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 白樺林里的燕子(三合一)
從空中往下看, 這顆星球是黑色與白色交錯的。
黑灰色的是冷卻的巖漿與曾經被違禁武器犁過一遍的地殼。白色則是當這顆星球遠離恒星之后,一層層覆蓋在地表上凝固的雪。
曾經的宇宙級戰爭摧毀了它的地形,被擊碎的巖層、板塊擠壓后如刀鋒般隆起的雪山、斷層的高崖……氣壓的差異, 使氣流在陡峭的地形間流轉,形成狂風。
凜冽的風一刻不停地呼嘯,卷起白沫撲在機甲外殼上。
燕嶼他們的初始地點是一片冰原。
因為極寒的天氣,地表的湖海江河都結了一層厚厚的冰。十米左右的冰層甚至可以負擔起沉重的機甲。雖然知道冰面能夠承載這等重量, 但往下一看,藍幽幽的冰面還是讓人覺得不夠牢靠。
“咱們還是快點走吧?”
他們很幸運,夏凜月只來過紀念星一次, 剛好就在附近。他指路:“從冰原往北走, 路過前面的白樺林, 就是舊居民區遺址。”
舊居民區遺址是這顆星球被卷入戰爭之后,僥幸殘留的生活建筑群。為了紀念自治之戰, 東區把它翻修加固,改造成了思想教育基地。每年都會組織中小學生前來研學,因此夏凜月才會知道這附近的位置。
舊居民區作為群體建筑, 可以幫他們遮擋風雪。
但最重要的點在于:“那里是默認的休戰區, 因為整個遺址都是文物。”
整個遺址都是文物=磕著碰著賠不起。
畢竟東區是真的干過把戰艦開到人家家門口要賠款的摳門事的!所以大家一致達成了共識,賠不起還是別亂碰, 該地區也成為了默認的休戰區。
燕嶼并不知道校長那邊具體會怎么安排,萬一比賽進行到一半離開的時機就到了怎么辦?所以他打算這場比賽穩扎穩打。這樣他走后,丹妮格林也能順利接過隊伍。
“那我們先過去。”
這種賽制就是比的拖后期能力, 在前期生存空間充足、參賽隊伍分散的時候,應該盡可能保存體力和能源, 這樣輻射區越來越大,把所有隊伍逼到一起的時候, 才能占據優勢。
雷達掃描一圈,沒發現異常。于是他們朝舊居民區遺址走去。
然而當機甲從冰面掠過的時候,有幾條黑影在冰層下飛速探出,堅韌而柔軟的肢體纏上了機甲的關節。突然之間,幾人都沒有反應過來,就被巨大的拉力拽到冰面上。
機甲立刻發出尖銳爆鳴。
輻射污染度瞬間彈射起步,飆到一個燕嶼這些生活在和平地區的學生們從沒見過的高度。
“這是什么?!”
被幾根觸手卷起來,處于失衡狀態的池澗西一邊在駕駛艙翻滾,一邊遲疑道:“呃,看起來像大章魚……?”
“……誰家章魚觸手上長眼睛啊!”莫曉崩潰。“不是,這是什么鬼東西。夏凜月你也沒提前說過啊!”
夏凜月沒什么底氣地辯解:“這,這不是說過曾經發生過違禁武器大規模運用嗎,有一些輻射生物也是很正常吧……”
[啊哈哈哈哈合理!]
“難怪叫輻射圈!好家伙是真有輻射啊?”莫曉用光劍切下了纏繞在機甲腳部的觸手,然后緊接著就被另一只觸手抽飛了。巨大的沖擊力把他臉砸在機甲上,他整個人都快被這一抽給抽碎掉了。“你們東區也沒說過這個啊!詐騙!”
[冷知識,夏諶總長那屆來過,這只輻射章魚有出鏡。]
[你是在說那個巴掌大的丑章魚嗎?]
[前面注意點措辭,巴掌大是機甲巴掌大,也是能吃人的體型好吧!不要說得它多么嬌小一樣!]
[夏總長那屆才過去四十多年吧?東區擱這喂豬呢?這鬼東西四十年不見膨脹成這樣?]
[紀念星不是環境惡劣,基本沒有生物能夠存活嗎?他怎么能吃到這么大的?肯定是東區喂的吧!一定是吧!]
[呃,俺們東區就是農業大區啊,別的不會就會喂豬(老實巴交)(揣手)]
眾所周知,章魚有八條觸手,但這只章魚的觸手上不僅長眼睛,還大觸手上長小觸手,整個生物長得都很抽象。
雖然在本子上看見章魚觸手會讓人胃口大開,但現實中直面它青白而散發出海腥味的觸手,還是有點倒胃口的。
在與這個怪物激烈的纏斗中夏凜月已經淡淡地裂開了。
他感覺自己的機甲都不干凈了,到處都是粘液!
正常章魚有九個大腦,一個主腦,八個副腦分布在腕足上,以此避免觸手打架。雖然不知道這個章魚有多少個,但看它樹枝一樣分裂出來的小觸手,大概腦子只多不少。
它甚至還會抓人質威脅!
俞爍:……
混亂中,作為手無縛雞之力的柔弱死宅機甲師,被聰明大章魚敏銳地發現了其狼群中的哈士奇本質,遂捆住當人質。
俞爍被觸手吊起來倒立在空中,默默自閉了。
原本在嘻嘻哈哈圍觀的網友中突然沖出一群南區觀眾痛哭流涕:[快快!救救孩子!]
救當然要救的,其實除開最初發現自己誤入生化危機現場時的懵逼,后面燕嶼他們回過神來就游刃有余了起來。
機甲對于普通的碳基生物而言,還是降維碾壓的。
但在機甲開炮之前,一束離子炮穿透了它綁住俞爍的觸手。俞爍猝不及防在冰面上摔了個七葷八素。
這種離子束屬于遠程武器,一般不會近戰用,這說明來者距離還遠。
“十點鐘方向,看天上。”
只見顯示屏放大拉進的畫面上,一個重甲正調轉槍口,藍色的離子束又開始蓄能。
“砰——!”
“躲避!”只來得及短促地提醒一句,乍然射來的離子束穿透了冰層,再加上剛剛的激烈打斗,十多米厚的冰層開始開裂。剛摔得頭暈腦脹的俞爍直接“夸擦”一下滾到冰湖之中了。
真不知道哪有這么倒霉,居然遇到了輻射生物后又有遭遇戰!
“是第一軍校!”
另一邊的第一軍校,建模師夏飛白笑嘻嘻道:“指揮,我跟對面燕指揮可是四年宿舍情,要不交給我去對付唄。”
第一軍校的隊友頻道內傳來笑聲:“看來這四年的舍友情終究是錯付了!”
夏飛白:“唉,就事論事。賽場無兄弟。”
還有人問:“你不是數據建模系的嗎?”
夏飛白故作痛心,唉聲嘆氣地開玩笑道:“我在預備軍校的時候學的指揮啊!還不是被我舍友四年專業第一給打擊地轉專業了!你現在知道我干嘛要申請和他打架了吧?”
隊友也配合道:“好小子,公報私仇是吧?”
雖然都是帝星軍校,但第一軍校和帝國軍校的建校歷史完全不一樣,雖然也看重背景,但總體而言是沒有亂七八糟的事的。隊內關系也很和諧。
指揮聞聲也笑罵:“人家雖然是指揮系,但戰斗力跟機甲系也差不多了,你行嗎?”
夏飛白:“你也說了人家跟機甲系一樣能打,對位的話,該是您上啊,那您也打不過啊?指揮,我這是在為您效勞啊!”
于是大家又開始哄笑,起哄讓指揮去單挑試試。
“差不多得了。”指揮揮了揮手,示意:“進攻!”
湖面根本沒有掩體,躲躲藏藏沒有意義。
雖然他們占據了先機,如果趁著燕嶼他們與巨無霸章魚纏斗,直接遠程轟炸,估計能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但其實第一軍校并不是想一開場就打個你死我活,他們只是想先試試對方成色,并爭取一個合作的有利地位。
不然第一發離子束直接偷襲燕嶼多好?
因此他們光明正大俯沖而下,各自挑了一個對手打起來。
很顯然,對方指揮也及時想到了這一點,所以雙方都有所收斂。沒有動用高耗能武器,只比起了貼身近戰。
成群結隊,看起來熱熱鬧鬧的。
只有第一軍校的機甲師在熱鬧外困惑得三百六十度轉圈:他對手呢?
湖面上緩緩飄上來一個機甲,只會造機甲不會用機甲打架的俞爍安詳地飄在水面上。
南區觀眾又開始鬼哭狼嚎:[老師,老師!我們家俞爍好像安詳地死了!]
惹得其他觀眾無語:[不是,你們怎么不去看南極星軍校啊?跑這來哭什么?]
然后又被人勸架:[你就讓讓他們吧!南極星的憨包跟蟲族隊撞上了,他們打架的時候太投入,忘記自己在雪山下,結果十幾個雪山集體雪崩,把所有選手都埋了。現在兩隊都還在雪里刨坑找隊友呢……]
南區觀眾痛不欲生:[我們老南家出個聰明人不容易啊!就剩倆獨苗了!你就讓讓我們吧!]
獨苗苗一號莫曉正在打架。
獨苗苗二號俞爍和第一軍校的機甲師面面相覷。然后在無形中,他們達成了獨屬于高知人才的默契,排排坐著看自家隊友和對方隊友進行武力對決。
“指揮在跟你們的醫師打,哦哦,不分伯仲啊。”
“那是夏凜月吧?我們的機甲兵毫無還手之力啊,嘖嘖。”
話癆機甲師默默吐槽,他的隊內頻道立刻傳來隊友的尖叫:“我聽到了!你下次吐槽能不能把隊內頻道關了啊!知道我菜,但你至少別當面說吧!”
機甲師立刻開始裝死。
但他不吐槽了,俞爍卻大驚失色,原地復活:“啊!我們指揮怎么落水了!”
燕嶼也很想問,他怎么砸湖里去了?
雖然一和對面的人交手,他就有點不好的預感——不是,這人對我的招式是不是有點太熟了?
然后對面傳來“嘿嘿”的笑聲,燕嶼當即就有點痛苦了。所有軍校生的機甲技術,基本都是在預備軍校四年成熟的,畢業不考高等軍校的話,就能直接入伍當本地護衛軍。高等軍校其實是算深造。
這就導致了,作為同個專業同宿舍一起上課的舍友,夏飛白對他的招式一清二楚。
雖然夏飛白其實武斗實力真的挺一般的,但誰叫他對燕嶼太熟了呢?燕嶼剛抬手他就已經彎腰了,主打一個泥鰍附身。
更別提夏飛白還邊打邊說垃圾話。
纏得燕嶼有點難受了。
在夏飛白滔滔不絕的垃圾話攻勢之下,燕嶼很難保持警惕,所以沒有第一時間發現冰面下的異動。
也沒有發現原本灰溜溜逃走的章魚又趾高氣揚地回來了——打了小的,來了老的!你的章魚強來了!
[啊啊啊啊啊啊這里怎么還有只老章魚啊?]
[臥槽,光顧著感嘆東區喂章魚跟喂豬一樣了,沒想到以這只章魚的生長速度,當年那個機甲巴掌大的章魚應該還是個幼苗。]
[幼苗怎么來的?當然是媽媽生的啊!]
[不是?章魚不是產卵后就會觸發基因里的自毀程序嗎?為什么這只章魚沒死啊?]
[它都觸手長眼睛了,怎么不能再反常理點?]
[老天?它們突破基因鎖了?]
[……大家不覺得這才合理嗎?為什么東區會留下這種大型輻射生物,因為它突破了基因鎖啊!]
[有些人不太能理解,母體自毀程序是章魚這個物種從誕生那一刻就存在的基因鎖,很多科學家推測,如果不是章魚這種基因限制了其壽命與知識的傳遞,或許章魚這種智力不低的生物才該是地球的主人。](注1)
[但這玩意兒只是假設啊,我還假設過貓貓突破基因鎖,變成巨大貓貓卡車占領世界呢!但沒想到居然真的能做到?]
[難怪了,摳門死的東區會養輻射章魚。如果確認這種特性是穩定可遺傳的,那么它對生物學的意義可太大了。畢竟我們人類的基因鎖也很多啊……]
[好你個東區,看著老實巴交、濃眉大眼的,好東西藏著是吧?]
東區人立刻出來狡辯:[俺們沒有!俺們只是喂豬、不是、是喂小寵物而已來著,莫名其妙它就生崽子了!還莫名其妙沒死,那我們總不能把人家宰了吧?都喂出感情來了!]
網友開始就大章魚是否該上交進行聯合研究進行起了激烈爭論。除了白欖聯大的同學還在緊張地看著直播畫面外,沒有人在意水下燕嶼的死活。
夏飛白當時被嚇了一跳,啪一下就不假思索跳水想去撈人。
但也不知道東區到底喂了什么豬飼料,這只章魚媽媽大得有點離譜了。假如有個合成大章魚的游戲,地球章魚大概是第一級,而章魚媽媽就是完全體,不知道要合成多少才能膨脹成這個體積。并且它誕生年代更早,吸收輻射更多,因此長得更掉san。
夏飛白猛地扎進水里,抬頭一看,巨物恐懼癥都要犯了。
燕嶼就更別提了,整個人都散發著平靜的死意。
他甚至開始有點懷疑了:這個東區,它能養這種章魚,它真的正經嗎?會不會捍衛古地球文化的時候,把什么不該捍衛的文化一起保存下來了?
好想死。
龐大的觸手一層一層密不透風地纏住他,堵住了他的武器口。它還在不斷縮緊觸手,每一個吸盤都在絞動,燕嶼甚至聽見了機甲外殼被擠壓時的咯吱聲。
在強制開炮被炸得半死不活,和被章魚觸手榨成西瓜汁之間,燕嶼選擇了相信隊友。
夏飛白也沒有辜負他的信任,面對亂舞的觸手,雖然有ai輔助規劃線路,但他深知自己的駕駛水平有限。于是深吸一口氣,懷著破釜沉舟的心情打開了ai輔助駕駛模式。
一般除非重傷不治,不然沒有人采用這種模式,畢竟ai吧,再怎么智能也會在不經意的時候展現出其智障的一面。
尤其是為了避免智械生命在戰場當場策反人類機甲,所有機甲裝載的ai都必須不能太智能,只要求一個輔助作用,太智能了他們擔心智械危機。
很顯然,雖然躲避危險更加敏銳,但沒人用ai自動駕駛模式是有原因的。夏飛白在駕駛艙內好像一個裝了彈簧的不倒翁,被ai玩弄于鼓掌之中。
嘔,為了救我的好兄弟,嘔嘔,我,yue,付出了太多!
但ai雖然有點不顧駕駛員死活,但還是很精準的,幫助他成功靠近了燕嶼所在的位置。
直接選火力最大的武器,攻擊!
波浪從水中往外翻,激起水面千層碎冰。空中的其他隊友被觸手騷擾,欲下水而不得。隨著炮彈在觸手上炸開,水中傳來第二次劇烈波動。
池澗西的機甲屏幕上閃過密密麻麻的復雜數據,他一目十行掃過,快速報了一個點位。
ai自動算出了剛剛炮彈最后炸開的地方,既然水下的隊友選擇對著這里開炮,說明這里是關鍵點!而且燕嶼的機甲信號也在這個點位附近!
但他給的點位并不是ai算出的結果,而是根據自己腦海中建立起的章魚運動模型,推測出的這個攻擊點在下一步會出現的坐標。
生活在海里的人魚比任何人都明白受驚的章魚會做出什么反應!
這種臨場判斷是ai永遠也取代不了!
在點位給出的一瞬間,第一軍校的指揮當機立斷:“離子束!”
于是在水下大章魚因為受傷暴起抓住夏飛白前,藍色的離子束如熱刀切黃油一般切開了冰水,也切開了它的腕足。
哪怕它因為疼痛發生了進一步動作,這次的攻擊也與上一次的傷口分毫不差!
夏飛白看到纏繞燕嶼的腕足被切斷,剛松一口氣,就看著脫離主體的觸手甚至更近一步縮緊了。
“……怎么會?”
他想過去切開斷肢,但ai自動駕駛把斷肢也判斷為需要警惕的敵人,操縱機甲靈活避開。
夏飛白:……
我就說人工智能總會智障一下!
他連忙想要解除ai自動駕駛模式,但在哪之前,團成團的青白色觸手中雪亮的刀光一閃而過。困在里面的機甲脫身而出。
雖然機甲的視覺接收器被觸手遮住了,顯示屏上只能看見長著嚙齒的吸盤在蠕動。但憑借著仿生蝙蝠的聲波成像功能,他還是第一時間發現了纏住他的觸手被斷開。
于是他用冷兵器從內部給自己切出了一條生路。
——之前沒有這樣做是因為章魚有智慧,還知道堵住所有炮口,他的冷兵器也只有一次機會!
