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繾綣
江沅愕然失色呆立不動, 思緒飄在半空中,張口結舌半天說不出話來。
這一密辛實在太過震撼,簡直顛覆了江沅的世界觀。
試想一下,一個你要感恩的人轉身變為你世代的仇家, 這是何等的諷刺。
江淑表情此刻嚴肅至極, 鹿眼射出得那難以掩飾的仇恨的精光, 蹙眉顰額間,俏麗的五官顯得更為立體。
“沅兒,我知你一時難以接受, 可你一定相信姨母,我今日所說的絕無半分摻假!”
江沅望著姨母認真且篤篤神色,一瞬間的恍惚,可轉眼目光聚焦灼灼。
“姨母與我說這些, 究竟是想我做些什么呢?”
還未等江沅質疑說完, 江淑像預料一般又從袖中拿出一折信封,推到她面前。
那字跡江沅再熟悉不過。
“這是你母親當年寫給我的信,你看看吧!
江沅執信,屏息梳理了情緒, 一目十行起來, 前面的內容無非是姐妹之間的話家常,直到她看到那句話…
“…淑兒萬不可近皇宮, 那心頭血非我族奢望,唯爾得一方立命之所足矣!
鹿眼倏然圓瞪, 江沅回想起那本《密志》, “然捕鮫人眈眈, 唯護住心頭血,可佑吾輩萬代!”
“沅兒…你母親的話語難道你不信嗎?”
江淑忽地伸頭湊近, 眼神透著咄咄之勢,見江沅雙手捧著信,驚措地不住抖動,一把握住那戴著藍色手串的手腕,低聲補道。
“沅兒,我們捕鮫人一族的振興可全寄托在你身上了!”
江沅聽后緩緩抬頭,目光與她對上,眸瞳渙散,六神無主道。
“我…?究竟能做些什么呢?”
江淑見江沅心弦已然繃在失防邊緣,于是雙手捧著戴藍色手串的手腕在掌心把玩,壓低了嗓音略帶著蠱惑。
“想不想要體驗一次流淚的滋味?”
…
“不,這太殘忍了!”江沅聽到“可…啖心頭血,”這四個字,嚇得驚聲尖叫出來。
她搖頭痛苦地爬到了窗棱一邊,雙手抱膝,撫耳,努力地想要把剛剛聽到話語從腦海里摘干凈。
然而江淑卻并未想放過她,之間這美婦款款走到江沅跟前,從旁將她小心地摟在自己懷里,起初還有掙扎,直到最后只剩下滿身輕顫。
“我知道這對我們善良的沅兒來說或許有些殘忍,但姨母不強迫,沅兒不愿意就當姨母沒說過!
江淑輕拍江沅的后背,依舊像哄兒時的女孩那般喃喃軟語。
“沅兒別怕,姨母在這,沒人會傷害你,那背負改寫族人命運的擔子實在太重了,沅兒一人承受不來!
江沅終是緩緩平復了心情,如果這詛咒用了惡毒手段形成,需要打破它依舊要付諸殘忍方法,那么自己寧愿一輩子不要學會哭泣,被世人唾棄也好,終究對得起自己良心。
“姨母,您說的這些都是真的嗎?我們捕鮫人家族居然會因此不幸了幾輩子,真的不公平!”
江淑點頭,悵然道。
“這世間不平等的事太多,其實像我們沅兒這么善良些也好。不像姨母,有時候為了生存,會使些見不得人的手段。”
“姨母以后若是被人欺,沅兒為您出氣!
江沅意氣的話語不過腦得逞強道。
“可是你終究是要離開的呀!為了自己而活著,不被世俗束縛,也挺好。”
江淑摟住江沅,下巴抵著頭頂,親昵地安慰道。
江沅躲在江淑的懷里,那種小時候對姨母依戀的感覺又回來,不管怎樣,姨母終是在乎自己的。
江沅雙手環著美婦,眸中依稀存著嬌寵懷念,她把姨母當成現下唯一可以依靠的親人。
“姨母…皇宮我多待一天都覺得壓抑窒息,沅兒是真的想要離開,可是那趙凌竟然那上百條人命威脅我,我究竟該怎么辦!
江沅說著說著,嗓音哽咽沙啞了起來,鹿眼不適地微瞇,眼角的那顆淚痣跟著亂顫,煞是惹人憐。
江淑沉默了半晌,再開口時,那句話卻讓江沅醍醐灌頂。她覺得,所有問題都暫時有了解決的方法.
