是個人。”

    蘇幸川笑出聲來。

    郁結的心情倏然舒坦了些。

    “看我今晚不把你家李醫生——欸?那不是徐正東嗎?”謝良驚愕地說。

    蘇幸川愣住,“什么?”

    “我開車經過這個男科醫院,嘶,徐正東的車是庫里南吧,黑色的庫里南,車牌號是五個八,他怎么會在這里?等一下!那不是你男朋友嗎?”謝良突然抬高聲音,“川啊,真是你男朋友!穿個白色長羽絨服,是他吧。”

    蘇幸川直接拍案而起,“他們去哪兒了?”

    “我、我跟上啊。”

    謝良立即調轉方向,嘴里咧咧個不停:“你家李醫生還來捉我的奸呢,今天讓我逮著機會來捉他的奸,不過兄弟,你別難過!”

    蘇幸川怒道:“你別瞎說!李暄不是那樣的人。”

    李暄一定是去和徐正東攤牌的。

    他相信李暄。

    “行行行,我跟著他倆呢,他們從文軒街出來,往南城大道去了,南城大道是通向哪里?”謝良一邊開車一邊嘀咕,惹得蘇幸川心焦如焚,謝良見徐正東的庫里南右轉,也立馬打了轉向燈,“南城大道西,這是去哪里……”

    蘇幸川已經坐立難安。

    他當然百分百相信李暄,但他不相信徐正東,萬一徐正東不同意分手,傷害李暄。

    該怎么辦?

    他立即給李暄發消息,李暄沒有回。

    謝良嘀咕著:“這個路線怎么那么眼熟啊?感覺他們到目的地了,轉彎往里——”

    謝良突然卡住。

    蘇幸川心里一驚,“往哪里了?你說話啊!”

    “進了中晉集團的大門。”

    蘇幸川又一次愣住,“什么?”

    “進了中晉。”謝良疑惑地說。

    蘇幸川反應過來,難道……徐正東是來和他算賬的?

    他立即起身。

    他很清楚,在徐正東這件事上他并不占理,甚至沒有任何立場去和徐正東爭,但他必須要爭,哪怕徐正東拿掉他的項目、針對他、讓他在投行沒有立足之地,他都要爭。

    他不能再等七年。

    徐正東是會所常客,花名遠揚,風流軼事數不勝數,就憑這一點,蘇幸川不放心把李暄交給徐正東,李暄只能由他照顧。

    他外套都來不及穿就沖下樓。

    在地下二層的電梯口堵住了徐正東。

    徐正東正帶著李暄進電梯,嘴里還說著:“還非要去他辦公室給他一個驚喜,舅舅對你這么好,怎么從來沒見你給舅舅驚喜?”

    李暄說:“我九歲那年,你為了給你當時的男朋友買車,騙走了我所有壓歲錢,到現在沒還我。”

    “……還有這事?”徐正東嘖嘖兩聲:“真記仇啊。”

    話音剛落,電梯門打開。

    徐正東剛帶著李暄走出來。

    還沒抬頭,蘇幸川就快步走了過來,直接把李暄拽到身后。

    “徐總,我有話要對你說。”

    李暄整個人呆住了,他沒給蘇幸川發消息啊,蘇幸川怎么知道他來找他?

    蘇幸川鄭重道:“徐總,你欽點我來負責上市項目,對我有知遇之恩,我很感謝,但事關李暄,我不能退讓半步,我和他是一定要在一起的,之前我說如果你對他不好,我一定把他搶回來,但我現在改主意了,哪怕你對他好,我也要把他搶回來——”

    “因為你們兩個根本不合適!”

    徐正東微微瞇起眼睛。

    蘇幸川繼續義憤填膺,“只有我懂他,只有我能照顧好他,就算你今天撤了我的項目,我還是要說,徐總,希望你和他分手!”

    四周突然安靜下來。

    安靜得落針可聞。

    徐正東看著他,忍不住笑出聲來。

    隨后,李暄從蘇幸川身后探出腦袋,充滿疑惑地喊了一聲:“舅舅?”

    “………”

    徐正東朝蘇幸川挑了下眉。

    蘇幸川一哆嗦,也跟著喊了一聲:“舅舅。”

    第24章

    舅……舅舅?

    蘇幸川瞳孔地震, 怔然望向徐正東。

    這回懵的是他。

    徐正東滿臉都寫著“看戲”二字,嘴角已經忍不住勾起,笑得肩膀聳動, 他走到蘇幸川身邊, 在蘇幸川的肩膀上拍了一掌, 戲謔道:“改口還挺快的,不過我早就暗示過你了,那天在餐廳, 我都把你倆關到一起了, 記得嗎?”

    徐正東搖了搖頭,笑著說:“長著一副聰明樣, 可惜啊可惜。”

    蘇幸川終于徹徹底底地反應過來。

    難怪那天徐正東表現得那般前后矛盾、難怪李暄從頭到尾都沒表現出“劈腿”的心虛、難怪李暄只字不提男朋友、難怪他第一次見徐正東,就覺得似曾相識……

    所以是外甥像舅?

    蘇幸川感覺自己的cpu已經炸了,他剛剛、剛剛喊徐正東什么?他跟著喊了什么?

    大腦神經被燒成廢墟。

    徐正東已經離開,給他們讓出空間,可是徐正東的笑聲還在蘇幸川耳邊環繞,蘇幸川臊得額角都開始冒汗珠了。

    李暄還沒完全理解現狀,在蘇幸川身后扒拉他的針織衫, 問:“你們倆在說什么?”

    蘇幸川轉身就把他抱住。

    李暄問他:“你冷不冷?”

    蘇幸川出來的時候都來不及穿外套。

    但他現在一點都不冷, 還臊得慌, 渾身發著熱氣,只能抱緊李暄, 咬他的耳垂泄憤。

    李暄吃痛, “你干嘛啊?”

    “我在你舅舅面前丟臉了。”

    李暄在蘇幸川面前容易慢半拍,“你……誤會我和我舅舅的關系了嗎?”

    “你又不說。”

    “你也沒問啊。”李暄很無辜。

    “帶你回家的那次, 我看到你上了你舅舅的車,你醫院的小護士還說有個很英俊的男人照顧你, 我就以為你和他是戀人關系。”

    李暄想了想,突然開竅:“那次你親我——”

    “是賭氣,”蘇幸川說完又覺得不對,連忙找補:“也是真的想親你。”

    李暄說:“你好笨啊蘇幸川。”

    可是他昨天也犯了傻。

    尷尬的程度和蘇幸川不相上下。

    蘇幸川還沒開口,就被李暄揪了一下胳膊,李暄兇巴巴地警告:“不準說!”

