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Chapter 11
魏成哲捂著膝蓋緩緩站起來,甫一抬頭,正對上謝柏彥矜冷似冰的涼薄視線,他膝蓋一抖,幾乎沒站穩。
再回憶起方才虞清雨的那句話,膝蓋不由又卸了幾分力道。
慌不擇路,魏成哲無聲咽了咽喉嚨:“謝哥,不是,我……”
明暗光線下,虞清雨纖盈瘦削的肩背被謝柏彥攏入掌心,漂亮的蝴蝶骨微微顫栗,皎□□致的面容只露出一角側臉,眉心微蹙,自帶迷離的破碎感。
而后那半張側臉又被謝柏彥的大手掩住,溫熱掌心輕輕覆在光潔肩膀上,將人徹底攬入懷里。
“解釋一下。”沉淡清冷的嗓音好似攜著冷冽霜雪,刺骨寒意。
原本嘈雜的環境在話音落下的那一瞬驟然寂靜。
唯有玻璃杯落在桌面上的聲音格外清晰。
魏成哲半撐著膝蓋,站直身體,在聽到落在耳畔的冷聲時,下意識退了半步。
再抬眼望去時,逆著光,唯有漆黑深眸蘊著莫測的寒光。
只望了一眼,魏成哲心虛地別開視線,唇瓣囁嚅,磕磕絆絆地回:“我……什么也沒做。”
這樣說著,他似乎有了點底氣,他確實什么也沒做,膝蓋被虞清雨踢得那處還隱隱作痛,明日他還有一場攀巖活動,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出席。
越是這樣想著,他更冒上幾分火氣。
“明明是她……”
下一秒,他剛準備辯駁的所有話,在謝柏彥夾著寒霜的眸光中凝滯結冰,一股冷意從腳底升起。
所有聲息再次歸于寂靜。
縮在謝柏彥懷里的虞清雨在一片肅然之中,忽然軟聲道:“你確實什么也沒做……”
溫糯的嗓音,幾分可憐。
恰到好處的留白。
虞清雨一張小臉埋在謝柏彥的胸口,鼻息間是他清雅的氣息,微淡的冷香,淺淺縈繞在鼻尖,莫名的舒心。
尤其是她的這位謝先生替她撐腰的時候。
似乎感覺還不錯。
謝柏彥面容冷漠,低眸指腹輕撫過懷中女人的碎發,斜眼再睨向魏成哲時,曈底深邃如寒川,只余涓涓滲入的冷意。
薄唇微扯,凌然氣息壓下:“今年秋季的環港拉力賽,可能要換個贊助商了。”
環港拉力賽是今年魏成哲策劃的重磅賽事,極限運動賽事本就燒錢,受眾少,并非廣告贊助的首選。
因為謝魏兩家關系,魏成哲的拉力賽才拉到了謝氏集團的贊助。
聽到這句話,魏成哲頓時慌了,雙眼瞠圓,聲線微顫:“不行。”
商界風向素來敏銳,謝氏若是退出,便是一個訊號,明眼人都看出來有貓膩,這時候哪還會有跟風的其他財團接手。
那他籌備了大半年的賽事,就要這樣中途夭折了。
“謝哥,你不能這樣。”魏成哲頓時急了,想要向前靠近幾步,又在謝柏彥愈加冷禁的目光中停住。
他急得不知所言:“不是,謝哥,你看我哪有,你看我,這到底是誰欺負誰?”
安靜裝柔弱的虞清雨低頭,手指攀上謝柏彥的手腕,指尖輕輕扯了扯他的袖口,微不可見的一點動作。
微涼的溫度,貼在他骨節分明的腕子上,帶著向上摩挲的指腹,一寸寸向他的袖口深處挪。
謝柏彥面不改色,被她掌住的腕骨清健有力。
在她指尖流連帶起綿綿觸感肆意向外周游時,謝柏彥的手掌準確地捉住了她作亂的手指,探入她的指縫中,將她的小手一點點握緊。
怦然的脈搏貼著她的的手腕內側跳動,虞清雨的呼吸亂了一瞬,忍不住耳尖蹭了下他的襯衫紐扣。
有人上前打圓場,畢竟是一個圈子的,想要把這事就這樣翻篇過去。
謝柏彥緩緩抬眼,那些不知目的的調解安撫縈繞在耳畔,他卻置若罔聞。
抬手間,無名指上那枚婚戒,閃著凜然冷光,在氣氛靜置中又落下一句:“我想,魏少的JT俱樂部,大概也需要重新找贊助了。”
“謝哥,你不能這樣。我什么都沒干……”魏成哲咽了咽口水,勉強端住神色,只是膝蓋卻隱隱打顫。
不知是剛剛被虞清雨踢得那一腳,還是因為恐慌。
JT是魏成哲所創辦的極限運動俱樂部,家里本就不支持,他辛苦多年勉強做到現在這種規模,如今好像要因為虞清雨而毀于一旦。
或者不止有他的那點興趣愛好,還有他身后的魏家,魏成哲不敢繼續往后想。
虞清雨微微側過臉,瑩潤如玉的一張臉微仰,一雙黑白分明的無辜雙眸輕眨,手指卻輕輕在謝柏彥的手背上輕點兩下。
“老公。”溫軟清甜。
她只喚了他一聲便止住了話頭,剩下的所有都藏在綿綿水眸之中。
“虞清雨,你!”魏成哲咬牙切齒。
這會兒他也反應過來,面前這個找到靠山的女人,三言兩語就給他潑了一身臟水。
無從辯解。
霓虹碎光影影綽綽,落在謝柏彥深暗的眸底,只有波瀾不驚的冷肅,還有暗藏的凌冽鋒芒。
他只是站在那里,幾分眸光斜睇過來,無需多言,即透著高高在上的凌然氣息。
“我想你該稱她為一聲謝太太的。”謝柏彥淡漠掀唇,溢出冷清幾個字。
一件外套披在虞清雨身上,是謝柏彥的西裝,裹住纖薄的后背,卷著肆意環繞的淡香。
虞清雨從謝柏彥懷里抽離,卷翹的長睫揚起,目光只落在身側男人仿若刀削的下顎。
心緒恍然一顫,在疏離之中有了一絲切實的可靠感。
作為謝柏彥的新婚太太,虞清雨自然不會一味伏低做小失了姿態,隱忍退讓更不是她的風格。
話到三分,自有她貼心的老公會為她補上剩余所有。
如今看來,他們之間確實有那點默契在的。
“不好意思,太太是我的底線。”他的手掌依然落在她單薄的肩線上,察覺到她的視線,他安撫似若有若無地拍了下她的肩頭。
“魏少,請給我太太道歉。”寡淡的聲線,為繃至極限的冷禁再添上幾分肅然。
魏成哲乍一聽,氣結惱怒:“道歉?謝哥,你讓我給她一個內地佬道歉?”
姍姍來遲的周斯岑一改平日里的慵懶姿態:“小魏總,請注意你的稱呼。”
今日這局是周斯岑攢的,但他向來不是什么會端水的性子。
一句小魏總,已經將他的身份挑明。
“哥哥!”久久立在庭院中的白裙女孩匆忙跑了過來,她拉著魏成哲的手,面上幾分焦急,“哥哥,你快給謝先生道歉。”
虞清雨眸光閃動了一瞬,那點說不清的情緒在心口處很快歸于無痕,捉不到任何蹤跡。
被晃得頭疼的魏成哲有苦難言:“喬喬,我怎么可能給她道歉,況且——”
況且,他才是被打的那一方。
虞清雨眼尾輕輕垂著,視線飄在謝柏彥還握著他的手掌上。
“算了吧。”她微微笑了下,“不是誠心誠意的道歉,其實也沒什么意義。”
這句是真實情感,并非添油加醋。
可話音剛落,身側男人周身氣息更沉了幾分,黑色緞面襯衫仿佛沾了凜冽霜雪,漆黑雙眸仿佛遂暗深淵,暗不見底。
燈光懸在他的身后,只落下一點淡色光暈,將他頎長身形緩緩拉長。一抹屹然不動的冷峻剪影,睥睨俯視。
魏雪喬攥緊了魏成哲的袖子,在局勢變得更惡劣前,先一步開口:“虞小姐,我替我哥哥向你道歉。”
“很抱歉,哥哥今日可能有些喝多了,如有冒犯,并非出自本心。”
說著,她彎下了腰,深深鞠躬:“對不起,虞小姐。”
魏雪喬久久沒有起身,那是一句任誰聽都誠懇真摯的道歉。
輕而易舉地將皮球再次丟給了輿論中心的虞清雨。
虞清雨眉心微蹙,下意識先抬眼望向謝柏彥,似乎是想確認他的態度。
被注視的男人儀態矜貴端方,微微低眸,撞進她清澈水潤的眸底。
他輕輕松開她的手掌,在虞清雨還來不及作出反應前,長指抬起,紆尊降貴將她肩上那件西裝扣子系上。
“全由太太心情處理。”不疾不徐,緩緩勾起唇線,“謝太太的態度,便是我的態度。”
話音一落,肉眼可見的,還在鞠躬道歉的魏雪喬身形一晃。
虞清雨心里有了底氣,抬手,又重新握住了身側男人的手掌。
“抱歉,魏小姐。”她透過魏雪喬的身影,卻是望向被她擋在身后的魏成哲,“我想我要的不是一句道歉,該是一份尊重。”
不論身份與地位的尊重。
謝柏彥長眸微微瞇起,和虞清雨的視線落于同一處。
“小魏總?”冷而清晰地續上近乎壓迫般的威脅。
魏成哲面色白得徹底,他不舍地看向還彎著腰搖搖欲墜的妹妹,閉了閉眼,幾乎從口中喉間擠出的幾個字——
“抱歉,謝太太。”
一場聚會闌珊收場。
虞清雨坐在車中百無聊賴等了許久,謝柏彥才款款從后門走出。
甫一關上車門,他便悠悠說了一句:“魏家是和家父之前有些淵源在,也算老相識了。”
虞清雨擰眉,轉過頭,看向他帶著幾分寥寥笑意的俊臉,唇線抿得平直,燎起一點小火苗。
“你什么意思?”
眼尾浸上幾分薄紅:“你不會準備讓我就這么算了吧?謝柏彥,老婆都被人欺負到頭上了,你就這么忍了?我是不是還得夸你一句大度。”
謝柏彥神情自若地抬手,示意司機開車。
再轉向她時,慢條斯理掀唇,低回好聽的聲線褪去寒意,繚繞著幾分似有似無的笑痕。
“謝太太,或許我的意思是——”嗓音壓低,“可以走內部流程?”
虞清雨眨了眨眼,轉瞬間,已經換上一副笑臉:“是我想的那種內部流程嗎?”
謝柏彥指間微曲,輕輕叩響中央扶手盒,極慢地抬起眼睫,漫不經心的模樣。
“會給太太一個滿意的答案。”
望過來的是他意外不明的深邃黑眸,虞清雨猝不及防對上他沉淡的目光,似有深意。
她的笑容有些僵,唇線在他的注視下慢慢抹平,手指無意識地抓緊長長的袖子,是屬于另一個人的外套。
外套上余香依然綿長,順著鼻尖,周游全身。
再輪轉回指尖時,攥著衣袖的長指隱隱幾分發燙。
“還生氣嗎?”車廂內沉靜許久后,謝柏彥突然開口。
虞清雨愣了一瞬,很快回神。
她很少與人沖突,一是也無人敢叫囂到她的面前,二是也很少有會觸犯她的底線的問題。
很不巧,今日魏成哲兩項都占了。
縱使她面上掩藏得再好,但那隱于故作柔弱表情后的火氣,還是被他納入眼底。
虞清雨懶懶靠在車窗上,神色怠倦:“自然氣的。”
她輕闔下眼皮,腦海中卻總有一副畫面不停地在她眼前轉。
庭院中默默站在身后,眷眷不舍凝望著正在電話中的謝先生的那位魏小姐。倘若女主角換了個身份,大概就是眾人稱頌的天作之合。
可惜,并不是。
紅唇微微抿起,虞清雨指腹捻過手腕上的翡翠鐲子,意味不明地開口:“謝先生,你仔細交代,我以后還要處理多少送上門的鶯鶯燕燕,你讓我多少有個準備。”
總不至于,每個都拎不清地上門挑釁,讓她成全什么曠世之戀吧。
謝柏彥的視線移了過來,剛剛回復公事的手機被放下,繼而,冷白手指解開襯衫袖口,慢條斯理地挽起,露出一截筋絡分明的手臂。
虞清雨的視線一錯不錯地定在他的手臂上,還有腕表微微垂落而露出的那枚腕側的紅痣。
莫名牽動著她所有目光。
“現在不會有。”清潤如溪的聲音帶了些溫度,他唇角綴上淡弧,又添上一句,“以后也不可能有。”
虞清雨心口猝然一跳,慢吞吞地咽了下嗓子,那微動的弧度又被裹在她身上的外套遮掩。
“太太放心,不會有這種事上門叨擾。”謝柏彥半垂著眼眸,視線落在她微微抿起的紅唇上,潤澤閃著霞光。
在她幾分怔然的眸色中,他的聲音淡而清晰:“我的意思是家有嬌妻,無心花草。”
緩緩收回視線,謝柏彥重新拿起手機繼續回復公事,輕飄飄又落下一句:“畢竟還要忙著給太太賺零花錢。”
虞清雨瞳孔微顫,攥著袖口的掌心滲出點點熱汗,像是掩飾般的將手掌縮回了寬大的袖子里。
她咽下喉嚨間緩緩攀上來的情緒,咬著下唇,小聲嘟囔著:“你最好是。”
默默舒了口氣,勉強抹平無端加快的心跳帶來的陌生情愫。
虞清雨的視線不覺間又挪向了車廂后排另一側的男人,謙謙君子的模樣,無時無刻不端著一副清雅淡漠的姿態。
倒像是顯得她很在乎一般。
眼眸微轉,她畫蛇添足般又補了一句:“其實我也不太在乎你有沒有那些花花草草。只不過我這個人有潔癖,你若是在外面真的牽扯不斷,回家就從我的臥室滾出去。”
謝柏彥沒有回應,只是轎車尾燈透過車窗打在他清雋的面上,唇角弧度悄然勾起。
“這些天苦讀詩書精進國語,謝先生應是有所啟發的吧。”虞清雨托著粉腮,開始她的長篇大論,“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一句,男人不自愛,猶如爛白菜。”
“你也曉得我不是那種會忍氣吞聲的性子,哪怕一點過界我也忍不了。”
似有似無的眸光,淺淺落在他雕塑般俊美的側臉上。
“我可不想跟一顆表面光風霽月,內里已經爛透的白菜睡在一起。”
彎彎繞繞,最后得出的結論。
謝柏彥低喟一聲,回復過公事后,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
淡然自若,頗有幾分氣定神閑:“謝太太,請問遷怒于人也屬于爛白菜的范疇嗎?”
顯然是在聚會中被惹惱的虞清雨余怒未消,現在儼然將炮火轉移到了他的頭上。
虞清雨咬了咬牙,將剛剛還未講完的論據默默咽了回去。
扯開嘴角,沒什么表情地說道:“……很會舉例,建議你下次不要再舉例了。”
謝柏彥只是淡笑一聲,面無波瀾。
只安靜了幾秒虞清雨,到底還是忍不住,伸手扯了下他的手腕:“謝柏彥,就算舉例,我也不該是白菜吧,怎么我也是只可愛小魚吧。”
雖然這并不是重點,但虞清雨確實很計較這個。
“那請問可愛小魚,還要養魚嗎?”眼睫掀開,沁著點點涼意的眸子微斂。
“要的。”虞清雨很誠實地點頭,接著很誠實地回到正題上,“但這不耽誤我生氣。”
虞清雨端詳著他的神情,他似乎是不喜繼續糾纏這個問題,但她執拗又繞了回去。
雖然她不在乎這些,但所謂合作起碼應該有一定保證基礎在。
“謝柏彥,我們之間的婚姻應該是有保障的吧。”
謝柏彥眉宇間幾分漠然,連嗓音也浸染暗淡夜色的涼薄。
“放心,我不需要回幼兒園重塑基本道德。”
這話?
虞清雨眸子登時睜圓,幾分不可置信地望向他,紅唇翕合,卻不知道要說些什么。
“你偷聽我講話?”是她對魏成哲說的話,這會兒卻從謝柏彥口中再次聽到。
她咬了咬下唇:“你……”
“斯岑剛剛發我的監控錄像。”謝柏彥靜靜望了她一眼,毫無遺漏地看盡她面上那點小驚慌。
像是隨口一說,他自己也未放在心上。
車子停在別墅車庫,謝柏彥先打開了車門,轉過身看向還坐著發愣的女人。
唇線微微挑起:“他口出不遜在先,太太做任何事情都情有可原。”
明麗的眸子微抬,只看到他垂下的那一截清健的腕子,遙遙映入她的眼簾。
“畢竟明目張膽的偏袒太太,這點基本素養我還是有的。”
所謂可靠,潤物無聲。
干燥有力的大手懸在她的眼前,虞清雨僅猶豫了一秒,便搭上了他的手,矮身下車。
莞爾一笑:“謝先生的國語精進,看來確實有效。”
夜色濃重,點綴在穹蒼之中的星點似乎離得極近。清風撫過,覆在那之上的淺云也被帶走,除去了一層朦朦輕紗,皎白繁星似乎更亮了些。
“所以我的小魚?”
“你的小貓也可以養。”謝柏彥握著她的手還不曾放下,“也可以把你京城別墅的花園原樣照搬。”
“聽說太太喜歡一切美麗的事物。”他姿態閑適地立在她身前,“不巧,在下這些剛好可以滿足。”
虞清雨摸著下巴,笑容靡麗照人,輕軟的嗓音悠悠響起:“我怎么覺得是謝先生喜歡美麗的事物呢。
“我看出來了,你好像挺喜歡我這個謝太太的。”
攏了攏身上的外套,虞清雨眼眸恰似繁星降落,閃爍著瑩瑩微光:“不過謝先生今天的表現,我也還挺喜歡的。”
——
魏成哲的事情止于魏家老夫人的親自登門致歉,里子面子都給足了,虞清雨也沒什么好再僵持不放的了。
只不過魏雪喬的邀約,比她想象得要來得早一點。虞清雨其實沒什么興趣赴約,她最近有幾篇稿件要翻譯,但又實在好奇她的意圖。
沒有想象中的劍拔弩張,也沒有針鋒相對。
兩個女人坐在咖啡廳窗邊,虞清雨安靜地喝著咖啡,任由坐在對面的魏雪喬觀察著她。
聽說魏成哲前些日子被魏家老先生家法處置了,在醫院休養了幾天如今還沒出院。不過他還沒放棄他的環港拉力賽,在醫院還不忘到處打電話拉贊助。
也算是自作自受。
虞清雨放下手中的咖啡杯,微笑看向一臉失意的魏雪喬:“是要給我講你們的故事嗎?我準備好了,你可以開始了。”
魏雪喬根本沒有想過,她們見面的第一句話竟然是這個。
其實魏雪喬的故事很簡單,或者說也算不上什么故事。
謝柏彥是一向受人矚目的天之驕子,而故事里的另一個人,從幼時的仰望,到努力想要站在他身邊,再到一次偶然的解圍,或許連謝柏彥都不曾記得過的小細節,被她寸寸放大,銘記于心。
久久不忘,最后變成了暗戀的執念。
對她來說好像很長的一個故事,可到了嘴邊也只剩寥寥幾句。
魏雪喬輕輕嘆了口氣,問了這次見面的第一個問題:“你們的婚姻幸福嗎?”
“或者他幸福嗎?”
虞清雨沉在她的故事里愣了下神,又聽見她下一句——
“也好讓我安心放棄。”
細指有一搭沒一搭地觸碰著咖啡杯,關于魏雪喬的問題,虞清雨給不出答案。
或者說那種世俗的那種幸福,目前并不能概括她和謝柏彥之間的關系。
可她也不想在這樣真誠剖白自己的魏雪喬面前,說出什么欺騙性的話語。
她斟酌著字句,嚴謹地對待每一個詞。
“大概就是,應該是他想要的那種婚姻。”
一個花瓶太太,不問其他瑣事,只需要商業維系的關系。
至少,虞清雨是這樣理解的。
魏雪喬似乎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釋然地勉強笑了笑,很快地轉走了話題:“對不起,虞小姐,我還是要替我哥哥對你道歉。”
當時聚會時她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后來再知曉原委后,更對虞清雨感覺抱歉。
虞清雨不置可否:“不用道歉了,至少你哥哥已經付出了代價了。”
代價還有些慘烈。
原本還苦著臉的魏雪喬被這句話莫名戳中了笑點,她深深吐了口氣:“我哥哥臉腫了好幾天,在醫院里休養還要帶口罩。”
“哦?”虞清雨眉尾揚起,“他確實要帶個口罩,擋一下他那張吐不出象牙的嘴。”
魏雪喬怔怔看了她許久,水眸中泛著瑩瑩潤光,淡淡笑了笑:“虞小姐,你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樣。”
“如果不是這種場合見面,我想我們會是朋友。”
虞清雨抿了口咖啡,默默別開了視線。
其實魏雪喬也和她想象中不太一樣,在來之前,她還搜尋了一番今日應該擺出那種姿態,是宣誓主權,還是闡明立場。
最后一個都沒用上,她們之間的對話平平無奇地仿佛多年好友在說什么家常話題一般。
語調懶懶,虞清雨很直白地說:“抱歉,魏小姐,我暫時不想和我老公的仰慕對象做朋友。”
魏雪喬自然也不太在乎有沒有這個朋友,她更在乎的還是處在她們話題中心的那個男人:“你不擔心嗎?”
“擔心謝柏彥?”