再回到水晶宮,夜色漸濃,微風輕拂,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音,仿佛夜旅人在耳邊低語。
江沅急切地想要找到裴寂,與他耳鬢廝磨、與他溫存交流,并從此時此刻,珍惜與他在一起的每時每刻。
宮人們大部分都睡了,只留些守值的人蹲在角落迷糊打盹,江沅沒有驚動任何人,收了腳步聲,躡手貓進裴寂的寢房。
裴寂雖表面為下人,可江沅還是給他安排了單人間,雖不比自己的寢臥寬敞,倒也溫馨舒適。
只是這床榻有些窄短,江沅輕推門進了房間,一眼便看見了裴寂高大的身軀綣在略顯逼仄的木床上,腿腳并不能伸展開來,旁邊的一豆燭燈印在鮫人那惑人妖冶的側顏上,魅得驚心動魄。
裴寂合眸熟睡,想要翻身轉腿,卻被圍著的墻壁打了回去,鴉羽長睫不適地輕微抖動。
江沅看著裴寂窩在一方小天地不免有些滑稽,想著改明兒定要給他換張寬敞舒適的大床。
然而此時她顧不得這些,邊走邊解了飽含霜露的氅衣,走到裴寂床榻邊,全身上下也只剩下了單薄透體的輕紗中衣,襯了內里蜜合色團花肚兜線條飽滿、搖搖欲墜。
她輕聲翻進床榻內里,側躺在裴寂懷中,那鮫人居然依舊沒醒。
江沅不死心,又朝他身邊挪了挪,直到滾燙的肌膚相貼,裴寂這才睜開睡眼,迷糊地瞧著著懷中的軟嬌嬌。
那桃花眼瞬間清明又立刻生了迷蒙,從喉嚨間溢出一聲低笑。張口便讓江沅酥了半邊身。
“卿卿在懷,定不負良宵?”
…
“今晚盡隨君意。”
江沅順勢又往他身邊一倚,嬌嬌柔柔地伏在他身上,一雙鹿眼微微上勾、嬌憨中帶著魅惑,眸中秋瞳翦水,楚楚可憐地凝住著他。
裴寂眸中帶火,定睛凝視著江沅,只見她薄紗內里的雪膚透著薄薄的胭脂色,視線微沉又不經意間看到她露出的半扇香肩,散著淡淡的海藻香,縈繞于兩人鼻息間,他的呼吸驟然一頓,心頭一陣騷|動。
于是強忍著意念,突然坐起身,很快剝掉惱人的中衣,精壯有力的胸|肌暴露在深夜里叫囂,腰腹處壁壘分明,人魚線性感,腹肌緊實…
江沅亦是被這美男秀身圖所迷惑到了,她愣怔了半晌,不期然被美男覆了全身。
曖昧的昏黃氤氳人視線,混淆人的感官,曖昧肆無忌憚地放大一切觸覺。
“你讓我等得好苦…”
裴寂低頭落下一個繾綣的吻,那唇齒又挪到耳際慢咬,拿捏分寸往下掠過耳垂,停駐在白皙頸窩,肆意舔|舐。
然而修長的手指也沒閑著,輕挑開透明中衣,摩挲著下移,指尖覆在腰間的絲絳稍稍一捻,春衫、肚兜款款落地。
江沅有些覺冷地伸手環抱住他的脖頸,唇瓣貼近,落下了一個深情而又纏綿的吻。
情到濃時,占有欲上頭。
裴寂大手擒住雙腿壓向自己,雙手撐在兩側,溫聲哄道。
“沅兒…可以讓我更開心些嗎?”
屋內燭火明滅,有節奏地律動,照出分明利落的身體線條,直至東方既白。
…
屋外晨光熹微,江沅釵橫鬢亂,鹿眼蒙著饜足,柔柔地看著身邊的美男,覺得此生足矣。
裴寂摟著江沅堪堪動了下,半邊身子便懸到半空中,驚得鮫人轉醒,惱火地瞧了眼身下小床,昨晚氣氛美好全都被這窄人的床榻壞了氣氛。
“別惱了,我一會差人給你換張大床。”
江沅往后墻靠了靠,側手支額,錦被落在白皙的肩頭,欲遮還羞的洶涌令裴寂又起了興致。
回想昨晚的放肆折騰,裴寂起身坐在床榻邊,仰頭閉眼、喉頭滾了幾番,桃花眼再睜開時又恢復清明。
下了床,邊走邊撿起地上的衣服,慢條斯理地套上,語氣平和地像話家常。
“不必了,這朝陽城我也待不了多久,東海那還有很多事等著我去定奪!
裴寂穿好衣服,又從地上撿起江沅的,輕車熟路地替眼前的少女有里至外地穿戴好,而后上下打量著江沅,驀的笑著將她攬在懷里。
連胸腔都在顫動,掌心攏在懷中人的后腦,湊到她耳邊啞聲道。
“沅兒…待你隨我回東;蕦m,屆時你怎么折騰…床榻…都行。”
裴寂故意重說了“床榻”二字,羞得懷中少女粉拳直接招呼上去,抬頭嬌嗔地瞪了他一眼。
“原先我怎么不知道你竟然如此的…不正經!”