夏飛白看燕嶼脫險,立刻又把ai自動駕駛打開了,因為狂怒的大章魚已經把觸手揮舞成了一張大網。他再不開ai自動駕駛,下一個大家要救的就是他了!
又不是演葫蘆娃,來一個送一個。
他感嘆:“我兄弟就是牛,哈哈,被包粽子了都能自救。”
彈幕:[傻孩子,還在這有榮與焉呢。你的好厚米都快淹死了!]
是的,燕嶼逃出生天了,但沒完全逃出。
因為他的顯示屏被擠壓出了一條縫隙,這條裂縫又隨著他的反擊和觸手上副腦臨死前的報復,而不斷擴大。冰冷的湖水瞬間倒灌進來。他試了試,好像動力艙有點故障,機甲略有點不受控制。
此時最初的小章魚還悄悄摸摸過來落井下石,為數不多的觸手噼里啪啦一頓抽。在水里,它不能像開始一樣擬態藏在冰面下,讓人找不到主體。所以燕嶼干脆利落一槍把它的主腦崩爛。
好嘛,現在動力艙是真的故障了。
外面是發狂的大章魚,觸手上長著眼睛,吸盤中還有嚙齒。而里面是不斷上漲的水位線。
燕嶼又有點想死了。
他平靜道:“我要是死了,也不用撈我。就當我水葬了。”
隊友們:……
這時候的幽默就不必了吧!
這時候他聽見隊內頻道池澗西的聲音,他言簡意賅:“指揮,打開駕駛艙門。”
——艙門外,半人魚脫離了機甲的掩護,單槍匹馬來到他身邊,對他伸出了手。
*
想要接應燕嶼,那就必須下水打開艙門,但打開艙門就一定會讓水灌進新的駕駛艙。
這是一個兩難的問題。
所以隊友們其實是想著趕快把指揮的機甲撈起來,在地面把水放干凈。但池澗西二話不說,把丹尼格林醫療機甲里的氧氣面罩帶上,直接跳進了冰湖。
驚起隊友一片臥槽。
水是人魚的故鄉,這種水溫對人而言有億點冷,但對池澗西而言正好。他耳后的鰓翕動,從水的每一次波動中敏銳地提前發現危機,像有預知能力一樣完美地避開觸手。
當然也有大章魚被大鐵疙瘩吸引了全部注意力的原因。
他沉入冰水中,敲開了自家指揮的艙門。
另一邊。
第一軍校隊內也有一名混血人魚,但她是醫療崗位。此時指著自己,弱弱地問:“我也要下去撈飛白嗎?”
“……”呃呃,指揮呃了半天,沒呃出個好歹。
還是夏飛白自己表示:“嘔,我很好,yue,我沒事!嘔嘔,我就是有點暈,嘔,我在下面掩護他們上岸。不用擔心,嘔,不用擔心我。”
指揮立刻說:“你看,他說不用。”
隊友們一邊轉著圈找這該死的章魚腦袋到底在哪,一邊起哄:“哇哇!我們老夏真是男子漢大丈夫!太棒了,回去必須貼在校園網上當一個月頭條!”
“其實我覺得可以再給你在校門口拉個橫幅慶祝,老夏你怎么看?”
夏飛白豎了個中指:“去你們的!”
在說話間,池澗西終于牽著燕嶼爬到了岸上,丹妮格林緊急翻醫療手冊,查詢:低溫溺水該怎么辦?
沒辦法,身為醫療兵的丹妮格林畢竟是半路轉系的,醫學要是那么好學的,也不會醫學生一學一個頭禿了。她就是典型的掛著羊頭賣狗肉。
而隊內唯一懂點醫術的半人魚池澗西,他作為一條魚,他怎么知道溺水又受寒該怎么做啊?這就跟問人類溺空氣該怎么辦一樣。
還是第一軍校擔心白欖聯大的草班臺子把他們好不容易撈上來的指揮給治死,派來正經醫療人員混血人魚妹子幫忙。
燕嶼和池澗西一起被塞進了醫療機甲的簡易治療室內。
戰術服都濕透了,紀念星又是極寒天氣,燕嶼凍得直打噴嚏。池澗西則耐心地擦自己頭發,反正他一條魚,渾身濕透也不會覺得怎么樣。
機甲內因為燃燒著能量,因此一直保持著恒溫。但掉落冰湖帶來的寒氣是從內到外的,一時半會兒沒辦法驅散。
夏凜月擔憂道:“我們還是去舊居民區吧,那里有一部分被改造成了教育基地,有房間和暖氣。”
燕嶼的機甲也被拖了上來,需要到一個防風的地方,讓機甲師出艙進行修復。
他們也不戀戰,加速撤離出冰湖范圍。
至于還在湖水里翻滾的章魚,他們簡單商量一下之后決定還是別殺了,明面理由是:“燕嶼已經殺了一只了,還是要留下一只可持續發展。”
實際上的理由是:萬一東區找他們賠錢,他們可能賠不起。
這群年輕人沒有想到什么基因鎖,什么生物研究,什么人類未來。就是單純地害怕東區上門討債。
但這個決定也讓網友們大松一口氣,珍貴的研究材料可得保護好啊!他們還指望著哪一天進一步突破人類基因鎖,延年益壽多活個五百年呢!
“我們不殺它,它會上岸追我們嗎?”但有人遲疑。
網友的心又提起來了。
“不會。”夏凜月指了指附近不起眼的光學隱身裝置:“這些應該是攔截裝置,一旦離開冰湖范圍,就會啟動。”
其實如果有選手選擇棄權,這個安防裝置也會啟動。避免真的有選手被水怪殺了。
“那好吧。”他們終于放棄了殺章魚的打算。
網友的心又穩穩落地了。
混血人魚妹子擔心地拿著抽血器材湊過來:“你們要檢測一下受輻射度嗎?你們脫離了機甲保護在湖水里呆了那么久。”
燕嶼拒絕了,他借口說湖水泡都泡了,現在知道了也于事無補,出去再檢查。
池澗西看他一眼,也跟著點頭。
燕嶼看了一眼他,心道我是擔心身份暴露,你搖什么頭?你當務之急肯定是要檢查一番啊!
大概是同族帶來的親切感,混血人魚妹子忍不住絮叨:“一開始機甲就發出了輻射警報,你直接往下跳也太不理智了。”
她碧藍的眼睛譴責似的,與池澗西的藍眼睛觸碰到一起,不贊同從一個水波傳遞給另一個水波。
池澗西主動移開目光。
他撩起耳邊濕透的黑發,不好意思道:“我當時沒想那么多,只是擔心指揮會出事,就那么做了。”
燕嶼對池澗西的印象就是溫柔與內斂,說話也如水一般,可能是出身備受歧視的原因,他一直很謹慎,像一顆一碰就縮的含羞草。沒想到他還有這么勇敢和果決的一面。
說不感動是絕對不可能的。
但他也跟著人魚妹子勸:“我也學過閉氣,堅持一會兒也不會有事,下一次一定不要這么沖動。”
池澗西抬眼,看見了另一只人魚碧藍如水的雙眼,她一直嚴肅地看著同胞。于是他抿唇,承諾:“我再也不會了。”
夏凜月這個時候才能插進嘴:“那個,呃,湖水雖然污染度高于平均值,但完全在安全范圍內,不用擔心。”機甲也沒有對湖水發出警報。
夏飛白也跟著大喇喇開口:“機甲發出輻射污染警報是因為章魚。東區一直有處理輻射的,湖水要是沒達標,怎么可能讓中小學生來參觀。害了外地人不要緊,害了東區的幼苗可怎么辦?”
話難聽,但因為太現實而顯得格外可靠。
夏凜月是個家鄉榮譽感很強的人,在他心中東區就是世界上最好的理想鄉。因此他忍不住瞪了夏飛白一眼,轉頭努力解釋:“你可以把章魚當成一個濾芯,它們承載了大部分輻射物質。”
東區網友:臥槽,不愧是我們東區皇太子,新思路,好能編!
于是東區網友在進行章魚歸屬的辯論時,主要措辭從“這是俺家養的寵物,你們這些章魚販子居然想奪走,現在敢搶章魚,下一步是不是就要搶人了?還有沒有王法了!快把這群人販子抓起來!”
變成了“一點都不愛護環境,有沒有人想過失去了骨干清潔員工之后,這顆星球會變成什么樣子?不能解決輻射,這顆星球就不可能再次煥發生機。按照《宇宙資源管理法》,你們這些破壞星球資源再生的人通通都要蹲局子!蹲局子!”
總而言之,章魚給是不可能給的!
這邊,解決了輻射問題后,第一軍校的指揮專門離開自己的機甲,到醫療艙內找上燕嶼,很有誠意地說:“燕指揮,你好!我叫伊萬,我們來找你們,其實是想和你們聯手。”
“你們也知道,這個地圖對于朝暉軍校他們太有利了。朝暉軍校每學期都要來紀念星進行為期一月的拉練,這里他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如果是他們,肯定知道輻射章魚的事。要是他們利用信息差伏擊我們,那完全防不勝防。”
“不如我們先聯手把朝暉軍校淘汰,然后再公平競爭。”
經過一次并肩作戰,兩隊現在已經飛快熟悉了。燕嶼沒什么反對的理由,于是握上對方遞過來的手:“合作愉快。”
伊萬和他握了握手,燕嶼的體溫還沒恢復,涼得伊萬收回手的時候還感嘆:“我們確實得快點去舊居民區了。”
夏凜月估算了一下距離:“走出這片白樺林就到了。”
因為拖著動力艙出現問題的機甲,所以他們只能陸行。充當偵查兵的莫曉在前方用雷達掃描過后,匯報:“前方安全。”
伊萬:“那我們加快速度。”
*
茫茫白樺林中,厚厚的雪地里,幾具機甲熄滅了所有功能,正一動不動地埋伏在原地。
他們保持著無信號模式,讓雷達沒掃描出任何電磁信號。即使是最嚴苛的掃描也只能掃描出雪下一堆鋼鐵,但這里是戰后的廢棄星球,堆在地表的破爛機甲比比皆是。
完全不會惹人懷疑。
畢竟有誰能想到,為了伏擊,他們連最起碼的待機模式都沒有進入,而是選擇了徹底的關機呢?
蕭云蜓緩緩吐出一口氣,暖氣遇寒,在駕駛艙內呈現出很淡的白霧狀。
她感覺有點冷。
這不是錯覺,雖然機甲能夠擋風,但它是鋼鐵材質的,停止燃燒能量之后,就會變得冰冷。現在依靠原本的熱空氣,她還能忍受。但很快,鋼鐵就會把寒冷傳遞進來。
但她作為指揮,依舊身先士卒地躺進了冰雪之中。
東區是個格外看重姓氏的地方。
其實一開始,東區人并沒有那么抗拒文化大融合運動,這個運動的最初目的其實是為了消除地球時代的文化裂痕,促進人類團結。
但當東區人回過神來,他們發現自己的民族文化被偷偷掘了根。
憤怒的東區人就這樣為了捍衛自己的文化,掀起了自治之戰。
戰后成立的東區為了抵抗文化入侵和星際文化融合,開始從歷史中捧出好的壞的、一切利于增強文化粘性的。宗族制度就這樣從墳墓中被刨了出來。
當然,星際的宗族制度還是和過去的封建糟粕不一樣的。姓氏已經失去了它神圣的一面,變成了一種頭銜、一種利益組織的外在共同表現。
夏、姬、商是東區的三大姓。而蕭云蜓只是普通出身,想要牢牢坐上指揮席位,她必須比所有人都拼命。
她看見一棵白樺樹輕輕搖晃了三下,又吐出一口氣,在更深了一點的白霧中無聲說:“來了。”
燕嶼一行近在咫尺!
*
因為雷達沒有發出警報,所以燕嶼一行沒有懷疑地踏入了白樺林。
夏凜月正在驕傲地科普,這里的白樺林都是清除掉土地污染后新種的:“我們東區一直致力于建設更美好的世界!”
他話音還沒落下,就聽見機甲發出警報:“前方檢測到4處信號!警告!警告!距離不足百米,警……”
兩側的機甲披著一身雪,瞬間啟動,火力無限傾瀉,打了所有人個措手不及。
尤其是伊萬,他算是明白什么叫“螳螂捕蟬黃雀在后”了!
“是朝暉的人!”
“我就知道他們肯定在紀念星有什么特殊門道!”
夏飛白等人直接沖了上去,以攻代守,逼對方不得不停止無差別攻擊,與他們近身纏斗。
姬羽之原本的對手是夏凜月,但跟夏飛白和燕嶼的情況一樣,他倆青梅竹馬,看見對方一動就知道他要干嘛,煩得要死。
姬羽之開聲音外放:“受不了,我才不要跟你打!”
她和蕭云蜓一個交叉換位,對位到夏飛白身前。雖然都姓夏,都是夏家的人,但夏飛白是在月塔環線上的預備軍校,他們還不至于熟到打架犯惡心的程度。
燕嶼裹著毯子探頭探腦,被醫務人員按住腦袋塞回去。
混血人魚小姐:“打架有什么好看的。病號就要好好休息。”
過了一會兒,她自己也忍不住探頭探腦,實時語音轉播:“哇,對面的姐姐下手好狠!哇哇,我們好不講武德哦,群毆誒!哇哇哇,朝暉想跑!”
姬羽之冷嘲:“你們兩隊怎么這么快就一拍即合了?”
她目光掃過燕嶼所在的地方,語氣不甘:“早知道你們聯手了,我們肯定不來了。撤退!”
遠處的支援扔來閃光彈,白茫茫的天與白茫茫的雪地,反射著白茫茫的光。在這片幾乎讓人患上雪盲癥的光中,朝暉的人飛快撤退了。
“靠,他們對地形也太熟了,一眨眼就找不到人了。”莫曉吐槽。
趙芝麟則急著帶病號去休息:“別管了,先走吧。”
伊萬他們還想追,但第一,人已經沒影了。第二,他們還帶著病號。
所以只能遺憾放棄。
“人都跑了還看什么?”伊萬叫了一聲隊伍末尾的夏飛白。
“哈哈,應該是想復仇吧。哈哈,對面那個輕甲操縱手,是不是叫姬羽之那個?走之前還不忘哐砸一下老夏的腦袋。”
“哎呦喂,別把我們飛白砸傻了!本來人就不聰明。”
“滾滾滾。”夏飛白翻白眼,“是啊,砸我腦袋那一下,力度剛剛好,懵逼不傷腦。”
他轉身朝前方走去,眼神仿佛不經意地掃過某棵白樺樹接近地面的部位上一個不起眼的標記。
那個標記有尖喙、雙翅,和剪刀似的尾巴。
那是一只燕子。
第042章 人蟲混血?!
舊居民區外部是一片飽和度不高的銹紅色高墻, 攔住狂風。這種銹紅色在時光的作用下,逐漸暗淡。夏凜月說,東區人叫舊居民區遺址為紅場。
紅底高墻上用灰白色的漆, 方方正正刷出一排標語——永遠追逐太陽!
隨著人類離開太陽系,走向宇宙。星際時代的“太陽”一詞的詞意也發生了偏移。
它即特指太陽系的中心天體,也指一切能提供光熱、使臨近星球可居住的恒星。在詞意的進一步發散中,又包含希望、夢想等一系列正向內涵。
“這顆星球, 是東區人流浪在宇宙多年后,第一顆扎根的星球。這個標語便是當時留下來的,后來演變成了朝暉軍校的校訓。”一回到熟悉的地方, 夏凜月就一反常態地活躍起來了, 對這里的一切如數家珍。“你看標語的下面, 都是之前來這里比賽的前輩的簽名。”
伊萬招呼著隊友,一起開著機甲哐哐跑過去, 推推搡搡地湊在一起擺好pose。然后地形建模所用的掃描器升上半空,給他們來了張全景合照。
伊萬:“大家別動!馬上拍完了。”
[來了來了,已截圖!]第一軍校的學生開始刷屏。
觀眾們對這個環節都很熟稔:[傳統藝能, 又打卡來了。]
作為經典賽場, 雖然中選次數不多,但四大軍校的許多前輩都在這里留下了自己傳奇的痕跡。其他賽場大家可以平時去打卡, 但紀念星不對外開放,因此每屆選手都會特意來紅墻與偶像簽名合影。
打卡完畢,他們開始找前輩的簽名, 然后小心操縱著機甲,刮掉紅漆, 在附近留下自己的名字。
趙芝麟也飛過去,找到了自己父親留下的簽名。目前掌權的這一代軍團長, 趙微和夏諶都是四十年前那一屆的。夏諶的名字就在他旁邊,后邊分別跟著當時他們隊友的名字。
“這樣做不會被罰款嗎?”這面墻畢竟是歷史文物。
“不會,最開始是東區自己主動把第一屆選手刻在墻上的。我們認為作為賽場的經歷也是紀念星歷史的一部分。”
燕嶼湊近看,發現夏諶的名字下,還有一團看不清的刮痕。從上面沾染灰塵的程度來看,應該是寫完名字后又被刮掉了,殘留的筆畫只剩姓氏的頭,上面部分是兩個豎畫。
是蔣嗎?還是蘇或者林?