    李暄拉開自己羽絨服拉鏈,想要裹住蘇幸川,可是他沒有蘇幸川高,肩膀也沒有蘇幸川寬,最后只能勉勉強強包住蘇幸川的胳膊。

    蘇幸川配合他微微彎腰,湊到他臉前,眼里藏著壞笑,“親一下,我就不說。”

    李暄努著嘴,卻不樂意。

    小李醫生已經逐漸脫下冷漠的偽裝,蘇幸川又不受控制地心動了,他先是親了親李暄的臉頰,然后又親李暄的唇角。

    等到李暄也靠近的時候,他輕聲說:“和我一樣笨啊貓貓頭。”

    李暄漲紅了臉,轉身就走。

    可惜電梯門關著,他根本無處可去,蘇幸川輕松就把他困在電梯門口,在他的臉頰上親了又親,問他:“今天晚上去我家,好不好?”

    李暄抱著胳膊,驕矜地哼了一聲.

    徐念芝托人聯系到了蘇幸川的母親,她親自去了蘇幸川的老家,和何寧見了面。

    約在一間茶室,徐念芝早早到了,隨后,何寧滿臉慍色地走了進來。

    徐念芝莞爾道:“何女士你好。”

    寒暄全免,何寧剛坐下來就開門見山:“我不同意,我絕不同意他們在一起。”

    “我理解你的心情,二十年前,當我的親弟弟第一次告訴我他喜歡男孩的時候,我和你的反應差不多,我當時也覺得天都塌了,怎么會呢?我想不明白,我父母都是高知識分子,怎么會生出一個同性戀兒子呢?”

    “你弟弟也是?”

    徐念芝無奈地笑:“是啊,所以當我的兒子告訴我,他也喜歡男孩的時候,我都已經沒那么震驚了,我時常反思自己,到底是哪一步做得不到位,才讓他們變得不太正常,可是我反思不出來,我的家庭氛圍,我和我丈夫的關系,包括我們對孩子的愛,我覺得都沒什么問題,有可能,他受他舅舅影響。”

    “你為什么不阻止?”

    “我阻止過我弟弟,他變得很逆反,以至于一直到現在,他都沒有一個穩定的伴侶,所以我不想把這種錯誤延續到我兒子身上。”

    何寧憤然道:“那你就任由你的兒子來毀我的兒子?”

    徐念芝默然,她知道話題一旦進入這個死胡同,今天的聊天一定不歡而散,所以她拿出手機,給何寧看了一張照片。

    是那天晚上,蘇幸川把抱著一沓證書的李暄送回家。李暄不肯進屋,蘇幸川就站在臺階下哄他,廊燈是暖光色的,照在他們的臉上。

    蘇幸川的臉頰上明顯有淚痕,但他嘴角彎起,笑得很幸福,他俯身和李暄碰額頭。

    何寧怔怔地望著這張照片。

    “何女士,你的兒子很優秀,我看得出來,落落大方的,很有禮貌,”徐念芝頓了頓,“但是,我的兒子也很好,他也很乖。”

    “分開的這七年,他獨自去國外讀書,回來之后進了醫院工作,每天都很忙,經常上夜班,其實以我們家的家境,他就算不工作,我也可以養他一輩子,但他還是想讓自己忙起來,因為忙起來就可以不去想幸川。”

    何寧原本僵硬的臉色有了融化的跡象。

    “何女士。”

    何寧突然意識到,徐念芝沒有稱呼她為“蘇太太”,或者“幸川媽媽”。

    “何女士,幸川這些年真的開心嗎?”

    何寧眼神閃躲。

    徐念芝說:“反正他們也才二十七歲,人生還很長呢,我們不妨再等兩年,看看他們過得怎么樣,是不是真的很幸福,可以嗎?”

    何寧看了一眼徐念芝,她五官柔美,哪怕上了年紀,也能看出來當年的俏麗,不過她的語言比她的美貌更有力量,擊中了同為母親的何寧的心。何寧這兩天歇斯底里太過,已經很疲憊,而徐念芝的話像一縷春風,讓她看到了窮途末路的另一種可能。

    如果,他們很幸福呢?

    她好像從沒想過,如果他們很幸福呢?

    七年了,不管她怎么催怎么旁敲側擊,甚至把女孩推到蘇幸川面前,蘇幸川都不為所動,孤家寡人在江城打拼。什么都是好的,收入一年比一年多,帶回來的禮物也一年比一年貴,還把家里的舊家具都換了,街坊四鄰都羨慕不已,可是她心里清楚,兒子不快樂。

    如果李暄能讓他重新快樂起來——

    何寧什么都沒說。

    她沒說可以,也沒說不可以。

    她只是嘆了口氣,起身黯然離開。

    徐念芝目送她走出茶室.

    晚上蘇幸川約了謝良薛寧紫吃飯。

    這也是時隔七年之后,蘇幸川第一次正式把李暄介紹給了自己的朋友。

    在飯桌上,謝良借著酒勁一再打趣李暄,把李暄氣得在桌子底下胡亂踢蘇幸川的腿。

    蘇幸川立即笑著止住謝良的話茬。

    薛寧紫一直在觀察李暄,吃完飯,蘇幸川結完賬,薛寧紫悄聲對他說:“我感覺他好喜歡你,你說話的時候他一直看著你。”

    蘇幸川回頭看,李暄站在臺階上,兩只手插在口袋里,故意扭過身子不看蘇幸川。

    和以前看到蘇幸川和于清瀾說話時一個樣,蘇幸川忍不住笑,心想:但比以前進步了很多,不會沖上來發脾氣。

    蘇幸川得意地對薛寧紫說:“他不光喜歡我,醋勁還大呢。”

    謝良喝了個半醉,說話都禿嚕了還不忘逗李暄:“小李醫生啊,那天是他讓我去捉奸,我一直開著車追到中晉門口咧——”

    話音未落,就被薛寧紫推走了。

    李暄看著他們欲言又止。

    他想說聲再見,或者說聲新婚快樂。

    但沒把握住機會。

    蘇幸川走過來,“回家吧。”

    他伸出手,李暄握住。

    蘇幸川喝了點酒,所以沒開車,他看了一下手機地圖,從餐廳到新宸公館距離不到兩公里,很近,蘇幸川問:“打車嗎?”

    李暄搖頭,“走回去吧。”

    他們就牽著手往回走。

    路上蘇幸川講了很多畢業之后的事,說到一半見李暄沉默,他輕聲問:“暄暄呢?”

    “沒有什么好說的。”

    蘇幸川不解:“怎么會呢?”

    “我不是一個很有趣的人,朋友不多,大多數時候只有舅舅陪我玩。”

    有賣慘的嫌疑,但蘇幸川就吃他這一套。

    蘇幸川的眼眸里閃過幾分心疼,他和李暄十指相扣,允諾道:“以后我陪你玩。”

    李暄眨了眨眼,嘴角翹起。

    怕李暄冷,蘇幸川把他的羽絨服拉鏈拉到最上面,毛衣領子翻起來,帽子的搭扣也扣得嚴嚴實實,又問他:“怎么不戴圍巾?”