裴寂聽后開懷地大笑了起來,好心情地忽然俯首,在少女唇邊偷香。
隨后又緊緊摟抱在一塊,胸膛緊貼在一起,感受到彼此胸膛的起伏,那種仿佛心跳都在同步律動的感覺,異常親密美好.
然而就在這時,江沅卻說了一句煞風景的話,這句話她斟酌了很久,還是決定要告訴他。
“裴寂…我可能暫時…無法隨你離開了!”
江沅神情微斂,眸中的溫順也隨之斂去,漸漸有果決浮了上來…
第52章 當歸
裴寂像是沒聽懂江沅懂話語一般, 微扭過頭,目光充滿懷疑地上下掃視著她,半晌緩過神,薄唇倒吸口氣, 慢慢吐出疑問。
“你…你說什么?”
江沅不忍再傷他一次, 被裴寂瞧著心虛地低下頭, 久久沒再說話。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要在這朝陽宮里安心地當上皇太后了?”
頭頂靜默了一陣,又冷冷地傳來嘲諷之聲。
江沅在心中醞釀了諸多解釋,再一抬頭卻撞上了那對早已猩紅的桃花眼。
屋外的春光泄進窗棱, 但見照映著裴寂的側顏蒼白,蹙著俊眉、眉宇間的痛苦盡顯,流露出的哀凄孤冷亦是讓江沅的心揪痛。
“不是這樣的,裴寂。我只是暫時不能離開, 你要相信我, 等我處理好了這些,我便立刻…”
“那趙凌煜究竟給你灌了什么迷魂湯?”
裴寂徹底失去了耐心,不等江沅說完,便開口傷她, 依舊的話語冰冷似刀!
江沅被揶到怔在原處, 那句“其實我是假意順從留宮,”滑到嘴邊, 想那對面此時惱怒上頭無心傾聽,又隨著一聲低嘆, 將解釋話語全部吞了回去。
“所以你今日是不打算隨我離開了?”
裴寂起身踱步到窗前, 背對著她, 聲音恢復了平淡,沒有起伏, 也是透盡失望。
今日?!原來裴寂今日便要走?
江沅猛然抬眸難以置信地望著裴寂,唇瓣輕微開合,仍不確信地小心詢問?
“為何…如此匆忙,今日便要走?”
江沅原本想著讓裴寂再等自己幾天,等到自己救下了那些要被殉葬的妃嬪,安頓好之后,然后找個理由死遁。
可如今,自己再說這些,他還會相信嗎?
“前些天我便收到了蘇和靜的密信,我東海與倭族只是暫時休戰,但不日又開戰了。”
裴寂身形微晃了些,用手支窗,勉力站穩。
閉眼不忍回想了幾瞬,而又下決心般,幾度張口…
即便江沅從未在乎過,自己的感受,一次次中傷自己的心?扇羰且獙λ僬f出些殘忍的話,自己的心恐怕也比她痛上萬倍。
這一次回去,怕是真的要成親了…
這就是裴寂終究沒有告訴江沅,自己回東海的最終目的。
本以為從云蓁蓁那里逃出來,便下了決心不會與她成親。他要從皇宮中帶走江沅,所以不管以后會遇到什么樣的困難,與南海還是倭族再戰,江沅都會給他勇氣。
可如今看來,這一切都是自己一廂情愿的笑話!
或許,捕鮫人與鮫人終究無法產生交集,現下珍惜回憶,放手也許對彼此都好.
這一日晨曦,不歡而散。
江沅一心想著盡快救下那些要被殉葬的妃嬪,回到正殿,便準備草擬新皇登基的鳳詔,以示皇太后的首肯祝福。
轉眼對昭書的修修補補,亦是到了傍晚,也是到了趙凌煜承諾的最后期限。所以無論如何,江沅今晚都要找到他,給他最后的答案。
將自己鎖在書房里整整一日,那鮫人果真硬氣地一天沒服軟。
江沅想著今早兩人都說了些氣話,這會子應該都消了氣,可以理智地傾聽彼此心聲。
思忖至此,江沅的心境豁然開朗,她推門抬腳便往裴寂的房間走去,不就是低頭認錯么,是誰先開口…這不重要。
然而剛跨出門外半步,便被來人逼著退回了正殿。
只見那人負手端立于門外,面色清雋,棱角分明的五官全都隱著笑意,英俊的眉眼在看到江沅的那一刻更是流露出喜不自勝的笑意。
此人不正是“玉面閻王”,還會有誰!
江沅那美艷的小臉,本就表意不出多變的情緒,這會子垮得更厲害了。
“你來做什么?”