虞清雨的表情很淡,清溪般的一點微笑。
“擔心也沒用。”
又頓了一秒,嘴角又揚起幾分。
“不過他也不用我擔心。”
她暫時還是相信,謝柏彥有那點不需要重新回幼稚園進修的基礎道德的。
“你為什么那么相信他?”魏雪喬又問。
“……”
婚前只見過一次,婚后更是頻繁出差,沒有多少相處時間的男人,她為什么會相信呢。
虞清雨好像知道那個答案。
大概是不愛吧,不愛自然也不在乎。
他們只是被束縛在協議婚姻之中的男女。
虞清雨咽下一口苦澀的咖啡,將問題的答案一遍遍告訴自己。
懷疑又確信。
在持久的靜默中,虞清雨忽然問:“那你呢,你為什么喜歡他呢?”
不帶任何惡意,只是單純好奇。
魏雪喬很坦誠:“長相出挑,身材完美,家世優越,再加上年少相助的情誼,我找不到不喜歡他的理由。”
這是她的答案,由心而發的答案。
從前覺得暗戀很重很重,壓得她快喘不過氣,現在說出口似乎也沒那么難,像從肺腔吐出的一口濁氣,束縛住她的那道環扣就這樣被解開了。
“你不會覺得我很膚淺吧?”魏雪喬揉了揉自己臉,那里不知道什么時候掛上了一點輕快的笑容。
“我也覺得自己膚淺,可是喜歡不就這點事嗎?”
虞清雨若有所思:“是嗎?”
她望向透明的玻璃窗外,工作日的下午,柔和的陽光揮灑而下,給她瓷白的面上著上一層淡淡的金光,瞳孔短暫地渙散,又重新聚焦,卻有一道光影的痕跡印在她心底。
車水馬龍的港城街角,人影匆匆。時間的步伐走得很快,所有事情都在變,人也在變。
連情緒,情感,情意都在變。
“你怎么會問這個?”
虞清雨恍然回神,搖搖頭:“單純只是想找找感覺。”
“什么感覺?”
沉吟幾秒,她輕輕笑了笑:“喜歡的感覺吧。”
一時之間,兩個人又陷入了沉默。
日光漸暮,魏雪喬先站起身準備告別:“虞小姐,我明天的飛機去美國。”
“那祝你一切順利。”虞清雨毫不吝嗇地送出祝福。
魏家的車輛已經停在咖啡廳外,可魏雪喬卻遲遲沒有邁出步子,猶豫再三,她再度轉過身,望向還坐著的虞清雨。
“虞小姐,我可以求你一句祝福嗎?”
“你說?”
“祝你和謝先生婚姻美滿幸福。”
“謝謝。”虞清雨欣然收下她的祝福。
魏雪喬搖搖頭:“我的意思是,請你祝你和謝先生的婚姻美滿幸福。”
虞清雨愣了一下,有些不太明白她的用意,這是要我祝我自己?
可魏雪喬的目光分明寫著確定。
輕舒了口氣,虞清雨覺得這句話有些難以說出口,但在魏雪喬期待的眼神里,虞清雨還是勉強滿足了她的心愿。
眉尖微微擰著:“那就祝我和我老公……婚姻……美滿幸福。”
這大概是她送出的最奇怪的祝福。
司機早已在門外等了許久,虞清雨坐進轎車里時,還有些愣神。
尤其是臨別時的那句我祝我自己,更是讓她恍然。
美滿幸福嗎?
她一時不知道他們之間的婚姻和這個詞之間的聯系,是應該有,還是不該有。
虞清雨半靠在車窗上,思緒放空,靜靜看著街角不斷向后退的景象。
眼睫規律地輕眨,在她的視野中忽然躍進一個好似相熟的人影時,目光登時定住。
“停一下。”
在思緒還未反應過來時,她已經出聲。
虞清雨眼皮輕顫了一瞬,在轎車慢慢等下的那一刻,眼簾猝然垂下。
那個人影。
那個人影好像是……
她急切地向后張望,馬路上擁擠的人群,閃爍的紅綠燈,還有頭頂的巨幕放映的廣告。
虞清雨不知視線該往哪里放,大概要下車去找嗎?
可是手指在碰到把手的瞬間,她猛地收回了手。
她有些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司機輕聲提醒她:“太太,是有什么需要買的東西嗎?”
攥緊手指,指甲深深刺入掌心之中,尖銳的刺痛讓她回神。
虞清雨抿唇,默默坐直了肩背,安靜了片刻,方才搖搖頭。
淡聲:“沒什么,回家吧。”
松開了手,她直直望著前面的馬路,神思幾分恍惚。
大概是和魏雪喬見面所聽到的那段有關暗戀的故事,很多相撞的細節,青蔥的無憂歲月,讓她想起了一個很久沒有記起的人。
可是,那個人又怎么會到港城呢。
她輕輕嘆了口氣,明明他們的故事也像魏雪喬的那段被埋藏的暗戀一樣。
結束在她那場世紀婚禮前。
回到別墅的時候,虞清雨幾分怠倦,交代了不吃晚飯后,便換上拖鞋,揉著額角,正準備上樓,卻被一沓沓雜志擋住了步子。
“這是什么?”
虞清雨看著聞琳指揮傭人源源不斷搬進來的雜志,不由皺了眉。
聞琳擦了擦額上細汗,喘了幾口氣平穩了呼吸,才上前回應:“是先生送給太太的新婚禮物。”
“新婚禮物?”虞清雨狐疑地問道。
這么多雜志?新婚禮物?
視線嫌嫌掃過堆成小山的雜志,虞清雨忽然想到了點片段。
那日拍賣會后,謝柏彥提起過的,作為她新華字典回禮的新婚禮物。
虞清雨眉心折起,隨手撿起客廳里擺放在的雜志,翻了幾頁已然明晰,是那本收錄了前陣子她翻譯的那篇稿件的雜志。
又向下翻了幾本,才發現竟然是同冊的雜志。
她吸了一口氣,將手中雜志卷起,盡量將語氣放得平靜:“這一共多少本?”
聞琳揉了揉累得酸軟的手臂:“一共九百九十九本。”
象征長長久久的九百九十九。
虞清雨閉了閉眼,只感覺自己的表情快要掛不住了。
很好,九百九十九本雜志。
半晌,平順了許久呼吸的虞清雨終于擠出一句話:“謝先生,還真是有心了。”
咬了咬牙,虞清雨看著地板上被整齊堆放的雜志,眼尾浮上幾分淡淡的殷紅,夾著清晰可見的無語氣惱。
手中的挎包丟到沙發上,虞清雨氣極反笑,清泠的嗓音也掛上了點啞意。
“既然是新婚禮物,他怎么不擺成一個愛心形狀再送給我呢。”
聞琳揣度著她的語氣,試探著問道:“太太,需要我和先生匯報一下您的額外要求嗎?”
虞清雨的臉徹底黑了。
第12章 Chapter 12
“嫂子?”聽從母親指令,前來送補品的謝柏珊站在門口,看著亂糟的客廳,一時不知該進不該進。
尤其是看著面色不太好的虞清雨,正和聞管家大眼瞪小眼的時候,她的好奇心暴漲到頂點。
她小心翼翼探出一只腳:“你們是在吵架嗎?”
聞琳登時放下手臂,站直身體后退半步,站在虞清雨身后:“沒有沒有,當然沒有。”
雖然有虞清雨初到港島就把在謝家工作三十年的林管家開除的事情在先,不少人對于她這份工作能做多久持保留態度。
但事實上,她與這位京城來的大小姐相處還算愉快。
虞清雨看到來人,很快卸去怠倦神色,換上端莊的微笑:“珊珊,你怎么來了?”
謝柏珊圓溜溜的眼睛轉來轉去,再三確認過確實沒有吵架后,才將手上的禮盒遞給聞琳:“我媽本來想讓管家來給嫂子送血燕的,被我聽到了,就主動請纓過來了。”
虞清雨只是安靜地笑笑,嘴角勾起的弧度紋絲不變。
這兄妹倆的國語水平如出一轍。
都不怎么樣。
客廳里亂,虞清雨便引著謝柏珊去花園里坐。
百花爭艷,滿園春色,也吸引不了謝柏珊的注意力,她不住地透過那扇落地長窗,看向客廳里不斷搬進來的雜志。
喝了口茶,謝柏珊還是忍不住問:“嫂子,你就這么喜歡這本雜志嗎?居然買了這么多。”
她又湊近了些,小聲說:“嫂子你告訴我,我不跟我哥說。是不是你喜歡的男明星上這家雜志封面了,你要替他打投做數據?回頭我讓人去搜尋一下,幫你清空庫存。”
“打投?”有些陌生的詞語,虞清雨面容凝滯了幾分,轉而被拿起的茶杯掩住微僵的表情。
又想起謝柏彥所說的,他的這位妹妹和他們的圈子差得有些遠。
這次虞清雨見識到了。
挽了挽額邊碎發,她輕描淡寫略過:“是你哥給我的驚喜。”
謝柏珊抓住了重點,驚喜?
她的眼睛不時探向身后的客廳,瞳仁中閃著些許精光:“我知道了,是你們倆之間的小秘密!”
虞清雨是有些接不住謝柏珊跳脫的思路的。
若是她這樣說,好像也沒什么問題。
她簡要解釋了句:“你來之前,我正在和聞琳說,你哥只是批量采購雜志似乎失了點心意,怎么不擺個愛心形狀,這才算得上用心。”
“我懂了!”謝柏珊眼睛一亮,站起身便拉著她的手,“嫂子,那我幫你擺愛心,給我哥一個驚喜!”
虞清雨幾乎是被謝柏珊拖著拽進客廳的,等她被拉著坐在一沓沓雜志前的時候,還一頭霧水。
可是見謝柏珊一臉興致盎然,她根本說不出拒絕的話。
總覺得這個事情走向不太對勁。
深夜,謝柏彥邁入家門時,在門口玄關處停了許久。
客廳茶幾前的地板上用雜志擺了一個愛心形狀,周圍用九個小愛心簇擁著,是展開的雜志用書頁別出的愛心形狀。
“這是?”謝柏彥面上難得露出幾分怔然。
他揉了揉眉心,倦意渺然。
只穿了件酒紅色睡裙的虞清雨縮在沙發一角,抱著膝,手里捧了本書,松松垮垮帶了副框架眼鏡,正悠閑地看書。
聽到聲音,她懶懶抬眸,隔著幾米遠,視線聚焦在他的清雋的面容上,仔細端量著他面上細微的表情變化。
敏銳地捕捉到他一閃而過的詫異,虞清雨心滿意足地彎起唇:“送給你新婚禮物,喜歡嗎?”
謝柏彥薄唇微抿,面對虞清雨期待的眼神,他從容不迫地解開西裝扣子:“謝太太深夜不睡,就為了給我驚喜?”
瑩潤白皙的膚色在昏暗的光線下好像反著光,單薄的稠質睡裙貼合身材曲線,及腰烏發披在肩后,仿順著柔順的面料滑下,仿佛搖曳海藻。
他漫不經心地收回目光,修長指骨扯開領帶,藏青色的領帶松垮地掛在領口,幾分散漫倨傲。
“還好今日推了出差計劃,不然錯過了太太的心意。”
隨手摘下眼鏡,虞清雨懶散地伸了個懶腰,輕勾紅唇:“為什么要推掉?”
“日理萬機的謝總,居然也會有推掉出差計劃的時候。若是被那些報社娛記知道,大概可以記錄在明日的港島奇聞里了。”
誰不知道這位謝總,萬般瑣事都不及他的公事重要。
謝柏彥不疾不徐走近,繞過地板上的雜志,視線淺淺略過她縮在睡裙中一截纖白的小腿。
聲線微低:“大概是想看看太太收到新婚禮物的反應吧。”
抱著懷里的書,虞清雨坐直身體,仰著頭望向站在她身前的男人,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
歪了歪頭:“那你對這個反應滿意嗎?”
“物超所值。”許是夜色靜謐,他一向清冽的聲線中似乎帶了點啞。
虞清雨緩緩眨眼,一點漣漪在曈底緩緩蕩開,繼而若無其事地垂下眼睫,嘴里嘟囔著:“真是受不了你的國語。”
推開面前的人,起身時,光潔的額頭不經意間擦過他的手背。
微涼,冷清。
她的目光一顫,很快隔開距離,垂順的綢緞睡裙輕輕落下。
一道紅色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他的視線里,只留下一句:“不早了,睡吧。”
謝柏彥再從浴室出來的時候,虞清雨正半躺在床頭昏昏欲睡。
勉強掀開眼睫,看著半坐在躺椅上閉目的男人,她皺了皺眉,問了句:“你頭疼?”
謝柏彥半闔著眼皮,輕輕揉著額角,沒有應聲。
虞清雨坐起身,揉了揉眼睛,又問了句:“要吃藥嗎?”
謝柏彥放下手臂,搖搖頭:“不用。”
“該是這幾日行程繁忙,睡一會兒便好。”
她越聽眉頭皺得越緊:“你的睡一會兒就是指早上六點準時起床?”
“若是身體不適,就不能多睡一會兒嗎?”
“還是說你那點公事晚一點處理,謝氏就要倒閉了?”
話必,她又覺得自己說多了,謝柏彥怎樣又哪里輪得到她來插手。
也不指望能聽到謝柏彥什么回答,她悻悻地擺手,虞清雨覺得自己白費口舌,畢竟謝夫人說了那么多,也不見他聽,更何況她這個半路太太。
“算了,睡吧,我困了。”
靜了幾秒。
“太太,這是在關心我?”站在幾步遠外的謝柏彥靜靜凝著她,剛洗過澡,短發服帖地垂落在額前,少了幾分戾氣,多了幾分溫潤。
虞清雨幾分不悅,語氣間也掛上了情緒:“這不是很明顯嗎?”
“畢竟我可是答應了暗戀你多年的魏小姐,要和你婚姻美滿幸福的。”
“你今天去見了魏雪喬?”冷冽黑眸逐漸覆上一層靄色,將所有情緒籠罩在后。
指腹輕輕摩挲著銀色婚戒,一圈素戒漾著清光,映照他瞳底微動流光。
“怎么了?”虞清雨揚起漂亮的眸子,面色不虞,“怎么,你是怕我對暗戀你多年的女孩說什么過分的話?”
這種事情在她身上發生的概率,幾乎相當于零。
體面就好。
虞清雨一直秉持著這個原則處理所有關于謝家的事情。
只是謝柏彥質問的時候,她還是覺得有些荒謬。
若是他真的這么護著那位魏小姐,做什么一開始還要來娶她呢。
莫名其妙。
謝柏彥察覺到她的不快,微正婚戒,略頓了一瞬,低低喚她一句:“清雨?”
“做什么?”
謝柏彥的視線她面上逡巡,試圖探尋著些許端倪,只是虞清雨面色很是平靜,瀲滟流光映射在他的長眸,星點的異樣很快淡了下去。
他也同樣云淡風輕,慢條斯理提醒了她句:“我以為我們都明白這只是聯姻。”
虞清雨整理著被子,聽聞這話,明眸閃過幾分茫然:“不然呢?”
這不是早就講好的事情嗎?
重新再提,是對她的角色有什么不滿嗎?
謝柏彥眸光微斂,在攫取到她面上的明晃晃的疑惑時,喉間莫名哽了一口氣,一團棉花塞在喉嚨里。
呼吸輪轉間緩緩壓出一道沉聲,話到嘴邊,眸光微閃,謝柏彥又換了說辭,只留下一句——
“算了,睡吧。”
虞清雨一臉問號,氣氛僵持到這里了,他就跟她講一句“睡吧”?
奇奇怪怪。
回應他的是隔開距離背過去的纖盈身影。
第二日的晚飯虞清雨是去老宅吃的,謝夫人對她很是親切,專門從京城請了廚師來家里做飯,生怕她吃得不習慣。
和這位謝夫人相處,遠比那位冷冰冰的先生要愉快得多。
走的時候,虞清雨打包了雞湯:“柏彥說他晚上要回來的,帶點雞湯回去給他養養胃。”
謝夫人一臉欣慰:“柏彥真的有福氣,娶到你這么貼心的太太。”
虞清雨完美地扮演了謝夫人眼中的“好好兒媳”,謝夫人再滿意不過,幾乎挑不到任何錯處。
不過謝柏彥確實說過晚上會回來,原本說的出差計劃不知道為何又被推遲了,虞清雨向來不關心這些。
反正這次總不會是因為她。
時針轉到十一點的時候,坐在書房翻譯稿件的虞清雨才聽到樓下有窸窸窣窣的聲音,披上外衣下樓。
“怎么回來這么晚?”
聞森剛倒了杯水給坐在沙發上的男人,聽到聲音立刻尊敬地轉身:“太太好。”
虞清雨眉心微折,看著靠在沙發上閉著眼揉著額角的謝柏彥,雙手抱胸,斂下所有神色,開口即是質問。
“他怎么喝這么多?”
聞森低著頭不敢吭聲,很快又聽到她下一個問題——
“和男的女的喝的?”
聞森感覺這個問題有坑,悄悄抬眼掂量著謝太太的表情,含糊地回答了句:“有男有女。”
“玩得挺開啊。”虞清雨冷呵一聲,若不是要等他回來,她這會兒早就去睡美容覺了,“有時間男男女女喝酒,沒時間早點回家?”
“不是不是。”聞森冷汗直流,先瞧了眼在沙發上閉目養神的謝總,忽然覺得今天自己就不該在太太面前開口。
上次替太太搬家,他累得腰疼了足足一個周,這次看來又是一個艱難的任務。
聞森努力地解釋:“今晚是一個跨國經貿論壇交流會,謝總作為嘉賓出席演講。”
頂著虞清雨涼颼颼的視線,他莫名咽了兩下嗓子,繼續說:“謝總原本是沒打算喝酒的,只是有謝總的恩師在,他不好拒絕,便喝了兩杯。”
“哦?”虞清雨微笑,“真的只有兩杯?”
聞森再三保證:“真的只有兩杯。”
“所以也就是,他酒量不太行,還要和別人喝酒,最后還要醉醺醺地回來?”
聞森一臉苦色,根本不敢抬頭,怎么感覺不如不解釋,現在似乎后果更嚴重了些。
“那個,太太,其實是謝總最近公務繁忙,身體略有不適,您……”
他的話被虞清雨打斷,她若有所思地垂眸:“所以不是喝多了,是身體不舒服?”
謝柏彥昨晚就頭疼,今晚好像更嚴重了些。
“是的是的。”聞森連連點頭。
“身體不舒服,還要喝酒,你們這位謝總,他還真的是一點不把自己身體當回事呢。”虞清雨笑了聲,話里帶著幾分輕嘲,斜睨了眼過去,坐在沙發上的男人,領帶已經被扯下,來襯衫頂端的兩枚扣子也一并解下,露出微微隆起的一段鎖骨。
幾分不羈散漫。
虞清雨的嗓音低了下去:“看來他是真想早日入土啊。”
夜晚徐風攜著暑氣,卻被虞清雨一句話潑涼——
“但我可不想這么早變成遺孀。”
“也不至于這么嚴重……”聞森還想為謝總辯解幾句,被虞清雨一瞪,根本不敢說話。
虞清雨抬頭望了一眼墻壁上那只造型奇異的掛鐘,已經快十二點了,她實在有些困了,也懶得再計較這些了:“聞助理,你幫我把他扶上樓吧。”
謝柏彥這樣人高馬大的身形,大概也不是她一個人就可以搞定的。
被委以重任的聞森有些為難:“這么不好吧,謝總的私人空間我不太方便,而且……謝總也不喜外人碰他。”
虞清雨忍不住低啐一句:“毛病真多。”
“行了,你走吧。”
她將發絲撩至身后,烏黑的秀發隨著輕盈步子微晃,搖曳出瀲滟的弧度,撥動一池春水。
剛走到沙發前,她忽然想起什么,又叫回了聞森:“對了,你姐今天抱恙回家了,你回去先看一下她身體怎么樣了。”
聞森聽到這話瞬間急了,慌亂地尋找著口袋里的車鑰匙:“我姐病了!那我這就……太太,我可以回去了嗎?”
“走吧走吧。”虞清雨擺擺手。
房門很快被闔上。
偌大的別墅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虞清雨膝蓋半跪在沙發上,她低頭看著面前眉眼淡若遠山的男人,纖細指尖輕輕戳了戳謝柏彥的臉頰,輕軟的嗓音綿綿:“你醉了沒呀?還能自己走路嗎?”
溫熱的手掌忽而抓住了她的手指,掀開長睫,眸底清明中略浮幾分迷離。
“別鬧。”
磁性低回的聲線繚繞在她耳尖,許是酒意醺然,帶上了一絲繾綣,在暗昧夜色中,極強的張力感迅速擴展著他的包圍圈。
虞清雨心跳猝然快了一循,被包裹的手指幾分發燙。她掙扎了下,沒用多大力氣就抽出了自己的手指。
時間已經不早了,她的作息一向嚴謹,現在早已過了她正常的睡眠時間。虞清雨是有些煩悶的,尤其是留她一個人面對謝柏彥的時候。
只是話到嘴邊語氣時,不禁放緩了許多:“還頭疼?”
昨夜他的頭疼似乎就有些嚴重。
謝柏彥沒有回聲,只是微微抿起的眉心代表了一切。
虞清雨坐在一側,看著他的面上現出幾分蒼白,似乎幾分不適。她咬了咬唇瓣,思忱片刻,拿出手機搜索了一番醒酒湯的做法。
冰箱里好像沒找到她所需要的東西,她幾乎不涉足廚房,更不知道廚師將食材放置于何處,虞清雨很快放棄了。
雖然主要原因是,做法教程實在對她這個五指不沾陽春水的人屬實有點難。
手指點開萬能的某寶軟件,她之前聽說有那種直接配置好的解酒湯只需要熱水沖泡,比對著配方和療效,虞清雨很快下單了一箱。只是物流再快,再轉送到香港也要一兩天了。
她就不該看聞琳生病,一并給其他傭人放了個假,如今只剩偌大的別墅只剩她一人,叫天天不應。
虞清雨長長嘆了口氣,直接點開外賣軟件,用最簡單的辦法解決眼下難題。
謝柏彥似乎是并未醉意上頭,扶著他進房間的時候,他還清醒地沒有所有體重都壓在她身上。
上上下下一趟,虞清雨還是出了一身薄汗。
她是有些潔癖在的,將客廳所有窗戶打開,散去一室渾濁酒氣,又點上了熏香才坐下。
還沒來得及歇氣,手機鈴聲便響起了。
是外賣的電話:“女士,你確定地址沒寫錯?”