    李暄仰頭看他,不回答這個問題,而是突然冒出一句:“蘇幸川,我好想你。”

    蘇幸川愣了愣,才發現李暄的眼睛里有淚光。

    蘇幸川將他往自己懷里攬了攬。

    “如果你對我不好也就算了,可是你對我那么好,分手的時候我好難過,我不想說那些話的,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蘇幸川也有些哽咽:“我知道。”

    “實習的時候不小心把手弄傷了,比那次更嚴重,傷的是手掌心,可是你不在我身邊。”

    李暄把臉埋在蘇幸川的肩頭。

    悶聲說:“討厭你。”

    蘇幸川無法想象沒有他照顧的嬌氣包是怎么度過之后的這些年,他只能緊緊抱著李暄,柔聲說:“我不會再離開了,寶寶。”

    蘇幸川帶著李暄回到家。

    剛關上門,他就把李暄壓到墻上。

    李暄哼唧了一聲,直接點燃了蘇幸川的沖動,什么克制、理智,都拋到一邊。

    冬天真是一個不適合激情釋放的季節,蘇幸川扒拉了半天才把李暄的羽絨服脫下來,他把羽絨服扔到一邊的椅背上,然后摟住李暄纖瘦的腰,俯身吻了上去。李暄也抬起胳膊,圈住蘇幸川的脖頸,干柴烈火一觸即發。

    他的手在李暄的腰間徘徊,將李暄壓向自己,兩個人都難以控制身體對彼此的思念,蘇幸川呼吸漸沉,卻在下一秒突然停住。

    他倒吸一口涼氣,離開了李暄的唇瓣。

    李暄的眼睛像氤氳了一層霧氣,看起來又純又乖,他懵懵地問:“怎么了?”

    蘇幸川整個人倒在李暄身上,痛苦道:“小李醫生,你要對我終身負責啊。”

    李暄反應過來,“還疼嗎?”

    蘇幸川一聲不吭。

    李暄想了想,善解人意道:“沒關系,雖然你現在不行,但你以前還是很行的。”

    “………”

    李暄覺得自己不夠真誠,又補充了一句:“男人在二十五歲之后本來就處于下坡——”

    還沒說完,就被蘇幸川封了唇。

    第25章

    可憐的小李醫生被無良患者欺負了好久, 最后嘴唇都腫了,他用兩只手抵在蘇幸川的肩膀上,氣鼓鼓地說:“你瘋啦?”

    蘇幸川捏他的屁股:“還亂說話嗎?”

    李暄很生氣:“我是實話實說, 你小心眼!”

    蘇幸川挑了下眉, “我小心眼?”

    李暄敏銳察覺到危險, 抽了抽鼻子,認慫道:“我不說了。”

    蘇幸川忍不住笑,用指腹擦了擦他的嘴角, 過了一會兒還是道歉:“是我小心眼, 怎么能質疑小李醫生的醫術呢?小李醫生讓我等一個月,我只能等一個月, 不能心生怨氣。”

    李暄哼了一聲。

    蘇幸川雖然覺得男人尊嚴重要,但還是比不過和李暄的溫存時刻,他打算不再糾結,“我去把浴缸打掃一下,讓你泡個澡,好不好?”

    李暄勉為其難地原諒了他。

    蘇幸川走進浴室準備,李暄就一個人在他的家里巡視, 像考察自己的領地。

    上次來只是匆匆瞥了一眼, 他還沒來得及認真觀察蘇幸川家的陳設。

    蘇幸川有一點潔癖, 家具偏白色系,所以整個房子看起來纖塵不染。李暄走到客廳, 茶幾上摞了一堆文件資料, 有些翻開到一半,看得出來, 他平時工作很忙。李暄抬起頭,忽然看到酒柜上的小柜子里有一只陶瓷小貓。

    準確來講, 是一只破碎又修補好的陶瓷小貓。

    他走過去,拿起來。

    修補得很粗陋,毫無美感。

    耳朵還缺了一個角。

    蘇幸川出來的時候看到李暄正拿著小貓端詳,從后面抱住他,老實交代:“因為誤會了你和你舅舅的關系,那天你走之后,我一氣之下把小貓砸壞了,第二天又心疼,買了膠水一點點把它粘起來,希望小貓不要生氣。”

    李暄用指腹摩挲著陶瓷的裂痕。

    “小貓說,算了,原諒你。”

    原諒偏心的母親,原諒懦弱的自己,還有,原諒各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七年……

    小貓身上裂痕斑斑,李暄用手仔細地摸。

    蘇幸川輕笑,“不要摸了,小心扎到手。”

    “你媽媽沒有給你打電話嗎?”

    蘇幸川也覺得疑惑:“按理說應該打的,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下午一通電話都沒有。”

    李暄有些擔心。

    蘇幸川安撫地親了親李暄的耳朵,“今天太晚了,明天早上我給他們打電話,別怕。”

    李暄小心翼翼地把小貓放回原位。

    他進了浴室,脫了衣服,蘇幸川把自己的睡衣拿過來,見他站在浴缸邊,露著兩條光溜溜的腿,細長勻稱但不瘦弱。他正在猶豫脫下來的衣服放在哪里,蘇幸川立即走過去接住。

    蘇幸川穿戴依然整齊,自己卻片縷不著,李暄一開始有些羞怯,可是沒過多久,他就沒什么心理負擔了,畢竟早在七年前就坦誠相見過,他坐進浴缸,舒舒服服地嘆了口氣。

    重逢至今的所有委屈焦慮和不安,頃刻間被水淹沒,李暄轉過頭,看到蘇幸川從客廳搬來一只小木凳,然后坐在他旁邊。

    蘇幸川問:“溫度可以嗎?”

    李暄定定地望著他。

    兩個人莫名其妙地,又吻了一通。

    像是怎么都吻不夠。

    蘇幸川說:“那時候生活費不夠,帶你住三百塊一晚上的酒店,我就覺得好委屈你。”

    李暄卻搖頭,他不明白蘇幸川為什么會有那么沉的心思,他倚在蘇幸川的肩頭,說:“可我那時候好開心,每天都好開心。”

    是真的開心。

    七年前蘇幸川第一次帶李暄去酒店。

    兩個人都很生疏,蘇幸川光是辦理入住手續就搞了好一會兒。把李暄抓進電梯時,李暄突然撲進他懷里,仰著頭,眼巴巴地望著他。

    蘇幸川笑著問:“怎么了?”

    李暄踮起腳尖親了他一下。

    時間停止一秒。

    蘇幸川喉結滑動,無奈道:“你真的——”

    真的要了他的命。

    進房間之后,蘇幸川從包里拿出他提前準備好的清理工具,裝著淡定的樣子,實則心亂如麻,他結結巴巴地說:“你、你去用一下?”