冷漠的疑問帶著強烈的逐客情緒。
江沅兀自坐回香案斟茶,手中捏著的鳳詔恨不能當場撕碎。
只要看到趙凌煜這張虛偽的臉,江沅就仿佛失去了正常思考的能力,厭惡和恐懼的情緒占據了內心的全部。
趙凌煜聽了揶揄倒也不惱,依舊笑著搖頭跨了進去。
“今日前來水晶宮,自然是為了獲取答案。”
江沅見趙凌煜無甚過多禮儀地坐在自己對面,弓腰托腮,高大的身軀窩在小小的香案前,薄唇勾笑,目光沉沉緊攫著自己,莫不是試圖施展“美男”攻略?
江沅側了身,不去看他,待又沉默了半晌,還是拿出了鳳詔,不情愿地推給他。
趙凌煜見到這一握黃絹,心似寬慰般揚唇笑了起來,豐神俊朗的容顏顯得神采飛揚,眼角眉梢透著春風得意,流露出抑制不住的歡愉之情。
“哦…皇后娘娘,不!是皇太后娘娘不愧是心細如發,這一篇鳳詔用詞華麗,相得益彰,贊美肯定之情溢于言表,可見娘娘是用心的了。”
趙凌煜滿意地合上鳳詔,遞給身邊一嬌小的太監,很快退到了暗處。
江沅這才注意到今晚趙凌煜前來并非只身,而是如同反常地帶了一名太監前來,實在怪異得很。
江沅伸了脖子想要看清小太監的面容,無奈那太監有意無意地隱在趙凌煜的身后,壓低了巧士冠,只留一抹尖細的下巴。
江沅不欲與他在這下看似不重要的方面周旋,隨即開門見山地問道。
“什么時候可以放了她們?”
趙凌煜看著她,眉心微動,嘴角噙著分明的笑意,“糾正”了江沅的措辭。
“娘娘需要放了何人?明兒應該是新君登的吉日,新君英明,屆時將要大赦的天下,不知娘娘意有所指…?”
江沅心中冷哼,側首睨著趙凌煜,裝傻充愣的話術,沒人再比他圓滑。
“你信守承諾就好!明日本宮會應了吉時出席,還望趙將軍放寬心!”
“哈哈哈…!”
趙凌煜倏的大笑起來,起身走到江沅面前,單膝半跪與她平視,目光變得柔情似水,直勾勾地望著她,如云如霧的深邃眼眸,神秘而多情。
他勾了手指示意她靠近,溫柔在她耳邊呵氣。
“沅娘娘若是留下來,可隨意做些光復家族榮耀的事,某…就當不見!”
江沅驚訝地收回耳,鹿眼沉沉瞪于他。
果然,他什么都知道!
“本宮聽不懂你在說什么!”
江沅憤怒甩袖,而后推開他。
平日里驍勇善戰的趙將軍此刻卻柔弱不堪,被那少女輕輕一推,便仰倒在地。
而后倒也不急著爬起來,反而手肘支地,勾勒出健碩肌肉形狀,歪頭仰看著江沅,笑得依舊燦爛。
“娘娘力氣倒是不小,微臣心服口服、愿委身效力,還望娘娘考量!
“玉面閻王”嘴上說著懇求的話語,但見他散漫的眉和低沉的嗓音,三分不羈、三分調戲、還有…一分真情。
江沅氣得語塞,趙凌煜這態度如此輕薄,顯然已將自己視為他的魚肉,任由拿捏。
“本宮乏了,若無事便退下吧。”.
趙凌煜這人圓滑世故也懂得見好就收,于是他這才起身準備離去,轉身竟然看到了裴寂。
自那日在南海與之奮戰后,居然是第一次在朝陽城的皇宮里見到了自己的“手下敗將”。
二人對視間,空中滋出的火花,迅速點燃房間的溫度。
“好久不見!裴寂!
拿出了對于一位對手的尊敬,趙凌煜第一次沒有戲謔鮫人。
那日在南海一戰,本以為聯合倭族與南海鮫人的力量會很快滅了東海,可沒想到東海在裴寂的帶領屬下,居然取了幾次的成功的突圍,同時重創了我方力量,不可謂不刮目。
“此番如愿了?可下次戰場上見,我不會再手下留情!”
裴寂闊步跨到趙凌煜面前,勢均力敵的隱隱較量,肅殺之氣逼退了想要前來問話的江沅。
“哦?是嗎?那我可真有些期待呢!”
趙凌煜說完這句便意味深長地朝江沅望了一眼,這一望徹底讓江沅之裴寂面前心虛了起來。
裴寂隨之轉眸,側身看著江沅,眉眼間俱是酸澀。
“沅兒…”
止住,隨即改口又說道。
“沅娘娘珍重,臣此番告假回鄉,還望娘娘準許!”