夏凜月看了一眼,認出這是上一屆留下來的刻名,隨口說:“大概是在做什么秘密任務,所以被刪除掉明面痕跡了吧?”
說的也是,能私下刪掉選手的名字,也只有東區官方了。
所以他們掠過這個人不談,連彈幕中有些人想翻過去的資料,都被制止了——保持其幽靈狀態,才能更好地保護出秘密任務的戰士。
“拍照拍照。”趙芝麟興致勃勃,也想打卡。但燕嶼無奈道:“我的機甲還沒修呢。”
沒有機甲擋風,總不能讓燕嶼在零下幾十度的天氣中出艙拍照吧?
“我很快能修完!”俞爍舉手。
于是他們便先進入墻后的居民區進行修整,厚厚的紅墻攔住了狂風,燃燒的能源為居民區提供了適宜生存的溫度。
俞爍就要去修機甲,但被趙芝麟一手攬著脖子抓回來了:“先別走,不能紅墻外打卡,那就現在室內先合個影!”
反正第一軍校有的合照,他們也要有!
俞爍從來沒有和人類挨過這么近,自閉的機甲師看起來要人類過敏暈過去了。莫曉立刻扒拉開趙芝麟的手,把人救出來。
但還沒等俞爍松口氣,又被莫曉興沖沖抓過,和隊友湊在一起。
好吧,也不算那么糟糕。他一邊使勁把莫曉搭在自己肩膀的手拉下去,一邊忍不住也對著鏡頭笑。
“我也要我也要!”夏飛白厚著臉皮也擠進來,一巴掌拍到燕嶼肩膀上,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
“嘶,你謀殺嗎?”燕嶼肩膀被他拍得略微發麻,忍無可忍把他推走。
“給你拍蚊子呢。”夏飛白嘻嘻哈哈,被夏凜月瞪了一眼,摸摸鼻子,“嘖嘖,還是我介紹你倆認識的呢,好好好,我成外人了。”
“你又不是我們學校的,別什么熱鬧都來沾邊。”燕嶼無情把人趕走。
夏飛白哀怨地飄走了,倚著窗戶,幽幽嘆氣。
清走了無關人員,白欖聯大隊正經地站在一起,各自擺好了姿勢。
白光一閃而過。
他們留下了這場冒險的第一張合照。
這個時候他們不會知道,這也是最后一張。
夏飛白目光飄過窗外的瀟瀟風雪,一邊回應著隊友的打趣,一邊打開窗戶。
“好冷啊,開窗干嘛?”
夏飛白故作憂傷:“有我的心冷嗎?”
“好好好,你的心跟外面的雪一樣冷了。”隊友笑他做作,“快點把窗戶關上吧你。”
他聳聳肩,應要求關上窗。
窗外,一只仿生蚊子在飛雪之中搖搖晃晃,飛過了高高的紅墻。
*
姬羽之拿到了仿生蚊子。
“他居然真的照做了?”蕭云蜓詫異。姬羽之防著夏凜月,卻讓夏飛白當內應,她還以為不會成功呢。
明明都是夏氏,真搞不懂他們城里人的關系。
姬羽之隨口嗯了一聲。
“去化驗一下吧。”
作為當年最初落腳、后面又成為戰爭前線的星球。紀念星上的設施非常完備,尤其是后面輻射章魚的異常特征被發現后,地下的生化實驗室又被重新翻修了一番,連器械都是星際前端科技。
這里是非開放區域,自帶信號屏蔽。
機甲上攜帶著賽事組的定位,于是和負責警惕的隊友一起留在外面,裝作無事發生。他們離開機甲后,成為雪地里的三個小黑點,藏在機甲的死角和比人高的雪墻后,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他們很快消失在雪地里。
“不知道要查什么?”
“大概是基因溯源,看祖上有沒有犯罪記錄之類吧?說不定是在轉移某些隱姓埋名的烈士遺孤呢?”
生物實驗室內,姬羽之和蕭云蜓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而一旁,看著不斷彈出的解析數據,醫療師臉色卻越來越凝重。
與濫竽充數的丹妮格林不同,東區人均卷王,治療師是憑借搞科研的能力才在一眾卷王中脫穎而出,成功入選校隊。
這導致雖然最后的檢驗報告還沒出來,他看著數據就已經有種不祥的預感了。
一般人類的體檢,默認體檢對象是人類,只會檢查一些流于表面的參數。所以沒有查出來燕嶼的混血身份。
就好像雄蟲信息素檢測試劑盒,也只會檢測信息素。紅燈亮了,就默認你是雄蟲,檢測不了是否含有人類基因。
因此在人類這邊,認為燕嶼是人類。
蟲族那邊,認為燕嶼是雄蟲。
但這里不一樣。因為要研究輻射生物,紀念星的生物實驗室有著非常全面的解析項目,不止包含人類的數據,還針對每組基因進行深入解析。
人類頂端的生物研究器械吐出了他的秘密——
“人蟲混血???”
三人異口同聲驚呼。
啊???
怎么可能!
生物學還存在嗎?!
“會不會是器械出錯了?人類和蟲族不是早就證明了有生殖隔離嗎?”
治療師拿著厚厚的檢測報告,不可置信地從頭推算,越推手越抖,發出絕望的慘叫:“生物學不存在了!”
“……他的畢業論文已經寫完了,主題就《論蟲族基因的不兼容性導致其基因等級的下滑》。”蕭云蜓對每個隊員的情況都了如指掌,小聲和姬羽之解釋。
“……”
好悲慘!就跟研究天文,結果發現研究的小行星早就消失了一樣悲慘!
兩人選擇了給悲痛的治療師一個安靜的破防的空間。
“上面也沒說要轉移的人是個蟲族啊?”姬羽之眼神里閃過一絲殺意。“違反生物學基本定理的人蟲混血,就應該作為秘密永久地留在紀念星。”
如果消息流傳出去,又會帶來怎樣的瘋狂?她不想人類還沒有死在蟲族手里,就先死在同胞的瘋狂之下。
“夏總長知道嗎?”蕭云蜓不安地問,抬眼發現了姬羽之表情的奇怪。
“……他應該不知道,誰能想到呢?”姬羽之按耐下殺意,對她道,“把消息發送給夏總長吧。”
為了保證公平公正,參賽選手不允許攜帶通訊設備。賽事組也會攔截信號。但架不住紀念星意義非凡,有自己的暗線。
就像姬羽之說的那樣,有誰能想到呢?
夏諶原本已經做好了接應一只蟲族的心理準備,但他看到密報才發現,自己心理準備還是做早了。
世界的荒謬總是像惡作劇一樣,來得很突然。
人蟲混血?
這和單純的雄蟲意義完全不一樣了。
夏諶離開座位,走到總指揮室巨大的舷窗前。萬千星辰在虛無的宇宙中流淌,星辰的光要灑在他身上,必須要經歷漫長的跋涉。而人類堅持到這一步,也花了無數人的一生。
他不能那么輕率地做出決定。
姬羽之擔心的是消息泄露后,人體實驗衍生出的人口拐賣問題。
而夏諶則考慮得更多。
就像治療師的畢業論文標題寫的一樣——《論蟲族基因的不兼容性導致其基因等級的下滑》。
蟲族與宇宙生物中其他生物都具有生殖隔離。他們看似繁衍地越來越龐大,實際上整體的基因等級卻在下跌。
或許生殖隔離就是蟲族的基因鎖。
人類曾在蟲族戰場上搶走過高等蟲族尸體,他們發現,按照時間順序,越接近現在的尸體,各方面素質就越低。
人類因此滿懷信心。
——這場物種間的持久戰,必將會是人類取得最終的勝利!
混血蟲族的出現,會打斷這個基因下滑的進程嗎?會讓蟲族走向另一個方向嗎?
對人類又是機遇還是災難呢?
四十年前,夏諶風華正茂,也在紀念星參加聯賽。現在四十年過去了,他的獨子夏凜月都開始進行軍校聯賽了,他還在第七軍團的一線作戰。
這個年紀,在古地球已經是需要禮讓的老人了。
但在星際還正當壯年。
一切都是因為人類在生物學上的不斷突破。
有些成果背后是殘忍而見不得光的實驗,有些成果是一代代生物學家嘔心瀝血、薪火相傳的智慧結晶。
蟲族,曾被人稱為神的造物。美麗的容顏、超越人類想象的軀體、悠長的壽命。
如果人類能夠獲得這樣的基因,那新的世界將會到來!
*
舷窗外,遙遠的空域中,有兩方人馬正在激烈地纏斗。
那是曼努埃爾和塞基。
時間回到幾個小時前。
塞基為了雄主的話,率領著自己的親衛軍,連續進行空間跳躍,趕到了人族領域。
上司突然到來,曼努埃爾雖然猝不及防,但還是按照程序前去交接。
原本在伊卡洛斯前往白欖聯大后,塞基就在準備軍團交接,想要陪伴雄主。但這么大一個軍團,程序復雜,他不能輕易脫身。
因為雄主突然的要求,塞基拋下一切趕來,自然需要身份和能力足夠的蟲回到蟲族坐鎮。
蝶族主要負責智械生命的戰場,軍團目前還在前線。留下的副官雖然能應付一陣,
但蟲族軍團和人族軍團的權力機構完全不一樣,還殘留著說不清是古典還是封建的傳統——他們是族群招募制,蝶族軍團就在蝶族內部招兵,蛾族軍團就只有蛾族。能率領他們的也只有同族群的高位者。
副官不是蝶族,短時間還好,時間一長,下面就會不聽指揮。
曼努埃爾是年輕一代中最好的蝶族,讓他回到前線去,也能為他積累聲望。
塞基自覺考慮得很好。
但曼努埃爾卻拒絕了。笑話,要是塞基帶兵守在伊卡洛斯身邊,那蟲族這輩子都不可能找回雄蟲了!
若是之前,找不到就當他投資失敗,曼努埃爾反正對這只雄蟲也沒什么感情,只是想利用他。因為他頂撞目前的鱗翅目掌權者塞基可不是什么劃算的事。
但自從上一次和燕嶼的會面之后,曼努埃爾就轉變了心態。
他想要征服這只雄蟲的欲望達到了頂峰。
于是他拒絕了塞基。
拒絕就拒絕唄,蝶族還有其他蟲可以頂上。塞基也沒當回事。他們雌蟲其實不打架的大部分時間挺和諧的。
但問題在于伊卡洛斯。
塞基來到了人族內部,他與雄主的通訊終于穩定了下來,不再需要宇宙中一個又一個空間信號站來回接力為他們傳遞消息了。
因此他一進入即時的信號傳遞區內,就迫不及待和雄主連線。在伊卡洛斯的要求下,和曼努埃爾的會面也沒有結束通話。
當聽到曼努埃爾的拒絕后。
伊卡洛斯沉默了一會兒,慢慢道:“塞基,殺掉他。”
因為懷疑圣地亞哥的雄蟲身份,伊卡洛斯從護衛隊入手,開始調查隱翅蟲。卻沒想到查到雨林淘汰賽時,護衛隊和曼努埃爾的親兵以“檢查是否有能對雄蟲造成威脅的不正當設施”為由,提前進入雨林進行安全排查。
在排查完返程時,有蟲沒注意,帶回來一條紅色的小蛇。
那條小蛇后來被怎么處理了,伊卡洛斯沒查到。但他查到了艾維斯的死——蛇毒。
曼努埃爾是不可控的。
伊卡洛斯發現自己低估了他的冷血和手段。
曾經他拿曼努埃爾束手無策,因為對方作為蝶種的下一任繼承人,一旦在人類的地方出意外。和平條約頃刻就會被主戰派借口撕毀,傾注了他心血的白欖聯大也將不復存在。
但現在塞基終于來了。
伊卡洛斯做不到壓下曼努埃爾死亡的風波。但作為鱗翅目的首領,塞基可以。
所以在塞基到來后,他做出了決定:“你答應過我的,你不會再因為任何因素而對我的要求猶豫。”
“塞基,殺掉曼努埃爾。不要讓我說第三次,好嗎?”
曼努埃爾還在進行匯報。
塞基卻緩緩抬眼看他,瞳孔縮成針尖。
——下一秒,利刃出鞘!血紅打濕了他的臉!
塞基突然發動了襲擊!!!
曼努埃爾振翅閃避,他胸部到肋骨的地方依然留下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
已經不需要再言語,戰斗就是雌蟲最好的語言!
*
夏諶遠遠看著蟲族們開始廝殺。
曼努埃爾在下屬的掩護下登陸機甲,但撤出包圍圈后卻沒有逃走,而是撲回去開始瘋狂廝殺。他們都知道,不論理由是什么,雌蟲的內斗,只有你死我活!
塞基的軍團駐扎在與智械生命作戰的前線,為了避免人類應激,他帶來的親衛不多。雙方打得不可開交,一時難以分出勝負。
一開始,副官還問他,要插手嗎?
夏諶冷漠回道:“這是蟲族內部的事。”
不把兩方都殺光就是他給伊卡洛斯最大的面子了,蟲族內訌他才不管呢。
但現在,看著代表對那位雄蟲,懷有不同態度的兩方蟲族。
他知道,輪到他做決定的時候了。
夏諶終于下定決心,做出一個手勢——
第043章 蝶變
“開火。”
夏諶的指尖點在星圖坐標的某一點上, 十幾門星艦副炮同時轉向,鎖定了目標,炮口迅速亮起。
死神降臨在了這片星域。
祂的裙擺拂過曼努埃爾的額頭。
來自地獄的惡寒躥過他的脊柱, 他幾乎是憑借著動物的本能,極速撲向與他糾纏的塞基。
而在他身后,十幾束離子炮匯集成一點。
在刺目的光芒中,無數機甲的殘骸爆開, 迅速失去光彩,變成看不清原狀的宇宙垃圾。
塞基也為人類突然的插手而愣了一秒。
來不及問為什么,一擊不中, 下一秒, 更多離子束接踵而至!
死神的腳尖已經貼在了曼努埃爾的腳后跟。他的親衛已所剩無幾, 而塞基不顧自身安危,不擇手段把他往身后追擊而來的攻擊上逼。
曼努埃爾狠狠咬住塞基, 即使駕駛艙也被洞穿,他也不肯放手。曼努埃爾深知一旦與塞基分離,下一秒就是自己的死期。現在他雖然滿身是血, 但他還在呼吸, 都是人類因為塞基而投鼠忌器的結果。
機甲開始瘋狂報錯,損耗率飆升, 壓力系統已經開始失衡!他已經被逼入絕境!
死神的吐息撲在曼努埃爾的脖頸后。
“你瘋了嗎?塞基,首領?”曼努埃爾聲音冰冷,“你到底要為你所謂的愛情背棄蝶族多少次?別忘了你身上的責任!”
塞基一頓。
曼努埃爾等的就是這一瞬間!
他緊緊拖著塞基, 如隕石一般砸向塞基的小型星艦。身后的離子束緊追不舍,猛烈的白光炸開, 巨大的能量波引發了一系列的爆炸反應!
“轟——!!!”
黑暗的宇宙中,仿佛炸開了一輪太陽。
在爆炸范圍內的所有人與蟲都條件反射地捂住了眼睛。
剛完成空間遷躍的星艦周圍的空間波動仍處于不穩定狀態, 在巨大的能量沖擊下再次坍塌!
當白光消失,已經沒有多少蟲族還有戰斗力了,爆炸中心只有黯淡無光的鋼鐵碎片漂浮在空中。
第七軍的人把所有碎片都打撈進母艦的艙內。
“還有活口嗎?”
剛有人小心翼翼地說,就聽見只剩下一截尾部的星艦殘骸中傳來一陣讓人聽了頭皮發麻的響動。
塞基從殘骸中爬了出來。
救援人員控制不住地后退一步。
——因為塞基望向他們的眼神充滿了食欲。
他面無表情地抹掉半張臉上的血,他的右半邊臉布滿可怖的傷口,這些都是沖擊波中碎片劃爛的。雖然他第一時間捂住了臉,但也只勉強護住了一半。
他的右手不正常地彎曲,應該是折斷了,半邊身體都因為高溫和碎片沖擊而看不出原形。為了自保,他在關鍵時刻進入了蟲態化狀態,身上長出了不自然的棘刺。腿也不復擬人的狀態,曲折出詭異的折線。
救援人員聽見的奇怪響動就是這些棘刺刮過金屬而發出來的。
他完全蟲態化的爪子勾著一團蜷縮的東西。
塞基把那團東西丟在救援人員面前。
那團東西砸在地面上,發出清脆的響聲,大約有兩米多高。他們這才看見,對方是一只有著粉色外骨骼的蟲族。現在正昏迷不醒。
正是曼努埃爾的副官,他在一開始帶著曼努埃爾的命令,沒有撤出星艦,而是在內部大開殺戒,在不穿機甲的情況下,很少有敵人是螳螂族的對手,即使他們一族的等級已經大幅跌落。
副官一路血戰,殺進了星艦駕駛艙內,在這里他遇到了抵死反抗的敵人。拼著重傷,他翻滾到駕駛臺之前,在九死一生之間,打開了空間遷躍的開關。
這是曼努埃爾絕境翻盤的唯一機會!