    李暄卻說:“我不會。”

    蘇幸川愣住,“啊?”

    看李暄又是示愛又是撩撥,他還以為李暄很懂兩個男生之間那擋子事,結果李暄什么都不懂,蘇幸川正尷尬著,李暄一本正經地掏出手機,“我不會,我去網上學一下。”

    五分鐘后,兩個人坐在一起床邊看視頻。

    看著看著氣氛就變了,李暄見蘇幸川直直地盯著屏幕里的人,神情認真,醋勁立馬就上來了,甩了手機就把蘇幸川撲倒在床上。

    蘇幸川扶著他的腰:“又怎么了小祖宗?”

    “你不可以對這種視頻產生興趣!”

    “我不是已經被你掰彎——”

    李暄咬他:“那你也只能對我有興趣!如果你一被掰彎就對所有男生都有興趣了,那我就一點都不重要,一點都不獨特了!”

    李暄這時候霸道又蠻橫,蘇幸川常常被他的醋勁沖得無話可說,可是李暄很快又覺得自己太兇,裝出一副可憐的樣子,趴在蘇幸川的胸口,指尖在蘇幸川的脖頸上畫了畫。

    理智告訴蘇幸川,不應該太縱容李暄的小性子,但他的理智在李暄面前毫無作用。

    最后還是先服輸。

    他抱著李暄,柔聲說:“我不喜歡男孩,也不喜歡女孩,我只喜歡你,這樣可以嗎?”

    李暄這才滿意。

    好不容易做好事前準備,兩個人一起洗了澡,躺到床上的時候李暄都開始困了,哈欠一個接著一個,可這次蘇幸川沒讓他睡。

    李暄平日里嬌氣,在床上倒還好。

    只是眼淚淌不完。

    蘇幸川爽完了,就要花好長時間哄。

    “蘇幸川,你在想什么?”

    李暄的聲音打斷了蘇幸川的回憶,他轉頭望過去,李暄正用手掬了一捧水,朝他的方向澆過去,幽怨地說:“你竟然敢發呆?”

    蘇幸川回過神,“我在想以前的事。”

    李暄停了動作,片刻之后忽然瞪他:“現在的我沒有吸引力嗎?”

    蘇幸川失笑,“哪來這么多醋啊寶寶?”

    李暄扭過臉。

    蘇幸川又問:“我幫你洗頭,好不好?”

    李暄懶洋洋地看過來,眼里藏著笑,驕矜得不行,他的皮膚本來就白,此刻被水汽蒸得更是白里透紅,額前頭發沾濕了,軟軟地伏著,襯得一雙眸子像浸了水的黑葡萄一樣。

    他向后仰著頭,反方向看蘇幸川。

    眼睛眨了眨,唇角微微翹起。

    蘇幸川已經分不清李暄是在裝可愛還是在做什么,他把洗發水擠到掌心,揉搓成泡沫,然后抹到李暄的頭發上,任勞任怨地幫洗頭,李暄還指揮著,“撓撓左邊,撓撓右邊。”

    他舒坦地閉上眼睛。

    剛分手那陣子,蘇幸川沉浸在失戀的痛苦里,對周圍一切事都提不起興趣。

    于清瀾為了把他拉出來,拉著幾個死黨一起吃飯,幾個人圍著蘇幸川,一條條一項項地分析李暄作為一個男友的失職。

    “你從這段感情里得到什么?反正我們作為旁觀者,能看到的只有你的付出,你像個老媽子一樣圍著他轉,他連書包都要你幫他背,拜托!他和我們一樣大,又不是小孩!”

    可是,在蘇幸川眼里,李暄就是小孩。

    照顧李暄是他心甘情愿的。

    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感情可能就是這樣。

    蘇幸川一直覺得自己和父母的感情很好,他孝順懂事,父母慈愛溫和,他不向父母索取,父母也不入侵他的生活,是堪稱模范的親子關系,但是遇到李暄之后他才知道,其實他是希望有一個人用深入他生活全部的方式來愛他,更親密、更依賴、更懂他。

    現在才知道,其實他也不太懂父母。

    他俯身在李暄的額頭上親了一口,李暄睜開眼,裝作生氣地問:“你干嘛?”

    蘇幸川笑著說:“騷擾一下小李醫生。”

    “小李醫生要把你的結石塞回去。”

    蘇幸川哭笑不得。

    “好殘忍啊小李醫生。”

    李暄往后澆了一捧水,澆到蘇幸川身上.

    洗完之后,李暄先回房間等蘇幸川,沒過多久,蘇幸川就帶著一身水汽上了床。

    李暄正躺著看蘇幸川床邊的書。

    蘇幸川直接把臉埋在李暄的頸窩里,蹭了蹭,鉆了鉆,李暄覺得癢,只能放下書。

    他穿著蘇幸川的睡衣,袖子和褲管都長一截,蘇幸川把手伸進去摸他的細腕,摸著摸著就變了味道,另一只手開始往下擺鉆,李暄提醒他:“不可以,要等到下個月。”

    “那今年都吃不到暄暄了。”

    他說得夸張,其實再過三四天就跨年了。

    吃不到,也只能咬一咬。

    以作發泄。

    夜深了,蘇幸川拿熱毛巾幫李暄擦了擦,然后將他重新擁進懷里,李暄忽然問:“你能不能像以前那樣哄我睡覺?”

    蘇幸川沒聽明白,“以前?”

    “像以前做完之后哄我那樣。”

    蘇幸川倏地凝眸皺眉,思考了半天,然后壓著聲音問:“你在羞辱我?”

    “……才沒有。”

    李暄白他一眼,“你真小心眼。”

    不就是要等半個月,李暄不明白蘇幸川為什么那樣在意,就像當初十分在意要買一個大房子,不讓李暄睡酒店一樣。

    他看著蘇幸川,沉默幾秒。

    忽然又懂了,大概還是因為喜歡。

    “笨蛋。”他鉆進蘇幸川的懷里。

    蘇幸川關了燈,圈著李暄的胳膊,兩個人靠在一起。夜色漸濃,星月昏沉,高樓聽不見遠處馬路上的聲音,但依稀能聽到呼嘯風聲,冬夜的風聲尤其厚重。

    李暄怕冷似地把手放在蘇幸川的腹肌上。

    “寶寶。”

    蘇幸川突然開口,李暄愣了愣,然后就默默紅了耳尖。

    李暄一直沒有告訴蘇幸川,其實他每次最期待的不是開房,而是事后。

    當半晌貪歡結束,內啡肽開始減退,蘇幸川幫他擦完全身后去了浴室,陡然的體溫下降會讓李暄有一種不安全感,幸好這時候蘇幸川會及時回來,將李暄重新摟到懷里。

    這時候李暄最能感受到相愛的意義。

    七年后重逢,李暄心里念著的,還是蘇幸川那聲“寶寶”。

    二十七歲了,其實不該用這個稱呼了。

    他身邊已經有同齡的同事有了小孩,早早地進入了人生的另一個階段,但李暄的內心始終停留在二十歲,等著蘇幸川來接他回家。

    蘇幸川圈住李暄的肩膀,捏了捏他的胳膊,又揉了揉他的腰,隨后將他抱緊。

    “兩三年前,在網上看到一句話,說一個人要是連續夢到另一個人三次,就說明兩人的緣分盡了,我當時嚇了一跳。”

    “我何止夢到你三次?”