裴寂這生疏又卑微的語氣,徹底刺痛了江沅柔軟的內心,剛想開口挽留,無奈身邊有“閻王”脅迫。
不甘和不能的情緒反復煎熬著自己,再回話亦是恢復了皇后娘娘該有的威儀。
“本宮準了!但愿一路平安,早日歸來!”
裴寂聽后徹底失望,他本想著江沅會有不舍,就想要留住自己,可這一次,他真的死心了。
行禮告退,江沅望著落寞蕭瑟的那一抹緋紅,不禁嘴角抽搐,鹿眼彎彎、淚痣灼目,她捂著嘴,抑制不住地狂笑。
笑得支離破碎….
離開水晶宮,趙凌煜似乎心情很好,就像一只斗勝了的公雞,昂首闊步,令隨行的那名矮小太監幾乎一路小跑才勉強跟上。
行至中途,趙凌煜忽然頓住腳步,那小太監不察猛然撞上去。
“哎呦!”
一聲柔柔的女聲赫然從小太監口中喚出。
趙凌煜卻沒有回頭關心,依舊款步徐徐。
“這次的結果…你可還滿意?”
小太監撫著額,抬頭望著趙凌煜,柳葉眼楚楚可憐,白玉嬌靨明媚靈動。
正是南海的鮫姬,云蓁蓁!
第53章 換天
南海鮫姬云蓁蓁張望四周, 又正了正巧士冠,眼神揶揄地瞧向他。
“倒也不是十分滿意!”
趙凌煜聞言轉身,目光裝著探究,嘴角依舊怪異揚笑。
“哦?微臣今日的所作所為…可都是為了公主您?”
言語謙卑, “玉面閻王”依舊態度張揚, 一副未把所有人放在眼里的表情。
云蓁蓁氣結, 好看的眉眼裹著怒氣,嬌嫩朱唇輕抿成線,一旁的酒窩若隱若現, 示意著自身的不滿。
“你還敢說為了我?之前在南海一戰,若不是我及時趕到,你是不是要真的鯊了予卿哥哥?”
趙凌煜聽后覺得有些好笑地搖了搖頭,望著心智單純的鮫姬, 難得耐著性子解釋道。
“公主您真的不知道嗎?其實…微臣只是受了南海鮫皇, 您的父親所托而已。裴寂他三番兩次地悔婚,若是不能正常完婚,你必將會成南海的笑話!您的父親為了你,真的用心良苦, 你怎的不理解呢?”
廊延上, 燈火搖晃、明滅不定。趙凌煜一襲黑色勁裝端立于假山盡頭,與這黑夜融為一體, 看不清表情的粗獷輪廓,依稀顯出嶙峋的笑意, 煞是可怖。
云蓁蓁望著隱沒在無盡墨色中的趙凌煜, 心中莫名升起一陣恐懼, 出于本能地想要轉身逃開。
可一想到裴寂,鮫姬還是壯了膽子朝那團“黑暗”靠近, 仰頭望他,蝶翼般濃密的眼睫下眸光近乎執拗。
“我不管你之前怎樣對裴寂!但從今日起,你不準再打他的主意,與他為敵,便是與我整個南海為敵!”
云蓁蓁板著臉,對著趙凌煜略抬高了聲音警告道。
然而這…其中的分量,似乎捍動不了趙凌煜丁點兒。
“玉面閻王”輕咬了唇,玩味地睨著她,良久沒有說話。
云蓁蓁沒了耐心,又更近了一步,不知道從哪抽出了一把匕首,抵在趙凌煜胸前,寒光閃過一絲錯愕的表情,而后顯出毫無抵抗的情緒。
趙凌煜雙手背在身后,閑閑地低頭看著鮫姬執刃,刀尖幾乎戳破了護心的那塊錦緞,輕微的刺痛提醒他,此刻似乎有了“危險”。
“公主這又是何意?微臣應沒出言沖撞了您吧?”
“我要你發誓,至此之后不再為難予卿哥哥!”
南海鮫姬緊繃著小臉迎上他的目光,嬌憨的眸光斂去,漸漸有堅決浮了上來。
眼見著趙凌煜不答話,那利刃越刺越深,直到玄色緞面錦袍暈出一團黑亮。
聞著空氣中隱隱流動著的血腥味,倒是讓趙凌煜有些興奮,他提手握住云蓁蓁的纖腕,旋即一撇,匕首順力掉落在腳邊。
“啊…還真是對他死心塌地!