虞清雨不明就里:“是啊。”
“行吧……那你可能要出來拿一下,我進不去那片別墅區。”
之前有管家傭人在,她根本沒有什么點外賣的需求,第一次就遭遇滑鐵盧。
換了衣服,虞清雨是開車去拿的外賣。
她面無表情地啟動車子,只感嘆今天自己的脾氣是真的好。早知道就不該點這個外賣,容那位謝先生自生自滅好了。
外賣員等在別墅區外的街角,看著虞清雨開車出來取外賣:“原來真的是這片別墅區的,看這車我就懂了。”
“懂什么?”虞清雨面無表情。
外賣員又瞥了一眼布加迪車標,哪里還敢在說話。
“喝醒酒湯了。”
夜里濕氣重,來回折騰一趟,她發絲微亂,面頰上還帶著些許潮熱的薄紅,與之相對的是,剛剛從浴室出來,已經散去酒氣,一身清爽的謝柏彥。
他就著她柔軟細白的手指端著的杯子,淡淡抿了一口。
剛洗過澡,順毛的謝柏彥看在她眼里似乎格外乖順。
虞清雨下意識就說出了心里的想法:“你要是每天都有這么乖就好了。”
只著黑色真絲睡衣的謝柏彥眸子沉沉垂在她嬌艷綺麗的面上,他唇色微淡,纏著潮氣的手指忽地握住她的手。
碗里的醒酒湯輕輕晃了晃,棕色的藥汁爬上碗壁,綴了幾顆水珠,又歸于平靜。
側身,只留一點清淡冷香。
“你要是每天也有這么體貼就好了。”
虞清雨訝然掀眸,看著他清冷端方如常的模樣:“你沒醉?”
“只是有點頭疼。”他輕描淡寫略過。
“那你這醒酒湯還喝不喝了?”他的面色一如往常,只是眉宇間掛了幾分疲憊。
虞清雨又向前幾步:“這可是我親手做的。”
面不改色,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
“……”剛拿起桌上文件的謝柏彥又垂下了手。
接過了她手里的醒酒湯,淡聲:“謝謝。”
即便這時候依然將紳士風度貫徹到底。
虞清雨鼓了鼓嘴:“這么客氣,謝柏彥你是不是被奪舍了,還是你喝酒生病了就會變出副人格?”
謝柏彥沒有理會她,只默默將最后的醒酒湯喝盡。
“老公,你還記得你昨晚床上跟我說你要把股份全都轉到我名下嗎?”虞清雨勾起幾分戲弄的笑意,單純覺得喝酒過后的謝柏彥似乎有些遲鈍,便忍不住想要作亂。
謝柏彥薄涼的視線偏了過來,似清泉泠泠淌過,不見方才樓下半分迷離。
連說話調子也帶上了清冷漠然:“昨晚床上,我們除了睡覺之外有其他對話嗎?”
皺了皺秀氣的鼻尖,虞清雨很不滿他的語氣:“你可以不說得這么隱晦的。”
從善如流,謝柏彥隨意地回道:“怎么,難道你是想現在對我做什么不隱晦的事情?”
“謝柏彥!再胡說八道,我就把你嘴縫起來。”
“大小姐還會針線活嗎?”
還真不會。
虞清雨一雙杏眼在壁燈昏淡的光線里睜圓,默默咽一口氣:“早知道,這醒酒湯給誰也不給你喝。”
“其他人不一定有我這么好的身材。”謝柏彥漫不經心揉了揉額角,指腹貼著烏黑濕發。
水珠順著他的指骨弧度落下,隱于黑色的睡衣,洇出朵朵暗色濕痕。
他還沒忘記虞清雨對他身材著迷的那句戲言。
“求求了,睡覺吧。”虞清雨面色一變,所有耐心已經耗光。
喝過酒的男人,言語間也帶著幾分肆意無忌,她有些招架不住。
“求我跟你睡覺?”謝柏彥涼涼眸光眺了過來,跟著一聲寥寥笑意,“所以,你還是覬覦我的身體。”
虞清雨微笑,無辜勾人的眸子輕眨,說出口的話卻和她的表情南轅北轍:“謝柏彥,你下次再喝酒,就別想進這個家門。”
被立規矩的謝柏彥只是淡淡搖了搖頭,似有似無地撩起低音:“怎么起床氣那么大,睡前氣性也這么大。”
關了燈,虞清雨洗好澡再出來時,坐在梳妝桌前,視線不免偏向鏡子里反射的已經躺下的男人身影。
她忽然想起謝柏彥的酒量該是很好,那日婚宴時,他喝了不少酒,最后離開的時候,幾乎沒有任何異常。
不會是真的生病了吧。
放下手里的護膚品,就著化妝鏡一點亮光,虞清雨摸索著去床頭,低身摸了摸他的額頭。
似乎有點低燒。
謝柏彥還沒睡,面上還掛著些許倦容。
“生病就吃藥,別不……算了,懶得管你。”想起剛剛他那些冷言冷語,她話鋒一轉,“只要你別讓我年紀輕輕,就去操勞你的喪禮就行。”
闔著眼皮的男人手背擋在眼前,不疾不徐掀唇:“不會的,有特助和管家在,輪不到你操勞。”
“不過——”清潤好聽的聲線再次響起,“謝謝太太的醒酒湯外賣。”
虞清雨矜持地收下他的感謝:“不客氣,下次還給你點。”
“下次不會喝多了。”一道輕聲,幾分慵懶,似是許諾。
虞清雨的眸光怔了幾秒,繼而岔開了視線:“男人的話,懂得都懂。”
寧愿信鬼,也不能信男人這張嘴。
話是這樣說,虞清雨到底是有些擔心,雖然謝柏彥沒放在心上,她還是下樓去找了藥。
推了推面色隱隱蒼白的謝柏彥,看來他病中的份上,她的語氣也放軟了許多。
“吃了藥再睡吧。”
虞清雨睡眠很輕,尤其是心里惦記著事情的時候。
半夜她幾次驚醒,勉強睜開眼,撐著身體去摸身側男人的額頭。
沒燒起來,還好。
抵不過困意,她很快又睡了過去。
深色的窗簾隔絕了臥室所有光線,昏暗中,清泠的眼眸緩緩掀開,微微轉向輕輕靠在他肩上的女人。
一抹幽幽沉暗慢慢浮上曈底。
第13章 Chapter 13
“好像不燒了,你頭還疼嗎?”
難得虞清雨起得比謝柏彥還早,她昨夜似乎沒怎么睡,不到六點就已經睜眼了。
先去摸了摸他的額頭,不燙,這才放了心,又翻身躺下。
“已經無礙。”謝柏彥目光沉淡,靜靜落在身側困得幾乎睜不開眼的女人身上。
他的聲音很輕,連呼吸都放得很輕。
“那你再睡會兒。”虞清雨迷迷糊糊地回道,轉念又想到了什么,“你不會現在又想起床工作吧,生病了就消停點吧。”
勉強掀開一只眼皮,眸底漾著霧色,半是商量半是命令的調子:“不到八點別想起床。”
“天大的事,也要往后推。”明明眼睛已經閉上了,卻不忘拿捏著警告式的調子,“不許拒絕。”
虞清雨又想起來什么,撐著纖細藕臂又坐起身,困乏地摩挲著床頭的手機:“我來給聞森發消息。”
她根本沒有給謝柏彥說話的機會,已經自作主張安排好了一切。
謝柏彥被強制進行睡眠,他以為自己會睡不著。
但閉上眼,鼻尖有清雅的百合淡香,清淺規律的呼吸聲蠱惑著他疲倦的的神經,很快便睡了過去。
生理鐘使然,虞清雨如同往常作息一般,準時七點起床,結束清晨瑜伽,沖過澡下樓的時候才發現謝柏彥已經坐在餐桌旁了。
“這么早就起來了?”
謝柏彥看向墻壁上的那只造型堪稱藝術品的吊鐘,骨節分明的腕骨抬起,微微緊了下領帶,漫不經心回道:“已經不早了。”
已經八點多了,對謝柏彥來說確實不早了。
他自小被嚴格按照謝氏繼承人的那一套規則教育,端方自持,嚴以律己,這大概是記事后他起得最晚的一次。
虞清雨端起健康的混合果汁,面不改色地抿了幾口:“你生病了。生病了就要好好休息。”
天大的事情,也要為自己的身體健康讓步。
回應她的事一句平靜的輕聲鼻音,似是認同,似是妥協。
虞清雨慢條斯理地嚼著未加任何調料的蝦仁,清風行過餐廳,她抬眸看向那扇還敞開的窗戶,是她昨晚為了透氣打開的。
窗口旁還掛著一株青白玉吊蘭,綠葉散下恰似滿天星,帶來一抹清新淡雅的亮色。
放下筷子,虞清雨美眸流轉:“謝先生,下次再喝酒我就把你趕出臥室。”
“我最討厭一身酒味神志不清,胡言亂語的男人了。”
自小虞逢澤便是如此,幾杯酒液下肚,便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謝柏彥聞言,指腹間摩挲著手邊的牛奶杯,似乎是在思考著昨晚發生的事情。
他昨夜神智很清晰,單是頭疼不會磨滅他的記憶力,長眸微微瞇起:“謝太太,我昨晚似乎沒有胡言亂語吧?”
“不是你說要把天上的星星都摘下給我嗎?”一雙無辜的眸子微微挑起,閃著勾人的淺光。
信口捏來的胡話,虞清雨這個套路已經相當嫻熟。
“那可能不是胡言亂語。”報紙一合,謝柏彥扯開薄唇,嗓音低懶,“太太想要哪顆星星?”
虞清雨差點手滑沒握住手里的杯子,指尖堪堪攥住桌角:“……”
一時語塞,她呆滯了許久,才組織好語言:“其實我也可以不要星星的。”
哪有人把送星星這么隨意就許下承諾的。
穩了穩心神,虞清雨總覺得自己被他三言兩語牽著鼻子走。
她迫切地想要找回主場,微微揚起下巴:“我昨天照顧了你那么久,謝先生就都沒有一點獎勵嗎?”
“你想要什么?”謝柏彥散漫撩眼,儀態優雅地系上袖口。
淡定地望向她:“高定禮裙?珠寶首飾?還是你看上哪個門店,哪塊地皮?”
語調極其隨意,虞清雨懷疑她就算現在想要什么天價禮物,他也會爽快送上。
“雖然你說的這些我很喜歡,但你的太太哪有這么物質。”虞清雨小小地為自己澄清了下。
謝柏彥唇角微勾:“那既然如此,清高的謝太太該是很喜歡我送的那份新婚禮物。”
剛剛揚起的嘴角在想到那些雜志時,默默落了下來。
“那不如還是物質一點吧。”
她真的不想再看到那么多本雜志,還有自己親自動手擺出的那些愛心。
薄唇淺淺掛上一抹笑痕,謝柏彥放下手中的杯子,一聲清脆的聲音響徹在兩人之間。
“前幾日,我讓聞森把山頂的一套房產轉到你名下。”
虞清雨明眸閃過一絲茫然。
謝柏彥神色清明,如玉般潤澤的聲線徐徐:“那套別墅有齊頂的兩層樓高魚缸,太太該是喜歡的。”
虞清雨驚詫地睜圓眼睛,不可置信的眼神定定望向他,慢吞吞地從口中溢出幾個音節——
“這不太好吧。”
“確實不太好。”他輕應了聲,眼見著虞清雨表情落了下去,謝柏彥淡笑一聲,“但畢竟你是我的太太。”
屬于謝太太的專屬優待。
虞清雨摸了摸自己的嘴角,那里不知什么時候高高翹起。
啊,就這么三言兩語騙到了一套房子?
蘇倪的舞蹈巡演最后一站來到了港城,演出曲目是她最出名那部《貴妃醉酒》。
虞清雨難得化了全套妝容,著一身端莊白色長裙,前往觀看蘇倪的演出。
原本虞清雨怕舞團在港城宣傳不到位,想要自掏腰包替蘇倪的舞團做個營銷,沒想到卻被謝夫人搶了先。
謝夫人在這方面人情世故一向做得精細,各種宣傳媒體造勢,演出一票難求,許是港城近年來最火爆的一場演出。
“蘇姨。”演出還未開始,虞清雨捧了一束花等在后臺。
剛化好妝的蘇倪迎上她的鮮花:“我今天真的收花收到手軟了,你婆婆送來的花籃幾乎都要把走廊堆滿了。”
虞清雨這才看向被花籃擠得只剩一條窄窄單人路的走廊,莞爾一笑:“這還不是蘇大舞蹈家魅力大,倒是單單顯得我一束花有些誠意不夠了,下次我給你在劇院門口擺個花拱門。”
“行了。”蘇倪笑得開懷,她上上下下打量著虞清雨,“沒瘦,也沒胖。”
虞清雨自然地挽上蘇倪的手臂:“那可不,我每天規則飲食鍛煉,自律得很。”
在這方面,她隨了蘇倪,作息習慣和運動頻率都保持著嚴苛的規律,身材體重一直維持得很好。
蘇倪拍了拍她纖白的手背:“他對你好嗎?”
這是她最關心的問題。
遠嫁港城,蘇倪最擔心的就是這一點。家隔千里,總是怕她受委屈,無人撐腰。
“蠻好的。”虞清雨微笑回視,目光坦然,從她的表情上看不出任何端倪。
確實是好的,拋開那些外在的,至少她有充足的時間,可以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情,這已經比之前要好太多了。
聽到她這樣說,蘇倪就放了心。
離演出開始還有段時間,她們尋了個安靜的地方講私房話。
虞清雨是很多話要說的,她在港城沒什么相熟的朋友,很多話對身邊的人并不好說。
“我爸還說讓我別搞名義夫妻那套,該干什么干什么。叮囑了那么多又有什么用,搞得好像我想怎樣就能怎樣一樣。”
蘇倪愣了一下,很快反應過來她的意思:“你們還沒有……”
虞清雨和謝柏彥拋卻名正言順的婚姻外,剩下的大概只剩清白的室友關系。
同睡一張床,分別蓋著兩床被子。兩個人都是睡品極好的人,中間隔了半米寬的距離,連衣角都碰不到一點。
什么樣子睡的,就是什么樣子醒的。
他們二人從小培養的規矩素養,大概都體現在這上面了。
“結婚這么久,我們見面的次數兩只手都數得過來。”
根本不需要虞逢澤擔心她會使性子,破壞兩家的聯姻關系。
虞清雨展顏而笑:“我爸還是多慮了,我和謝柏彥之間連夫妻關系不合都算不上。”
蘇倪靜了一會兒,思忖著只說了一句話:“夫妻之間,總是互相磨合的。”
沒有其他快捷途徑,尤其是虞清雨與謝柏彥之間這種速成的婚姻關系。
“你在這邊吃的還習慣嗎?”蘇倪很快岔開話題,“我給你帶了些你愛吃的,回頭拿給你。”
虞清雨乖順地點點頭,忽而又問:“我爸呢?”
“我過來港城都快兩個月了,他一個電話都沒舍得給我打。”
談到這個,蘇倪沉默了幾秒,只低頭理著舞服的長長水袖,隨口說:“他忙得很……算了,不說這些了。”
“商業聯姻,總歸就是這樣。”
清雅靜秀的面上隱隱幾分輕嘲:“我也沒什么過多的要求,起碼你爸不會再給我弄出一個私生子。”
虞逢澤在外的風流賬,蘇倪知道,但礙于商業聯姻,只能維持在外的體面。虞清雨同樣知道,只是父女兩人話不投機半句多,多說幾句就要吵起來。
沒人回去管,便任由他胡來。
這么多年,維持著一種相對僵持的平靜。
蘇倪輕輕搖搖頭:“你出生那會兒他心疼你媽媽難產,去做了結扎,沒想到這會兒倒是便宜我了。”
比起虞清雨和父親之間寡淡的親情,虞清雨顯然更親近這位從小對她關愛有加的繼母。
“蘇姨,別提這些了。”
蘇倪嘆了口氣:“其實我也沒關系的,畢竟為了舞蹈而選擇聯姻的是我自己,我也沒什么好留戀的。”
蘇倪其實對很多事情都無所謂,自小生長的環境使然,讓她很多事也不抱什么希望。
恰如他們這段商業聯姻也是一樣。
只要不抱希望,自然不會失望。
然而時間長了,連自己都快忘了最初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所以,她將很多心思都寄托在繼女身上。
但似乎,她自小疼愛的虞清雨,也和她相同的性子。
“清雨,其實我希望你是不一樣,或者你可以再期待再主動一些。你不像我,我已經被束縛在這里了。”
“我還是希望你幸福的。”
“至少,柏彥他看起來對你真的不錯。”
蘇倪給她留了劇院第一排的票,絕佳的觀賞角度,虞清雨卻有些意興闌珊。
光影閃動,短暫地落在她的明麗嬌艷的面上,映照出她恍然的神色。
再期待,再主動一些嗎?
關于他們這段婚姻,虞清雨第一次陷入了迷茫。
冤家路窄這個詞,有些時候來得格外巧妙。
魏成哲本是對舞蹈演出這種高雅志趣沒什么喜好的,但聽說今日會有不少商界翹楚出席,他便打算來碰碰運氣找找贊助。
就碰見了他的“噩夢”。
“魏少,傷這么快就好了?”窗外霧氣濃重,路上有些堵車,司機說大概還要一會兒才能到。
虞清雨便在大堂里多留了一會兒,沒想到正撞上四處碰壁的魏成哲。
魏成哲看到虞清雨的那一秒就想閃開,可她的視線已經追了過來,再閃躲倒顯得好像他懼怕她一般。
隔了兩三米遠,魏成哲沒什么好氣地回:“謝太太,托您的福氣,躺了快半個月才好。”
不理會他的陰陽怪氣,看到他受挫,虞清雨格外舒心:“魏少怎么看起來愁眉苦展,怕不是除了被家法處置外,還遇見了點其他難題吧?”
“你!”魏成哲一邊氣惱,一邊壓著脾氣,不敢在她面前叫囂,“還不是因為你,不然我哪里用得著到處找贊助,到處被人排擠。”
虞清雨笑瞇瞇:“我心善,聽不得這種事。”
魏成哲敢怒不敢言,只能悶聲受氣。
見他這副模樣,虞清雨唇角笑意更深,漫不經心地擺弄著腕上的鐲子,忽然一頓,水洗般的眸子很快劃過一絲清光。
她上下打量著魏成哲:“聽說魏少現在找贊助的進程不太順利。”
魏成哲斜她一眼,這不顯而易見的嗎?
并且始作俑者就是面前這位。
“不然這樣吧,我給你的俱樂部投資,我們分成二八。”
話音一落,魏成哲雙目登時睜圓。
在他震驚的目光中,她又悠然補充了句:“當然是我八你二。”
魏成哲幾乎被氣笑了:“虞清雨,你在這里趁火打劫呢?”
“真不巧,被你看出來了。”她嘴角笑弧不變,簡明扼要地戳中他眼下的處境,“不過,不管我們之間分成多少,至少都要比起你現在狀態要好很多。”
這是實話。
謝氏撤資在先,其他財團都在觀望,魏家更不可能支持他的俱樂部,時間一長,狀況只會更嚴重。
魏成哲猶豫了下,忽然問道:“你怎么不落井下石踩兩腳,還要投資我?”
其實已經相當于雪中送炭。
“當然是因為——”虞清雨笑眼彎彎。
“讓討厭我的人為我賺錢的感覺,還蠻有意思的。”
她端著一副安之若素的坦然模樣,說出口的話卻一句比一句氣人:“下次你也可以試試。”
眼見著魏成哲面色越來越難看,她友好地提醒了句:“魏少,可千萬別罵臟話哦,一會兒我老公要來接我的。”
有些人出場的時機恰到好處。
話音剛落,謝柏彥矜貴優雅的身影就躍進了她的視野。他一身定制款西裝筆挺合身,領帶系得一絲不茍,不經意間微微轉頭對上了虞清雨的目光,極淡的眼風飄了過來,是虞清雨先叫人的——
“老公。”
溫糯清軟,尾音被拖得很長。
這句“老公”勾起了魏成哲一些不太美好的回憶,下意識就后退了一步,明明謝柏彥什么都沒說,他已經開始解釋。
“謝哥,我什么都沒干,旁邊助理有攝像頭記錄我和她交談的全過程,我連她的衣服邊都沒沾到。”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魏成哲現在小心翼翼,只是和虞清雨說上幾句話,還叫了助理在一旁給他們錄像留作證明。
前陣子那頓家法處置,可真是太長記性了。
謝柏彥靜靜看著虞清雨身姿裊裊地走至他身側,纖細的指骨攀上他的臂彎,是越過禮貌距離的親密動作。
他眼睫只垂了半秒,而后若無其事地抬起那雙冷清的黑眸,再望向魏成哲時已經涼薄許多,下顎微抬:“聞森。”
跟在他身后的聞森很快上前:“魏少,麻煩請您的助理把未刪減版的錄像發到我郵箱,謝謝您的配合。”
坐進車廂里時,虞清雨面上的笑意還未消退,今日難得兩個人沒有分隔一道長長的空隙坐在后座的兩端。
她長長的裙擺垂在他黑色的西褲上,白色彌漫在深色間,互不相容,卻也和諧。
“怎么今天想起來接我了?”明明十幾分鐘前還是家里的司機給她打來的電話,轉眼就換了人。
謝柏彥慢條斯理地整理著褶皺的袖口,矜然自若:“聽說我們夫妻關系不合,特來補救一下。”
蘇倪一通電話過去,和謝夫人絮叨著了幾句聽說新婚小夫妻都沒什么相處時間,更別談什么夫妻生活和約會了,謝夫人立刻意識到問題嚴重性。
這不,謝先生就貼心地來接太太了。
謝柏彥修長指骨微微屈起,指腹停在寶石袖扣上,略一停頓,清冷的嗓音落下。
“謝太太,賞臉去約個會吧。”
第14章 Chapter 14
一點靡靡雨氣將薄霧打撒,淺淺落了一層濕濘,霓虹染浸水色碎光,一閃而過的晶瑩蕩漾在她的眸底。
說真的,當謝柏彥說約會的時候,虞清雨是真的有所期待的。
但所有的期待都幻滅在轎車駛入機場的時候。
換下高跟鞋,踩在舒適的拖鞋上,虞清雨懶懶靠在椅背上,儼然興致缺缺的模樣:“我們要去哪兒?”