    李暄怔怔地看著蘇幸川的睡衣紐扣。

    “我一時間都不敢睡了。”

    “后來呢?”

    “后來又夢到你,夢里你對我說,蘇幸川,我們和別人不一樣,你要多夢到我幾次,我們就能重逢了。”

    李暄把臉埋在蘇幸川的肩頭。

    “怎么分開了還對我頤指氣使啊?”

    蘇幸川拍著他的后背。

    “因為你喜歡我。”

    蘇幸川輕笑:“是啊,因為我喜歡你。”

    他的聲音很輕很溫柔,李暄很快就感到困意,蘇幸川學著他的語氣:“好喜歡你。”

    李暄枕著蘇幸川的胳膊,呼吸漸勻。

    翌日。

    因為是周末,李暄一覺睡到日上三竿。

    蘇幸川做好早飯,哄了兩遍,李暄才不情不愿地坐起來,小臉睡得泛紅,頭發亂糟糟的,雙眼茫然地望著四周,蘇幸川在他身邊坐下。

    “失憶了嗎?”

    李暄歪頭看他。

    蘇幸川笑著說:“早上好,寶寶。”

    李暄終于被喚醒,眼睛慢慢亮起來,爬過去,賞了他一個吻。

    蘇幸川心滿意足,把李暄的東西拿過來,“衣服和內褲已經洗好烘干了,可以直接穿了。”

    李暄懶洋洋地伸出手。

    顯然,要蘇幸川幫他穿。

    蘇幸川自然愿意幫他,但又絮絮叨叨:“以后我老了可怎么辦?誰幫你穿衣服?”

    李暄撅嘴,故意說:“那我就找年輕的小帥哥照顧我。”

    蘇幸川挑了下眉,沒說話。

    他幫李暄套上褲腿。

    李暄觀察著蘇幸川的表情,忽然有些緊張,蘇幸川好像……不高興了。

    他以前也這樣逗蘇幸川,蘇幸川只會親他懲罰他,現在怎么真的生氣了?

    難道是因為,他現在不太行?

    應該是的,蘇幸川已經不是二十歲的男大了,他現在在這方面自尊心很脆弱。

    李暄想說些什么,可是他沒有哄蘇幸川的經驗,他勾了勾蘇幸川的手指,蘇幸川也勾住他,但還是沒說話。

    李暄一下子慌了。

    第26章

    李暄進了衛生間洗漱。

    蘇幸川就去陽臺, 給母親打了電話,何寧過了半分鐘才接,蘇幸川主動開口問:“媽, 今天身體怎么樣, 頭還疼嗎?”

    何寧前天說她在家里哭到頭疼。

    電話那頭沉默幾秒, 然后緩緩說:“不疼了,昨天李暄的母親過來找我。”

    蘇幸川愣住。

    “我們沒吵架,只是聊了聊天, ”何寧頓了幾秒, 說:“幸川,你不是十來歲的孩子了, 你已經二十七歲,你對你自己的人生負責。”

    蘇幸川十分詫然,他沒想到何寧的想法竟然會改變得這么快,他原以為這會是一場持久的拉鋸戰。

    “關于你的性取向,我和你爸爸始終不能接受,但也改變不了什么,為了讓你得到世俗意義上的幸福, 而毀掉我們這個家庭的幸福, 讓你和父母反目成仇, 也沒有必要。”

    蘇幸川欲言又止,何寧在電話那頭無奈道:“就這樣吧, 幸川, 你過好自己的生活。”

    她還是不愿意說,爸爸媽媽希望你幸福。

    因為她不認為李暄能給蘇幸川帶來幸福, 不認為兩個男人相愛能和正常的情侶一樣有好結局。

    蘇幸川趕在何寧掛電話之前,說:“媽, 謝謝理解,但是你當初對李暄說的那些話……”

    他希望母親道歉。

    何寧沉默良久,然后說:“我知道了。”

    掛了電話,他剛轉身就看到李暄站在玻璃后面等他,大概是猜到他正在給父母打電話,所以一臉緊張,眼巴巴地望著他。

    蘇幸川隔著玻璃走到李暄的面前,朝李暄擺出一副哭臉。

    李暄立即慌了,嘴角也跟著下撇。

    蘇幸川又擺出笑臉。

    笑意帶著戲謔和釋然。

    李暄怔了一下,然后慫鼻哼了一聲。

    蘇幸川拉開玻璃門,把李暄圈進懷里,“我媽松口了。”

    李暄也跟著松了一口氣。

    “要謝謝你媽媽,她去找了我媽。”

    兩個人突然陷入沉默,李暄把臉靠在蘇幸川的肩膀上,說:“我媽媽超級好,你和她相處之后就知道了,我……我舅舅也很好。”

    蘇幸川笑著說:“我會和他們好好相處的,暄暄還有什么不放心的嗎?”

    “我不太會和長輩相處。”

    “沒關系,不用相處什么,如果實在需要相處,也有我在中間幫著你,別怕。”

    “嗯。”李暄總是相信蘇幸川。

    蘇幸川說“別怕”,他就什么都不擔心了。

    只是……

    今天早上他說錯的話,好像還沒有補救回來,他抓了抓蘇幸川的衣服下擺,猶豫了片刻,悶聲說:“我沒有要找年輕小帥哥。”

    蘇幸川裝作沒聽清,“什么?”