——只有活下來,一切才有可能!
于是,他帶著破釜沉舟的狠意,拽著塞基,以自爆的姿態砸向星艦!
塞基的綠眼珠上沾著濃稠的血跡,他的眼球轉動幾下掃過所有人,咽下不知道是血還是饑餓帶來的唾液。聲帶發出嘶啞的聲音,像某種二重奏,一邊是生澀的人類語言,一邊疊加著嘶嘶聲。
他說:“救他。”
緊接著他又說:“曼努埃爾沒死。”
*
“按原計劃進行。”
姬羽之他們收到了夏諶傳來的指令。
還有第二道指令:“一切嚴格保密,不允許再多一人知道。”
原計劃是把目標轉移出去。姬羽之與蕭云蜓對視一眼。目前知道燕嶼是人蟲混血身份的只有他們三人與夏總長,他們雖然不知道夏總長的具體意思,但還是嚴格執行了上級命令。
蕭云蜓:“如果在東區的庇護之下,也算一個好結局吧。”
反而是姬羽之憂心忡忡。
走在前往目的地的路上,她望著灰白的天空,只覺得風雨欲來。
夏總長真的是選擇了庇護這位混血蟲族嗎?
*
塞基正一邊啃食著血肉,一邊與伊卡洛斯通話。
他不想讓雄主看見自己恐怖的狀態,因此拒絕了雄主的全息視頻請求。塞基聽著雄主一用一如既往溫和而平穩的聲線講述著學校內的趣事,不由得感到了安定與溫暖。
在混亂而無序的宇宙中,只有伊卡洛斯是他的錨點。
曼努埃爾最后那句話也短暫地從他的腦海中被驅趕走了。他陷入了某種甜蜜而粘稠的愛意中,幾乎有一種歲月靜好的錯覺。
“……那么,曼努埃爾呢?”
塞基卡殼了一秒,立刻惴惴不安地解釋:“我沒想到他會自爆,因為空間遷躍后的狀態不穩定,所以形成了黑洞。他掉進去了。”
他連忙補救:“但以他的傷勢,那也不過是茍延殘喘罷了。”
是嗎?伊卡洛斯蹙眉,但他轉念一想,蟲族雖然自愈能力很強,但如果沒有能量能夠補充,也只有死路一條。
或許,這就是曼努埃爾的結局吧。
眼下更吸引他的是另一件事:“夏諶為什么會突然出手?”
夏諶在一旁看著塞基一邊埋頭生吃血肉,一邊溫柔講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好不容易才等到了伊卡洛斯想到自己,他扯扯嘴角,瞞下了人蟲混血這件事,只是問:“你真的只想要那位同學過普通人的生活嗎?”
伊卡洛斯:“是。”
夏諶仿佛一瞬間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沒想:“那好。”
他這一生做過很多選擇,對不起很多人,但他捫心自問,沒對不起過人類。欲望是一個潘多拉的魔盒,打開后就再也合不上了。人類文明的璀璨,不該是以一個孩子的犧牲為代價。
既然這是個秘密,那就讓它永遠成為一個秘密吧。
“只要他來到東區,我承諾,他會得到安穩的生活。”
*
在星際的另一端,一架破破爛爛的機甲穿過黑洞,砸進地表,驚起一群飛鳥。一只軀體百分之八十蟲態化的蝴蝶從中爬了出來。
他比塞基的非人化更嚴重,蒼白的骨刺從脊椎一直滿眼至尾椎,銀白的外骨骼覆蓋了他的身體。機甲砸進了一個淺湖,他想要爬起來,但卻又脫力地淹進湖水里。
潮濕,死亡如泥漿一般潮濕。
他狼狽而虛弱地喘息著,湖水灌進他的肺部。
曼努埃爾幾乎幻覺有胡狼正在啃食他的血肉,死神又站在了他的身前,裙擺打濕了,隨著湖面的漣漪,蒙上了他的口鼻。
無數回憶閃現在他的腦海,最后回蕩在他腦海里的是曾經燕嶼刺傷他的話語。或許燕嶼是對的。
在這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甚至無法從漫長的生命中捕捉到一個可以用溫情來懷念的影子。
幻夢中似乎他又回到了雄父的懷抱,像曾經很小很小的時候。雄父纖細而白皙的手腕上纏繞著繁復精美的鏈子,撫摸過他臉頰的時候,細鏈上綴滿的寶石和銀片就會閃爍出迷離的光芒。
晃動的寶石和銀片又出現在他的眼前,仿佛無聲的催眠曲。
雄父的聲音又降臨在他耳畔。
他說:“睡吧,再也不用醒來了。”
汩汩的鮮血從他全身上下的傷口內流了出來。那是一道貫穿他童年的傷口,源源不斷地流淌出他的愛與憎恨。
曼努埃爾用盡最后的憤怒,撕碎了死亡蒙在他臉上的裙擺。他想,他怎么可以死在這里?他還沒回到云端,還沒有再見到雄父。
……還沒有殺掉他!
他怎么可以就這樣籍籍無名地死去?!
這里是一顆罕有人跡的旅游星球,自從十九年前的特大星際航船事故發生,就被封禁了航路。附近遍布隕石帶與黑洞,十年前還曾經發生過巡查小隊迫降的事故,因此被稱為星際禁區。
但這顆原始的星球上卻在智慧生命絕跡后,展現出了生命的狂野。繁茂的植物野蠻生長,各種動物也縱情地繁衍、生存。
換而言之,就是血食非常充沛。
活下去。
他要活下去。
曼努埃爾顫抖著,任由獸性吞噬掉最后一絲理智。
布滿紅藻的湖水中,一道蒼白的骨嵴隆起,鮮紅的蝶翼從這個怪物的背后展開。它有著兩人高的身軀,渾身由銀白的外骨骼,與猙獰的骨刺棘突組成。它的口器咀嚼著肉色的皮,復眼搜尋著一切可以提供能量的獵物。
——那是蟲母時代,蟲族們最原始的姿態。
*
白欖聯大內。
自從校隊闖進了決賽圈,學校就一直歡天喜地、熱熱鬧鬧的,把所有公共大屏幕都公器私用地放起比賽現場直播。
安絳正在圖書館內找資料,她正在準備給自己的博士論文定選題,正好走之前燕嶼把他的權限給了安絳。這段時間她便一直在圖書館內找書。
“第二輪輻射圈出現了!唉!怎么剛好是舊居民區啊!”
大概是直播進行到了緊要關頭,窗外傳來一陣陣驚呼聲。
“啪。”
安絳忍不住分心了一瞬,導致不小心碰掉了一本灰撲撲的舊書。
她拿起來正準備放回去,卻忍不住目光一凝:“誒?《永恒的寂靜——蟲族的死亡與新生》?”
第044章 白哺漆
第二輪輻射區刷新, 正好籠罩了舊居民區。選手的機甲上,都彈出全球地圖,ai隨機在經緯網圈出幾個紅區, 表示這是輻射圈。隨著輻射區的一同出現的,還有各隊的定位。按照規定,他們必須在半小時內撤離。
正好燕嶼的機甲已經修好了,他們整裝待發, 一致決定去先淘汰掉朝暉軍校。
另一邊朝暉軍校的人也在等待他們前來。
“他們真的會來?”吭哧吭哧做陷阱的隊友問。
姬羽之篤定道:“會的。”他們有內應在,能悄無聲息地引導對方的行動軌跡。
狂風漫卷,飛雪粘在地面后悄然融化, 這區域的地面沒有大面積的積雪, 裸露出土地的顏色, 像一道瘡疤。
“來了。”姬羽之打了個手勢。
這里其實才是他們最初降落的地點。剛一降落,建模師就說:“風的流向不對。”
他把機甲的掃描目標從地形切換成了溫度。地面溫度高于空氣, 熱源在地表下,但溫度差很小。
姬羽之想起來什么:“年初給紀念星翻修的時候,我記得就有提到過, 地表火山進入活躍期, 但按照往常的記錄,噴發概率很小, 這才沒有取消賽場資格。”
她和指揮默契地對視了一眼。
其實要準備一場看似意外、且能波及多人的混亂,其實也不是那么難對嗎?
在一個對視間,計劃已經成型了。
為了避免無意中泄密, 隊內頻道其實是不對觀眾開放的。因此,觀眾只能看見朝暉軍校猝不及防地遭遇了白欖聯大和第一軍校的聯手圍毆, 導致他們因為不敵而不斷撤退,而兩隊乘勝追擊。
只不過他們“恰好”穿過了一座頂部是平面的大山, 無數落空的炮彈砸在山體上。
似乎是承受了過大的外界壓力,這座年輕的火山,“意外”地活了。地底傳來了悶雷一般的咆哮。
先是上帝視角的觀眾們遲疑道:[那是什么?]
[這座山是不是著火了?為什么地表有紅色的東西冒出來。]
然后是當局者迷的選手們,建模師看著突然飆升的地表溫度與地殼波動,愣了一秒,立刻警告:“這是……快升空后撤!”
有經驗的網友發出尖銳爆鳴:[臥槽!神特么著火了,這是火山噴發啊!!!快逃!]
滾滾濃煙從地底噴薄而出,紅色與橙色的巖漿噴射而出,在黑灰色的濃煙中刺目得耀眼,表面又飛速冷碳化,隨著巖漿如墻傾,絲絲紅色從中裂開。追在前面的選手瞬間被巖漿與黑霧淹沒,燕嶼作為指揮,留在隊伍尾部,但也在幾秒鐘之內就被滾滾的黑煙追上。目之所及,只剩下了濃煙!
“不對勁,這絕對不對勁,這種程度的武器不可能催發如此大規模的火山噴發!”池澗西斬釘截鐵道。“除非火山內部也有什么炸開了!”
似乎是為了證實他的話,原本抱頭鼠竄的朝暉眾人一反剛才的狼狽,集體反攻。一枚枚流彈在黑霧炸開!
直播觀眾只看見所有在火山噴發范圍內的選手都沒有出來,隱約有影子掠過,和影影綽綽的爆炸光芒。但就是看不清楚,急得他們團團轉:[不是,這個時候還要打嗎?哥們火山噴發了啊!機甲在巖漿里滾一圈,那報錯率得直接飆到40%以上吧?!先跑吧大爺們!]
他們正心急看這天災人禍的危機關頭,哪隊能勝出。然而直播畫面閃過雪花,幾秒就斷開了。
心急如焚的網友們:???
他們有種沖了一半被迫陽尾的痛苦,遂憤怒地轉換方向,一鼓作氣地沖了賽事組。
哪怕賽事組立刻表明這是技術故障,會立刻修復。也沒能及時挽救自己的社交賬號。
燕嶼本想快速離開黑霧籠罩范圍,去天空占據制高點。但有人拉住了他。
是夏飛白。
他是后勤輔助位,自然也留在后方。
“你……”夏飛白也是東區人!燕嶼似有所悟,難道這就是校長所說的時機嗎?
夏飛白短促而快速地說:“快走。直播信號已經被切斷了。”
遠方,望著滾滾的黑煙,終于把所有隊友都從雪堆中刨出來的南極星軍校隊面面相覷,半晌才有人遲疑道:“他們是扔核彈了嗎?怎么這么大一朵蘑菇云?”
“好恐怖的城里人……”南極星軍校的人七嘴八舌地說。
“不知道第一軍校在不在那里。”有人若有所思地說了一句話,這句話終結了亂七八糟的場面。
“要不……我們也過去湊湊熱鬧?”
最后還是他們指揮咳嗽一聲:“那我們就去吧。沒別的,就是單純想樂于助人一把。”
蟲族隊從開場到現在就一直在冰天雪地里迷路,寒冷就是蟲子們的克星,他們一邊迷路一邊瑟瑟發抖。
阿拉里克憂心忡忡摸自己的額頭:“我感覺我有點發燒了。”瞬間,七八只蟲爪貼了上來,他們點評:“暖暖的。”
阿拉里克:……
他憋著氣道:“不要拿我取暖!”
七八只蟲爪又萎靡地縮回去了。
掛牌隊醫疑惑道:“蟲族也會因為寒冷而感冒嗎?”他反手摸自己的額頭,發現自己也非常暖和。“啊,我好像也發燒了!”
隱翅蟲看了他們一眼,有些無語:“你們在成熟期都沒發現嗎?”
阿拉里克卻更為疑惑了。不應該啊,醫院給他預計的成熟期應該還有一段時間啊?但他又轉念一想,不對,雄蟲會促進雌蟲的成熟,這大概是與閣下同行的影響吧?這樣一來,他又放下疑惑了。
桑蒂拉納相比起成熟期的問題,更關心遠方的黑煙。不知道小池在不在那里,人魚都那么柔弱。他憂心忡忡:“那我們要去看看那邊嗎?”
隱翅蟲無所謂道:“去唄。”
從真正的上帝視角來看,火山噴發、酣戰兩方、正在趕來的敵人與援兵。一切都昭示著,這里即將成為一個殘酷的絞肉機。
但在矛盾發展到最激烈的時刻之前,燕嶼與夏飛白一起消失在了原地。
紀念星的暗道里,夏飛白拉著他往外跑,空曠而狹長的暗道里只有他們的腳步聲在回響,一聲催一聲,似擂鼓奏響。
燕嶼想問他怎么摻和進來了?但夏飛白好像看透了燕嶼的想法,搶先道:“這里是東區的紀念星,沒有東區的人接應,你根本不可能離開。”
他顯然很熟悉這里的暗道,在拐角處找到了行李與飛行器。他把校長提前準備好的行李塞給燕嶼:“喏,你的光腦和其他東西都在這。”燕嶼接住,打開光腦,意外發現安絳給他發了十幾條消息,最近一條是:[學弟,你如果出來了一定要給我回通訊!!!我好像發現了一個關于校長的大秘密!]
夏飛白拉著他,還在絮絮叨叨一些東區生活指南。燕嶼把安絳發來的十幾條消息掃過一遍,可能是害怕被查到,并沒有什么實質內容,他猶豫兩秒還是先撥通了安絳的通訊號。
對面似乎是一直守在通訊器對面,立刻接通了。也來不及疑惑為什么還在比賽時間,燕嶼卻能使用光腦。安絳望著圣堂一般的行政樓,心臟跳得很快。她開門見山:“學弟,你還記得開學考核中,我們拿來驅散蟲族那種白色的漆嗎?”
燕嶼當然記得,那正是粉刷校長所在的鐘樓用的漆。味道很奇怪,連蟲族們自己都不愿意靠近。不等他回答,安絳緊接著說:“我在圖書館里發現了一本書,里面記載了那種漆。”
她的身前攤開了一本書,正是那本《永恒的寂靜——蟲族的死亡與新生》,翻開的書頁停留在喪葬篇。
她看著上面的一字一句,吞咽下因為緊張分泌出的唾液:“那種漆,叫白哺漆,取自反哺的意思。是……”接下來的話似乎讓她的聲帶變得十分艱澀。
“——那是雄蟲用來修筑陵墓的一種特殊材料。”
仿佛被關在銅鐘之下后,有人狠狠敲擊了鐘,燕嶼的大腦嗡嗡作響。
在短暫的眩暈之后,一切又前所未有地清晰起來。所有蛛絲馬跡都串聯起來了——
蟲族們嗅到這種漆的味道時,紛紛避退的反應。當時燕嶼以為那是嫌惡,但現在看來,或許那是一種對于死亡的避諱呢?
還有溫莎這名鐵血人類主義的戰士,對校長不正常的尊敬與禮遇。為什么人類會甘心讓蟲族成為校長,成為這所學校的第一掌權人?
阿拉里克說,停戰是雄蟲的意志。但戰爭一定會再次到來。
什么叫雄蟲的意志?伊卡洛斯沒有護衛隊、沒有精神力。他該怎么以個人的意志停下戰爭?
安絳說:“上面還記載了,除了以禮儀來體現雄蟲的地位特殊外,法律中在喪葬方面,也有一條明文規定,來確認雄蟲的特權階級身份。”
她的聲音幾乎在顫抖了:“即,雄蟲的遺愿不可違背。”
這就是這場短暫的和平期到來的原因嗎?
越來越急促的暗道回聲逐漸與他的心跳重合,燕嶼好像又回到了校長詢問他在人類與蟲族之間選擇哪一方的那天。伊卡洛斯看著焚尸爐,蒼白的臉上火光明滅,眼神悠遠而靜謐,就那樣含笑告訴他:“這是人類為你們修的墳場呀。”
可他沒有說,這所學校,從一開始就是為他修筑的陵墓。
——燕嶼知道和平短暫,但他從沒想過,這和平如此脆弱。
戰火已經燒到了伊卡洛斯的衣擺,而他在烈火中拈花微笑。當死神帶走他的靈魂,戰爭將會再次睜開祂的眼。
到那時,白欖聯大會怎樣?邊關會怎樣?駐守邊關的第九軍會這樣?