環顧四周,是謝氏的私人飛機,她又長長嘆一口氣,虞清雨抿了口水,眼皮都不想掀開。
果然,她就不該對工作狂的男人抱有什么期待。
“法國。”清冷的男聲緩緩落下。
簽完了一沓聞森遞過來的文件,謝柏彥才抽空回她。
指腹觸過她剛剛端起的杯子,微涼的水溫,他慢條斯理地添了些熱水。
重新推到她面前。
虞清雨不想喝,只是指尖輕輕轉著玻璃杯,在桌面上劃出幾道刺耳的聲響。
法國?往來的公司高管,還有簽不完的文件,她早該看清事情的本質。
輕托粉腮,明眸淺淺溢出幾分散漫:“所以你只是要去出差,順便敷衍一下我的約會。”
“這不沖突。”謝柏彥淡聲回答,微微抬頭,身后的聞森點頭退出房間。
虞清雨垂著眼簾,幾分冷嘲:“當然不沖突,謝總簡直一心二用學派的優秀畢業生代表。”
明明是去法國談合同,順便帶上了她。
她居然還真信了他這套約會的托辭,有那么一瞬間,她真的考慮過蘇倪所說的再期待一點。
謝柏彥云淡風輕地解開襯衫袖扣,視線輕飄飄地落在那一抹微惱的薄紅,蕩漾在她瓷白的面上宛如一抹天角紅霞。
他氣定神閑地拉開一旁的茶柜,打開茶罐,夾了些巖茶倒進紫砂茶壺里。再抬眸看向她時,薄唇溢著點淡笑:“我以為謝太太是想故地重游的。”
虞清雨大學時期曾去往法國讀過兩年書,作為翻譯官任職時也被遠派法國,她對這個坐落在西歐的國家再熟悉不過。
她懶懶抬眼,盯住他的所有動作,謝柏彥從容優雅地斟上熱水,茶葉翻騰間,水汽裊裊,模糊了他的神色,一杯熱茶被放在她的面前。
頂級品質的牛欄坑肉桂,香氣高揚,余味醇綿。
故地重游嗎?確實是想的。
只不過說出口的便不一定了。
她輕輕晃著手里的茶杯,澄黃透亮的茶湯中片片茶葉打著旋沉入杯底,虞清雨微微挑眉:“都跟你說過了,不要隨便揣測我的想法。”
謝柏彥視線微頓,將女人艷色勾起的唇色納入眼簾。
“不過——”虞清雨彎唇而笑,“這次揣測得還不錯。”
指尖劃過桌面,沾著一串茶水印記,在謝柏彥的茶杯前清點了兩下:“給謝先生一朵小紅花。”
“小紅花?”謝柏彥黑眸微微瞇起。
虞清雨再度拿起紫砂茶杯,低抿了口熱茶,清香中一點回甘,帶著她嘴角也高高揚起。
謝柏彥在品茶這方面一向挑剔,茶葉是頂級好茶,是對得起它高昂價格的味道。
她淺淺呼了口氣,彌漫的茶香蕩漾在唇舌間,似乎余味綿延,滲入彼此呼吸。
虞清雨眼波微轉,一點笑痕呈上明艷面容:“差點又忘了我和我高高在上但卻不精通國語的老公之間,有點文化代溝。”
飛機已經起飛,窗外是濃重壓下來的深色夜空,些許云色徜徉其中,像是謝柏彥面上微動的神思。
他很紳士地重新為她添茶,清健冷白的手腕在她的視線中青筋繃起,帶著勾人的骨感。
“謝太太,若是溝通實在困難,或者我們也可以其他語言交流。”
虞清雨心跳空了一拍:“比如?”
“Bon voyage,monépouse.”
(旅途愉快,我的太太)
悠悠男聲縈繞耳畔,帶著酥麻的電流簌簌爬過肌理,手指也忍不住地蜷起。
“你怎么……”虞清雨紅唇微啟,又忽然怔住。
短暫的空白停滯在他磁性低回的聲線中。
謝柏彥目光平靜,寥寥打量了她幾許,在觸及她微微無意識后縮的肩背時,清冷音色從薄唇中再次溢出。
“bb,同我行嗎?”
淡唇在機艙里溫和的光線下綴上淺弧。
長睫輕顫,在幾乎捕捉不到的怔忡后,她已經低頭再次拿起茶杯,第二杯的茶湯更有幾分時間加持的韻味在。
她緩緩轉向窗外,望著地面上越來越小化成一個黑點的機場。
清了清嗓子,幾分啞意裹住溫軟的嗓音:“那就,勉強給你一個約會的機會。”
人都已經上了飛機,哪還有拒絕的機會。
不過,總歸是她想去的地方。
雖然是光明正大的約會,總歸還是要和謝夫人說一聲的,還有剛剛到港演出的蘇倪,回復過所有消息,虞清雨抬頭時才發現自己肩上披了件薄毯。
是謝柏彥披上來的。
只是那時她忙著回復消息,只是擺了擺手,根本不曾在意。
機艙里空調冷氣開得足,溫度低,她確實覺出幾分涼意,扯了扯身上的毛毯,她望向坐在他對面辦公中的謝柏彥。
他還在處理公務。
虞清雨仔細回想,似乎她每次視線望向他時,這個男人都在辦公。
名副其實的工作狂。
“要吃東西嗎?”察覺到她的視線,謝柏彥輕輕放下手中鋼筆,將桌上擺著的幾樣水果向她那邊推了推。
虞清雨搖頭,過了晚八點,她是不吃東西的。
只是她看著桌上的水果盤,烏黑透亮的瞳孔閃過了一絲疑惑——
“這是聞琳準備的?”
完美匹配了她的喜歡,不喜歡純甜的瓜果類,偏好酸甜的柑橘類,可又不喜歡剝皮,故而柑橘上都開了一道小口。
既保持新鮮度,又不需她自己動手。
聞言,謝柏彥幽幽斜了一眼過來,眸色深沉,是她看不懂的神情。
虞清雨懵了一下,腦海中劃過一個猜測,她揣度著用詞,又問:“難道你準備的?”
果盤忽地被他重新拉至桌子中心,修長指骨重新捏起桌子上的鋼筆,筆尖微微指了個方向。
“太太如果累了,那邊有臥室可以休息。”
不是否定,那便是——
虞清雨揚起笑容,淡黃的光線下是她清麗動人的五官,白皙如玉的膚色毫無瑕疵,勾唇時更是淺淺蒙上一層靡麗。
輕靈的音色咬著字句:“所以真的是你準備的?”
謝柏彥偏過臉,偏冷的音色毫無波瀾,似是漫不經心:“其實我前陣子剛學了句國語。”
在虞清雨的注視中,他姿態從容地補充了下一句。
——“看破不說破。”
十幾個小時的飛機,抵達巴黎時,已經到了中午。
下飛機前,謝柏彥沖了個澡,一身清爽,再換上冷淡嚴謹西裝后,紐扣都系到最頂端,又是那個清冷矜貴,沉穩端方的謝氏總裁。
他的行程似乎很緊張,高管跟在他身后有條不紊地匯報著工作,他的步子走得很快,行走間帶著隔開距離的疏遠。
虞清雨只跟了幾步,便落在了隊伍最后。
他走得很快,她踩著高跟鞋有些跟不上,索性便停了步子。
其實他們之間的距離也很遠,如果不是這場聯姻,他們連方才那一段并肩的同行都不會有。
聞森跟在她身邊,敏銳地察覺到氣氛不對,小心翼翼地問道:“太太,您不走嗎?”
虞清雨沒有回答,只是望著那個漸行漸遠的背影,將他們之間的距離拉得很遠,然后——
忽地轉了方向。
那個冷淡矜傲的男人,撇開一眾高管,款款向她邁進,直到再次停在她的紅色高跟鞋尖前。
“太太,身體不適?”一句來自謝先生的關切。
虞清雨低眸便是他們僅有幾厘米距離相對的鞋尖。
黑色男士皮鞋,紅色高跟鞋。
像是沖突性的色調,又莫名幾分和諧。
虞清雨搖搖頭,視線繞過他高大的身影,看向他身后面面相覷不敢靠近的高管們,掩下喉中翻涌的陌生情緒,不由壓低聲音:“你現在就要去工作?”
“下午有個會議,太太若是無聊可以先去自己轉轉,我讓聞森陪著你。”
虞清雨咬了咬唇,視線平直處便是他系著的黑色暗紋領帶,似乎有些歪。
鬼使神差的,她忽然踮起腳尖,靠近了半步,將那短短幾厘米距離抹去,很是嚴謹認真地正了下他的領結。
手指還沒松開,她微微仰頭,目光只落在他流暢清俊的下顎處,音色漸低:“我可以陪你嗎?”
“或者謝先生需要一個翻譯嗎?”
踟躕了幾秒,她后退了一步,撩了撩及腰長發:“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突然不知道要從哪里開始轉。”
若有所思的目光定在她秾麗清絕的面容上,謝柏彥指尖撫平皺起的領帶,勾起薄唇,玉質的聲線中冷色淡去。
“謝某不缺翻譯,但缺一個隨行的太太。”
這是虞清雨第一次看到謝柏彥工作狀態,似乎與她想象中一模一樣,但也有一點不一樣的細節。
虞清雨:“你是工作的時候都戴眼鏡嗎?”
她在似乎在家中從來沒有見謝柏彥戴過。
“差不多吧。”
虞清雨細細端量了幾許,很快得出結論:“其實我覺得你不戴眼鏡好像更好看一點……”
忽而又覺得這話說的不太嚴謹:“現在也很帥,我的意思是……”
謝柏彥驀地轉身,將掛在她耳墜上的一縷發絲解了下來,微微頷首:“知道了。特意來陪我開會,就是告訴我這個?”
這不是額外收獲嗎?
她陪他開會還不是因為來巴黎的飛機太急,她都沒來得及安排行程。
虞清雨目光灼灼地盯著他金絲眼鏡框,好奇地問道:“你眼睛近視多少度啊?”
謝柏彥呵笑了聲,但依然耐心回答她的問題:“左眼150,右眼125。”
虞清雨:“散光嗎?”
謝柏彥:“不嚴重。”
“那你為什么要戴眼鏡?”
虞清雨一向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這次破天荒地多問了幾句。
可能也不止幾句,她連自己為什么要陪他一同與會的緣由也不甚清楚。
謝柏彥抬了抬鏡框,扯開唇角:“因為將你視為己出呵護備至遠超親生兒子的我媽——”
微頓,電梯門打開,他的手臂虛虛懸在她的后腰處,隱秘的保護姿態。
“覺得我不戴眼鏡,不像公司總裁。”
虞清雨:好像突然明白婆婆的意思了。
大概是先入為主的印象,她第一次在那間茶館見謝柏彥時,只覺得這人氣場凜然,壓迫感極強。
她坐在他面前時,連呼吸都有些局促。
可如他這般一提,謝柏彥的長相過于俊美……嗯,確實有幾分謝夫人評價的感覺在。
現在戴著的那副眼鏡,很好地平衡了他的氣質。
很正經的總裁先生。
下午的會議和談,沒有任何寒暄,在緊張嚴肅的氛圍中開始了。
虞清雨其實很久沒有接觸到口譯了,難免生疏,再加上專業名詞較多,乍一聽還有些反應遲鈍,但謝柏彥也沒需要她的翻譯。
他的法語足夠好,只是一場談判,對他而言似乎輕而易舉。
從口譯者默默變成了會議記錄者,虞清雨在筆記本上寫寫涂涂,也算完整地記錄下一整場會議。
只是忽然被搶去職責的聞森戰戰兢兢,總有一種要被頂替的預感。
直至會議結束的那一刻,窗戶打開,新鮮空氣涌入,一掃會議室內的冷凝氣氛。
除去還有些旁枝末節需要再商討外,合同主體部分已經基本確認。
法國合作方公司總裁Andy方才露出今天下午的第一個微笑:“合作愉快,謝總。”
謝柏彥站起身,慢條斯理系上西裝扣子,骨節勻稱的腕骨探出,禮貌握手:“合作愉快。”
闔上記錄的筆記本,虞清雨跟著謝柏彥一同起身,初初找回工作狀態的她心情格外松快,不由嘴角掛上了幾分笑意。
過分明艷奪目的女人,很快分走了Andy的視線。
“剛剛忘記問了,這位美麗的小姐是?”
虞清雨眼尾微抬,一抹瀲滟流光眺了過去,嗓音清甜,出口的是再標準不過的法語:“我是謝總的翻譯。”
商務會談,總不好說是什么隨行的太太吧。虞清雨很有分寸的,給自己換了身份。
Andy眼中閃過一絲過于明顯的驚艷,眉頭高高挑起,儼然一副想要開啟長篇大論的搭訕的架勢。
聞森暗道不好,在上次來法國談判時,Andy也是這樣搭訕他們團隊的一位女高管的。
意料之外的。
“抱歉。”清冷的男聲忽而落下,打斷了Andy還未出口的浪漫宣言,長臂一勾,纖盈瘦削的女人已經被他攬進懷里,“謝太太,我的領帶好像歪了。”
明明是對虞清雨說的話,卻故意用了法語。
虞清雨沒察覺到語言的轉換,微微側身,很自然地抬手整理了番他的領帶。
放下手時,忽然覺出幾分違和。
她余光撇過周遭訝異的視線,肩膀一僵,只覺得放在她后腰的那只大手重若磐石,沉沉地壓下。
謝柏彥面色矜然,手掌虛靠在她纖細的腰窩上,唯一用力,更靠近了幾分,薄唇溢出淡而清晰的一句話——
“她是我的太太。”
Andy尷尬地笑笑:“失敬失敬,貴夫人法語還挺不錯的。”
虞清雨望了望Andy的干笑,又望了望身邊淡笑的謝柏彥,抿了抿唇,扯出一抹沉默的微笑。
她的沉默一直保持到進入酒店房間。
“謝太太想要當我的員工?”半個小時前剛被理好的領帶再度被扯了下來,隨意地被丟到她所坐的沙發邊。
虞清雨總覺得這話似乎語氣不對,掂量著回答:“謝總是想給我機會?”
高挑勁瘦的一道人影立在沙發前,慵懶的嗓音就懸在她頭頂:“太太該是知道謝氏向來公平競爭,擇優錄取的吧?”
虞清雨緩緩撩開眼皮,迎向他的視線。
閃爍的清光埋在剔透的瞳底。
“不過作為謝太太,自然可以走個后門。”似有似無的笑意隱在清冷的音色間。
謝柏彥清淡冷靜的眸底劃過一絲不明意味。
“我來親自做你的考官,如何?”
第15章 Chapter 15
一道長影斜在她的面上,身后是璀璨華麗的大吊燈,綽綽的光線被他勁瘦的身形半遮半掩,跟著似有似無的一點壓迫感。
虞清雨咬著下唇,無端咽了咽嗓子。
她很不喜歡這樣的氣氛,被審視被忖度的感覺。
虞清雨握緊手指,悄然向沙發一側挪了挪,躲開他的包圍圈。
“考官?”虞清雨別開視線,只望向她放在酒店門前鞋柜上的挎包鏈條上,金屬鏈條泛著冷淡的光澤,映照在她瞳底。
壓下心口涌動的情緒,虞清雨再次開口:“謝先生,你這是想要反客為主?”
合理懷疑這位謝先生是揣著什么不正當的念頭。
“我都還沒有考過你的國語呢。”
謝柏彥解下來的領帶安靜地躺在她旁邊的沙發扶手上,暗色的紋理淌著冷潤的流光,垂下來的面料落在她的裙上,如他的氣質一般。
虞清雨面不改色地將那條領帶拂去,柔軟的綢緞面料沁著涼意,又給她添上幾分別樣的情緒。
她輕咳了聲:“你想怎么考?”
謝柏彥注視著她所有小動作,默然間,一聲輕笑落下,淺淺蕩起波瀾,濺起圈圈漣漪,鼓噪著耳膜,摩擦出勾人的音調,將整個房間都染上了幾分繾綣。
清淺的呼吸,還有桌子上放著的鮮花淡香,都被無聲放大到極致。
在寸寸淺息肆意蔓延前,一陣敲門聲打斷了所有灼灼凝視。
“謝總,太太,晚餐到了。”
虞清雨終于將視線挪了回來,她望著那個清雋頎長人影緩緩向門前邁入,木調冷香一點點抽離鼻息,帶著撤出的暖意。
她下意識地深呼了口氣。
謝柏彥修長指骨漫不經心地挽起白襯衫袖口,骨節分明的臂骨上筋絡微微鼓起。
房門被打開,走廊里的光線鋪了過來,他逆著光線,側臉線條感極強,仿佛電影里聚焦在絕美人像上被放慢的鏡頭。
隨意落下的慵懶眼神,與之構成一副韻味悠長的動態畫卷。
只可惜餐車的碰撞,打破了畫面的美感。
聞森推著餐車出門的時候,無意間碰倒了門旁的鞋柜,搭在那之上的背包也掉落在地面上。
包里的東西隨著一并灑落,簡易化妝包,鋼筆,卡夾,還有……
謝柏彥一眼便看到的那個小方盒。
“抱歉太太。”聞森面上幾分慌亂,連連道歉,整準備蹲下拾撿散落的物品。
若是他沒記錯,聞森記得這個包是高奢品牌VIP客戶的定制款,價值數百萬。
與高昂價格對應的是它脆弱的皮具,只是在地板上輕輕蹭了下,已經劃開的一道口子。
面色一白,聞森還未來得及計算自己究竟要賠償多少錢,立在他身邊的男人輕啟薄唇,忽然開口:“別收拾了,你先出去吧。”
聞森惴惴不安,又看了眼散落一地的物品,卻被謝柏彥側過的身體,擋住了所有視線。
“包壞了。”等到人離開,謝柏彥才半蹲下/身體,簡單收拾了一下地面上的東西,還沒等她回答,又補充了句,“賠給你一只新的。”
虞清雨不置可否:“那就謝謝慷慨的謝先生了。”
雖然他在做人老公這方面不太行,但似乎他做總裁還算得上貼心,為下屬買單倒是大方。
“先吃晚餐吧。”
燭光點燃,浪漫氣氛在吊燈被關閉時達到頂點,精致的法餐,一旁的冰桶中還放了瓶紅酒。
“要喝嗎?”
“九二年的赤霞珠,好生奢侈。”虞清雨拿起紅酒,研究了番,笑著搖頭,“今天倒時差,算了吧,改天吧。”
晚餐倒也合她胃口,虞清雨慢條斯理地嚼著貝丁,還惦記著剛剛說的考試:“你先說你要考什么?”
對于應試教育的那套考試她一向沒輸過,只是不知道謝柏彥的考試是哪個方向的。
“太太看來很有信心。”坐在她對面的謝柏彥放下刀叉,從口袋里拿出一個小方盒,“其實考題也不難。”
“不如太太先給我翻譯一下這個東西吧。”
“這有什么難的。”虞清雨不以為意,卻在接過從謝柏彥手中遞過來的方盒時,登時怔住。
塑料包裝紙上還帶著他的掌溫。
燭火跳動間,一行行法文映入眼簾。
虞清雨面上登時燒起熱度,嘴角抿起。那些字詞她都熟悉,可是她一句話都翻譯不出來。
更薄的超薄。
顆粒,螺紋,冰火一體。
糖果味。
氣氛凝滯,連晃動的燭光似乎都停了半晌。
虞清雨慢吞吞地抬起眼,目光灼灼盯著對面悠然自若的謝柏彥,她真的懷疑這人是怎么端著一張清雅君子臉,跟她說些隱晦的“考題”的。
“你知道國人向來喜歡含蓄美,謝先生這是借考試之名,對我行不含蓄之事嗎?”言辭間掛上幾分赧然,更多的是咄咄氣勢,試圖將羞意遮掩,“你從哪里拿的這東西的?”
巴黎頂級酒店的總統套房,竟然提供這種尺度的?
被虞清雨毫不隱晦指責的謝柏彥倒是面色如常,薄唇勾起一抹頗為含蓄的笑意:“正常考試罷了。”
“至于從哪里拿的。”笑意更甚幾分,意味深長,“不巧,從太太包里找到的。”
“我的包里!”虞清雨手里的叉子幾乎拿不住了,“我的包里?”