    李暄又飛快地說了一遍:“我不會找年輕小帥哥的。”

    蘇幸川使壞,還是裝聽不見。

    李暄一氣之下不肯說了。

    雖然有點小別扭,但兩個人還是窩在一起度過了一個溫馨且舒服的上午。

    蘇幸川的陽臺上有一張秋千吊椅,他躺在上面,李暄躺在他身上,兩個人一起曬太陽。一開始是蘇幸川絮叨,說著說著李暄也開始回應,他講了講自己在國外的留學生活,遇到哪些人經歷了哪些事,他講得很慢,事無巨細。偶爾提到某位男同學,就要被蘇幸川捏屁股,李暄把臉朝向另一邊,“是你讓我講的。”

    蘇幸川笑了笑,說:“繼續講吧。”

    “沒什么意思。”

    “我想知道。”

    李暄于是繼續講,講著講著又睡著了。

    蘇幸川把他放在吊床上,蓋好毯子,然后起身去樓下的小區超市買菜。

    他終于實現了從前的愿望。

    親自下廚,給李暄做豐盛的飯菜。

    他做飯的時候,李暄就坐在廚房門口看,等他靠近時,趁機抽開他的圍裙繩結。

    蘇幸川瞥他一眼,他就裝無辜,抱著椅背不吭聲。

    蘇幸川原以為李暄會裝作手受傷,像以前那樣賣慘讓他喂,可是三菜一湯擺上桌之后,李暄乖乖地坐在桌邊,握著筷子,等待開飯。

    “吃吧,嘗嘗我的手藝。”

    蘇幸川往他的碗里夾了一塊魚肉,又給他盛了一碗熱騰騰的雞湯。

    李暄捧著碗,一口一口抿著湯。

    蘇幸川往下瞥了一眼,果然,李暄的兩條腿正在小幅度地交替晃。

    蘇幸川忽然覺得美味珍饈也沒什么意思,看著李暄吃飯就讓他覺得非常幸福.

    過完周末,蘇幸川回到中晉工作。

    和前幾天的滿面愁容不同,今天秘書一見到他就說:“咦?蘇經理,今天精氣神很好啊,怎么了,不會是談戀愛了吧?”

    蘇幸川的眼睛幾乎藏不住喜色,他說:“比這個更好的事。”

    “什么事?”秘書小姐很好奇。

    “和前任復合。”

    秘書小姐恍然大悟,“那徐總要給你介紹的那個對象豈不是沒機會了?”

    正好電梯門打開,徐正東從里面走出來,聽到秘書的話,笑了一聲,說:“確實沒機會了,我可真是賠大發了。”

    蘇幸川臉色一訕。

    他跟著徐正東走進辦公室,徐正東脫了外套坐下來,蘇幸川站在桌邊,說:“徐總,前陣子是我昏了頭,說了一堆亂七八糟的話。”

    徐正東滿眼諧謔,抬了抬下巴,示意蘇幸川繼續說。

    “我和小暄正式復合了。”

    “我聽我姐說了,昨晚就沒回家。”

    蘇幸川更覺尷尬。

    “行了,這話不是點你,”徐正東收起吊兒郎當的作派,語氣罕見地認真:“遇到真心喜歡的人不容易,照顧好我的小外甥。”

    “知道,一定。”

    蘇幸川轉身的時候,徐正東突然喊住他:“私下里可以改口。”

    蘇幸川于是清了清嗓子,準備喊“舅舅”。

    但卡在喉嚨口。

    好像……不太喊得出來。

    一是徐正東只比蘇幸川大十歲,二是他看到徐正東就會想起前兩天的尷尬場面。

    兩個人大眼瞪小眼,對視半分鐘。

    蘇幸川:“……”

    徐正東:“……”

    最后徐正東說:“別喊了,麻溜的出去。”

    蘇幸川如蒙大赦,轉身走了.

    下了班,他開車到醫院門口接李暄。

    給李暄發了消息,李暄沒有回。

    李暄因為患者的突發情況一直待在住院部,回到辦公室的時候才看到蘇幸川半個小時前發來的消息,他背上雙肩包就沖出辦公室。

    把路過的小護士嚇了一跳,

    小護士問同事:“剛剛、剛剛那是誰?”@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是李醫生嗎?”

    小護士立即搖頭,“不是吧。”

    “可是我們這層除了李醫生,哪里還有年輕帥哥?”

    “李醫生竟然有情緒激動的時候!”

    情緒激動的小李醫生一路沖出醫院,他怕蘇幸川等得急了,還在心里打了腹稿,準備跟蘇幸川小小地道個歉,可是沖到蘇幸川的車邊才發現車里沒人,車里漆黑一片。

    他一時間慌了,立即給蘇幸川打電話。

    沒人接。

    李暄站在臺階上四處張望,一種無法形容的心慌涌了上來。

    他好害怕再次弄丟蘇幸川。

    “寶寶。”

    身后傳來蘇幸川的聲音,李暄立即轉身,蘇幸川拿著兩只烤紅薯走過來。

    冬日的傍晚總是稍縱即逝,蘇幸川背后是最后一抹遮掩,他穿著深咖色的大衣,朝李暄走過來,發絲都染上了橘紅色余暉。

    “看我買了什么?”

    沒等他說完,李暄先沖了過去。

    沖過去,抱住蘇幸川。

    他緊緊抱住蘇幸川的脖頸,聲音破碎:“為什么不接電話?”

    蘇幸川有些驚訝,立即回答:“你給我打電話了嗎?我沒聽到,這里人太多了,手機又放在口袋里,我——”

    李暄打斷他,“對不起,我沒看到你的消息,有一個病人一直跟我鬧費用的事情,怎么解釋都不聽,我回辦公室才看到你的消息,讓你等了半個小時,對不起。”

    蘇幸川怔了怔,不明白李暄為什么要道歉。

    “因為害怕月滿則虧,一直享受你對我的好,有一天你會覺得累。”

    “因為我不太會談戀愛,你一寵我,我就變成小孩,完全考慮不到你的感受了。”

    “還有……前天早上我說的不是真心話。”

    蘇幸川忽然彎起嘴角,環住李暄的腰。

    李暄靠著蘇幸川的肩膀,委屈巴巴地說:“你為什么不生氣?你以前都會裝作很生氣,你現在為什么輕描淡寫的,好像沒聽見一樣,我不喜歡你這樣。”

    “那你希望我怎么樣?”

    李暄說:“你不要憋著心里話不說,不要犯我七年前的錯誤。”

    蘇幸川的目光陡然從愉悅變成心疼。

    七年也改變了李暄。

    他也從以前的無憂無慮,變得患得患失。

    李暄說:“我不會找年輕小帥哥的,我只是在開玩笑,我也不會一直讓你照顧的,如果有一天我們都老了,我們就互相照顧。”

    蘇幸川撫摸著李暄的頭發,“可我就是想一直照顧貓貓頭,一直到老,怎么辦?”

    “你真的不生氣嗎?”

    “因為你那句話?”

    “嗯,”李暄慢慢松開蘇幸川的脖頸,抽了抽鼻子,站在蘇幸川面前,“你會難過嗎?”

    “我為什么要難過?”

    蘇幸川微微俯身,在李暄耳邊說:“我可不覺得我比不上二十歲的時候。”

    李暄慢半拍地反應過來。

    他忽然想起重逢時蘇幸川說的,要是不能怎么辦?醫生包售后嗎?能用醫生試試嗎?