又有多少人將會永恒地沉睡于死亡的懷抱?
夏飛白把他推進飛行器里,仔細叮囑:“不要擔心,到東區后,就沒有什么能越過第七軍的鐵閘威脅到你了。”
他其實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按照任務要求取血,又按照要求送燕嶼離開。他和蕭云蜓她們最開始一樣,只以為轉移燕嶼是為了保護他。按照尋常思維,值得東區這么大動干戈,也只有東區自己人了。
但是就在他要啟動飛行器的時候,燕嶼拽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有點顫抖。
他說:“我不走了。”
他的聲音也有一絲微不可查的顫抖。但隨著這句話說出口,最后的顫抖也消失了。
他緊緊攥著夏飛白的手,緩慢而堅定地重復:“我不能走。”
命運從這一刻,拐向了另一個方向。
第045章 權力之路
事情為什么會變成這樣呢?
伊卡洛斯百思不得其解。
他看著眼前的燕嶼, 也有點頭暈目眩了。
在夏諶告訴他,他們久久沒有等到人時,他就有種不祥的預感了。當決賽的直播信號恢復之后, 他看見直播中再次出現了燕嶼的身影時,他就知道有什么超出了他的預計。
……到底為什么?
發生了什么事嗎?
他看著燕嶼回到了賽場,就像什么事都沒有發生一樣,重新投入了戰斗之中。在火山的噴發的背景下, 各支隊伍輪番登場,硬刀子火拼,在這種絞肉機戰場之下, 根本沒有計謀可言, 只有純粹的武力。
原本會拖到后期的比賽, 因為火山噴發的“意外”而加速了激烈的矛盾。最后的結果也大大的出人意料,在第一線血戰的朝暉、第一軍校、白欖聯大都損失慘重, 拿到了0分的好成績。
因為水土不服,再加上成熟期的debuff,蟲族隊除了桑蒂拉納主動參與進去尋找好朋友池澗西, 其他蟲都安詳地在原地圍觀。他們也不樂衷于人類的比賽, 懶懶散散地拿了個第三名。
奇襲出場,背后捅了第一軍校一刀子, 然后瀟灑離場的南極星軍校美美第二名。
從頭茍到尾,那里打起來躲哪里的某不知名邊區隊莫名其妙就第一名了。
對方:……啊?第一,我嗎?
這場比賽就以這樣震撼人心的結果結束了。結束后的第一時間, 伊卡洛斯就讓人把燕嶼帶來了。
還有不知情的老師以為他是要問責隊長,連忙勸阻:“唉, 勝敗乃兵家常事!下一場、下一場咱們再繼續努力!”
伊卡洛斯:“……我沒有這個意思。”
該老師看了看他蒼白的臉色,話鋒一轉:“……但話又說回來, 有什么不順心的還是及時排解一下,他們大小伙子挨點罵也沒事。”
伊卡洛斯:……
被這么一打岔,他原本沉重的心情也不知不覺舒緩了一些。因此當他在面對燕嶼的時候,也有耐心慢慢問他為什么反悔了。
燕嶼說:“我不能走,我不能像個懦夫一樣,躲進東區不問世事。”
燈光很柔和,像一層朦朧的紗,籠罩在伊卡洛斯身上。這一刻他身上的種族、性別、身份,都融化在了燈光里。
蟲族,是敵人。
這是星際所有人類刻在本能里的認知。
但伊卡洛斯,真的是敵人嗎?
燕嶼情不自禁地訴說:“軍校生入學的第一件事,就是對著人類聯盟的旗幟宣誓。宣誓我將會為人類文明的延續而奮不顧死。”
“老師,我想要,帶來和平。”
明明室溫是恒定不變的溫暖,但伊卡洛斯卻如墜冰窟,他低聲道:“可是他們與你有什么關系?你根本不知道你將會面臨什么!你不需要為任何人的生命負責,保護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離開這里吧,小燕!”
起初他的聲音又低又緩慢,但越說語速越快,語調也逐漸拔高。
燕嶼有些痛苦地說:“無窮的遠方,無數的人們,都與我有關。如果我可以做到,那我就不能說服自己閉目塞聽!”(注1)
伊卡洛斯語氣激烈:“你根本不知道你將面對的是怎樣的風暴!蟲族社會是一個無情的磨盤,放進去是希望,流出來是血!”
燕嶼:“我不怕死,我只怕在悔恨中碌碌無為地死去。”
伊卡洛斯:“你以為死亡就是最痛苦的嗎?燕嶼,你還太年輕,你根本不知道,比死亡更痛苦的,是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夢想腐爛變質。雄保會有一千種、一萬種方法去捧殺你、逼迫你、腐化你。”
他說:“你做不到的。”
燕嶼輕聲道:“但我現在也做不到離開。”
伊卡洛斯定定看著他,仿佛無比地困惑:“為什么?明明已經說好了不是嗎?為什么你突然就決定要留下來了?”
燕嶼默了默,把自己知道的那些關于雄蟲喪葬的條例說了出來。
“老師……白欖聯大是您的墳墓嗎?”
伊卡洛斯的指尖顫了顫,他突然感到了心臟在絞痛,好像十年前的自己正嬰兒般縮在心底,撕心裂肺地哭泣。那個時候,他還不叫伊卡洛斯,那個時候,他還有一顆勇往無前的心。但現在,他已經站在自己的陵墓中回望起了自己的一生。
他對干擾別人的命運這件事也突然意興闌珊了起來。于是他只是疲憊道:“好吧,如果你真的下定了決心,我依然會幫你實現心愿。”
他目光放空,娓娓而談:“小燕,你有精神力。這點比我好太多了。你要知道,權力不是乞討來的,是自己掙來的。無論是蟲族,還是人類,有了權力,才能實現你的理想。”
“我沒有護衛隊,也沒有子嗣。所以對于蟲族而言,我什么都不是。”他俯身靠近燕嶼,手緊緊攥住他的肩膀,肩胛骨硌得他生疼。“雄蟲特權算什么?法律條紋又算什么?蟲族的第一社會運行規律就是弱肉強食,我依然什么都不是。”
他們靠得很近,近到燕嶼可以看見伊卡洛斯顫動的眼珠:“我能建立起白欖聯大,依靠的不是什么狗屁法律條款。而是我的雌君塞基。因為他是鱗翅目的首領,他有一支龐大的蝶種軍團,所以即使我是一個廢物,雄保會也必須給我雄蟲的尊貴。”
伊卡洛斯深深凝視他的學生:“只有權力,只有權力才是一切的通行證。”
“像一只真正的雄蟲領袖那樣,組建只聽命于你的軍團吧。”
*
戈多正在視頻,他和其他同學一樣,進入了成熟期。所以一出考場,就著急忙慌地給自己的雌兄發通訊求助。
全息通訊的另一邊,和他長得很像的雌蟲看起來十分穩重,他的眼下同樣有紅斑,這是夏赤蜻族的特點。
雌兄正在給他仔細地講解成熟期的注意事項,他的眼睛突然被蒙上了。來者嘻嘻笑道:“海蒙,猜猜我是誰?”
海蒙無奈:“閣下,我正在和弟弟通訊。”
安提戈涅于是也與戈多打了個招呼:“嗨呀,是小戈多啊?你也快成熟期了嗎?”
他把頭放在海蒙的肩膀上,蹭了蹭:“我馬上也要成年了。等你成年了,也和海蒙一起進我的護衛隊吧。”
蜻蜓目被稱為“空中屠夫”,一直是雄蟲們挑選護衛隊時青睞的族群。
海蒙瞬間臉紅了,他僵硬地把安提戈涅從自己肩膀上挪下去:“您、您還未成年,請不要和雌蟲過于靠近。”
安提戈涅哈哈大笑:“我已經和雄父說好了,等我成年,你就當我的雌君。”他快樂地幻想,“到時候我要和老師一樣,只和一名雌君結合!”
海蒙支吾著說不出話,安提戈涅見狀也不繼續逗他了,轉頭看向戈多:“你們什么時候回來啊?我已經迫不及待想和老師的另一名雄蟲學生一起玩了。”
戈多尷尬撓頭:“呃,這,我們還沒找到閣下……”
安提戈涅道:“該出現的時候,總會出現的。”想到和伊卡洛斯的約定,他只好語焉不詳地充當了一會謎語人。
戈多沒聽出來他的暗示,煩惱地盤算:“我們還有兩場比賽就要回去了,希望這期間能找到雄蟲閣下吧。”
他們煩惱著還在躲貓貓的雄蟲,而作為當事蟲的燕嶼,也帶著校長的創業指導,打起了他們的主意。
如果他蟲族身份暴露,那么他的養父一定會受到人類的質疑。他身前身后的榮耀會瞬間化為烏有,燕嶼不希望養父的名譽被潑上污水。所以就算他下定了決心要用雄蟲的身份去為人類爭取利益,他也不能讓自己明面上的人類身份與蟲族沾上半點關系。
校長提出了建設性意見:“你可以死遁。”
很顯然,校長已經精通小說套路,甚至已經達到了知行合一的層次。
校長又提出第二個可操作性很強的建議:“你可以以執行秘密任務的方式合理消失,刪除你明面上的身份檔案,但在第七軍內部保留你的身份檔案,給你留下一條回家的后路。”
正好最大的阻礙曼努埃爾已經被清除了,現在什么時候離去都很方便。伊卡洛斯冷酷地想。
燕嶼想起紀念星紅墻上那個被抹去的名字。他點了點頭。
“你準備什么時候離開人類社會呢?”
燕嶼卡殼了。話語再怎么擲地有聲,都是輕飄飄的。真的到要離去這一步,他又覺得惶然了。
這個決定真的是對的嗎?
命運對他打開了門,門后是一片虛無。他不知道走進去等待他的到底是什么。
“我想,和隊友們走完最后一程。”他遲疑道。
伊卡洛斯頷首:“正好,蟲族的學生們馬上要成年了。如果你能在離去之前,收服他們,那么你在蟲族的開端會更好一些。”
這個時候他又懊惱起來,怎么那么快就對曼努埃爾下了殺手?不然兩人聯姻,不就自動獲得蝶族的支持了嗎?
其他蝶族繼承者,他并不放心。那都是一群吸血蝴蝶,利益才是他們的第一驅動力。他們會為了利益接受燕嶼,也會為了雄保會開出的利益拋棄他。
但曼努埃爾不會,他對于雄蟲與雄保會的憎惡,反而會讓他拒絕雄保會的威逼利誘。
伊卡洛斯有一絲淡淡的遺憾。
但他很快又釋然了,他沒有精神力,才需要用婚姻獲得權力。燕嶼完全可以走傳統道路,去組建自己的護衛隊。
而這群能前往白欖聯大的蟲族留學生們,雖然比不上曼努埃爾,但基因等級也差不到哪去嘛。單純從招收護衛隊的角度來看,他們都是很優秀的學生。
伊卡洛斯想得很好,能處就處,不能處就算了。要是這群雌蟲給燕嶼上上難度,讓他知難而退也挺好的。
最好給他勸退。
伊卡洛斯在心里暗暗道。
第046章 塔斯馬尼亞星
結束完第一輪比賽, 最著急去下一個賽場的其實是隱翅蟲。
沒有人能體會到隱翅蟲摸完整場魚,悠悠閑閑地回到星艦,正準備例行公事找曼努埃爾匯報一下情況, 卻發現翻遍整個星艦都找不到對方時,他有多迷茫。
蟲族紀錄片《消失的他》正在熱映!
然后他轉頭發現——來不及為消失的曼努埃爾而哀悼,緊接著趕到現場的是塞基!
驚喜盒子開出了隱藏款鱗翅目總長塞基!驚不驚喜?
隱翅蟲:……
隱翅蟲一整個坐立不安:啊?兄弟你不會真的成了“消失的他”吧?
他真的有點惶恐了。
這是什么美式恐怖片啊?明明一起愉快度假,扭頭發現自己的小伙伴消失了不說, 還有個山羊角的惡魔頂替了小伙伴的位置,若無其事對你打招呼。
要知道因為伊卡洛斯與塞基的無子嗣問題,雄保會可沒少給他們施壓。最激烈的一次, 甚至逼得塞基直接大開殺戒。雄保會傷亡慘重, 這才吃一塹長一智, 學會了無視他們的婚姻。
圣地亞哥看見塞基,跟小羊羔看見了漢尼拔有什么區別?
唯一的區別大概就是漢尼拔講究火候, 而塞基直接生吃。
隱翅蟲幾乎是裝死度過了整個轉移期,然后馬不停蹄地、帶著刑滿釋放一般的喜悅沖向了下一個賽場。
落地新的星球,呼吸到自由的空氣, 他簡直要喜極而泣了。
他打著一個好算盤:卷王曼努埃爾不在, 上面還有個恐怖的塞基在虎視眈眈,接下來他不如直接劃水吧!
回雄保會被上司鐵拳伺候就鐵拳伺候好了!萬一在塞基晃悠多了, 勾起他的新仇舊恨,把自己報銷了怎么辦?
對不起了!老板!
這恐怖的蟲族世界,終究不是他一個柔弱的隱翅蟲能夠做主的啊!
“這場的規則是什么來著?”他柔弱地問。
【歡迎來到本屆軍校機甲聯賽決賽現場。】
【本屆決賽共有三回合, 按三回合之后的積分決出軍校排名。】
【本輪賽場:塔斯馬尼亞星】
【本輪賽制:荒野探索】
【塔斯馬尼亞星曾經是一顆著名的旅游星球,它曾經也因為過度開發而資源枯竭。但自從“4.13”特大星際航船事故之后, 塔斯馬尼亞星的所有航線都被封禁了。在與世隔絕的十幾年里,塔斯馬尼亞星逐漸恢復了生機。然而, 就在不久前,該星球上突然發現了大量不明動物尸體,存在明顯啃食痕跡,目前暫時懷疑為不明物種入侵。請各位參賽者找出該不明物種,保護塔斯馬尼亞星的生態平衡!】
【得分規則如下:
1.找出并解決導致塔斯馬尼亞星出現大量動物尸體的原因。根據解謎進度得分(1-2000分)。
2.尋找未收錄新物種,300分。
3.尋找到“4.13”事故殘骸或者文明遺跡,100分。
4.加分以結束時新物種/事故殘骸/文明遺跡的持有人為準,不以第一發現人為準。
5.破壞新物種/事故殘骸/文明遺跡者扣100分。
6.隱藏得分規則請自行發掘。】
【目前積分情況如下:】
【K325軍校:1111分】
【南極星軍校:556分】
【蟲族友誼隊:333分】
【朝暉軍校:0分】
【第一軍校:0分】
【白欖聯大:0分】
網友一看見這個成績,就紛紛發湯姆貓右指的表情包,嘲笑:[你懂什么叫上三常嗎?]
[本屆也有點太爆冷了吧?top2的帝國軍校一輪游,現在的排名跟賽前預測的完全相反,倒過來還差不多。]
[唉,誰能想到上一輪突然火山爆發呢?一下火山爆發干沒了三支奪冠隊。]
[笑死,有蟲族隊還敢叫自己奪冠隊?好大的臉。]
[請前面的帝國校校友速速摘下面具!我已識破你的真面目!請前面的帝國校校友速速摘下面具!!!]
[一輪游的嫉妒決賽圈的就直說,不然我當你們全是深柜了。]
[不過真的是意外嗎?朝暉軍校的主場,他們還能不知道自己腳下有火山嗎?]
[拜托,我們朝暉軍校只是會去拉練!紀念星又不是我們學校的后花園!別太高看我們了有些人!]
[這也能陰謀論?他們這么做圖啥啊?圖倒數第一名的安穩嗎?]
[差不多得了,你對上個賽場的抽簽結果不爽,你就看這個賽場唄。這顆星球航路都被關閉十幾年了,這總做不了假吧?]
[其實也沒有十幾年,附近的人來悄悄說一句。“4.13”事故發生后其實還在繼續接待游客的,只是人流量小了很多。大概是十年前的時候,又出了一次事故,才徹底封禁了所有航線。]
——【涉及敏感信息,該評論已被屏蔽】
[前面好像閃過去了一個彈幕,怎么刷一下就沒了?有誰看見了嗎?]
[不知道,可能是被系統刪了吧?說不定是剛剛他們吵架誰破防了在罵臟話呢?]
[估計就是了,真是人菜事多,肯定是帝國軍校的在罵。]
[也是。畢竟真相才是快刀,誰淘汰了誰破防。]
帝國軍校:???
*
就像彈幕所說的那樣,塔斯馬尼亞星是一個非常冷門的星球,被抽中成為比賽星球誰也沒想到。但這個星球沒有主場優勢,抽簽結果出來后,大部分人還是欣然接受。
只有某些高層臉色變了。
教育部的副部長林遠賀第一時間面色陰沉地找上了本屆聯賽的總負責人維克多,質問他怎么選的星球。
維克多兩眼一閉,咬死了就是ai隨機抽取的。
林遠賀壓抑著恐慌,一字一句道:“這顆星球早就被剔除了聯賽場地資格!你跟我說是隨機抽的?”