這不是,這是……
“應該是Andy放錯了。”她清了清嗓子,試圖解釋這個小方盒為什么會出現在她的包里。
傍晚在離開那間會議室的時候,不小心和Andy的助理撞了一下,那會兒她沒多想,隨便收了東西便離開了。
只是現在的解釋格外蒼白。
但好像謝柏彥很理解:“明白了。”
他緩緩解開領帶最頂端的那枚扣子,幾分不羈的散漫被暗昧的氣氛放大到極致:“考試成績相當不錯,謝太太的法語水平,確實給了我相當足的‘安全感’。”
虞清雨面頰潤上一抹紅,勉強板著臉:“謝柏彥,誠懇提醒你,你的國語學習已經劍走偏鋒了。”
謝柏彥坦然收下這句提醒,并誠心給出他的中肯評價:“我認為,謝太太大概可以完美勝任謝氏的工作。”
搖搖欲墜的干笑:“我……可真是謝謝你的認可。”
翌日的商談會議,虞清雨沒再陪同謝柏彥一起出席。
午餐時間,她等在塞納河邊的一家餐廳,窗外是靜水流深的長河,飄著零星的落葉和碎石。
和她離開那年幾乎一樣,污水治理依然不太達標。
“剛下班,沒等多久吧。”姍姍來遲的中年男人一身莊嚴正裝,放下公文包,溫和地笑笑。
虞清雨也笑:“確實等了一會兒,不過等蔣老師是應該的。”她故意頓了一下,“抱歉,我忘了,現在應該稱您為蔣領事。”
剛剛升職的蔣輕舟點過菜,喝了兩口檸檬水,才再次打量她:“行了,最近怎么樣?”
他是虞清雨的入門老師,即便后來她離職后,關系也一直維持得很好。
虞清雨笑眼彎彎,午間明媚的陽光浮動在她瞳底,水漾的瀲滟芳華奪目,攤了攤手:“你看我,像不好的樣子嗎?”
蔣輕舟視線敏銳地捕捉到她無名指上帶的那枚婚戒,結合那些網絡上的傳聞,問:“結婚了?”
回答他的是晏晏一張笑臉。
“其實我一直覺得你很可惜。”他低低嘆了口氣,半是惋惜半是后悔。
虞清雨正整理著餐桌方巾,聞言怔了一瞬,很快回神,笑弧紋絲未變:“您怎么突然說到這個了?”
“聽說你嫁入豪門了?其實這樣也好,至少沒浪費你這張富貴花的臉。”虞清雨算是他帶過最出色的下屬,但志不在此,早早便離職了。
后來有關她的傳言一直很多,如今再知曉她的消息,幾分感慨。
這般歸宿,也不知是好是壞。
虞清雨啞然失笑,對他這句評論很不滿意:“怎么說話呢,蔣領事,就不能是我人美心善歌甜?”
她托著臉頰,半轉過臉,玻璃窗上淺淺映照著她的面容,昳麗出眾,忽然想起些過去的片段,她順著蔣輕舟的話說:“蔣老師,我還記得我上學那會兒,有次考試錯了一道最簡單的基礎題,老師把我叫進辦公室一邊斥責我,一邊問你是只長臉沒長腦子的嗎。”
“可我那次確實沒考好,我雖然討厭老師拿我的長相家世說事,但又急切地想要證明些什么。”
蔣輕舟點點頭,總結:“越是不看好,越要讓他刮目相看。”
完美詮釋了虞清雨的性子。
但話鋒一轉,他又問:“那刮目相看之后呢?”
服務生端上兩盤芝士燴面,兩個人都沒動。
蔣輕舟認真地問:“你離職的時候說想找自己真正感興趣的路,那你現在找到了嗎?”
手指攢動間碰到了熱燙的盤子,一道紅痕瞬間浮上,錐錐的刺痛感,虞清雨卻仿佛沒有察覺到。
思忖許久,卷翹的長睫落下,掩住她的眼眸。
“我還得再想想。”
兩日的談判會議結束,初步合作意向已經達成,聞森將兩天的會議記錄交給謝柏彥。
第一冊是昨日虞清雨做的,聞森斷不敢講功勞攬在自己頭上,小小提醒了句:“太太的快記做得真的很優秀。”
謝柏彥只是隨手翻了翻那本速記,清秀整潔的行行小字,指腹在上面淺淺滑動,沁了些許墨香涼意。
黑眸淡漠,筆記忽地被推到一側,偏冷的音質中不帶任何情緒:“她畢竟是以此為職的,專業技能自然要出眾。”
聞森乍聽此話,敏感地察覺到幾分不同的意味,可又想起昨晚偶然聽到的什么考官什么入職,總有些擔心自己的工作職位。
“謝總,您真的準備讓太太入職集團?”
涼薄的視線瞥過手邊的會議記錄,薄唇輕抿寡淡弧度:“不會。”
毫無猶豫的回答,有些意外,似乎又在情理之中。
聞森暗想,資本家畢竟是清醒的,任人唯親該是不會發生在面前這位冷清冷心的謝總身上。
更何況夫妻兩人同在一家公司,一旦牽扯到經濟,夫妻關系也會如履薄冰,太多先例在前。
“她不會想要進入謝氏的。”謝柏彥紆尊降貴又說了一句。
聞森一臉茫然,好像這個走向不太對勁。
謝柏彥指骨中捻著的鋼筆輕輕敲過桌面,一道悶響后是他潤著涼意的聲線:“虞清雨是理想派浪漫主義,有自己完整宏大的一個精神國度。更適合做藝術家,或者文學家。”
“她的領域不在商業翻譯上。”
聞森仔細琢磨著這一長段話,沒忍住問了句:“那太太的領域在哪兒?”
他沒想到會聽到謝柏彥的回答:“那就要問她了。”
下一秒,散漫表情收起,謝柏彥面色端起,清冷漠然地重新打開面前的合同書。
“我們也僅僅結婚兩個月而已。她不說,我自然沒什么讀心術的能力。”
幾分莫名的調子隱于其中。
聞森是沒怎么聽懂這番話的,他腦海里只浮現了一個念頭——
怎么感覺謝總的國語真的進步不少。
這大概是近朱者赤?
夕陽斜影長長,余暉將天角染上霞光,再灑向人間時只有暖意漫漫。
一頂棕色復古法式帽壓在頭頂,虞清雨穿著條油畫風的長裙,拎著一只編織小包,裙角翩躚在風中微揚。
像是只會在畫家筆下出現的優雅女郎。
一身黑色合體西裝的男人,款款邁進了那幅畫卷之中,斜光透過鐘樓琺瑯玻璃,折射下陸離的光影,斑駁交映在他俊美的面容上。
街角風鈴輕輕撞擊,發生清冷脆聲,將筆下油畫投射入法國巴黎那一角靜謐。
“怎么想起給我送花?”虞清雨幾分訝異地接過謝柏彥手里的一束玫瑰,嫩粉色的花卉,清新別樣的芬芳。
沒想到這種浪漫的事情會出現這位古板守舊的工作狂身上。
清雋眉眼微斂,謝柏彥輕描淡寫:“送花當然是為了哄你。”
哄?
虞清雨的笑臉頓時僵住:“好了,你可以不提醒我的。”
昨晚的尷尬場面,她不想再回憶第二遍。
謝柏彥淡笑不語,晚上他們預約了一家法餐,店面有些偏,轎車進不去。
難得有這樣兩個人一起散步的悠閑時光,似乎換了一個國度,兩個人之間氣氛也隱隱不同。
只是沉默在兩個人之間蔓延,虞清雨是不知道如何開啟話題的,他們之間似乎本也沒什么共同話題。
故而,她只盯著腳下的路,踩過一個小石子,又繞過一個井蓋。
“為什么跳過井蓋?”身側的男人忽然開口。
“嗯?”
光線暗淡的小路,謝柏彥的聲音格外沉潤:“剛剛若是沒有我扶你,你大概要崴腳了。”
虞清雨反應過來,又跳過腳下一個井蓋:“因為內地有種說法,踩井蓋不太吉利。”
他淡淡應了一句,只是在她跳過井蓋時,微微扶住她的肩。
稍觸即離的一點溫度,虞清雨低眉間,不自覺唇角勾起。
“其實你的國語說得還蠻好的。”
是從心認真的一句評價。
謝柏彥也半垂著眸子,看著身側的女人踩過他的長影,神色淡若青山:“我小時候在京城住過一段時間。”
是虞清雨不知道的故事。
她有些好奇:“我們小時候不會見過吧?”
偌大一個城市,似乎什么都可能發生,她掰著手指數:“你看,你也只是比我大四歲,說不定我們還可能在一個小學呆過呢。”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哂笑一聲:“謝先生放心,肯定不是基礎素質教育的幼兒園,畢竟我小時候的那所幼兒園只招收京城戶口。”
謝柏彥偏了半分余光過去,打斷了謝太太的毫無事實根據的聯想:“不會。我那時候只是住在京郊度假,不會見到在最繁華市中心活動的大小姐。”
虞清雨笑臉頓時落了下去。
開個玩笑而已,這人至于這么認真?
不想再和謝先生閑談一句的虞清雨,壓了壓額頂的帽子,綠燈亮起,她視線還未抬起,腳步已經邁了出去。
一盞車燈在她壓下帽子的視線盲區中亮起。
“小心。”
黑白分明的眸子定住,清淡的冷杉香無孔不入鉆進她的呼吸間,還有纏繞在耳邊的余音。
虞清雨還未反應過來,人已經被扯進了溫熱有力的懷抱里。
第16章 Chapter 16
“沒事吧?”清冽沉聲落在她的頭頂,語速稍快,似有一閃而過的異樣語調。
潮熱晚風徐徐拂過,很快將那句散在空氣的尾音帶走,她好像抓住了那絲很快劃過的情緒。
似乎也沒有。
溫暖的懷抱,鼓震的心跳,在緊貼的耳廓和鼻尖中漸濃漸重,所有感官都被放大到極致。
她清晰地聽到加速的心跳聲,卻分辨不清那到底源自于誰。
虞清雨輕呼了口氣,搖搖頭,后退半步,從他的氣息中抽離。
她沒有說話,只是捂著撞得微紅的鼻子,長發垂下,半遮住白皙的臉龐,還有那上面浮動著幾分赧然的紅暈。
她由衷地感覺到,這次同謝柏彥一起來法國,似乎哪里都不太順。
不知道到底誰是晦氣仔。
不過,她確實沒什么事情,謝柏彥將她護得很好,只是鼻尖撞得有些疼,但順著樓梯炫技騎單車下來的法國少年就摔得有些慘了。
那輛躺在地面上的改造款單車,卸去了許多零件,減輕車身重量,又在車頭加了一盞大車燈,格外顯眼。
方才他順著層層臺階輕盈地騎下,直至在突然出現的虞清雨面前大剎車,甩了個漂亮的尾。
車子飛了,人也摔了。
還好男孩戴了防護頭盔和護具,利落地爬起,他一撅一拐地靠近:“這位美麗的小姐,生活不是電視劇,雖然可以浪漫,但也要注意生命安全啊。”
“抱歉,我沒看到。”額上那頂帽子確實遮住了她的視線,再加上剛剛和謝柏彥拌了幾嘴,走得快了些沒看路。
看著少年胳膊上的蹭傷,洇出了點點血跡,她眉心微擰,又鄭重地再次道歉:“真的很抱歉,你有哪里不舒服嗎?我送你去醫院吧。”
其實只是皮外傷,男孩定定望著面前明艷嬌矜的女士,忽然彎起笑臉:“這位小姐,我剛剛人都要摔傻了,手機都找不到了,可以用你的手機給我打個電話嗎?”
法國男人的搭訕技術大概是遺傳在血液里的吧,這類搭訕她從前在法國時不知聽到了多少次。
但從十幾歲的男孩身上,還是因為她的過失摔在她面前的男孩身上,她說不出拒絕。
當然,也不能給他手機的。
踟躕間,謝柏彥手指輕輕攥著她的腕骨,一圈纖細的手腕被他松垮握在手心,微一用力向后扯了下,高瘦的肩背便橫在了虞清雨面前,擋住了男孩那道可憐的難以拒絕的目光。
“我的手機借你吧。”謝柏彥很誠心地拿出了自己的手機。
少年頓時怔住。
在男孩詫異的目光中,他輕描淡寫地再次補充:“抱歉,我太太剛剛和我吵架了,沒注意到你的車子,我代表太太再次對你表達歉意。”
他的法國口音標準,帶著小舌音的字詞從他口中溢出,仿佛摩擦過細小砂礫,磁性中帶著好聽的顆粒感。
“吵架就回家吵嘛,在馬路上多危險。”少年不自然地揉了揉頭發,忍不住想要探身看向被高大清雋男人擋在身后的那位女士。
卻被面前的男人遮得嚴嚴實實,只留下一點翩然揚起的裙角。
“是有些危險。”清冷的音色字句念得極慢。
少年順著謝柏彥的視線,默默轉頭眺向他身后摔得很遠的自行車。
尷尬一笑:“好吧,我也挺危險的。”
少年扶起自己的單車,檢查了下沒什么問題,踩上單車,輕巧地跳起,車子在他手下旋轉了一周,他瀟灑地揚起笑容:“祝你晚上愉快,美麗的小姐。”
虞清雨壓了壓帽檐,從謝柏彥身后探出腦袋,只說了句:“謝謝。”
少年的騎速很快,空氣中只留下他遙遙一句尾音:“順便,祝你們早日和好。”
那一點小小的背景很快消失在他們的視線中,謝柏彥低眸望向手中的那截清瘦的腕子,微涼的體溫,墨色沉沉的眸底微定:“被嚇到了?”
“沒。”
虞清雨又揉了揉秀氣的鼻尖:“就是剛剛鼻子被撞得好疼。”
事出緊急,謝柏彥拉住她的時候,虞清雨根本沒有收住慣性,直直地撲進他堅硬的胸膛。
冷冽的淡香入鼻,后知后覺的悶痛再次涌了上來。
“我看看。”
冷白修長的手指輕輕抬起她的下巴,跨過了禮貌界限的距離。
虞清雨別無可退,只能迎上他深邃晦暗的眸子,隱隱幾分情緒很好地被掩在眸下。
雙目對視,她身上清雅的百合香的后調四散彌漫,卷翹眼睫垂落間,似乎有什么不一樣的綺思。
“算了,別看了,我們走吧。”虞清雨別開臉,法式復古帽的長長帽檐遮住了她所有神色。
日暮漸深,微風將映著霞色的云霧吹散,帶著點點潮氣,行過兩人之間時,變幻了相依靠近的形狀。
“走吧,快到了。”話音剛落,冷白骨感的手掌再次握住了她的腕子,“路不好走。”
冰涼沁透的鐲子磕在他的指間上,硌著他的指骨。
很快,他的手掌緩緩向下,握住了她的手指。
“不想太太再受到驚嚇了。”簡明扼要的解釋。
虞清雨斜了他兩眼,一點笑痕浮上臉龐。
“想牽我就直說。”輕輕回握住他的手,將方才所有雜念全都拋之腦后,虞清雨彎唇,“走吧,路確實不太好走。”
晚餐的那間私人餐廳,在彎彎扭扭的小路盡頭,不過風景倒是很好。
不遠處坐落了一間小教堂,哥特風的古典柱式和圓頂建筑,琺瑯彩色玻璃在夕陽余暉下蕩漾著別樣的光澤。
“味道比我想象的要好一些。”
廚師的手藝意外地符合她的口味。
她拿起檸檬水杯漱口,又嘗了另一道主菜,的確味道不錯。
虞清雨很坦誠地給出評價:“其實法餐,尤其是評到米其林三星的法式餐廳,大多都不符合國人的口味。不過這位大廚的手藝確實不錯,也沒什么特殊的創新菜給我驚嚇。”
謝柏彥很紳士地替她切好羊排,換到她的面前:“你喜歡就好。”
虞清雨算是很挑嘴的,看上去對食物沒什么追求,但能進她眼的似乎也很少。
“昨晚那瓶酒呢?”嚼著鮮嫩可口的肉汁,總覺得這頓美好的晚餐缺了點什么東西。
謝柏彥慢悠悠地提醒她:“不是你說最討厭醉醺醺的男人,如果帶著酒味回家,還要被你趕出房間?”
句句都是她曾經說過的話。
虞清雨手中拿著拌沙拉的叉子驀地停住,銀具在燈光下閃著幾分碎光,眼眸流轉:“可是,總覺得吃法餐不配一點紅酒缺了點什么。”
她努力地找補:“雖然話是那么說的,但如果我陪你一起喝不就好了嗎?我們一起醉,我就不會把你趕出房間了。”
謝柏彥啞然失笑,按下桌鈴,服務生很快將早就放在冰桶中預備著的紅酒端上。
他早已貼心準備過。
輕輕晃著醒酒瓶,謝柏彥起身親自為她斟了一杯酒,紅色的酒液掛上杯壁,淺淺的水痕。
“太太的意思是只有你在場允許的時候,我才被允許喝酒嗎?”
確實是頂級好酒,年份醞釀的綿長余味,虞清雨放下杯子,溫溫笑道:“或者你也可以偷偷喝了之后,不回家。”
重新給自己杯中添上紅酒。
她的音調中也掛上了幾分漫不經心:“反正你也經常在外,到底是為了出差還是因為其他什么,我也不知道的,都隨你。”
其實是沒什么情緒地闡述事實,但似乎在酒意的加持下變了些味道。
謝柏彥很是平靜地咽下一塊蝦肉:“你喝多了。”
虞清雨很是不平靜地反駁他的話:“我才沒有。”
說到謝柏彥的行程,她確實悶了很多話,對于這個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只把家當做驛站的男人,虞清雨也是有些怨言的。
“其實我想過了,沒關系的,像我爸從小慣用的說辭就是工作太忙,我一直很理解的,工作忙當然不需要顧忌其他人的感受——”
語調忽然轉換:“至于究竟是不是在忙工作,更不是我需要操心的。這種事情我從小看得多了,謝先生,我是不會在意的。”
一盞簡潔小吊燈垂在他們桌前,偏黃的燈光打過來,勾勒出白色襯衫下清晰的肌理線條。
非工作時間,他沒帶眼鏡,一雙漆黑深眸猶帶著幾分夜色寒意。
“虞清雨,今天的羊排味道不錯,可以多嘗幾塊。”
虞清雨皺著眉,對他強行中斷話題,幾分不滿,她很快給自己添了第三杯紅酒。
“我們也什么必要費勁培養什么感情,現在其實也挺好的,面子上過得去,你放心,這個是我最擅長的事情。”
酒意帶來的熱度緩緩爬上面頰,虞清雨托著腮,視線也迷離散開。
婚后她在港島的兩個月,大概算是不錯的吧。
“我本來覺得在港島可能我會不太適應,后來你媽媽對我也還好,你妹妹對我也還好。”
“至于其他的,都沒關系,我也還能忍。”
前一句是他的家庭,后一句明晃晃指向坐在對面端坐如竹的男人。
控訴過后,她還留有一份清醒,不忘去問被指控的男人的意見。
“你覺得呢?”
燈光下的男人薄唇淡淡抿著,弧度散漫,淡若青山的眉眼蘊上幾分薄光:“你都把一切安排好了,還需要我覺得嗎?”
他的聲線平直,聽不出任何喜怒,像是一座規律的古老吊鐘,不會出錯,也沒有任何波瀾。
“抱歉,我接個電話。”
虞清雨悶悶咽了口氣,晚風徐徐,伴著一點淡淡的花香,樓下花園中種了一叢月季,粉色的花瓣上綴著黃色條紋,它有一個浪漫的名字——克勞德莫奈。
不遠處的教堂矗立在淡淡夜色中,幾只白鴿停靠在石柱上,或許還有黑鴉,混在逐漸暗淡的光影中,看不清細節。
謝柏彥的電話沒有避開虞清雨,是謝夫人打來的,寥寥能聽到順著聽筒而來的幾句粵語。
更多縈繞耳畔的是謝柏彥清潤的沉聲。
“媽,我們挺好的。”
“清雨吃的還習慣。”
“知道了,我會好好照顧她的。”
撂下電話,他掀開眼皮,不動聲色地望向她。
淡而清晰的聲音緩緩遞了過來。
“虞小姐,謝家大概也算得上是書香門第,家風一向嚴謹,或許這句話有些不尊重你從小的習慣,但我家確實沒有離婚,出軌,和分居的先例在——”
微頓。
“到我這里也是一樣。”
虞清雨愣了一下,很緩慢地抬眸,對上他的視線,那里徜徉著一派認真。
他很認真地在和她解釋,或者說保證?
她有些不太確信自己是否有聽錯看錯,將信將疑地又抿了口紅酒。
謝柏彥重新拿起刀叉,聲線很淡:“今日的晚餐,是我母親特別請了她的老友為你度身定制的,她提前告知了廚師你所有的喜好。”
虞清雨恍惚怔住,又有他輕飄飄接上的下一句話來攪亂她的神智。
“或者,其實是關系的呢。”
這是回答她先前的那句話。
——至于其他的,都沒關系,我也還能忍。
——或者,其實是有關系的呢。
“……”紅酒漫上來的微酸尾調充斥在口腔,虞清雨短暫地陷入迷茫。
“可是你真的覺得我們合適嗎?沒有任何基礎的婚姻,就像一攤散沙……”她及時打住,這些謝柏彥大概也是聽不懂的,她抿唇淡聲,“我連你每天在做什么都不知道。”
又回到了最初的那個問題。
“謝太太,大可放心。沒有什么其他臨時居所,我只有一個家。”
他的語調散漫,很是淡定:“至于太太所關心的問題,也同樣好辦,我會讓聞助理每天給你發送我的日常行程,或者太太不放心,視頻也可以的。”
虞清雨眉心深折,她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面,每天看著那些視頻,逐幀放大查找謝柏彥的身影就覺得頭大。
“算了吧,我也不是那么閑的。”
忽然陷入沉默的氣氛,虞清雨不知道為什么他們會突然說到這些,明明她忍忍也就過去了,這些在聯姻中似乎根本算不得什么大事。
偏偏謝柏彥認了真。
“你有把自己當做謝家人嗎?”
“你有把我當做你的太太嗎?”