趙凌煜依舊勾唇邪邪笑著,一把推開鮫姬。
“如若他既同意與你成婚,你父親自然不會要求我鯊他。但是云蓁蓁,你可要想好了,裴寂總有一天會知道你在欺騙他。到那個時候…就是他的死期!哈哈哈…”
“玉面閻王”微微躬下身,輕輕扶起倒在地上的鮫姬,目光死死盯著她,嘴角的笑滿滿凝結,眉眼里透出幾分危險的意味。
“南海鮫姬…你我賭一把如何?就賭裴寂究竟何時會知道你在騙他?若他知道后仍不后悔與你成婚,我祝福便好。反之…就別怪我下手無情了!”.
水晶宮里,江沅送走了趙凌煜,趕忙跑到裴寂屋子里試圖挽留他,可令她失望了。
這回裴寂是真的走了,是那種離開了就再也不會回來的那種走。屋內冷冷清清,江沅所見之處全是昨夜與他纏綿時留下溫情片段…
然而再收回思緒,這兒空落落的,什么都沒有,沒有一絲生機,死寂一般的現實驚得江沅“振聾發聵”!
江沅走到香案前,呆呆跪坐在一旁,鹿眼怔怔地看向那張有些逼仄的小床,許是再也沒機會換張大床放在那了。
終是忍不住地顫抖著身,微微低下頭,柔弱的背脊彎下去,拿起裴寂留下的那件緋色宮袍,貼在一側臉頰,清嗅屬于他的味道。眼根微恙,刺痛的不適感令她閉上了眼,只發出一聲氣音般的輕嘆。
第二日便是要新君登基的吉日,說來也是荒唐,那十歲儲君自來到朝陽宮便哭鬧不止,崩潰地想要回遙城,甚是不聽好言,整日在龍泉宮里發脾氣,瓷器名品任他摔碎一地!
可直到趙凌煜的出現,冷面訓斥了他幾句,晉王帝少昊倒也蔫乖了幾分,宮人們都在傳,今日的登基典禮怕是會出狀況。
江沅聽了沐兮繪聲繪色地描繪,不置可否。對于旁物她并不關心。
心中暗暗思忖道:左右不過傀儡皇帝,哪能要求他做得有多完美。
翌日,朝陽宮內無風也無晴,扶光遮蔽,氣息悶熱得厲害,新君祭告天地的露臺高高搭在前殿正中央,銅鼎內云霧彌漫、香煙裊裊,盤庚在每個人的頭頂,更顯壓抑。
江沅踩這吉時坐在了皇太后的鳳位上,頭戴沉重鳳冠,身穿一字石青色暗沉花鳥翟衣,外罩同色系龍紋霞帔,雖白皙勝雪的容顏施以淡妝,美得不可方物,但遠觀那一身素色燕居服依舊襯得少女有幾分太后威儀。
禮樂管弦奏得莊沉肅穆,殿前的宮人悄聲忙碌,頭碰頭接應,如一只只熱鍋上的螞蟻。
就在眾人的翹首期盼下,原處走來一對身影,不是并肩、也不是前后,而是攝政王趙凌煜抱著新君帝少昊闊步邁上大殿。
儀式上靜得出奇詭異,人人都低著頭不敢直視這一怪異的新君登基方式。也只有身為皇太后的江沅不管不顧,敢伸長白皙的脖頸好奇地盯著他…
禮儀官宣讀祭拜文稿,門下侍衛宣布請中嚴,“元正首祚、景福(年號)惟新,伏惟神武皇帝與天同休!”
在句句莊嚴的念詞下,趙凌煜抱著帝少昊坐上了龍椅,與新皇一同接受萬千臣子的朝拜。
今日趙凌煜一身紫色直裰朝服,腰間扎同色金絲蛛紋帶,黑發束起以鑲碧鎏金冠固定著,修長的身體挺著筆直,整個人豐神俊朗又透著與生俱來的高貴。
他將神武帝放置龍椅正中間,自己則偏坐一旁,雖皇帝一身明黃惹眼,但一旁的趙凌煜英挺非凡,暗紫色錦袍繡著大朵金蓮,正如他的行事那般姿態張揚輕狂。
登基典禮上,趙凌煜拉過新君一同宣讀誓詞,十歲男孩顫抖著童音,聲線時斷時輕,再看腳下龍椅,猝然生出一團帶有腥臊|味的液體….