維克多假笑:“賽事組在新一輪評估的時候,發現它符合場地要求,就加回去了。這是完全符合流程的,副部,總名錄我們可是遞上去讓您親自簽了名的。”
總名錄里六百多個星球名字,難道我要挨個看嗎?林遠賀絕不內耗,堅持著少責怪自己多怪罪他人的處事原則,第一時間怪罪維克多:“增添名錄為什么不單獨出一份申請?”
維克多本來就看不上林家這群暴發戶,十年前才搬來帝星發跡,就是個外地討飯來的,還敢在我帝星正黃旗面前拽?你又不能像伊卡洛斯一樣轉頭就甩證據,給我扣一個叛國帽子。
你算什么東西?
他皮笑肉不笑,張嘴就是:“您簽了字的,無論是不是觸犯了什么禁忌,到時候要追責,都怪不到我頭上。”
“我才不管那顆星球上有什么秘密呢,那跟我有關系嗎?比起在這里找我的麻煩,還是擔心擔心你自己吧。”
林遠賀是參與白欖聯大建校的人員之一,他也因此晉升為副部長,如果白欖聯大的兩支隊伍在這次聯賽中表現優異,說不定他還可以以此為功績一躍成為正部長。
但塔斯馬尼亞星一下就觸動了他的神經。
如果,如果真的是他想的那樣……別說晉升了,他被當做替罪羊送上斷頭臺都有可能。
林遠賀被天龍人這高傲的語氣刺激得頭冒青筋,上前一步拽住他的衣領,眼神十分恐怖:“是伊卡洛斯讓你做的對嗎?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嗎?十年前的事,每一個人類都有份,他不會放過我,難道就會放過你嗎?”
維克多臉上禮貌的假笑瞬間消失了,一根根掰開林遠賀拽住自己領口的手。雖然是個貴族老爺,但他年輕時也是帝國軍校畢業的,還曾代表學校參加過聯賽。對付林遠賀這個文弱書生易如反掌,把他的手指掰開的時候,還發出了咔吧的脆響。
他整理好自己的領結,面無表情地強調:“我說過了,這是一場意外。”
林遠賀對上他的的雙眼,打了個寒顫,終于想明白了什么似的,像要說服自己一樣,不斷呢喃:“是的,這是一場意外,沒有誰故意想讓塔斯馬尼亞星重新出現,只是意外……”也只能是意外。
維克多看著他,眼底露出一抹譏笑。
為了榮華富貴拋妻棄子的懦夫。
就算是伊卡洛斯真的想要報復又怎樣?第一個死的人又不會是他。他反而在想,丹妮作為伊卡洛斯的學生,只要她成為繼承人,在未來風波中被擊垮的那些人和勢力,他們家族是不是也能分杯羹呢?
畢竟,伊卡洛斯能還活多久也說不定。
他總不能在死前屠殺光整個帝星吧?
*
還有一個人,或者說蟲,在抽簽結果出來之后,也在思考這個問題。
“您想要報復誰嗎?”塞基半跪在伊卡洛斯身前,眉弓投下深深的陰影,他的綠眼睛里有藏得很深的惶然。這個姿態讓人想到德牧或者杜賓,都是沉默寡言的忠誠衛士。
伊卡洛斯輕輕搖頭,他把額頭抵在塞基額頭之上,神色恬淡,安寧地閉目,溫聲細語道:“我不會報復任何一個人,這是一條我自己選的路。”
他嘆息:“只是,到了生命的終點,我還是想最后一次回到伊卡洛斯這個名字誕生的起點。”
他閉著眼睛,但塞基沒有。這只蝴蝶用他蛇一樣的綠眼睛一刻不離地看著愛侶,眼珠輕顫,愛欲與食欲一起不可控制地流露出來。
每當他直面伊卡洛斯即將死去的事實,他就心如針扎。所以他才在智械生命的戰場上久久不肯離去,他總希望在硅基人超前的生命科技中尋找到一絲一毫挽留愛人的希望。
但希望,希望是一種錯覺。
把他吞下去吧。
在他的身體還溫熱的時候把他吞下去吧。
讓我們永遠地融為一體。
涎水和淚水,難道不都是愛的證明嗎?
但當伊卡洛斯睜開眼,塞基又瞬間收斂了自己越界的眼神。沉默溫順地貼住他的手背,然后起身無聲地為他搭上毛毯。
塞基緩聲道:“比賽才剛開始,學生們剛抵達賽場,您可以先休息一會兒。”
伊卡洛斯看了眼不斷發來新消息的光腦,按下關機,順手扔進滿是茶水的茶杯中。
他微笑道:“好,我睡一會兒。”
“不要讓任何人來打擾我。”
*
直播屏幕里,燕嶼等人剛抵達賽場,正在圍在一起研究尸體。河流中,一具具被啃得只剩下皮和骨頭的動物尸體,正順流而下。
他們一到賽場,就發現了潺潺流水中,源源不斷的尸體。這才叫應了那句“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
“從上游流下的。”夏凜月翻看起尸體,發現還很新鮮。
“這么巧?”趙芝麟挑眉。
剛進入賽場就到了事故案發地?
“我們先追上去吧?”莫曉興沖沖道。
燕嶼卻翻身下機甲,蹲到河邊仔細檢查尸體:“題目只說了懷疑是入侵物種,但是塔斯馬尼亞星已經封閉了十幾年,周圍又都是黑洞和隕石帶,只有幾條固定航路能夠通航。不可能有人私自入境。你覺得能是哪來的入侵物種呢?”
他檢查完了尸體,發現上面的痕跡都高度相似。
都是內部被某種鋒利的東西切割搗爛了。從皮毛的內層,還有殘留的肉糜。
它為什么需要這樣的進食方法?一般動物的進食方法都與其生理器官有關,是對方的口器決定了肉糜的進食方法嗎?不是撕咬式的進食、不是咀嚼式、也不是吞食。按理說食肉性動物就應該是這幾種進食方式才對。
非要把獵物做成肉糜,這種進食方式效率極低,如果是食肉動物的話,早就該在進化中被淘汰掉了。又或者它的戰斗力足夠強,才能慢悠悠地享用獵物。而不用擔心被搶走,也不用擔心自己被天敵盯上。
是的,享受。
這種吃法都算得上一種原始而早期的料理了,當然是享受。
那是什么?虹吸嗎?他第一時間想到的是蜘蛛。蜘蛛的進食方式是注入毒素,把獵物體內溶解,然后再吸食。
但也不一定,宇宙中亂七八糟的生物多了去了。
他沒有往某位失蹤蟲族身上想。因為校長無意于破壞自己在學生心目中的溫柔無害形象,只告訴燕嶼,自己把曼努埃爾支走了。
他沒說自己的支走是指把對方從人間支走。
丹妮格林也帶著法醫器械,湊過來裝模作樣地進行一些完全沒用的檢測。
看起來很忙,但實際上不知道在忙什么。
虛假的隊醫只能寄希望于醫療ai,而真正的隊醫池澗西抓過尸體嗅了嗅,就準確地說出了死亡時間:“肉泡在水里,不同時間的味道不是不同的。”
丹妮格林輕咳一聲,挽尊道:“你的意思是這個入侵物種不是隨著星船到達這個星球的?”
夏凜月壓低眉,沉聲:“那就只能是星獸了。”
星獸聽起來是一種非常科幻的生物,好像隨時隨地能穿越時空進行一個突然襲擊,然后引發星際災難。
但實際上,它們是一群活的宇宙垃圾。
在茫茫的宇宙中,人類文明算是成功的文明。因為他們成功走向了宇宙,但更多的是直到消亡仍被困在母星的文明。
比如塔斯馬尼亞星,就曾經是某個不知名文明曾經的發源地。只不過這個文明沒有成功擺脫母星的限制,走上更高的層面。所以當資源枯竭,他們也就被困死在了陸地上。
這也是它能成為曾盛極一時的旅游星的原因——星球間要什么自然景觀沒有?人文景觀才是最珍貴的。
比如說看海,哪的海不是海?要是千里之外的海跟家里的沒區別,鬼才愿意去。但如果說,雖然這片海沒什么稀奇的,但海里有亞特蘭蒂斯!你就說你想不想去看看吧!
塔斯馬尼亞星是它上面文明的遺產,星獸也是其他文明的遺產。
一些文明,出于各種稀奇古怪的理由,不管是想召喚奧特曼,還是想打生物戰。反正就是大搞一些違禁研究。但生命法則不是那么容易能被人類自己掌握的,研究著研究著,就失控了。
還有一些文明,看不到星辰大海,主打一個外戰外行,內戰內行。熱衷于在母星的一畝三分地上自相殘殺,一打起來就忘情了!發狠了!沒命了!各種輻射武器和生化武器粉墨登場,最后打得文明圈退回了石器時代,打得生物圈跳躍式地進入了生化危機時代。
總而言之,這些走錯了路的文明,雖然一般都沒能在星際時代留下什么痕跡,但他們還是熱心地為星際人民貢獻了非文化物質遺產——一些突破了基因鎖的、奇形怪狀的、活的宇宙垃圾。
從某種程度而言,上個賽場的輻射章魚,也能算半個星獸。它不算星獸的主要原因是它作為海洋生物,不能脫離水的限制。按照定義而言,能進行星際遷徙的才算星獸。
遇到這些星獸,人類一般都會選擇收容而不是抹殺。
畢竟從這些失敗品身上,才能反向排除錯誤答案嘛。
它們是失落文明活的遺產,也是失落文明用血淚寫出來的錯題本。
夏凜月撥弄了兩下尸體:“其實,科學界一直有人懷疑蟲族的蟲母,到底是不是一種星獸。”他聳肩,隨口道,“不過主流觀點還是對此持否定態度的。他們的遺傳性狀太穩定了,沒人能想明白蟲族如果是一種造物,該是一個多么龐大的高級文明創造的。這個文明又為什么沒留下絲毫痕跡?邏輯解釋不通。”
“那主流觀點怎么看蟲母的?”莫曉好奇追問。
夏凜月呃了一聲,道:“主流觀點是,蟲母是神話生物。”
網絡熱門生物鑒定,蟲母鑒定為編的!
人類學界主流觀點認為,蟲母與女媧、夏娃一樣,都是神話編的。
莫曉:“科學界,呃,”他頓了頓,似乎在想措辭,“真是太科學了。”
他們都忍不住笑起來。
燕嶼卻知道得更深一點,對此有一些不同見解。蟲母真的只是神話嗎?
從定義上來講,神話是“通過人民的幻想用一種不自覺的藝術方式加工過的自然和社會形式本身。”它以故事或片段的形式表現了上古先民對自然、社會現象的認識和愿望。先民通過神話,來擺脫對未知的恐懼。(注1)
但老實說,蟲族這種生物,會對未知產生恐懼嗎?
他們的出廠設置里好像摳掉了恐懼這個鍵。面對無法理解的自然狀況,蟲族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莽過去的可能性,比他們縮在原地編神話自我安慰更大吧?
事實上也正是如此,蟲族的神話生物都是從歷史中摘取的著名蟲物。成為他們的神話生物也很簡單,你很牛,你干了件大事。好!等你死了,并且認識你的蟲都死光了,你不會再塌房了。而且我給你亂編故事,也不會有蟲能起訴我的時候,就把你榮升英靈殿!給你編點蟲族意林,讓你成為新的神話生物!
主打一個粗糙與務實。
“好了。”燕嶼拍拍手,做出集合的信號。“我們先順水往上追蹤,爭取先定位到目標。”
第047章 花開蝶來
越靠近溪流的上方, 越能看見新鮮的血水在水流中暈開。這片叢林草木茂盛,尤其是水源附近,爬藤類植物密匝匝地蓋在樹枝上, 絲毫不透光。大團大團火紅的花點綴期間,幽幽的花香撲鼻,熏得人發暈。
撥開野蠻生長的樹枝,他們順著溪流走到了源頭, 那是一個湖泊。更令人震撼的是,湖泊中央斜斜地立著一個機甲。
這個機甲已經殘破不堪,敞開的駕駛艙內被溪水一遍遍沖刷, 已經沒有能辨別駕駛者身份的線索了。但因為吃剩下的尸體, 上面還留有新鮮的血跡。
“這是事故殘骸?”莫曉挑眉。“這么幸運?一來就是一百分?”
機甲師俞爍卻唰地變了臉色。
“不對, 這是最新制式的機甲!絕對不可能是十年前事故遺留下來的。”
參賽者和賽事組工作人員都是使用的標準制式機甲。各軍團有自己的軍工廠,所以會進行一些特色化的修改。
而這架殘破的機甲很明顯就是標準的出廠模板。
“難道是有選手遇襲了?”他們心里不約而同閃過這個猜測。
俞爍涉水而去, 為了檢查機甲運行日志,他穿好防護服離開了機甲,鉆進殘破的廢墟內仔細檢查。
機甲的損壞率高達96%, 無法重啟, 也無法讀取運行日志。那就只能把主板拆開,找黑匣子, 他把右手的手套取下來,機械臂刷地彈出一排工具。
[機械改造啊?確實比人體利用率高多了。]
[有一說一,機械改造是否對其他選手太不公平了?你能想象近身肉搏的時候對手突然從手臂里來一發離子炮嗎?]
南區觀眾二十四小時在星網巡回搜查, 看見有人在嘰嘰歪歪自家天才幼苗,立刻沖上前甩了兩個大嘴巴子, 罵罵咧咧。
[眼紅就自己去換唄,又沒誰攔你, 把你**也換成機械的好了!免得你****!]
——【該評論涉及淫/穢/色/情,已被系統屏蔽。】
[剛剛又有什么東西閃過去了?]
[一大堆南區人的臟話,直播間是8+的,遂全部屏蔽了。]
[南區人好沒素質……]
[啊對,然后呢?*你的。]
[不過說實話,以我對機械改造多年的經驗來看,俞選手的機械臂處理核心應該是十七年前的淘汰款了。看起來新應該是后期翻新了一遍,但機械產品,新不新都是花架子,還得看處理核心。就這種淘汰款,要是軍校生們應付不了,那我還是建議早點退學。]
南區人立刻順著臺階開始賽博哭墳;[我們南區平民窟,高科技一點的東西賣過來都是他媽的淘汰款。這你們都要嘰嘰歪歪,不想給我們活路是吧?]
[嗚嗚嗚們小俞是垃圾星出來的,小時候打黑工,機器操作失誤導致斷肢,你以為哪里都是帝星嗎?垃圾星根本沒辦法處理這種傷口,除了機械改造還能有什么辦法?]
[身體是會長大的,但機械卻不會自己長大。你知道他媽的小時候逼不得已安裝機械武器的小孩每次換新有多痛苦嗎?不,你不知道!你只知道***地說公平!]
[笑死,在南區人面前談公平。你怎么不對著南區61%的貧困率說公平呢?青天大老爺這么講公平,怎么不把你的錢也平分給我們?]
總而言之,他們又繞回來罵道:[說到底還是怪該死的帝星!]
俞爍并不知道家鄉父老又開始就小事發散到階級矛盾,然后抓住根本矛盾大罵帝星天龍人。
他在各個縫隙仔細摸索,終于把主板拆卸了下來,不過主板還在,黑匣子卻遺失了。因為伸手在角落中折騰,所以他的手指上沾了些紅色的鱗粉。這些鱗粉在陰影處并不明顯,他也沒在意,在沒過膝蓋的積水中一泡,就洗掉了。
他按住耳麥匯報:“不是選手機甲,但是同批次機甲。”
不是選手機甲,那同批次的就只能是工作人員的機甲。
賽事組:!!!
不是,難道我們還有個工作人員嘎在塔斯馬尼亞星上了?不對啊!我們也沒少個人啊!
尤其是賽場勘察隊的成員,面面相覷,汗毛倒立。
請問,去了十個人,回來十個人,但死了一個人。那么是不是真的回來了十個人?
“草,哥們。這個外星生物不會是寄生蟲吧哈哈,哈……哈。”他們開著玩笑,然后紛紛默契地遠離了同事。
他爹的,這是什么中式鬼故事啊!
混亂中,只有塞基眉頭緊鎖,覺得那堆破爛真的怪眼熟的。說起來,曼努埃爾用的好像就是人形機甲來著?
當初曼努埃爾作為蟲族隊的帶隊老師,為了安全起見,賽事組強烈要求他們只能使用賽事組提供的人形機甲。
也就是工作人員機甲。
不會吧?他眉間折痕加深,有些煩躁。
不會這是曼努埃爾吧?這他都沒死?
他看著正在午休的伊卡洛斯,有些焦躁。
他可是答應了會把曼努埃爾做掉的。現在沒完成任務,雄主會對他失望嗎?要不干脆他偷偷派人潛入,在雄主睡醒之前,再把曼努埃爾殺掉一次吧?