幾乎是話跟著話,紅酒醇香飄入鼻尖,大概也有其作祟的沖動。
淺淺一輪呼吸,莫名焦灼的氣氛停在他冷靜的聲音中。
“有。”
“我只有一個太太。”
虞清雨手指攥緊了餐桌上的方巾,她有些亂,大概是紅酒的后勁讓她無法聚神,但似乎一切又很清晰地擺在她面前。
“那你因為什么呢?”眼波蕩漾在胭脂色的紅霞中,水眸瀲滟,勾人心弦的瑰麗。
她輕笑了聲:“總不能是因為喜歡我吧?”
風似乎停了,樓下晃動的風鈴也停了,只有小巷中偶然路過的幾道人聲證明時間的流轉。
虞清雨自己說出來都覺得有些可笑,挽了挽額角碎發,展顏一笑:“雖然我也覺得我確實花容月貌,討人喜歡。”
久久沒有得到他的回答,雖然她也從未想過會得到他的答案。
虞清雨咬了咬唇:“所以那些傳言都是真的。”
“你居然真的不近女色。”虞清雨思路跳得很快,直接跳進了死胡同里,她摩挲著下顎,試探地問道,“你不會是身體有什么毛病吧?”
謝柏彥還是那副所有情緒不達面上的模樣,他擋住了虞清雨試圖再次添酒的手。
“身體各項機能一切正常,每日規律飲食健身。若是太太不信,改日我會讓聞森把我的體檢報告發給你。”
“不過——”話鋒一轉,“謝太太,是有什么特別癖好嗎?就這么喜歡把自己的先生往外推?”
瞬間惱羞成怒的虞清雨氣鼓鼓地瞪他:“謝柏彥,你不要以為我醉了就聽不懂你在說什么!我可是有潔癖的人,你如果真的在外瞎搞,我會把你腿打斷的。”
已然醉了。
“酒量不好,還要貪杯。”謝柏彥輕輕嘆了口氣,目光停在她蜜桃一般的頰面上。
似有似無的又落下一句:“小醉貓。”
虞清雨沒聽清,她有些數不清自己今天喝了多少杯,乍一站起時,還有些沒站穩。
故而,她很理智氣壯地指揮始作俑者:“背我,我腿軟了。”
西裝外套輕輕披在她的肩上,微涼的指間輕輕刮過她的下顎,略帶深意:“那你乖一點。”
大概是未卜先知,虞清雨確實不太乖,她趴在他的背上,很多片段不斷浮現,她很熱情地與他分享往事。
“我還記得以前上學的時候,我爬樹摔骨折了,還是我爸背著我上樓的。”
謝柏彥:“你不會是……”
“別給自己臉上貼金。”虞清雨根本沒給他說話的機會,“只是我爸對我也還行吧,總比你好,只會欺負我。”
謝柏彥長長舒一口氣,雖然不能與小醉貓論長短,但她現在這副迷迷糊糊的樣子確實有些可愛。
“哪種欺負?生理上還是心理上的。”
虞清雨睜著一雙含水的眸子,幾分不可置信:“你確定要在這個時候跟我理論這個嗎?”
“難道你精進國語,難道只為了和我吵架嗎?”
“謝柏彥,你的這張嘴真的很適合修理一下哎。”
他只是說了一句,就有一連串連珠炮在等著他。
轎車停在兩個路口外,虞清雨很輕,背著她并不費力,只是背上的女人還惦記著剛剛小小的爭執,不安分地扭動著。
“謝柏彥,你真的一點都不乖。”
話音剛落,她已經掀開紅唇,俯身咬在他的頸側。
微微的刺痛后,是一個新鮮的齒痕。
她醉得迷糊,咬得不重,但那里似乎像燎了火,寸寸向下蔓延,燒不盡的熱度鼓噪著心房。
換了幾輪呼吸,謝柏彥方才沉沉壓下一句:“虞清雨,別鬧了。”
微微繃緊的音調,只有他自己察覺到的一樣。
她的紅唇水潤,還有一點酒香余味殘留,虞清雨歪了歪頭,楚楚動人的樣子,說出口的話也帶著幾分可憐:“你怎么不叫我bb了?”
任誰也看不出剛剛動嘴咬人的是她。
謝柏彥薄唇輕抿,清冽的音色緩緩溢出唇間:“bb,別鬧了。”
壓著隱晦的情緒。
可她依然不滿足:“你好兇啊,一點都不溫柔。”
謝柏彥真的很想把那句醉醺醺不允許進臥室那句話還給她。
可是哪有和醉鬼理論的道理。
只剩幾步路,他也懶得再與她計較了,步子邁得更快了些。
“喂。”剛安靜了兩秒的虞清雨再次開口,“謝柏彥,你踩到井蓋了,會倒霉的。”
“那怎么辦?”謝柏彥沒什么情緒地應道。
下一秒,清脆的聲響乍然響起。
他的腳步停住了。
一個不太用力的巴掌拍在他的臉上,瞬間起了紅印。
虞清雨迷茫的眼神短暫清明了一瞬:“老公,你的皮膚好容易出紅印啊?”
打在他手腕上的那次也是。
謝柏彥喉頭微滾,繃緊的青筋隱隱浮現,清冷氣息籠罩壓下。
他還未開口,紅唇再度貼了過來,輕輕落在他的頸側,上下微動的喉結上。
皓齒似有似無地刮過:“老公,你說糖果味是什么味道?”
那個更薄的超薄的糖果味。
第17章 Chapter 17
當夜,謝柏彥第十七次推開貼上來的虞清雨的時候,額角處一突一突的錐痛。
他很想把“下次喝醉了不要進他的臥室”這句話,原封不動地還給虞清雨。
剛剛洗澡的時候,她便已經很不老實。
剛進了酒店,她踢開鞋子,便跌跌撞撞地走進浴室。水聲響了半個小時,謝柏彥不太放心去敲了敲浴室門。
回應他的是一聲很輕的氣音,混在淅瀝水聲中幾乎聽不清。
“謝柏彥,我沒帶睡衣。”
靜了兩秒,謝柏彥淺淺搖頭,低喟一聲,走進房間,打開屬于虞清雨的衣柜,翻找著她的睡衣。
行李是聞琳替她收拾的,幾件差不多款式的黑色絲綢睡裙,他分不清區別,只拿了件放在最角落的睡裙。
浴室開了半道縫隙,水汽氤氳透過,朦朦朧朧好像看不清細節,可謝柏彥還是轉過了頭,修長指骨扶在門上,微微半闔上了些許角度。
“你的睡衣。”
一雙帶著水漬的手指慢吞吞伸了出來,水滴落在他的掌心,濺起簌簌電流,迅速周游全身。
深色很快聚在他的眸底,如同窗外黑色幕布般的夜空一般。
眉心微折,謝柏彥掩下眸中晦暗深色,壓下一點莫名咳音。
他還未轉身,面前的那道門忽地被打開。
虞清雨只著一身黑色的單薄睡裙就走了出來。
過于單薄的吊帶睡裙,腰間是鏤空的蕾絲,裙長很短,只將將遮到腿根,行走間明明暗暗若隱若現。
一抹淺淡的花木香從鼻間略過,謝柏彥在那道倩影經過時,已經半垂下眼簾。
不知視線該往哪兒送。
頸側那個紅色的齒痕,綿延的余痛似乎再度涌上。
“你就穿這個?”從喉間壓出的一道低啞聲線,意味不明。
“難道我睡覺要穿羽絨服?”虞清雨微微側過身,濕發上的水滴露在睡裙中,洇出道道濕痕,更貼合曲線的布料,她歪了歪頭,唇角也彎了彎,“而且這不是你找給我的嗎?”
裙角微微揚起,昳麗蹁躚。
謝柏彥清了清嗓子,再次別開了視線。
翌日,虞清雨如同往常一般準時起床,梳妝換衣時,看著凌亂的床鋪,瞳底劃過幾絲不解。
她的梳妝臺前放了一束鮮花,花瓣上還綴著露珠,空氣里似乎也纏繞著清新的花香。
鮮花總會給人帶來很多愉悅,虞清雨伸了個懶腰,神清意爽地坐在餐桌前。
謝柏彥大概是已經吃過早餐了,他正翻看著文件,神色間似乎幾分疲倦。
虞清雨不由多看了他幾眼,一向冷雋的面容上,眉眼微垂,帶出幾分懶倦慵散的意味。
聽到聲音,謝柏彥眸光極淡地掃過她的俏臉,與他寡淡的神情相對比的是她一身清爽。
似乎是睡了個好覺。
喝了兩口果汁,虞清雨摸著精致的下巴,問道:“你晚上做賊去了?”
俊美的一張冷面上幾乎掩飾不住的倦色。
薄涼的目光略過她翕合的紅唇,謝柏彥端起面前的英式紅茶,輕抿了口,嗓音潤透,緩緩開口:“或許可能是捉賊。”
虞清雨挑起眉頭,捉賊?
指尖輕點手中的玻璃杯,沒太聽懂他的語義:“法國雖然治安不太好,也不至于偷到頂級酒店的總統套房吧?”
謝柏彥向后微仰,散漫靠進椅背里,眉眼間卸去幾分怠倦,薄唇淺勾:“忘記說了,是采花賊。”
“采花……賊?”虞清雨懵了幾秒,目光忽然捕捉到他頸子上一點紅印,“這里蟲子是有些多,其實謝先生大可找服務生噴些驅蟲噴霧,不需要大半夜自己打蚊蟲的。”
她顯然誤會了謝柏彥的意思。
“謝太太,是否有種可能在下說的不是蚊蟲,是人呢?”似笑非笑的弧度,點到為止。
再清楚不過的暗示,或者已經算得上是明示了。
虞清雨紅唇抿直,在他頸子上那道紅痕上望了又望。
那個形狀,似乎是個齒痕?
她不由坐直了身體,莫名咽了下口水,那個紅痕不會是她咬的吧?
紅了又白的面色止于謝柏彥幽然落下的冷淡音色中——
“謝太太,我覺得夫妻之間,大概還是需要有一點規則約束?”
虞清雨對于昨晚的記憶模模糊糊只留有一點,是她在控訴謝柏彥來去自由的行程安排,頗不把她這位新婚太太放在心上的態度。
后來他大概有負荊請罪地道歉吧?
她有些記不清了。
“可以。”她輕托粉腮,姿態隨意,“你說,要定什么規矩。”
謝柏彥骨節分明的手指微屈,輕敲兩下桌面:“若要貪杯,有我陪同一起,可以嗎?”
“謝太太如此花容月貌,傾國傾城,在下也不免擔心。”
虞清雨奇怪地看他一眼:“你最近進修了成語大全啊。”
“當然可以啊。”很是淡定地聳聳肩,她微笑臉:“反正我從來不會喝醉的。”
掌心里攥著的茶杯緊了些,謝柏彥鴉羽般的長睫輕輕垂下,一點不明深意的弧度在那里落下。
“我酒品一向很好的。”見他不信,虞清雨鼓了鼓唇,又強調了遍,目光不由望向他頸側那一點紅印,總覺得有些奇怪,她腦海中劃過一點不妙的猜想,“謝柏彥,不會是你昨晚喝醉了,對我做了些什么吧?”
不然,她這么善解人意溫柔大方的性格怎么會咬他呢?
薄唇嘴角的淡弧一點點落下,在一點溫潤眸光逐漸轉涼后,他重新拿起手邊微涼的紅茶,似有似無地應了一聲。
茶水潤過嗓音,他的眼神再次瞥過來:“沒什么。”
“太太想嘗嘗法國本地特別糖果,我讓聞森幫你搜尋了些。”
糖果?
虞清雨順著他的視線望向餐桌角落處的一盤糖果,幾分詫異。
她居然跟謝柏彥說想吃糖?
明明最討厭甜味的也是她。
今天天氣剛剛好,虞清雨踩著陽光出門,步行去了巴黎市中心最大的一家圖書館。
帶了一杯咖啡,虞清雨坐在靠窗的位置,手里拿著的是當下最暢銷的一本自傳體小說《從四十到十》,大概是講述的作者Melina從幼年到中年的故事,以女作者獨有的細膩文風,娓娓道來,一經問世,迅速火爆。
聽說已經賣出了電影版權,正在打磨劇本中。
悠閑時光就在翻過的書頁中流淌,直到馮黛黛的一通電話打斷了靜謐。
虞清雨帶著咖啡找了個安靜的樓梯間,才接通她的電話。
馮黛黛:“你在法國玩得樂不思蜀了?”
“這么久連個消息都不給我發。”
“在圖書館呢。”虞清雨打開窗,細碎的陽光落在她的面上,她舒服地瞇起眼。
“怎么想起去圖書館了?”
虞清雨簡單解釋了下:“就是突然發現我之前很喜歡的那本小說,居然沒有簡體版,好可惜。”
馮黛黛聽了忍不住地皺眉:“我是聽不懂虞大小姐的高雅志趣。”
自從虞清雨辭職后,跟她講得不是什么買不到原版書籍,就是簡體版翻譯得有問題,總之是她不熟悉的領域。
“清雨,跟你說件事。”馮黛黛迅速轉了話題。
虞清雨悠閑地喝了口咖啡,好像又找回了之前在法國工作生活的節奏。
“你講。”
“宋執銳……”
虞清雨剛喝下的咖啡差點嗆到自己,乍一聽這個名字,還有些茫然。
多久沒在她生活中提及的人,她自己都數不清了。
大概這也是她搬到港城生活的一點好處,從前的那些人和事,似乎都在她的記憶中模糊。
她長長地換一口氣:“怎么又是宋執銳?”
“黛黛,我已經結婚了,暫時沒有二婚的打算。”
“不是。”馮黛黛也有些無語,“你在想什么呢。”
“你這說的好像我蠱惑你做什么壞事一樣。”
虞清雨淡淡笑了聲:“那你要說什么?說快點,一會兒我要去找我老公了。”
“老公老公,清雨你變了,你現在怎么能滿口都是你的老公。”馮黛黛搖搖頭,重新切回正題,“我是想說,我前些天在我哥收到的A輪投資提案里,看到了宋執銳的新創業計劃。”
虞清雨很平靜地清了清嗓子:“然后呢?”
馮黛黛對于她的平靜都些意外,又把話說得更直白了些:“宋執銳這是要東山再起了。”
“知道了。”虞清雨語氣一如平常,“鋰電池負極材料,也挺有前景的,可以考慮投資。”
馮黛黛愣住:“啊?什么鋰電池?什么負極材料?”
突然冒出的專業性詞匯,讓她有些反應不過來。
虞清雨也沒解釋,她自顧自繼續說:“不過我覺得你哥應該不會投,他打小就看不上宋執銳。”
馮黛青和宋執銳之間似乎是有些瑜亮情結在的,相仿的年紀,一直是眾人比較的對象。
頗有幾分“死對頭”的對立關系在。
馮黛黛嘁了一聲,直接戳穿虞清雨的粉飾太平:“我哥看不上宋執銳還不是因為你,他暗戀你那么多年,表白了十一次,你都沒答應他。”
不忍直視的回憶,馮黛青真的有對她表白過十一次嗎?
如果把那些頗為油膩的“我們名字中都有同一個字,說明我們是命定的緣分”也算上的話,大概是有十一次的。
她關上窗戶,把杯中最后的咖啡喝完:“差不多得了,我只是不想當你嫂子罷了。好閨蜜變姑嫂,還是太尷尬了。”
“你這意思是,我哥追不上你都是我的錯?”馮黛黛后知后覺品出點不一樣的意味。
虞清雨沉吟許久:“你如果非要這么理解的話,我也沒辦法。不過說實話,黛黛,如果你有閑錢的話,或許可以投一下宋執銳的項目,那應該是個可以賺錢的項目。”
馮黛黛是沒想到自己只是來通風報信的,還要賠上一筆投資錢。
“不是,他的項目可以賺錢,那你怎么不投?”
虞清雨很坦誠的語氣:“我現在的身份,自然不好和他再牽扯,我老公管得嚴。”
又是她的老公,馮黛黛揉了揉自己的耳朵,總覺得這通電話被秀了一嘴恩愛:“真的假的,你們這么快就共浴愛河了?”
虞清雨干笑了兩聲,愛河沒共浴,酒河倒是一同走了遭。
“掛了,一會兒還有事。”
顯然并不想在這上面多說。
“哎?”馮黛黛話都沒說完,只呆呆拿著手機。
她忽然又想起件事情,虞清雨又是怎么知道宋執銳具體創業項目的?
會議空檔間隙,聞森將一早準備好的臻品珠寶手冊送了上來。
虞清雨手上帶的那枚婚戒,是謝夫人早年前拍賣回來為兒媳準備的,鉆石大小凈度都是頂級,款式也同樣精致。
唯一缺點大概就是,不是謝柏彥所準備的。
故而這次法國之行,謝夫人百般叮嚀,讓他為自己的太太重新定制一枚婚戒。
周斯岑的電話不合事宜地響起:“你做什么呢?”
“陪太太約會。”謝柏彥漫不經心地翻過一頁珠寶展示手冊。
一聲寥寥輕笑在耳畔響起:“怎么騙家人,把自己也騙上了?”
謝柏彥云淡風輕回了句:“你何時見過我騙人,正在給太太選購珠寶。”
“哦?”周斯岑尾音輕輕挑起,“我們謝總裁還真是百年一遇的好好先生。”
謝柏彥懶得聽他恭維:“有事起奏。”
周斯岑是有被他奇奇怪怪的國語震驚到的:“你老婆平時就教了你這些?”
“太太送了我本新華字典。”謝柏彥微微松了松領帶,“哦,差點忘了你不知道新華字典是什么東西。”
看了眼時間,下一場會議即將開始,他打斷沒必要的寒暄:“找我什么事?”
周斯岑清了清嗓子,為自己辯白:“不好意思,新華字典我還是知道的,雖然是沒什么必要的比較,但我的國語還是比你強不少的。”
“你在法國還要停留幾天的吧,那幫我帶一副耳環。”他又補充了句,“款式發你了,我女朋友喜歡那個牌子的首飾。”
“哪個女朋友?”謝柏彥翻看著周斯岑發過來的照片,語調淡淡。
一聲戲謔的淡音:“我可只有一個女朋友,不像你。”
“確實不像我。”謝柏彥淡漠的眉眼緩緩舒展開,“我只有一個太太。”
電話掛斷,收到謝總眼神的聞森立刻說:“我下午去跑一趟幫周總訂購首飾。”
謝柏彥應了聲,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鏡框,目光淡淡落在辦公桌上放的幾顆糖果上。
“記得給太太訂一只新包。”神色微淡,提醒道,“是你弄壞的那只。”
不好的記憶涌上腦海,那只包的價格有些超出他的承擔范圍了,他小心翼翼地問:“謝總,是要我來買嗎?”
“從我賬上走。”
男人眉目淡若遠山,疏離的清冷感無形散開。
“你給我太太買包,不怕我誤會?”冷禁的調子。
“謝總您真是說笑了。”聞森還沒來得及松口氣,又默默咽了回去,“太太的東西自然應該有謝總買單,我這真是多問了。”
手中的冊子還在翻動著,冷白手指落下,輕點幾下:“就這些吧,去為太太定制珠寶。”
就這些?聞森額角冒了冷汗,這些加起來大概要九位數歐元了。
謝柏彥闔上冊子,忽然又想起什么:“太太喜歡的珠寶品牌最近出了新品,記得替她添一份。”
“謝總,您是要哄太太?”聞森試探地問道,這樣大手筆,屬實有些驚到他了。
他做謝柏彥的助理,大概也有三四年了,還從未見過如此這么奢侈的采買。
一抹冷光緩緩移到他面上,聞森咳了聲,立刻換了說辭:“我的意思是您要促進家庭關系和諧嗎?”
謝柏彥放下手中的鋼筆,薄唇微啟:“夫妻情趣罷了。”
他不太牢靠的夫妻關系需要緊急維護一下。
“家里的花園裝得怎么樣了?”起身,謝柏彥重新系好領帶,慢條斯理地扣上西裝。
家中后院的花園重新裝修,按照虞清雨京城別墅的布置原樣還原。
眸光悠遠:“還有,太太喜歡克勞德莫奈花,想辦法遷一些回去。”
第18章 Chapter 18
合同簽約后的慶功宴,在謝柏彥第三次看向白襯衫袖口壓下的黑金腕表時,Andy端著酒杯湊了過來。
“謝太太今日怎么沒有來?”