    還真是只能由小李醫生來試一試了。

    蘇幸川看了一眼男科醫院的招牌,湊到李暄眼前,說:“小李醫生,我要用實際行動,打破一下男人到二十五歲就走下坡路這個傳言。”

    李暄勾了勾蘇幸川的大衣紐扣,“哦。”

    第27章

    何寧給李暄打了一通電話。

    內容簡短, 但意圖明顯,她邀請李暄去凌安老家做客。

    她還是拉不下面子,理由用的是家里的醬鴨醬牛肉都腌好了, 讓李暄過來嘗一嘗。

    李暄接到電話時一臉懵, 蘇幸川在旁邊輕聲說:“想去就去, 不想去就不去。”

    李暄想了想,決定赴約,但他還沒做好準備, 也不知道該怎么和何寧以和睦的方式溝通, 于是把手機塞給蘇幸川,讓蘇幸川去說。

    蘇幸川欣然接過手機。

    掛了電話, 蘇幸川走到陽臺。

    李暄趴在陽臺邊吹風,蘇幸川從后面撈起他,將他摟到懷里,“不冷嗎?”

    李暄搖頭。

    蘇幸川說:“我先替我媽媽跟你道歉。”

    “你已經說過八百遍了。”

    蘇幸川輕笑,“感覺怎么道歉都沒法彌補,寶寶,那天我媽究竟對你說了多少?”

    “記不得了。”

    李暄回頭看向蘇幸川, 翹起嘴角:“重逢之前一直記在心里的, 遇到你之后就忘了。”

    他歪倒在蘇幸川懷里, “要補償我的話,就——”他突然卡住。

    “就什么?”

    李暄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來, 長長地嘆了口氣:“感覺也沒什么要讓你做的了。”

    蘇幸川已經是他貼心的老公、忠實的奴仆、敬業的司機, 以及暖床的男寵……再提要求,李暄自己都覺得有點過分。

    蘇幸川咬他的耳朵, “再想想吧。”

    李暄轉了轉眼珠,“我想吃方便面。”

    “怎么突然想吃方便面了?”

    李暄說:“不知道, 就是突然想吃了。”

    于是深夜十點半,皓月當空,繁星閃爍,整座城市都逐漸安靜下來。李暄坐在餐廳的桌邊,等著蘇幸川把一碗熱騰騰的泡面放到他面前,泡面里加了一顆蛋,還有火腿腸。

    蘇幸川以自己的方式向李暄具象化地展示了“家”的含義,李暄感到整顆心臟都充斥著暖意,他傻兮兮地看了半天,才想起來拿出手機,對著泡面碗拍一張照片,胡桃木的桌面,暖黃的燈光色調,奶白色的泡面碗。

    照片還拍到了蘇幸川精壯的手臂。

    李暄對這張照片的構圖十分滿意,左看右看,然后把照片存進相冊。

    相冊是私密相冊,蘇幸川注意到了,但是看不清相冊的名字,于是湊過來,好奇地問:“里面還有什么照片?”

    李暄努了努嘴,“才不告訴你呢。”

    蘇幸川屈指刮他的鼻子。

    蘇幸川也給自己煮了一碗面,兩個人面對面坐著吃,李暄嫌燙,蘇幸川就幫他晾涼。

    蘇幸川煮雞蛋的水平很高,可以輕松把握火候時間,煮出溏心蛋,李暄很喜歡流心蛋黃和面條裹在一起的滋味。

    蘇幸川問他:“好不好吃?”

    李暄像學生時代那樣,搖頭晃腦。

    又在桌子底下,踩蘇幸川的腳。

    他的兩只腳都踩在蘇幸川的腳背上,蘇幸川也不惱,任他欺負。

    復合沒多久,李暄就在蘇幸川面前恢復了原先的模樣,話匣子也打開了,他說起醫院的事,有時鄙夷有時感慨,蘇幸川靜靜聽著。

    “當初為什么選男科醫院?”蘇幸川問。

    “專科醫院相對來說清閑一點。”

    “那……”

    李暄知道蘇幸川要問什么,冷哼一聲,說:“嗯,看得多了,沒興趣了。”

    蘇幸川輕笑:“那可不行。”

    李暄在蘇幸川的腳背上踩了一下,蘇幸川裝作吃痛的樣子,“嘶——真兇啊。”

    李暄是天生吃不胖的體質,蘇幸川沒他這么好的天賦,吃完之后,他把碗筷放進洗碗機,起身時突然不確定自己的腹肌是否還在。

    自從身體出問題,他就沒去健身房了。

    他伸手摸了一下。

    好消息是,輪廓還在;

    壞消息是,就只剩輪廓了。

    他告訴李暄:“從明天開始,我要恢復健身了,一周起碼三次。”

    李暄不太情愿,“那你幾點回家?”

    “不到十點就能回來了。”

    李暄搖頭,“不準去。”

    蘇幸川坐到沙發上,把李暄撈到腿上,“你不是說你最喜歡我的腹肌嗎?”

    李暄□□,跨坐在蘇幸川的腿上,他不想和蘇幸川分開太久,“我可以假裝你有。”

    蘇幸川臉色一黑,“……我本來就有。”

    李暄躺在他懷里,“那我跟你一起去吧。”

    蘇幸川開玩笑地說:“行啊,暄暄在旁邊看著我練,有人來騷擾我的時候,暄暄就沖上去大聲說,這是我的男朋友!”

    李暄竟然認真地點了點頭。

    蘇幸川的手從李暄的后頸一路往下,在后腰停留片刻,李暄把臉埋在他的頸窩里,蘇幸川在他耳邊說:“還有十天,是嗎?”

    李暄悶聲說:“不是這樣算的。”

    “那還要多久?”

    李暄呼吸變急,攥緊蘇幸川的衣領,勉強冷靜地提醒蘇幸川:“復診、復診完再說。”.

    元旦前夕蘇幸川帶著李暄回了家。

    何寧看了李暄一眼,淺笑了笑,然后就轉身進廚房了,李暄用眼神向蘇幸川求助。

    蘇幸川剛想上去和母親理論,何寧又端著水果出來,李暄愣在原地。

    何寧主動對李暄說:“阿姨跟你道個歉,七年前,阿姨那些話說得……說得太重了。”

    李暄沒吭聲。

    “這陣子看下來,確實是我偏見過重,你和我設想中的也不一樣,就像你媽媽說的,你是個好孩子。”

    不是惡心的、會害得蘇幸川一家支離破碎的變態,是好孩子。

    何寧放下水果,對李暄說:“對不起。”

    李暄感覺壓在他心上七年的一塊石頭終于被挪開了。

    蘇幸川握住他的手。

    就好像李暄以前經常夢到的那樣,在某個深夜,蘇幸川叩響他的心門,走到一直縮在角落里的二十歲的李暄面前,把他帶出來。

    恣意、可愛、無憂無慮。

    重新回到李暄的身上。

    蘇幸川家的氣氛始終比不上李暄家,元旦那天,李暄又帶著蘇幸川回家吃飯。

    蘇幸川在廚房里幫忙。

    李暄就大咧咧地躺在沙發上吃零食。

    徐正東走進來,脫了外套坐到他旁邊,把手伸進他的零食袋里,他還不樂意,勒著封口袋不準徐正東多拿。

    “這是蘇幸川給我做的薯片和餅干。”

    因為兩個人常常窩在家里,李暄吃零食的頻率越來越高,蘇幸川怕膨化食品吃多了對李暄身體不好,想了想,決定在家里自制零食。

    做了薯片和餅干,味道很好。

    徐正東切了一聲,“有了老公忘了舅。”

    李暄問:“舅舅,你又換男朋友了嗎?”