*
確定了機甲是本屆聯賽中遺落的,他們看著這個破爛機甲就有點驚悚了。
“難道是有工作人員在這里出事了?”
俞爍小聲道:“駕駛艙的頂部有噴濺型血跡,大概率是駕駛者的。”
所有人都心底一沉。
不知道發生了什么,才會有這樣的痕跡。這位不知名的駕駛者還活著嗎?
“會不會是那頭星獸做的?”夏凜月憂心忡忡,又轉頭期待地看著燕嶼,“那我們要怎么辦?要去搜救嗎?”
按理說,賽場工作人員會提前來勘察賽場,確認空氣中輻射、病毒是否超出安全范圍,是否有場外干擾與陷阱之類的事項。他們都是開場前一天撤離的。也就是說,昨天工作人員才全部離場。
如果幸運,還能撈回一條人命。
本來還想先觀望一段時間,等其他隊來試錯的,但現在沒辦法了。畢竟人命關天。燕嶼只好說:“生命更重要,先試試能不能搜救吧。”
為了判斷駕駛員的去向,他們仔細在周圍搜尋,不放過任何蛛絲馬跡。機甲會破壞現場,所以一些人離開機甲檢查,而另一些人則在機甲內保持警戒。
燕嶼就負責在機甲內保持警戒。
他思索著如果找到了駕駛員該如何做,又可以接受到什么程度的搜救。
“好悶。”莫曉嘟嘟囔囔。
“注意警戒,小心像上場的第一軍校一樣,被偷襲。”趙芝麟立刻提醒。“你可別開艙透氣。”
“我才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莫曉擦了后頸的汗,細碎而閃亮的紅色鱗粉粘著汗,沾在他的肌膚上。
燕嶼也覺得悶,可能是附近樹梢上的爬藤類植物,開得太絢爛了。植被茂密也導致了空氣流通不暢,馥郁的花香悶在附近,給人帶來心理上的燥熱。
不過再悶也沒有雨林那場悶,也不可能打開艙門透氣,那也太不專業了。
直播彈幕遲疑閃過:[是我跟不上潮流了嗎?為什么他們保持警戒,要打開駕駛艙啊?]
“我好像找到了一些痕跡?”負責搜尋的丹妮格林遲疑道,她用濕漉漉的手撥開灌木叢,葉片上沾著血跡。粘稠的血液中混雜著不起眼的鱗粉,被血液打濕后完全看不出來。“這里的灌木有折痕。”
前面,又是一片重重疊疊的花瀑。
第048章 搞點人外【有蟲態描寫,慎買】
花香沉沉。
依仗著有機甲, 他們走進了花林。
爬藤類植物擠進了每一寸空隙,花盤像塞子一樣堵住了陽光可以照射進來的缺口。每一棵樹都長得無比相似,這條路似乎很長, 他們走了很久也沒找到出口。
……不對。
按找最初降落時看到的叢林大小,機甲再怎么也不會這么久還沒出去。燕嶼抬手摩挲樹皮的紋路,有些擔心是他們迷路了。
等等。
人在機甲內,怎么能碰到樹呢?
他如夢初醒般低頭, 看見自己清晰可見的掌紋。
……他什么時候離開機甲的?
花影重重,詭秘莫測。燕嶼轉頭,環顧四周, 記憶里和他走在一起的隊友早就不見蹤影。
草了, 不會是鬼打墻吧?燕嶼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他抽出腰間的槍,一邊全神貫注地戒備, 一邊按下耳麥:“這里是燕嶼,收到請報點。”
沒有回復。
不只是耳麥里一片死寂。他這時候才后知后覺地發現,這片森林從一開始就寂靜得可怕。
新鮮的尸體從來都是大自然里的搶手貨, 為什么它們能夠順流而下, 保持完好的痕跡呢?為什么沒有半路被饑餓的小動物拖走吃掉呢?
——因為殺死它們的獵食者依然還在原地徘徊啊。
他只聽見自己的呼吸聲,空氣中安靜地連鳥鳴都沒有一聲。
……連鳥鳴都沒有一聲?
燕嶼意識到了什么, 緩緩抬頭——
層層疊疊的花瀑縫隙間,巨大的蝴蝶探出它的頭顱,蒼白的光滑外骨骼上, 一雙黝黑的復眼靜靜凝視著他。
——當花盛開,蝴蝶就會如約而至。
這是大自然的規律不是嗎?
上萬只六角形楔狀眼睛, 上大下尖,緊密排列在一起, 組成復眼。每一個小眼睛都是一個單獨感光單位,它們都不約而同地、如饑似渴地捕捉起底下人類的身影。
見獵物已經發現自己了,它朝燕嶼的頸部彈出蜷縮在一起的細長口器!
燕嶼連反應的間隙都沒有,抬手便是一串子彈。機械彈落在它的外骨骼上,卻連最基本的殼都沒破!
他反手抽出匕首,削斷了彈射而來的細長口器,斷掉的口器落在地上,抽搐幾下,內壁的尖牙絞緊又松開,最后還是失去了活性。
蝴蝶扇動翅膀,掙斷密密麻麻的爬藤,藤上的尖刺、花、葉子隨著它的動作轟然斷裂,簌簌往下砸!燕嶼抬手遮住自己的眼睛,緊急翻滾避讓。
蝴蝶的速度很快,快到超出人類視網膜的捕捉能力,幾乎是一瞬間就撲倒了燕嶼。
它這次學聰明了,沒有把柔軟的口器伸出來,而是覆在燕嶼身上,扇動翅膀。鮮紅的鱗粉撲了他滿面。
燕嶼屏住呼吸,緊緊閉著雙眼,害怕鱗粉鉆進體內。
他憑借剛剛驚鴻一瞥看見的蝴蝶形態,閉著眼睛把匕首刺進了骨骼的縫隙之中,他用力一撬!
“锃——”
有腥味的液體滴在他臉上,但代價卻是匕首斷成了兩半!锃然斷裂的碎屑飛濺,蝴蝶動了動足肢,把彈向燕嶼的尖銳碎片都擋開。
燕嶼抓住這個機會,聽聲辨位,重新開槍!他躺在地上,舉手射擊的動作讓后坐力震得他肩胛骨生疼。
距離太近了!子彈如燕嶼所想般射進蝴蝶的復眼。上萬只楔狀小眼睛吃痛地縮緊,口器卷走了燕嶼手中的槍。
他想趁機逃走。
燕嶼不知道自己還能屏息多久!必須要找到河流清洗掉身上的鱗粉!
但蝴蝶本能的戰斗意識卻讓它在疼痛中也不忘縮緊足肢,緊緊攏住燕嶼。細長的口器把槍械和斷掉的匕首都扔到一邊,然后從燕嶼的脖子卷起,一圈一圈繞上他的嘴唇,倒拽著把他拖回自己的翅膀之下。
在窒息的痛楚中,燕嶼的身體出于自救本能,不得不開始呼吸。
在空氣中閃閃發亮的鱗粉順著氧氣一起,鉆進他的體內。在迷離的幻想中,被蝴蝶包裹住的人類終于停止了掙扎,陷入了沉沉的夢鄉。
蝴蝶把巨大的頭顱輕輕擱在人類的胸膛,傾聽他的呼吸頻率。確定他真的睡著后,才松開口器與足肢。
雖然它受傷的復眼還流淌著透明的粘液,頭部的骨甲縫隙中插著的斷匕也沒抽出來。但它卻絲毫不在意,只顧著趴在人類身上,像小狗一樣從頭嗅到尾。
它用口器小心翼翼拔出因為剛剛的纏斗而扎在人類身上的刺,柔軟的口器鉆進貼身的機甲服,一點點舔去對方傷口的血跡。
然后它原地徘徊了一下,繞著燕嶼轉了幾圈,好像有些無從下手。
最后才笨手笨腳地用足肢交錯盤在一起,形成一個簡陋且硌人的“搖籃”。
……那要怎么裝進去呢?它試圖用獸類的大腦思索,但可能因為燕嶼那一匕首刺的是它的頭部,它為數不多的智慧順著積液一起流了出來。
蝴蝶試探地用口器把人扒拉著,推進了搖籃。柔軟細長的口器被它用成了靈活的觸手,但遺憾的是,即使再靈活,燕嶼在這個搬遷的過程中,也不免又被一地的斷枝和尖刺給刮傷了。
大蝴蝶的蝶翼有些沮喪地耷拉下來。
它卷起散發著雄蟲氣息的獵物,確認不會發生什么墜機事故之后,才展開蝶翼,低低地穿梭在樹林之中。
它要帶著獵物回到自己的巢穴中去。
*
[他們進叢林里多久了?]
[20分鐘吧。]
[這么久?沒人出來過?]
[對,我可以保證沒人出來過。因為我他爹的在這看一動不動的幾臺機甲看了他爹的整整二十分鐘!]
[其實我從他們進入叢林開始就覺得很離譜了,在一個完全陌生、并且已知有危險的環境,為什么會離開機甲,去探索情況呢?]
[好離譜的操作,一點警惕性都沒有的嗎?]
[就跟下降頭了一樣,莫名其妙。]
[……說不定就是呢?你想想,會去到考場的聯賽批次機甲,不是選手,就只能是工作人員啊!只有勘察隊人員會提前入場進行安全檢查,但是如果真的有勘察隊人員在賽場失蹤,肯定會叫停比賽的!現在還在繼續用這個賽場,說明什么?]
[說明那個機甲是聯賽故意設的陷阱?]
[……當然不是!按規定,要是為某一隊設立了陷阱,那每個隊附近都必須有陷阱。你看其他隊滿地刨坑挖土的樣子,像有陷阱嗎?]
[我的意思是說,既然賽場還在繼續使用,說明賽事組沒有發現異常,勘察隊的每個人都回來了。但這里又明顯有一具工作人員的機甲,你覺得,他們真的都回來了嗎?]
[或者說,回來的真的是本人嗎?]
刷星網的勘察隊員:……
怎么忽然陰風陣陣的?他們再次默契地把屁股往遠離隊友的方向挪了挪。
很顯然,故事會在哪都備受歡迎。彈幕迅速開始就有沒有鬼這個話題展開了激烈討論。
[都星際時代了,你們這些老封建迷信還沒死光啊?]
[呵呵,盲目唯物主義說的就是你吧!科技越發達越要心懷敬畏,到了星際時代,難道你就能說明白,蟲族這不講生物學基本法的鬼東西到底是怎么進化而來的嗎?]
[大家還是對宇宙心懷敬畏一些吧,不能解釋的東西太多了。]
[每年不都是要討論一次嗎?尤其是每次跟智械生命開戰的時候,你去星網一搜,大把地討論“智械生命到底算不算有靈魂”。]
[來了來了,著名智械議題堂堂登場!論智械生命到底有沒有靈魂——
如果你是古典科學唯物主義,認為人有思想但沒有靈魂,那么代表科學盡頭的智械生命沒有誕生思想的生物基礎——大腦,又怎么能做到有情感的呢?](注1)
[好了,雙方辯手請就這個(偽)悖論開始吵架吧!]
[問題就出在智械生命,代表的是人類科技發展到最后的形態。它們就是活生生的科學,但它們的存在也證明了靈魂的存在。]
[無語,電子脈沖和生物脈沖某種程度上也一樣,這也算物理基礎啊?怎么能說它是靈魂呢?你拆過他們的芯片嗎?就在這信誓旦旦保證他們有靈魂,我們不能理解只是還沒有攻克科技壁壘而已。]
[……]
在彈幕一片民科大戰之中,還有一部分人,不改初心,堅持在講鬼故事。
[我覺得他們肯定是被鬼迷眼了!]
[別的不說,就說塔斯馬尼亞星“4.13”特大星艦事故,聽說只活下來了一個孤兒,滿船人都在事故中遇難,你就說這個地方兇不兇吧?]
[確實,本來文明遺跡就代表這個文明曾經的人都死光了,大兇之地啊!風水一看就不夠好!]
[我一直就不贊同開發文明遺跡當旅游景點來著,對于這個文明一點也不尊重。]
[好笑,說得好像我們尊重活人了一樣,你看海神星的人魚被糟蹋成什么樣子了。我們很平等的好不好,活人死人都不尊重。笑死,少圣母心了。]
[都是宇宙資源,無主就等于誰發現是誰的唄。]
[你說這個,那我就不困了。那你覺得地球旅游開發計劃怎么樣?這也算利用資源啊?你贊同嗎?]
[但凡你看看我主頁呢?我又不是東區人,我南區非地球智人種,當然是支持咯。我還要大力支持!今年又一次上了這個提案,我們南區代表可是投的贊同票嘻嘻。]
[……前面的,你很誠實。但建議你先關了私信,等會兒東區人就要來沖你了。]
——【涉及挑撥地域關系,直播間已開始凈化模式】
[好多彈幕都被刪了,嘖嘖,我就知道一旦涉及到地域紛爭,平臺反應最快。]
[清了正好,專注看比賽吧。]
[說到這里,導播!你帶薪摸魚摸了二十分鐘了!快點切跟蹤鏡頭!]
聯賽布置了幾百個直播鏡頭,當然不能每一個都展示出來。這就需要導播挑選重點攝像頭,然后把選中的攝像頭畫面切入直播中。
燕嶼他們剛進去的時候,就有直播鏡頭跟在他們身后。
但只是一眨眼,這些昂貴的器材就被弄爛了。
最后留下的畫面,在花叢中彈出的不明細影,它迅猛如蛇,一把卷起鏡頭,然后寸寸縮緊,以森蚺捕獵的巨力,蠻不講理地絞碎攝像器。
報廢的速度太快,還是慢倍速回放才看清楚發生了什么。攝像器只掃到了它細長的外形,和柔韌的內壁長滿的尖牙。
草,這是什么鬼東西?
還能精準發現攝影器?難道是聲波辨位?
等后續的攝像器飛過去,原地就只剩下一片狼藉了。別看直播間死了一樣安詳,靜靜展示著機甲,仿佛在給大家出靜物素描題,讓人感覺導播在帶薪摸魚。
但實際上導播早已滿頭大汗,操縱著攝像頭,滿叢林里尋找消失的隊員。要不是他有地圖,早就迷路了。
不是,人呢?
他找了半天,才把散落在各個地方的幾名隊員找到,他們無一例外昏迷在地。
但導播點了點數,一、二……六。
六個?
還有一個人去哪了?
等等,走丟的這個叫燕嶼?
他打開選手資料,目光落在對方資料的第一行——塔斯馬尼亞星“4.13”特大事故唯一幸存者。
臥槽,不會真的是鬼故事吧?
*
在昏暗的巢穴里。
被懷疑是鬼抓走的燕嶼在光滑的地面上醒來,他的大腦還混混沌沌的,瞳孔緩慢地聚焦。
在逐漸清晰的視野中——
他看見不遠處散發著微光的指示燈。
那是很明顯的科技造物。
第049章 你好,做!
周圍很安靜, 把他擄來的蝴蝶怪物不見蹤影。他背上和手肘都很疼,尤其是裸露在外的肌膚,很多細小的擦傷, 脖子上和手腕上還有勒痕。
燕嶼在黑暗中跌跌撞撞朝那個指示燈走去,他摸索著,認出這是那個機甲里失蹤的黑匣子。
燕嶼心里咯噔一聲。
黑匣子最初是電子飛行記錄儀的俗稱。用于記錄飛機飛行和性能參數的儀器。它不是黑色的,而是桔紅色。后來機甲應運而生, 造價比飛機翻了好幾倍。損失一臺都肉疼,因此也需要追究每一臺機甲報廢的責任。機甲的黑匣子也就誕生了。(注1)
所以在星際時代,這個稱呼也代指機甲運行記錄儀。
一般黑匣子都藏在機甲內部, 極難拆卸。
出現在怪物的洞穴, 代表了什么不言而喻。
往好處想, 雖然這只怪物很危險,但至少不是鬼。燕嶼苦中作樂地想。
他還注意到地面, 是光滑而冰冷的,很熟悉的質感,像是星船的金屬甲板。
他借著黑匣子指示燈的微光, 眼睛逐漸適應了黑暗。終于模模糊糊地看清了這個巢穴的全貌。
……那是主控臺嗎?他屏住呼吸, 慢慢靠近。
絕對沒錯了,操縱桿、推桿、各色按鍵還有熄滅的顯示屏。
即使不像俞爍那樣, 對各代軍械設備的細微差別了如指掌,但燕嶼也能認出來,這絕對不是近代的星船。
有操縱桿的星船只在大探索時代前期流行, 當第一臺腦機結合的機甲面世,星艦與機甲的操縱門檻大幅降低, 操作復雜且需要花大量時間金錢培育駕駛員的舊式星船被迅速淘汰。
在大探索時代的中后期,所有探索艦都被換成了新型艦船。
燕嶼也只在歷史書中見過這種制式的星船。
這里為什么會有大探索時代前期的星船, 或者說星船殘骸?這個主控臺與其相連的船首是它僅存的部分,殘存的結構融入了土層之中,撐起了一個堅固的空間。
好似已經沉睡了上百年。
當他碰到冰涼的臺面時,簇簇掉下了落灰,以及某種薄而脆的碎片。他用黑匣子的微光湊近了看,發現那是氧化凝固的黑色血跡。血液是呈噴濺狀附著在星船各處,從主控臺到天花板,輕輕一碰,就碎成片落下。
不難想象這里曾發生過什么殘酷的事。
主控臺的中央刻著這艘探索艦的名字——阿芙樂爾號。
燕嶼不知道曾經是否有一艘名為阿芙樂爾號的探索艦被放在了失蹤名單里。大探索時代的人類龜縮在僅有的星球暫居地上,忍受著物資匱乏、惡劣天氣與背井離鄉的孤獨。一艘艘探索艦離開星港,前往未知的宇宙,他們的使命是為人類尋找到新的能源、新的宜居星球、新的資源。
那個時候人類還沒有攻克科技壁壘,只有笨重的舊式機甲,他們在殘酷的宇宙森林中是孱弱的獵物。
這片黑暗森林到底藏了多少獵手呢?誰又能保證這些先行者有沒有被獵槍瞄準呢?