這場似鬧劇般的登基儀式就在趙凌煜的聲聲“勸告”神武帝需保持龍儀,貼身嬤嬤代為認錯的后悔中,滑稽結束。
江沅目睹此狀,不免有些唏噓,透過這場“好戲”,仿佛將要看見此時昌盛的祭臺轉瞬荒涼一片,沽國在破,鹿走蘇臺,百年功業,恐毀在朝夕。
然而這場鬧劇還沒完,江沅剛準備回水晶宮休憩,龍泉宮的太監便來通傳,說是攝政王有請太后娘娘前往龍泉宮恭奉梓宮的大殿,說有要事相商。
江沅心下犯惑,大行皇帝不日下葬,如今又叫自己去那擺放棺槨的地方去做什么。
按下隱隱擔憂,江沅沒有停歇,徑直來到龍泉宮,還未踏進,便聽內里哀嚎聲一片,或女聲尖銳刺耳,或沙啞悲鳴。
江沅頭腦刷得一片空白,眼神死死盯著那立于臺階之上的“始作俑者”,禁不住地扯聲阻止。
“都給本宮住手!放開這些皇考妃嬪!”
畢竟江沅現在為太后,一句話還是能起到震懾作用,她走到李纖云跟前,推開拉著她兩個太監,扶起她安撫得從旁休息。
惡狠狠地抬頭對上趙凌煜那戲謔的目光。
“趙凌煜,你不是說要放了她們嗎?如此出爾反爾,戲弄先皇,不怕遭天譴嗎?”
妃嬪們似遇到救星一般,紛紛跪到江沅腳邊。
“太后娘娘仁慈!求娘娘救救我們吧!”
…
哭救聲響徹大殿,其悲慘哀戚無不打動在場的每一人。
當然,除了趙凌煜。
那“玉面閻王”聽了江沅對自己的指責,也無甚憤怒表情,一如既往地閑散不羈,而后勾唇笑道。
“我又沒說要把她們怎樣,只是想將她們綁了集中發落而已,怎的就出爾反爾了?”
江沅氣極捏拳,狡猾如“玉面閻王”,自己早已分不清他哪句話真、哪句話假。
見江沅踟躇原地,明顯帶著懷疑,趙凌煜瞳仁轉了半圈,繼而佯裝嚴肅,清了嗓子作揖道。
“太后娘娘,可否借一步說話,微臣有些事需要當面向您稟告!”
內殿中,趙凌煜秉退其他人,只余江沅與他。
“有什么事這下可以說了?”
江沅玉容帶著怒氣,轉身背對著他,冷冷地問道。
后方沒有動靜,靜默了一瞬,江沅不耐又轉身看向趙凌煜,不察與他目光相撞,清雋的眉眼、眸光流轉帶著說不清的情。
繼而又撇頭挪開來。
“趙凌煜,三番五次的戲耍我很有意思?我倒想要問問你,莫不是我前世便欠了你?”
江沅走上前,進一步質問他,粉拳捏緊,銀牙碎咬。
趙凌煜依舊沒有說話,眼神直勾勾地望著她,一片炙熱。
“你若不說,我便走!”
…
“別走!有好戲看!”
趙凌煜終是開口挽留道。
第54章 看戲
不肖一刻, 皇太后與攝政王前后腳來到前殿,先皇妃嬪依舊被押在殿前,瑟瑟伶仃,讓人見哭興悲。
皇太后沒有說話, 坐在小太監眼快地搬來的烏木七屏式扶手椅上, 神情嚴肅、鹿眼微闔, 睨著一眾。
“微臣已向太后娘娘請示過了。先皇已駕鶴,往生亦需要娘娘的陪伴。以下…臣念到名字的便隨著去罷。未念到名字的…可領了俸銀,各自散家!
又是一陣靜默, 娘娘們原本經歷了幾次驚嚇早已處在崩潰的邊緣。臨了真正等到命運的宣判,倒也無悲無喜,各個蔫頭耷腦,仿若早被抽了魂。
“修羅魔音”冷不丁地響起。
江沅望著臺下的李纖云, 發髻凌亂、衣衫沾塵, 怎么看都覺得她剛剛一定在奮力想逃,不愿去殉葬的,若是有殺手锏不應該早早拿出來么。
再回想趙凌煜剛剛那番話。
“你的好姐妹李纖云她早已懷了龍種,如今這番掙扎不過是演戲給你看罷了!
“她為何這樣做?早知懷孕可以免于殉葬, 卻仍來求我救她作甚?”
“為了尋個由頭…好日后與你為敵!”
…
“皇考蘭妃、皇考麗嬪…”
修羅之音貫耳, 一聲聲慘叫拉回了江沅的思緒,她冷冷地抬眼看著那些將要被拉去“殉葬”的妃嬪, 端著事不關己的表情,又遭了殿內妃嬪一陣謾罵!
“江沅!你說好要救我們的, 怎么?那趙凌煜又說了什么蜜語讓你改了主意!果然, 捕鮫人都是下作的東西, 沒有底線!活該世世代代受詛咒!”
江沅閉了眼,想要當作沒聽見, 更想要出言反駁,可還是抿唇忍了下來,正如剛剛趙凌煜似預料一般說道。
“那些名義上被拉走殉葬的妃嬪實為無娘家可靠的女子,微臣只是將她們安頓在一處遠郊尼姑庵,終身誦佛念經也算是另一種重生!