    “換了。”

    “上一個為什么分手?”

    “他太折騰了,老是要我和他去國外領證,這怎么可能?”

    李暄疑惑:“為什么不可能?你不是挺喜歡他的嗎?”

    “喜歡就要領證嗎?喜歡只是喜歡。”

    李暄搖頭,“那就不是喜歡。”

    徐正東斜眼笑:“那什么是喜歡?”

    “喜歡不僅是想領證,還想這輩子下輩子都要和他在一起。”

    徐正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擺擺手:“那還是算了,舅舅還想玩到五十歲呢。”

    話音剛落,徐念芝的聲音就從他頭頂傳來:“什么?五十歲?你敢!”

    徐正東嚇得一哆嗦,連忙解釋:“開玩笑呢姐,別當真別當真!”

    李暄趁亂把薯片袋搶回來,抱在懷里,起身去找蘇幸川,蘇幸川正在拌涼菜。

    李暄說:“我想出去玩。”

    “去哪里?”

    “想去國外領證,下雪的日子,我們找一間教堂,帶上戒指過去。”

    李暄描繪著畫面,蘇幸川停下來看他。

    李暄歪著頭問:“怎么樣?”

    蘇幸川笑意吟吟:“我覺得很好。”

    最后一道菜上了桌,一家人終于做了下來,徐念芝問:“幸川現在還在中晉嗎?”

    “過兩天就回公司了,”蘇幸川回答:“上市的前期準備已經全部結束,之后我就不用待在中晉了,有要忙的事情就兩頭跑一跑。”

    “那要辛苦的。”

    “不辛苦,這次已經很輕松了。”

    徐念芝笑了笑,“也是,正東沒為難你吧?”

    “當然沒有。”

    徐正東為自己辯解:“什么叫我為難他?我當初可是一眼就相中他——”

    話還沒說完,李暄瞪他:“什么?”

    “相中他,給小暄做男朋友。”

    李暄這才放心。

    “我怎么會為難他呢?我一直很關照幸川。”

    蘇幸川替徐正東說話:“是,舅舅特別關照我,現在我上司對我態度特別好。”

    李暄抓住重點:“他以前對你態度不好嗎?”

    蘇幸川笑道:“也沒有。”

    李暄皺起眉頭,用筷子搗碗。

    徐正東觀察著他,然后對蘇幸川說:“這就開始記仇了,我們家這位李醫生,記仇第一名,可別讓他碰到你老板,要出人命的。”

    蘇幸川笑了笑,給李暄夾了一塊排骨。

    他在李暄耳邊說:“我在公司很受器重的,暄暄不要亂想。”

    吃完飯,徐正東把蘇幸川喊出來。

    徐正東和李暄的父親兩個人喝酒喝得有點多,有些醉了,他朝蘇幸川招手,“幸川啊,過來,給你看個東西。”

    蘇幸川好奇地走過去。

    “給你看一段錄像,五年前的,暄暄剛畢業那年拍的,”徐正東笑了笑,看著視頻里的李暄滿眼的溫柔慈愛:“你們不是錯過了七年嗎?給你補補課。”

    視頻是徐正東拍的。

    他的聲音充作背景音。

    畫面先是客廳,光潔亮堂的客廳,徐念芝和李暄的父親在一起包水餃。

    客廳的大電視里播放著晚會,兩只小貓在沙發上跳來跳去。

    整座房子都洋溢著過年的歡快氛圍。

    “今天吃什么餡?”徐正東問。

    徐念芝笑著說:“三鮮,和豬肉蝦仁。”

    徐正東又把鏡頭轉向小貓,吐槽道:“你倆好肥啊,胖成球了。”

    小貓翻了個身,朝徐正東露出肚皮。

    “我不摸,我不喜歡你們。”

    徐正東嘴上說著,還是蹲下來伸手摸了摸小貓粉嫩柔軟的肚皮,他又問:“暄暄呢?”

    徐念芝四處張望了一下,“沒看到。”

    徐正東的鏡頭在家里巡視了一圈,最后在李暄房間的陽臺上找到了他。

    李暄抱著膝蓋坐在凳子上,呆呆地望著窗戶外面,聽到腳步聲,他立即抽了抽鼻子,轉向墻角,背對著徐正東。

    “讓我們來看看這邊有個小哭包。”

    李暄悶聲說:“你出去。”

    “又哭了,失個戀而已,從年頭哭到年尾,眼睛還要不要了?”徐正東說。

    徐正東靠近李暄,鏡頭也越來越靠近。

    李暄哭腫的雙眼變得愈發清晰。

    “告訴舅舅,新年愿望是什么?”

    李暄抱著膝蓋,下巴墊在胳膊上,哽咽聲漸漸平息,他說:“沒有新年愿望。”

    “還想他嗎?”

    蘇幸川看著二十二歲的李暄,嬰兒肥還沒完全褪去,依舊一臉稚氣的李暄,看他豆大的眼淚一顆一顆往下掉,心疼得說不出話來。

    李暄哭著問:“舅舅,我會不會永遠走不出來?”

    徐正東說:“不會的,你們才談幾個月,哪里有多深的感情?最多再過半年,你就能走出來了,到時候舅舅給你介紹新對象。”

    李暄卻搖頭:“我不談了。”

    徐正東一愣:“什么?”

    李暄抱著膝蓋,哭得泣不成聲,可憐兮兮地說:“我以后都不談了,討厭談戀愛。”

    “——舅舅!”

    視頻沒放完,李暄就沖到陽臺,搶走徐正東的手機,“你給他看什么呢?”

    徐正東嚇了一跳。

    手機里還放著李暄的哭聲:“我不要談戀愛了……”

    李暄臊得臉頰通紅。

    徐正東哈哈大笑,蘇幸川伸手準備摟過李暄,卻被李暄甩開,李暄說:“討厭你。”

    他又望向徐正東:“還有你。”

    李暄咣當一聲關上玻璃門,把徐正東和蘇幸川關在陽臺上,讓他們好好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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