在爭奪資源的獵場上,每一個文明都是殘忍的劊子手。如果你不搶奪到足夠族群發展的資源,你就會在這場賽跑中被拋下。被拋下餐桌,你就只能變成菜單上的食物。
他們將面臨的,是整個宇宙的圍剿、與將貫穿他們后半生的孤寂。
從一開始,他們就抱著一去不復返的心情,決意為人類前往未知的宇宙深處。
他們是最英勇的那批人,也是死亡率最高的那批人。有太多的探索艦葬身于茫茫星海中,百年不見其蹤跡。阿芙樂爾號也只是其中普通的一艘。
——如果燕嶼沒緊接著摸到主控臺側面底部的刻字的話。
上面寫道:
“我們是人類的罪人。”
這個高度,刻字的人大概是趴在地上刻下的這一行字,結合滿地的氧化血跡。燕嶼猜,那個人刻下這行字的時候,已經重傷倒地,再也爬不起來了。
當他蹲在地上仔細辨認刻字的時候,他沒有注意到,有什么東西無聲無息地落在了他身后。
龐大的陰影籠罩住了他。
燕嶼一個激靈,撐著手肘翻上了主控臺。
蝴蝶歪了歪頭,它傾身逼近燕嶼,逼得燕嶼不斷后仰,手肘撐著往后退。他一退,蝴蝶就往前蹭,非得保持相對靜止的姿態,就很不要臉。
不僅如此,它還一邊嗅嗅嗅,一邊伸出柔軟的口器,試圖往燕嶼衣服里鉆。
燕嶼:……
報警!我要報警,怎么遇到個非人類也能被性騷擾啊!
家人們,誰懂啊?
口器內部有螺旋排列的尖牙,試圖咬爛貼身的機甲服,燕嶼忍無可忍,一把拽住口器。
蝴蝶猶猶豫豫地歪了歪頭,大概是在擔心把口器抽回來會不會把柔弱的雄蟲給帶翻。它伸出足肢,想解救自己的口器。但燕嶼卻誤會了它的意圖,以為這是攻擊的前兆,便刷地收回手,機警地往后翻,鉆到了主控臺的后方。
口器在前肢上打了個卷,它不能理解為什么雄蟲如此躲避自己。
在原地茫然地踱步了幾下,它又展開翅膀往外鉆。
看它出去了,燕嶼才松了一口氣。不管這只星獸為什么沒立刻吃掉自己,不管是當儲備糧也好,有其他意思也好。至少他還活著。
燕嶼正要撐起身體起立,卻發現了一個暗格。
“嗯?”他小心翼翼地打開,發現里面是紙質的船長日志。但在翻看內容前,蝴蝶又鉆了回來。
燕嶼不動聲色把暗格合上。
他抬頭一看,發現蝴蝶正在勤勤懇懇、兢兢業業往巢穴搬獵物。獵物骨碌碌滾了一地,血也糊了一地,濃重的血腥味霎時間擠滿了整個巢穴。
這個巢穴對它的體型而言還是太擠了,它的足肢都規規矩矩地立成兩排,竟有幾分端莊。但再擠也不妨礙它開屏。蝴蝶的翅膀豎在身后,挺胸抬頭的,顯得格外驕傲。
這幅拿尸體獻寶的樣子,怎么這么熟悉?
再看看蝶翼,前翅鮮紅,后翅灰白,有著紐紋狀眼紋。
“……曼努埃爾?”燕嶼遲疑地叫到。
沒反應。蝴蝶根本聽不懂他在說什么,又開始繞著自己捕獲的雄蟲轉圈。還積極地把他往那堆血食附近頂,身體力行地表達了自己的殷勤。
別餓著了,孩子,趁熱吃!
有一種餓,叫媽媽、不對,串頻了。
……但這只星獸到底在做什么啊?
好怪,真的太他爹的怪了。
十分不對勁,十分有十二分的不對勁!
燕嶼寧愿跟他真刀真槍拼一把,也不愿意在這看這只星獸中邪,它的舉動讓他渾身毛毛的。
要吃我就早點把我吃了吧,反正我現在毫無反手能力。但別在這發癲。他自暴自棄地把蝴蝶的頭往后推。
他強烈拒絕:“我不吃!”
怎么能不吃呢?不吃怎么成熟啊?
蝴蝶拿頭頂他,把他頂得一個趔趄。
不多吃點怎么能成熟呢?不成熟怎么能□□呢?基因在催促它進行繁衍,這個星球上只有它一只孤獨的蟲族,沒有蟲母也沒有同族。于是蟲族的種族自保基因開始要求它繁衍,成為下一個蟲母。
交/配,然后繁衍出新的蟲族。
但是,蟲族也不能孤雌繁衍啊!
好不容易抓到個雄蟲,居然還是亞成年。雖然蟲獸狀態的蟲族,是沒有什么雄尊雌卑的意識,也沒有關懷幼小的意識。它們遵循本能,只把雄蟲當成繁衍工具。
什么?路上遇到雄蟲?搶回來當壓寨老公咯!
什么?雄蟲不高興?我管他高不高興?反正不想死就要跟我繁衍,強扭的瓜就是甜!(拇指)
但問題是,這個該死的孤星,等了這么久,真他爹的就這一只雄蟲!
蝴蝶真的害怕他嘎了,那它怎么繁衍啊?真是蟲生處處是艱難,讓它一只年輕蟲都快愁成抑郁癥了。
吃點吧祖宗!多吃點長長身體。它用口器卷起一只灰兔子,使勁往燕嶼臉上遞,血腥氣撲面而來。他使勁躲,蝴蝶使勁遞。
你追我逃,我們都插翅難飛!
燕嶼也真的麻了。
他試圖跟蝴蝶溝通:“哥,要不我們還是再打一架吧?”
你在搞什么人外男媽媽啊?
我不是好這口的人,我是直男!直男!
蝴蝶用它小小的大腦努力理解了一下雄蟲的推拒——什么意思?你是不想提前儲存能量,想直接開始繁衍?
雖然但是……好吧!做!
它的前肢立在地面,頗有些手足無措地踱了下小碎步。
雖然燕嶼是亞成年,不可能繁衍成功。但沒關系,獸態的大蝴蝶不僅沒腦子,還是個超絕處男!
它沒經驗,所以也不太懂噠!
蝴蝶開始直接上爪撕燕嶼的衣服!
燕嶼:???
粉身碎骨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
他就是死,被星獸吃掉!也不絕對不可能搞南桐的!人外南桐更不可能!
情急之下,為了保衛自己的清白。他反手一個黑匣子往蝴蝶的大腦殼上砸。黑匣子的硬度自不必多說。為了能還原空難真相,黑匣子從制作開始,就毫不吝嗇地狂點防御。只是為了能夠讓黑匣子在星際空難中保存下來。
燕嶼的力道還大,大到他自己的手被反作用力震到發麻。
一砸下去,力度剛剛好,懵逼不傷腦。
蝴蝶這下明白雄蟲的抗拒了,它豎在背后的蝶翼焉焉地垂下來,像毯子一樣蓋在身側,只留出一個大腦殼,趴在地面,睜著黑色的復眼巴巴望著雄蟲。
——燕嶼都覺得自己瘋了,竟然還看出了幾分可憐和委屈。
蝴蝶又要抑郁了。
老天爺,這無情的世界和變化莫測的雄蟲,真是無時無刻不在給我這只柔弱的雌蟲上難度!
燕嶼也要抑郁了。
“老天,我寧愿你是曼努埃爾那個瘋子!”
第050章 蘭花螳螂
第七軍團分艦的醫療室。
這個醫療室內并沒有擺放醫療艙, 只是堆滿了礦物晶石和大堆大堆蘊含豐富能量的血食。
半人半蟲的粉色螳螂就埋在里面大口嚼嚼嚼。
正是曼努埃爾那個被塞基抓住的倒霉副官。當時的爆炸很嚴重,讓他也不得不以蟲態的姿態來自保,但他雖然倒霉, 和上司一比起來,就顯得格外幸運了起來。第七軍接手了他的治療,讓他避免于更進一步的蟲化。
其實,一開始東區人是準備給他塞進醫療艙里治療的。
但無奈, 蟲態化的蟲族體型真的太大了。尤其是螳螂一族,本來就長得怪長一根的。人類的醫療艙都是按照人類體型設計的,根本塞不下!
塞進了腦袋塞不進腿, 努努力硬把下半身卷進去了還有個大鐮刀杵在外面。
遲遲不能閉合的醫療艙急得嘟嘟叫。
醫療艙不閉合就沒辦法開啟治療。
第七軍的軍醫們麻了。
他們用期盼的眼光看向留下來看守副官的蟲族們, 希望他們能給出個可行的醫療辦法。
軍雌們“呃, 呃呃”地呃了半天,眼神亂飛, 你推推我,我推推你。最終,被一巴掌推出去的倒霉蛋硬著頭皮說:“呃, 或許你可以喂他點東西吃。”
這是什么臨終關懷療法嗎?
他們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 跑去食堂調劑走了一堆肉。總不能給病號喂沒解凍的冰坨子肉吧?于是他們搬走了解凍好的鮮肉。
剛炒好糖色,食材就沒了的炊事員:……
拳頭硬了!
于是當天戰艦上的軍官們吃到了紅燒肉(素食版), 紛紛被偽裝成肉的姜和蘑菇丁痛擊。
拳頭也硬了!
人類軍官們怎么雞飛狗跳暫且不提,反正這食物往半昏迷的傷員面前一擺。
剛剛還半死不活的傷員就全自動張開了嘴,嚼嚼嚼。
我在哪?不知道。我是誰?不知道。我怎么了?不知道。這是什么?不管了, 先吃了再說!
雖然他整只蟲昏迷得跟死了差不多,但他的嘴巴還會動, 還能吃飯誒!
剛剛還心虛的軍雌喜出望外,立刻挺起了胸膛, 很大聲地說:“我就說!給點飯吃就沒事!”
軍雌們紛紛恭維:“神醫啊!”
人類軍醫:……
真是見了鬼了。
自然界的動物們一般受傷了,是得不到救治的。它們需要依靠自身扛過細菌感染,忍受暴露在空氣中的傷口被蒼蠅叮咬。甚至當族群的領袖從它身上嗅到了死亡的味道,還會將受傷的動物驅逐出去,避免更大的損失。當然,也有些關系緊密的動物族群,當成員因受傷而失去捕獵能力時,它們會為它捕獵,向它分享食物,希望它能夠活下來。
食物,才是大自然最珍貴的東西。
假如動物們還有一口氣能夠進食,那么死亡就還沒追上它。
顯然,這個定律對蟲族也適宜。見副官已經能進食了,他們當即放下心來,信誓旦旦表示他現在好得很。完全沒問題!
人類軍醫看著副官身上大面積的燒傷、血肉模糊的開放型傷口,再次陷入了沉默。
……蟲族活得可真是他媽的,返璞歸真。
活得非常純天然的蟲族自愈因子很強,只要能夠及時給身體提供能量,他們就能恢復。因此當他的長官正在上演霸道雌夫強制愛的時候,他就已經差不多恢復了。
不知道長官現在怎么樣了(嚼嚼嚼),應該還活著吧(嚼嚼嚼),要是長官死了,塞基肯定不會留下我吃白食的。(嚼嚼嚼)
當一個軍雌長官在斗爭中失敗死去后,他的親衛也不可能活下來。這倒不是忠誠問題,單純只是因為麻煩。要辨別忠奸實在是太麻煩了,反正蟲族別的不多,就數量多,把你宰了,有的是蟲能夠頂上你的職位。
即使是高等蟲族也要遵循這個殘酷的規則。
……畢竟,其實蟲族也在彼此的食譜上。
除非雄蟲插手,用利益交換來撈蟲。
但長官和他的雄父關系惡劣,他才不會這么麻煩來撈。而他自己,他是凍精生卵,連雄父都沒有。
副官憂愁地嘆了口氣。
他自知自己腦子不好,就算逃出去了,也估計連方向都找不到。聽天由命吧,能吃一天是一天。當一天病號干一天飯!
他心虛地把翅膀鋪在身體兩側,偽裝成一副重傷未愈的樣子,遲遲不肯恢復成完全擬人態。
“篤篤——”有軍雌敲了敲門,示意他抬頭。
軍靴踏在地板上的聲音傳來,全息影像在醫療室內展開。
遠在另一個星區的塞基被全息設備投影在他面前。
塞基從上到下掃了他一眼,他醫學水平也只停留在原始社會那個層次,沒看出來副官正在裝病蹭吃蹭喝。
他淡淡開口:“你的運氣還不錯,距離爆炸那么近,既沒有被黑洞卷走,蟲態化的瞬間也沒有超過那個限度。一開始我把你救回來的時候,還以為你會因為過度蟲化而被獸性吞沒,那就完全沒救了。”
即使是說著寬慰別人的話,配上他陰冷的綠眼睛和壓低的眉弓,都讓人覺得他很嚴肅,仿佛下一秒就要吹哨緊急集合一樣。
副官:……聽不懂,但感覺好像話里有話。
他遲疑地又嚼了一口飯。
塞基:……
曼努埃爾這只蟲為什么會挑這么個笨蛋副官?就因為和螳螂族講雄蟲壞話不會被告發嗎?哦,或許拐彎抹角講雄蟲壞話這只蘭花螳螂都聽不懂!
他深吸一口氣,眉間的折痕更深了。塞基干脆說得更直白一點:“我懷疑曼努埃爾為了求生,已經超過那個界限了。”
直播的蛛絲馬跡太多了,如果是正常的曼努埃爾,他怎么會這樣冒失地出現、擄走雄蟲?他應該會通過致幻的鱗粉,悄無聲息蠱惑一個學生,然后神不知鬼不覺地重返聯賽主艦。
大搖大擺擄走雄蟲這個操作,實在是令蟲費解。但凡他還有一絲神智,就不會干得這么明顯。
塞基走近,軍靴近到差點就要踩住副官的頭。副官因為身上抑制器的原因,一直趴在地上,此時順著他的姿勢,努力仰頭看像他。清澈且愚蠢的眼睛倒映著一張冷肅的臉。
塞基垂眸,居高臨下與他對視。
他扯了扯嘴角:“一旦超出那個界限,就再也不可能回頭了。按照《基因法》,他該就地格殺。”
“我給你一個活下來的機會,如果他還保留有智慧,那就把他帶回來。”至于曼努埃爾會不會不愿意回來,塞基沒有擔心過。
塞基跟隨雄主離開前線、離開權利中心,就是一個即將放權的信號。鱗翅目不能有一個遠離權利中心的首領,他的離開,就是主動棄權。
權利交替總是很迅速的。
曼努埃爾如果還想爭,就沒辦法玩韜光養晦這一套。前面是龍潭虎穴,他也得回來!
如果他已經完全蟲化,失去了神智的話……
塞基深深地望進他淡粉色的眼睛里。
粉色其實是稀釋后的紅色來著。塞基想到,他微微笑起來:“那就殺了他。”
雄主身體越來越不好了,沒必要讓他繼續牽扯雄主的精力了。
“螳螂族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一個高等種誕世了不是嗎?”無論他們怎樣挽回,整個螳螂族都在無可避免地滑向衰落。他們需要更高的基因注入,來改變他們族群的命運。只需要,只需要一個高等種誕生!
而蟲族的基因等級,除了由誕生時雌父雄父的基因決定。
就是看成熟期的蛻殼,如果在成熟期積蓄了足夠多的能量……以及足夠大量的高等基因。亞成年們也有可能在破繭的時候魚躍龍門,成為高等種。
“蝴蝶也在螳螂的食譜上不是嗎?”
脖子上倒鉤進骨頭的抑制器“叮”地一聲彈開,散落在地上。
副官緩慢地眨了一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