謝柏彥抬了抬金絲鏡框,神色微淡,有些心不在焉:“她去看秀展了。”
Andy微微點頭,一副了然于心的樣子:“看來謝太太不在,謝總無心應酬。”
虞清雨確實有問過今晚是否需要陪同他一起出席,只是那會兒她已經穿戴整齊,拎著鏈條包準備出門。
聽說是她的好友在法國的第一次時尚展會,虞清雨說她其實可以不去看展的,陪他出席活動是她的義務。
義務這個詞微微刺耳,謝柏彥沒說話,只是叫了司機去送她。
他說:“沒關系,謝太太想做什么都可以,不用考慮其他。”
離開時,虞清雨再三回頭確認,頗有幾分猶豫不決的意味在。
當然,陪他出席活動確實是謝太太的義務。
但若是勉強,似乎也沒什么意思了。
謝柏彥沒應聲,只是漫不經心地晃著手里的杯子,紅酒在杯壁上流連,醇香蕩漾,他卻一口也沒動。
“今日只談公事。”
言下之意是,不想談論那位過于美麗的謝太太。
Andy忍不住笑了:“那就只談公事,祝我們接下來的合作愉快。”
紅酒杯輕輕碰上他的,Andy正抬手送至嘴邊,卻被謝柏彥虛擋了下。
“算了。”他低眸看著酒杯,清冷面容現上幾分寡淡的無趣,“太太管得嚴,喝酒是要被趕出房間的。”
Andy驚訝地睜圓眼睛,藍色的瞳仁閃過難以置信,他后退半步,上下打量了番面前西裝革履的英俊男人。
“謝總,你不像是被太太拿捏的樣子。”
淡漠眉眼清雋舒展,他第四次看向精致昂貴腕表,若有若無地勾起唇角:“那你看錯了。”
“我比較俗氣,自然太太重要。”
Andy是懂一些中文的,但只停留在很淺顯的表面上,他絞盡腦汁想了一個句俗語回敬給謝柏彥——
“那還真是讓我刮目相看。”
他仰頭喝下杯中的紅酒:“沒想到你居然還是個顧家的好男人。”
“顧家的好男人”回到酒店的時候,房間的燈亮著,似有似無的一點酒香襲來。
他的眉心深折,似乎是紅酒的味道。
目光折過玄關,只著單薄黑色睡裙的女人正坐在餐桌前,輕輕晃著手中的杯子,深紅色的汁液攀過透明的玻璃杯,顏色灼燙他的視線。
“虞清雨,我記得昨天剛跟你簽訂過協議的吧。”系得優雅端方的領結被扯下,隨手丟到一邊,聲線染上幾分薄涼,“想要喝酒也沒關系,起碼身邊要有人陪。”
虞清雨循聲望了過去,清透曈底漾起一絲波瀾。
緊跟著,腕表同樣被解下,落在餐桌上,清脆的聲響,她的眉梢不由跟著一跳。
眸間清光只跟著他的身影挪動,一顆一顆被解開的襯衫扣子,半垂下的襯衫領口,將拉近的距離扯入了非禮勿視的范疇。
低啞的聲線壓下,帶著幾分凜然的警告:“你知道喝醉了有多危險,這里是法國,你也知道治安不好,街上有多少流浪漢,又有多少難民小偷……”
虞清雨怔住,愣愣地抬眼看向懸在她頭頂的清雋冷面,周身環繞的凌然氣息,毫無收斂的睥睨之色,仿佛經年不化的寒冰,滲著冷冽的涼意。
她咬了咬唇,水潤的眸子輕眨,幾分無辜:“可我沒喝啊……”
虞清雨將放在桌角的香薰推到了他面前,一道影影綽綽的燭光在兩個人之間隔開距離,輕渺而上的白煙,帶著綿長的清香。
“我只是在回來的路上買了一個香薰,廣告標語是無酒精的紅酒味,我就回來試了試。”
至于裝著深紅色液體的杯子,她端起杯子送到了他的嘴邊:“是樹莓汁。”
透明的玻璃杯被強行壓在他的薄唇上,那上面還帶著一點殘留的口紅印,在輕晃中摩挲處一點熱度。
滯了幾秒。
謝柏彥修長冷玉的指骨輕輕推開眼前的玻璃杯,低身吹滅了桌上的那只香薰,漠然揉了揉眉心,神色幾分懶怠。
“抱歉,今天有點累。”他望著香薰被熄滅后,那一點渺渺直上的青煙,心緒微亂。
無酒精的紅酒味嗎?
怎么有幾分醺然迷醉在緩緩漫上。
“你在關心我?”虞清雨歪了歪頭,似乎察覺到了什么。
拉開她身側的椅子,謝柏彥懶懶靠在椅背上,長睫半垂,聲線冷清:“你是我的太太。”
“關心你是我的畢生課題。”如玉般清潤的聲線淺淺落下。
虞清雨恍然一怔,下意識轉頭,望進他一汪邃暗深海的眸底。
怦然的心跳被不斷放大,有規律的加速,在耳邊響徹。
低頭喝了口微酸的樹莓汁,她清了清嗓子:“你今天送的珠寶,我很喜歡。”
回到酒店看到在客廳桌上整整齊齊擺放的珠寶首飾還有高奢挎包,剎那間的悅然是掩飾不住的。
“客氣了,謝太太。”一句話又將兩個人的距離拉回最開始的友好,“吃晚餐了嗎?”
好像是例行安排似的日常問詢。
氣氛在暗昧中歸于心照不宣的古怪。
“沒。”虞清雨搖搖頭,“沒什么胃口。”
褪去最初的怔然,她表情有些淡,眸光似有似無地落在他交叉而握的冷白指骨上,一枚躺在清健腕骨上的紅痣,帶來一點別樣的色澤。
深深嘆了口氣,虞清雨托著腮,眸光微頓,更靠近了他幾分。
“你在不高興?”謝柏彥敏銳地察覺到她的情緒不對。
虞清雨摸了摸自己的臉:“很明顯嗎?”
謝柏彥靜靜端詳她幾息,默不作聲拿出手機悄敲敲打打,似是發送了條消息。
大概是那只紅酒味香薰真的不太對勁,她莫名有些頭暈腦脹,視線像是加上了一道鎖,牢牢的黏在了謝柏彥的身上,一錯不錯。
收了手機,謝柏彥側頭,對上她灼然的視線,薄唇溢出淡聲:“要聊聊嗎?”
虞清雨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紅唇微張,幾分恍惚:“你居然想要當知心先生?”
日理萬機的謝先生居然也會這么好心地想要沉入俗世,聽聽他人的煩惱。
他的眼神又偏至那只香薰,幾分暗色隱下,唇角綴上一點笑弧:“今晚有時間,可以陪興致不高的謝太太解悶。”
“當然,若是太太實在過意不去,我也可以收費聆聽。”
虞清雨鼓了鼓嘴,自動過濾掉他的陰陽怪氣。
大概是今晚的氣氛好,又或者是今天他們距離近,大概還有些更深的原因,被她刻意忽視過。
好像跟他說些煩心事也沒那么難。
“謝柏彥,你說作為一個擁有國民暢銷書的馳名作家,會接受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翻譯來為她的作品制作譯本嗎?”
他大概有猜到她想要做什么,對于她的事業他保有十足十的尊重,但至于這個問題,只有一個答案——
“你去試過才會知道。”
“可我沒什么名氣,也沒什么代表作。”
謝柏彥沉吟片刻,換了一種說辭:“所以更需要你主動去試。”
她瞥過去一眼,唇線抿得平直:“可是我試了,她還沒有回我郵件。”
虞清雨不是那種猶猶豫豫止步不前的性子,她只是需要找個人抱怨一下自己的不安,并不需要他給予任何意見。
行動力,她向來是滿分。
但對結果的期待或者擔憂也是避不可免的。
謝柏彥眉心微微皺起:“那你跟我說這些的用意是?”
“夫妻之間不就應該說這些的嗎?”虞清雨覺得他這個問題似乎有些多余,“太太的抱怨,你自然要全部接收。”
“明白了,太太只是需要我的鼓勵和認可。”他的眼神瞥來,幾分矜然。
“不過,太太或許最不需要的就是我的任何和鼓勵。”語調淡淡,帶著令人信服的魅力,“因為那已經是一眼可見的事實。”
心房重重地一跳,鼓震的躍動遞進每一寸關節,是令人服帖的安然感。
“第一次覺得你的嘴里還是可以說出幾句能聽的話的。”她勾起嘴角,嫣然而笑,昳麗明媚的嬌色映照在男人的曈底。
其實她也有其他準備方案。
“道理我都懂,如果她這幾天還不回我郵件,我就準備聯系朋友帶我登門拜訪。”
總要為自己想做的事情盡力吧。
門鈴忽然響起,打擾了室內安靜對視的氛圍。
謝柏彥起身開門,虞清雨好奇地探頭望過去,這么晚了,難道還有公事要處理?
出乎意料的,聞森推了餐車進門,不是晚餐。
而是食材。
“你要做晚餐給我?”
虞清雨是有些驚訝的,上一次她初到港島餓著肚子讓謝柏彥下廚時,他還推三阻四,換了地點,他居然主動為她下廚?
難道法國的水土有利于好好老公的培養?
面對虞清雨的質疑,謝柏彥的反應就稍顯冷淡了些,只簡單幾個字便堵住了她的話頭——
“我也沒吃。”
酒店廚房廚具也算齊全,透明的玻璃門隔絕了所有煙火氣,料理臺前的男人,白襯衫被挽上小臂,棕色的皮帶隔開黑色西褲,身材比例極其優越。
矗立在廚房的一道挺拔料峭人影,無形間奪去了她所有的注意力。
她不得不承認,有的人,天生就是眾人焦點,即便是洗菜做飯,也同樣賞心悅目。
“隨便吃點?”虞清雨看著擺在面前的精致料理,彎起了紅唇。
謝柏彥只是垂眸,慢條斯理地切開羊排:“我以為你看到送來的食材,也便知道不是隨便吃點的。”
“是嗎?”她不動刀叉,只等著謝柏彥為她切好肉排,“我以為你只會隨便做點呢。”
謝柏彥那次的冷言冷語,對她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
至今還念念不忘。
他手中的刀叉頓了一下,淡淡應了一聲:“和大廚請教了一點廚藝小技巧。”
虞清雨多嘗了幾口的那道菜,因著謝夫人的緣故,廚師倒也知無不言,將所有配料技巧全部告知。
切好肉排的盤子被換到了她的面前,虞清雨嘗了一口,幾乎和那日的法餐味道相差無幾。
不知是做師傅的教導得好,還是做學生的天賦極高。
“謝柏彥,你看上去好像什么事情都會做得很好。”
就像聞琳說的那樣。
男人輕挑眉尾:“不是說做人老公不太行嗎?”
虞清雨清了清嗓子,隨意地將散落在肩上的長發撩至耳后,面不改色,嗓音較平時更清甜幾分:“行不行,我哪里知道,我又沒試過。”
廚房的窗戶開著,習習暖風拂過,似乎將那未散開的紅酒香薰余味再度燃起。
繾綣的一點韻香。
或者可能也不是紅酒味。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嗎?”謝柏彥的音調微沉。
虞清雨眼神勾起一點靡麗,眼尾處的紅痣透著幾分蠱惑的旖旎之色。
“當然知道啊。”笑眼盈盈,“我在言語調/戲我老公呢。”
“嗯。”謝柏彥似有似無地應了一聲,冷白面容上淺淺映上一點笑痕,“被你調戲到了。”
一句話噎住想作壞的虞清雨。
真沒勁。
她食量小,沒吃多少便放下了刀叉,眼波流轉,忽然想起一件正事。
他們來法國的正事。
敲了敲桌面:“說真的,你說帶我來法國約會,結果只忙著工作去了。”
“所以,我的約會呢?”
謝柏彥拿起方巾頗為優雅有禮地擦了擦嘴角,淡然抬眼瞧她:“謝太太,想要玩些什么?”
“法國我呆過很久,沒什么特別想玩的,但是你問我想要什么約會,是不是太敷衍了些。”虞清雨聳了聳肩,平平淡淡的調子,似乎早有預料到他的回答。
謝柏彥微微頷首:“確實敷衍了些。”
黑眸沉淡,天生漠然冷淡的面容在昏黃燈光下似乎掛上了幾分柔旖。
“很抱歉,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我的生活中只有工作。”他的語調極淡,卻極為認真,“在娶你之前,我沒有任何和女孩子相處的經驗,也不知道該如何哄人開心。”
原本也只是插科打諢的口吻開個玩笑,虞清雨根本沒想到會收到謝柏彥如此嚴肅公式化的回應。
指尖繞著耳側長發,在這種氣氛下,她也有些不自在。
“不是已經送花送糖送珠寶了嗎?”
當然還有送錢。
“這樣你就會開心是嗎?”
皺了皺秀氣的鼻尖,虞清雨覺出幾分微妙。
她迷蒙地回視:“如果我說一句開心,你是不是接下來又要大費周章搜尋什么稀罕玩意?”
珍稀珠寶,又或是限量高定,還是什么豪宅跑車?
雙手抱胸他,她微微坐直身體,很是直白地回答:“說實話,我從小見過太多奢靡繁華,我不缺那點珠寶,也不缺那點錢。”
俊美淡涼的男人迎上她的目光:“所以,清雨,你喜歡什么,或者你想要什么,請告訴我。”
“為博太太一笑,我很情愿。”
這是他第二次說這句話。
第一次是在拍賣會,或許是現場氛圍使然,虞清雨見過太多公子哥用那些大方昂貴的拍品來示愛,所以她沒當真。
這是第二次,再聽她卻驀地上了心。
她確實有很多想和另一半在法國做的事情,比如在新橋看日落,一起在圖書館看書,或者去黑膠唱片搜尋喜歡的小眾歌曲,一起乘坐小火車、或者海底隧道來一場說走就走的英倫之旅。
但那些,僅限于和她的另一半。
可另一半要如何定義似乎也很難。
“約會啊……”她輕輕念著這幾個字,眼波微動,幾分笑意漾起。
在他的視線中虞清雨忽然起身,腳步瑩瑩,幾步間已經繞到了他的身側,清甜氣息撲了下來,咬著曖昧的字眼,一字一頓。
“不如你親我一下,我們先找找感覺吧。”
光影暗淡,她的瞳光清透,奪目粲然。
沒等他回答,下一秒,她的唇便貼了上去。
清勁的手掌微微抬起,似是阻隔,卻被她的手指圈住,淺淺壓下。
一觸即離的溫度,只有綿延的酒香將余燼點燃,潮熱的氣息縈繞,彌彌不散的溫度。
淺淺錯開的一點距離,睫羽亂顫似乎刮過他的面頰,流光翻涌間,她灼然的呼吸都亂得明顯。
虞清雨咽了咽嗓子,清澈的眼眸一瞬不瞬地定在他面上,試圖捕捉他所有微動的表情,手指圈住的那一點脈搏鼓震清晰入耳。
緋紅在眼尾浮上,寸寸暈染至耳廓,赧然間她還端著驕矜的模樣。
是紅酒的余香吧,像是酒精帶來的醺然。
可是她眼前的男人似乎依然保持冷靜的漠然,八風不動,卻好像也有一點端倪。
“你的脈搏變快了。”一點盎然的小得意,明眸善睞,像只小狐貍,殷紅愈加靡深,她瞳底也漫上幾分靡麗,“也是,我這么可愛好看的人,你怎么可能對我不動心。”
謝柏彥只是靜靜地看著她,沉眸間似是縱容,似是寵溺。
手掌翻起,輕易地反握住她的手腕,他的嗓音漸漸低下去,磁性好聽:“太太,或者你有沒有發現,你的脈搏也很快。”
第19章 Chapter 19
在法國的最后一天,謝柏彥所說的約會終于應現了。
在蒙帕納斯大廈吃晚餐,看日落是什么體驗。
虞清雨或許可以給出答案。
遠處便是壯觀的埃菲爾鐵塔,俯瞰整個巴黎璀璨夜景。
日落時分,輝光與鐵塔上的燈光交映在一起,將淺淺云層也照上暖意,鴉雀排排飛過,為這副濃妝艷抹的油畫中添上一點動態的生機。
露天長臺,有晚風徐徐撫過耳畔,長發被帶著向后飄動,像漂浮在空中的黑色錦緞,沁著冷光。風停,便落于頸側,與瓷色凈白的皮膚顏色分明。
虞清雨端起氣泡水輕抿一口,氣泡鼓脹帶來的一點刺激感劃過味蕾。
就像身處高臺,低頭向下望時,那股不由心的放空感。
一點慌亂,十點松弛。
她收回視線,彎唇笑了笑:“在巴黎人眼里,這棟大廈被稱為是天際線上的一個污點,他們總說這種齊天高樓破壞了巴黎的整體風格。被罵了這么多年,蒙帕納斯也還是巴黎必須打卡的風景。”
虞清雨也沒想到第一次登上這棟高樓竟然是與謝柏彥一起的,腳下不遠處就有地鐵站,交通倒也方便,可是她在這里生活工作了幾年,卻一次也沒有來過。
只是遠遠地眺望,似乎有執念,便還會又再重回故地的機會。
“那看來是我的榮幸。”溫潤的聲線低繞,恍若曖昧。
實際上,因工作之故,謝柏彥也曾多次來往與法國,高樓繁華看過許多,似乎這般安靜與另一人這般看風情也從未有過。
淡漠的俊臉,靜靜地轉向出神的女人。
“你媽媽昨晚跟我說,她幫我們約了攝像師,可以在巴黎補拍一組婚紗照。”虞清雨半垂著眼皮,昏黃夕陽落在她的面上,糅著霓虹璀璨,她的神色幾分恍然。
他們的世紀婚禮辦得隆重,卻也不能考究細節。屏幕上輪放的婚紗照還是請人修圖拼湊的。
在這方面謝家很大方,不愧是花了大價錢的后期制作,任憑當事人仔細觀察,也完全看不出那是后期處理過。
謝柏彥抬眼,準確無誤地噙住她的嬌面細微的表情變化,淡淡應了聲。
他的母親也同樣跟他交代過這事。
“她跟我說你不太想拍。”
大概是夕陽的昏暗霞光總會帶來一種低沉的氛圍,虞清雨的聲音也不由放得很輕,眼神也溫柔:“在法國拍婚紗照,我之前確實沒想過。”
謝柏彥眸光微閃,平靜地望向她,若有所思。
略帶薄繭的指腹輕輕摩挲過面前的玻璃杯,那里透明的氣泡水正不斷向上鼓著泡泡。
余輝折進他的瞳孔中,一點舒然散開的溫潤:“那你有什么很想去的地方?”
“算了吧。”虞清雨想不出來,她有段時間也很癡迷于環游世界,見過很多奇特景觀,反而對留下什么紀念照片這種想法很是模糊。
她低頭又喝了口氣泡水,舒服地聳了聳肩:“還是簡單一點吧,我的確對婚紗照沒什么興趣。”
“非要留作紀念的話,婚禮的那些照片也算吧。”
她足足換了七套婚服的婚禮照片。
幾許安靜,謝柏彥微微挑眉,幾分猜測:“有故事嗎?”
“或者說有心結嗎?”
虞清雨詫異地瞥他一眼,這人想到哪里去了。
她的生活或許用一帆風順來形容也大差不差,有試錯的機會,也有可以回頭的備選。虞清雨心態極好,一向看得開,隨心而至。
哪有那么多需要糾結的故事?
“沒有故事,也沒有心結。”坦然回視,一抹淡淡笑痕爬上面頰,“我只是單純覺得,婚紗照好像并沒有什么實際意義。”
“如果真的需要紀念的必要,也不是擺在墻上、或者只存在電腦手機里的。”
仿佛什么都不曾放在心上。
“如果說唯一用途大概就是我們的婚禮吧,但那已經過了,更沒必要了。”
虞清雨對于那場婚禮,除了足夠奢貴華麗外,已經沒有更多的印象,好像那一頁已經被這樣輕而易舉地掀過。
除了他在臺上很真誠地夸她漂亮外,她也記不清其他。
不過那確實是事實。
謝柏彥還是有些眼光在的。
“你說得對。”謝柏彥只是淡笑,指腹摩挲過無名指上那枚簡約款的婚戒,眸色漸深。
夜色有些涼了,虞清雨跟著謝柏彥的腳步進了室內,她回頭戀戀望了眼巴黎夜景:“我們是明天就要走了嗎?”
“是今晚的航班。”
“……”她深深嘆了口氣,“那位作者還沒有回信。”
有些冷,她抱住自己的胳膊,忍不住向謝柏彥靠近了幾分:“我托了我的老師幫忙去問,但聽說她去巡游簽售了,大概這次是沒什么緣分了。”
“那——”謝柏彥剛要開口,被虞清雨忽然捂住了嘴。
“你不要說話,你只需要聽就可以了,也不需要你去幫我做什么。”
一點溫熱貼在唇上,帶著些許潮意,是巴黎濃重的露色。
謝柏彥唇角悄無聲息地勾起,攤了攤手,半側過身,為她擋住卷著涼意的夜風。
“我以前是很向往那些來往于新聞發布會上的翻譯官的,但真正入職之后,好像和我理想中的狀態不太一樣,所以我想換一種方式。”
這是她想了很久做出的決定,現在她似乎也找到了新的方向。
雖然有些出師不利。
謝柏彥忽然移開她的手掌,靜靜地攥在手里,手指間的婚戒硌著她纖細的指節。
“那做謝太太呢?”
虞清雨愣了幾秒,驕矜地揚了揚精致的下巴:“除了你現在不讓我喝酒之外,暫時還不錯。”
光影交錯間,他薄唇揚起淡弧,指尖把玩著她柔軟的細指:“那作為獎勵,送你一個紀念品吧。”
只驚喜了一秒,虞清雨狐疑地斜他一眼,已然忘記抽出自己的手。
“不會是巴黎鐵塔紀念模型吧?”
總覺得謝柏彥是會干出這種事情的人。
“虞清雨。”
謝柏彥低低喚了她一聲,如玉的音質在鼓噪著耳膜,簌簌電流爬過,似乎還帶著窸窣的聲響。
虞清雨下意識轉身,手機攝像頭恰好印下她回眸的瞬間。
“送你一張我們的婚紗照。”
蝶翼般的長睫微顫,怦然心跳聲亂了她的思緒,虞清雨的目光卻久久定在她身上的白色緞面長裙。
良久良久,她才小聲嘟囔著:“什么嘛。讓我穿這條裙子就是為了這個啊。”
被握在他掌心的手指毫無意識地落在他白色襯衫袖口,貼著他骨感清健的手腕,跳動的脈搏傳遞著涌動的溫度,像是被猝然一燙,她骨節猛地一跳,又被刻意壓下起伏的弧度。
“都沒有一束鮮花,也沒有冠冕,而且我今天都沒有帶鉆戒。”
身上的白裙同色系的細細綁帶被她繞過手指,纏在腕上,輕盈的柔和美感,與那枚碩大的鴿子蛋氣質并不融合。
于是,她出門便摘下了婚戒。
沒想到,謝柏彥居然也會給她額外的紀念。
大概是氛圍極好,讓她陡然生出幾分錯覺:或許,留下一點時間的紀念,也不錯?
“你不是說不需要紀念嗎?”偏冷的聲腔不動聲色地重復著她剛剛自己說過的話,和低低纏繞的尾音似乎有種割裂的違和感。
虞清雨咬著下唇:“你——”
目光不由停在他微淡的薄唇上,無端咽了咽口水。
她清了清嗓子:“那拍都拍了,總還是要好好拍的嘛。”
拖著長長的音色,清甜溫軟,字字強調,是令人無法拒絕的矜持。
虞清雨堂而皇之地搶過他的手機,很是自然地指揮著他的動作。
“低頭,看鏡頭。”他涼薄的視線偏向鏡頭,神色微淡,虞清雨皺著眉搖搖頭,“算了,你看我。”
還是不滿意:“你就不能笑一下。”
“你就配合一下嘛。”聲音慢慢染上了幾分嬌色。
“哎呀,你就像那個,說一步走一步的機器人一樣——”她的聲音頓在他忽然貼近的俊臉。
“謝太太。”長臂攬在她的纖薄的肩上,微一用力,虞清雨便伏進了他的懷里。
清淺的呼吸打在她的面上,明透清眸抬眼,一點暗光壓下,是他靠近的冷香捻過她光潔的額頭。
再次被定格的畫面。
虞清雨不自然抿抿唇,推開面前的男人,鼓了鼓唇,幾分慌亂掩在頰面上渲染開的紅暈下。
她若無其事地看了幾眼那張所謂的“婚紗照”,白襯衫和白裙貼在一起,似乎也有些繚繞的旖旎。
“還可以。”她輕咳了兩聲,不滿地戳了戳他的胸膛,“不過,你這人拍照就不能先說一下的嘛。”
謝柏彥眉眼舒展,淡若青山,輕笑一聲:“我們之間的關系,連親都可以直接親的,還需要說嗎?”
或者那些靡麗的記憶余燼還未熄滅,那短短一觸的柔軟,他沒忘。
她也一樣。
面色端不住了,虞清雨攏起裙擺就往外走,嘴里還念念有詞:“壞男人,不是說好忘記的嗎?”
早上醒來的時候,虞清雨對昨天的所有全部耍賴不認賬,可又被謝柏彥一條一條戳破事實。
面上無光的她,果斷換了策略,風風火火叫了聞森去對那只香薰做化驗。
一定是香薰有問題,或者樹莓汁也可能有問題。
總之,概不承認自己做了壞事。
——
虞清雨是上了謝氏的私人飛機后,才知道目的地:“我們不回港城?”
“不是很久沒回京城了嗎?”他低身扶起被她踢得亂七八糟的鞋子,“按道理,婚后也是需要回門的。”
她倒是還好,前不久剛見過蘇倪,至于快兩個月都沒聯系過她的虞逢澤,她倒是沒什么想念的。
懶懶縮在沙發上:“又是你媽媽安排的?”
不得不說,謝夫人對她的事情確實足夠體貼細心,至少比面前這位嚴謹端坐的男人要好得多。
“就不能是我安排的?”他淡然解開西裝紐扣,涼涼睇過去一眼。
總覺得不像謝柏彥的作風,但似乎也有少許改變,至少比婚姻初初見不到他人影的時候要好太多。
音色漸低,她打了個哈欠:“因為你看著就挺孝順的。”
“孝順?”俊美眉宇微微折起。
虞清雨撿起手邊的書,閑閑應聲:“說錯了,你現在是妻管嚴。”
謝柏彥不與她爭辯:“太太說的是。”
“……”虞清雨合理懷疑,他根本沒聽懂她說了些什么便敷衍回應。
機艙里安靜,只有筆下細細擦過紙張的聲音,是謝柏彥在辦公,他是晚上推了個會議去陪她看日落的。
那淺淺的聲響催著人也困乏,虞清雨抱著腿斜斜靠在沙發上,纖直小腿默默縮進了裙子里。
慢慢的,越縮越緊,只露出一截瑩潤精致腳腕,還有光潔裸/露的雙腳。
一條薄毯披在她肩上,虞清雨沒抬眼,鼻尖所觸的冷淡氣息已經昭示了來人。
“把襪子穿上。”矜冷聲音緩緩壓下。
虞清雨眨了眨眼,卻沒動,在他的注視下淡定地又翻了一頁書。
“要風度,不要溫度?”溫熱干燥的大手覆在偏冷的腳踝上,一點薄繭微硬,她不由縮了縮腳。
不情不愿地回答:“襪子在行李箱里,不想動。”
這個時間已經到她的睡眠時間了,可以適時地犯個懶了。
謝柏彥眸光定了幾秒,彎腰撿起她已經垂落在地板上的裙角,不帶一點情緒的嗓音落下。
“抬腳。”
虞清雨茫然地掀開眼皮,不明就里,但已經順從地抬起腳。
面前的男人慢條斯理地解下身上西裝,黑色的定制款西裝被扯開,輕輕墊在了她的腳下,復又包住她微涼的腳踝。
似乎還帶著幾分他殘留的體溫。
她眼波微轉,幾絲隱秘的悸動浮上,莫名想要瑟縮的小腿,又被她生生壓抑。
晦暗不明的眸光焦灼在她染上緋色的面容上,略帶幾分無奈的溫聲:“謝太太,乖一點。”
“我一直很乖的。”她小聲辯解了下。
有些無力。
淺淺一聲嘆息:“累了就去臥室睡吧。”
虞清雨還在剛剛的怔忪中,只迷迷糊糊地回:“那你抱我。”
話一出口,不由咬了下舌尖。
言不由衷,卻也由衷。
“小笨貓。”明明是繾綣的幾個字,從他口中吐出是似乎總是帶著公事公辦的淡定。
虞清雨環住他的頸子,反駁:“不笨,我只是困。”
“嗯,小困貓。”謝柏彥從善如流,順著她的話說道。
還是覺得不對,虞清雨慢慢閉上了眼,有些疲乏,但不忘糾正:“是小困魚。”
當她人被輕輕放在床上的時候,虞清雨翻了個身,躺進柔軟的被子里,還不忘指使今日很好說話的謝先生。
“把那件西裝也還給我,幫我蓋在我腳上。”
落地京城的時候,已經進夜了,虞清雨拒了所有邀約,轎車直接開往他們的婚房。
這還是謝柏彥第一次進入這棟別墅,似乎和他所見的那張圖紙上別無差異。
如今港城的那套房子,已經由著她折騰去復刻她喜歡的裝潢。
她折騰得起勁,他倒也縱容。
謝柏彥站在門前,看向院子里那座十八世紀少女戲水雕像,細細端量了幾瞬,淡淡問道:“這個噴泉也需要原樣復刻嗎?”
傭人介紹這尊雕塑也是虞清雨的心頭愛,是當時花了大價錢拍賣回來的。
虞清雨蹙了蹙眉,似是仔細思索了一會兒:“不要,看膩了,換一個吧。”
雕像可以有,最好還是十八世紀的,言下之意是,需要他尋個新的了。
謝柏彥微微挑眉,淡然一笑,算是應了她的要求。
夜深,虞清雨上樓去泡熱水澡,舟車勞頓,加上亂了的時差,身體困乏,好像總是提不上勁。
他當然不算外人,至少是這間婚房的合法屋主,虞清雨很理所應當地把他一人撂在樓下。
謝柏彥站在她定制的整墻魚缸前,看著擁擠在投喂口的魚群,舒服地擺著魚尾,靜水流深中搖曳的一點艷色。
似乎真的有虞清雨說過的那種暢游自由感。
只是有人不合時宜地打斷他的賞魚。
“是清雨回來了嗎?”
陳姨回答:“馮先生,是的。”
“我看到樓上亮了燈,就猜到是清雨回來了——”帶著笑意的舒朗男聲,停在與客廳里清冷淡漠男人對視的瞬間。
和謝柏彥對上目光的馮黛青,笑容登時凝結在臉上。
馮黛青是沒有參加虞清雨婚禮的,但那并不妨礙他認出面前的男人。
虞清雨的那位便宜先生。
謝柏彥骨節分明的手指往投喂口送了最后一點魚食,清雅端正地轉身,行走間帶著涼涼冷雋。
薄唇微扯,漫不經心:“需要我幫你叫我太太下來嗎?”
第20章 Chapter 20
盛夏夜晚,潮熱空氣浮動,帶著陣陣花草清新一同襲來。
在安靜的凝滯中,是謝柏彥先開口的。
像是并未將玄關處的男人放進眼里,他只淡然轉身,對陳姨說:“去叫太太。”
陳姨沒動,事實上,她在馮黛青不請自來到門口時,就已經察覺不妙了。
虞清雨是對很多事不太在意的,但唯獨邊界感極強,反感一切超出預想之外的事情。
“馮先生,您看,要不——”陳姨艱難地組織著詞句,“時間也不早了,小姐該是已經休息了。”
馮黛青面色難看,他出差回來便已經聽說虞清雨搬去了港城,傷感有余,但心思卻從沒放下過。
大張旗鼓買下她隔壁那棟別墅,馮黛青每日回家做的最多的,大概就是望向虞家那棟裝修精美奢華的婚房。
二樓的燈一直滅著,偌大一間別墅,只留了陳姨一人每日清理打掃。
今日他應酬回來,抬頭間不期望見那盞亮著燈的主臥,心頭一動,幾乎沒多想便走了進來。
卻忘了虞清雨的性子。
她向來討厭醉酒糾纏,還有無事獻殷勤。
扯了扯領帶,馮黛青又掃了兩眼半靠在魚缸前矜貴清冷的男人,姿態隨意,仿佛是在自己家一般。
雖然這也算是他的家吧,馮黛青不想承認的事實。
“這么晚了,我就不打擾了吧。”原以為是虞清雨婚姻矛盾才回了京城,現下看來也不盡然。
怎么還有個小尾巴跟著?
馮黛青胸口悶悶,到底是咽不下這口氣,剛走了兩步又轉身折了回來。
直視氣定神閑的謝柏彥,他冷冷地揚起嘴角:“明日我再來。”
陳姨送走馮黛青,惴惴不安地關上大門,偷偷抬眼去瞧謝柏彥的神色。
這位謝先生越是云淡風輕,她便越是膽戰心驚。
“大門的安保形同虛設?”他眉眼低垂,聲音波瀾不驚,冷矜的氣息卻綿綿密密地壓下,無孔不入。
陳姨咽了咽口水,勉力解釋:“保安前陣子回家探親了。”
魚缸頂的藍調冷光將他的頎長清雋的人影映在透明玻璃上,冷禁淡漠,肅然矜傲。
“沒有替換人員?”瓷白的長指捻過魚缸玻璃,一只紅色小魚跟著他的指尖游動,蕩起層層漣漪,“任由生人進門?”
生人?陳姨不敢說話。
其實這位馮先生,算不得生人的范疇,但今日此事確實是她的疏漏。
凌然的冷寂后,謝柏彥不冷不熱的音色落下——
“下不為例。”
謝柏彥洗過澡出來的時候,虞清雨已經躺下了,她迷迷糊糊地睜眼:“剛剛有人來嗎?我好像聽見了點動靜。”
短發半遮眉眼,他垂目看她,淡淡沉聲道:“一個無足輕重的人。”
這人怎么現在出口就是成語。
虞清雨訝異地多看了他一眼,嘟囔了句:“奇奇怪怪。”
謝柏彥最近都奇奇怪怪的。
她懶懶翻了個身,半張臉埋在被子里,只露出一雙水潤剔透的眼睛,忽然轉了話題:“陳姨只準備了一床被子,你是選擇出門右走,還是委屈你跟我同床共枕?”
他們回京也倉促,陳姨是剛剛接到通知的,只曬了虞清雨習慣蓋的那床被子,對于他們之間的婚姻關系,根本沒有多想。
謝柏彥簡單吹了下頭發,帶著一身清爽冷香靠近,目光悠悠:“和太太同床共枕,我不委屈。”
虞清雨一怔,從被子里探出腦袋,手肘撐著腮,細細端量著他的面容,眼底劃過一絲興味,笑吟吟說道:“我以為,謝先生會有骨氣地不想跟我睡一床被子呢。”
百合花瓣形狀的吊燈懸在他頭頂,鏤空的燈盞在墻壁上投下層層疊疊的花卉形狀,他墨色的睡衣扣子排排系上最頂端,帶著潮濕水汽,氤氳過她的呼吸。
臥室內空調保持著舒適宜人的溫度,卻依然有陌生滋長的熱度在蔓延。
清冽悅耳的嗓音帶了點啞,夾著幾分磁性的顆粒感,似笑非笑:“這是我們的婚房,我好像沒有不睡的道理吧。”
窗簾沒拉緊,投了條小縫,他的余光瞥下去,毫不意外地捕捉到停在他們婚房前的那輛庫里南,車窗拉下,夾了只煙的手指半靠在窗沿,一點猩紅火光,還有薄薄煙霧灼起。
有人悶聲作氣,他心里殘余的那點不悅忽地散去。
窗簾被他拉緊,僅存的一點夜光清輝也被遮掩。
謝柏彥薄唇溢出一點笑音:“這片別墅區似乎規劃得不太好,高檔別墅區,至少樓棟之間的距離是該有保證的。”
至少,不該是他從窗戶向外眺望,還能看到礙眼的人與車。
虞清雨小臉默默別開,這片別墅區的樓宇距離是按照頂級私密小區配置的。
謝柏彥的要求,未免太高了些。
“還睡不睡了?”她眼波流轉,打了個哈欠,“難不成你準備熬夜給這里的開發商做個新的規劃方案?”
揚起笑容:“謝先生,不會連這個也會吧?”
“不太會。”謝柏彥很坦誠,不緊不慢地踱向雙人大床,“但我有隱私安全度需求和基本的審美。”
微微皺眉,虞清雨正想還嘴,卻聽男人淡聲再次落下。
“畢竟是我們的婚房,畢竟是太太精心設計裝飾的,總歸是對周圍環境有些額外的要求的。”
掀開眼皮瞥了他一眼,虞清雨抿了抿唇,忍不住又瞥了他一眼。
小聲念叨了句:“奇奇怪怪的,怎么突然說話這么好聽的?”
也不知道他有沒有聽清,她先翻身讓開一半位置:“你盡可以繼續研究別墅區環境,但我真的要睡覺了。”
“明白了。”
謝柏彥拉開被子,床榻微微下陷,人已經躺在她的身側。
床單上還留著幾分她的體溫,一點花草淡香,迷離漫開的一點清韻余味。
臥室的燈滅了。
“明白什么?”她的聲音含在喉嚨間,聽不太清。
溫潤的淡笑,帶著令人安心的意味:“明白,該陪太太睡覺了。”
虞清雨似乎已經習慣了身邊人的存在,呼吸逐漸均勻放輕,她的聲音更輕,只留一點渺渺氣聲:“謝柏彥,我睡相很好的,你最好是睡覺老實一點,不然我睡不好可是會打人的……”
原先,謝柏彥也是這樣認為的。
兩個人不同被的時候,虞清雨確實睡相很好。
安安分分的,兩人中間似乎隔著一道長長的界限,她連他的衣角都不會碰到一點,相安無事。
那次法國醉酒她神智不清是第一次,現在便是她第二次投懷送抱。
大概是沒有自己被子的束縛,虞清雨不由自己地滾到他身邊,頗為自然的,手腳都塔在他的身上,越發肆無忌憚。
“虞清雨。”一片暗昧中,謝柏彥揉著眉心緩緩睜開雙眼。
清泠碎光影影綽綽落在窗下,一點單薄的月色微晃。
沉息間,他的手掌準確地壓在虞清雨不知什么時候已經揪著他衣角的細指上,睡衣下沿兩枚扣子被她扯下,牢牢攥在手心里。
謝柏彥想取下她手里握著的扣子,可被她捏得很緊,力道星點未松。
不知是她夢到了些什么,還是睡夢中也要和他拗著勁,嘴角也抿起,和她緊緊攥起的手指一般。
她的睡相確實很好,不說夢話也沒有任何聲響,只是手指好像不太安分。
在他溫熱掌下壓著的手指不覺間已經深入他的睡衣中,毫無縫隙地緊貼在塊壘分明的腰腹,掌心里還攥得的兩枚扣子刮過他的腹肌,指尖流連在繃緊的肌理。
謝柏彥喉結微滾,偏過頭去瞧身邊的女人。
睡夢中還皺著眉抿著唇的女人下顎輕輕磕在他的肩上,呼吸打在他的面上。
已然越界的距離。
一向淡然的眸上覆上了邃暗,像是深不見底的暗淵,滲出點點凜然包裹的危險感。
可睡夢中的虞清雨渾然不覺,面頰似是在他肩上又蹭了蹭,一點柔膩的觸感緩緩漾開。
還未平息的熱度正在節節攀升。
謝柏彥沉了幾息,向外避了些,給她讓出足夠空間。
冷白手指抬起間無意碰到她剔透白皙的皮膚,折起的眉心慢慢舒展,謝柏彥輕輕捏了捏她的臉頰:“虞清雨,真的懷疑你是不是在裝睡?”
回應他的是再度貼上來的柔軟,只隔了兩層單薄的睡衣,暖意傳遞而過,軟若無骨將熱度燃起。
視線逐漸適應屋內的暗色,謝柏彥這才看到懷里的女人一身奶油色的吊帶絲綢睡衣,毫無阻隔地擠壓在他的手臂間,瓷白簇起的旖色,明晃晃得惹人眼。
方才他進屋時,她已經躺進被子里,那會兒他只在觀察周圍環境,根本沒有看到她穿了什么睡衣。
剛剛隨意瞥過的一眼,只一眼,胸口睡衣出蜿蜒隱下的一點深色,已然灼燙他的視線。
長睫垂了片刻,頸側筋絡繃緊,晦暗不明埋于曈底。
虞清雨整個身體都挪了過來,趴在他的懷里,烏黑長發堆在他的頸側,發尾打著旋,帶著酥酥麻麻的觸感,一路蔓延而下。
昏暗房間,黑瞳微亮,他的唇角似乎染上了幾分薄淡笑意。
一夜無夢,虞清雨醒的時候,細碎的水聲戛然而止,她揉了揉眼睛,看向從浴室走出的男人:“你這么早就洗澡?”
“沒睡好,有些頭疼,出去跑了會兒步。”謝柏彥面無表情,寥寥擦著濕發。
他換下的衣服整齊地擺在沙發上,一截絲綢領帶,還有一段皮帶。
她怔怔看了兩秒,又揉了揉眼睛,好像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看什么。
虞清雨咳了一聲,望向窗外灰沉沉的天。
“這么大的霧霾,還出去跑啊,你精力這么旺盛?”
謝柏彥擦拭頭發的動作明顯一頓,略停幾秒,又說:“可能不同人旺盛的時間段不一樣吧。”
意味深長。
譬如面前這位,夜晚睡夢中的時候尤其精力旺盛。
總覺得自己被內涵到的虞清雨慢條斯理掀開被子,赤腳踩在地板上,睡裙垂順落下,完美貼合曲線。
她絲毫沒有注意到原本停在她身上的深眸忽然別開的目光,自顧自說:“要不一會兒我讓陳姨再曬一床被子吧。”
“我怕謝先生睡不好。”
“不用了。”謝柏彥沉沉靜靜地望向窗外被靄色籠罩的煙霧小區,看不清一點細節的綠植景象,“有太太在,我睡得安心。”
虞清雨聳了聳肩,沒和他計較。
他說安心就安心吧,反正她確實睡得很好。
晚餐是回虞家吃的,虞逢澤早早等在家里,上上下下打量了幾番兩月未見的女兒:“我不說讓你回來看看,你就打算不回來了?”
禮品是謝柏彥準備的,虞清雨放下東西,不太客氣地回:“不是你把我趕走的嗎?”
毫不留情給她打包送走的,是他。
兩個月沒有一點聯系的,也是他。
“我還不是為了你們夫妻倆好。”一見面就要吵架的父女倆,虞逢澤到底是壓了半分火氣的,謝柏彥在,他總要估顧及場面。
蘇倪搖搖頭,默默拉走了虞清雨,打斷緊張的氛圍:“清雨,陪我去澆花吧。”
虞清雨跟著蘇倪向外走,卻忽然回頭望了望謝柏彥,眼底劃過一點不明的情緒。
蘇倪察覺到她的視線,小聲問:“你難不成還怕你爸對他做點什么啊?”
“這倒沒有。”
虞清雨其實也不知道自己在擔心些什么,謝柏彥這種八風不動的性子,又哪里用得上她來操心呢。
虞清雨走了,客廳里翁婿兩人的氛圍倒也不錯,兩個人都是深暗此類場合的人,三言兩語就將剛剛的尷尬略過。
“柏彥,這次應該可以在京城多呆幾天吧?”
謝柏彥微微頷首:“這里還有些公事,大概停留三四天。”
虞逢澤是有所準備的,茶幾上排放著幾本相冊,都是虞清雨從小到大的留念照。
“上次我就想說,讓你們把相冊帶走,結果你們走得急,我也忘了這事。”
“不用了吧,還是留給您紀念吧。”謝柏彥禮貌拒絕,他記得虞清雨是不喜歡這種紀念照片的。
虞逢澤笑著搖頭:“我留著也沒用,女大不中留,再說清雨自小和我也不親近。”
對于虞家的家事,謝柏彥保留自己的意見,只是淡笑沒有應聲。
他隨意翻看著手中的相冊,指尖忽然頓住,熟悉的背景,如墨的眼眸微定,一圈漣漪漾開:“這是紐約吧?”
照片右下角記錄著拍照的時間。
八年前的照片。
“是啊。”虞逢澤笑,“這是清雨十六歲時候去參加的紐約兒童基金會活動時的紀念照。”
言語間頗有幾分驕傲。
靜了片刻,謝柏彥薄唇勾起淡淡弧度:“這張照片我可以帶走嗎?”
“當然可以。”
指腹捻過下面淺淺一行拍照時間,他唇角笑意深了幾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