名單仍舊繼續念著,大殿中的李纖云弓身伏低,雙臂不住地顫抖,終于聽到了自己的名字。
“皇考云嬪,賜侍奉大行皇帝左右!”
李纖云猛地抬頭扣扣群搜索81④巴⒈⑥⑼63可加入觀看更多萬界文,死死盯著座上的江沅,眼角微微抽搐,發瘋似的大聲咆哮,聲音尖銳刺耳。
“江沅!枉我心軟將你從一個乞丐變為而今的太后,捕鮫人果然心賤,恩將仇報是你慣用操作,試問在這皇宮中,我求過你幾次?”
兩旁的太監怕她再說出什么狂言,趕忙架著李纖云想要離開。
“你們放開我!”
李纖云大力撒潑一般對著太監捶打撕咬,以致于一時間無人敢上前。
她仰頭再瞪著江沅,眼中充滿憎恨,她的扭曲的嘴似要嚀著或者是咒罵什么人,她的手緊握痙攣,挺直的軀體做出防衛姿態。
忽地大笑起來,指著在場的每一個人,眼神如盯著待捕的獵物。
“哈哈哈哈!哈哈哈…想要拉我去殉葬?你們倒真是吃了熊膽!本宮如今可是懷了先皇的龍種,你們敢動我一下試試?”
江沅猛然眸瞳緊縮,幾欲抓著扶手想要起身,還真如趙凌煜說的那般,她果然是懷孕了!
就在局面一時陷入僵酌,一道冷戾的質問傳出。
“云嬪娘娘,這…懷龍種的大事可容不得作假。”
“自然,本宮感知自己有身孕亦是近日,若有存疑,大可讓太醫驗了便是!
李纖云挺身昂首,立在大殿中央,不懼任何質疑、揣測和好奇的目光。
趙凌煜自聽到了李纖云的自爆,眉眼突然舒展開來,揮手讓人將她帶下去查驗,目光睇著江沅,了然輕笑。
“剛剛娘娘可還聽清楚了?”
江沅有些愣怔地沒有反應:她從未想過自己會至此失去一位友人,回想起與李纖云相伴的點滴,磕絆也有,但自是愉快甚多,哪怕是自己絞盡腦汁,也依舊想不通她為何如此痛恨自己。
“她這樣做究竟所謂幾何?”
端坐在鳳位上的少女鹿眼低垂,眼神黯淡下來,語氣喃喃自問。
趙凌煜揮退了大殿里的所有人,那些聽候發落的妃嬪自然都是有得以安心的住所了卻此生。
所謂的“殉葬”不過是趙凌煜為江沅擺的一場戲罷了。
“因為她恨你!有時候啊,女人之間的友情是連你自己都想象不到的脆弱。”
江沅聽得趙凌煜的嘲諷,憤恨地抬頭,帶著嬌嗔俏唇快速開合回懟道。
“你們男人之間的友情就不脆弱了嗎?”
趙凌煜原本揚笑的表情一瞬間閃過錯愕,旋即鳳眸中泛出一絲淺笑。
倏的蹲在江沅腿邊,望著她,眼眸一眨不眨,充滿著他平日不曾表現出的柔情與細膩。
“娘娘,微臣做這一切全都是為了您…所以…您感受到了…某的真心了嗎?”.
江沅逃也似的跑回了水晶宮,大門緊闔,吩咐沐兮,任憑誰來都是稱病,閉門不見。
定定地坐在窗棱邊的香案旁,看著后窗一湖春景,柳枝抽芽隨風搖曳,絲絳萬垂漾出漣漪,正如江沅此刻的內心,無風起波瀾。
趙凌煜如今對自己的感情幾乎到了宮人皆知的程度,傳言甚囂、三人成虎。有的還傳出太后即將下嫁攝政王的荒唐言論,簡直可笑至極。
如果趙凌煜假扮自己兒時玩伴是為了接近自己,揚言威逼自己留在皇宮亦是對自己有情,這些都說得通。
但有一點,江沅始終沒弄明白。
自己從未在宮中向任何人提起過,趙凌煜是如何準確得知自己兒時玩伴的所有事情?
“玉面閻王”何止是玉面,簡直就是“千面”!江沅心下暗自怨念道。
想到此,江沅又不禁地有些難過,在這吃人的皇宮中,自己又失去了一位朋友,多了一個敵人。
回想自己步步謹小慎微、斗贏了一個又一個妃嬪才有如今的地位?煞叛弁,這位子上孤獨得只剩下了自己,這樣的結果真的是自己想要的嗎?
如今,朝陽宮沒有一點值得自己留念的地方,物是人非,唯有解憂君消愁。
是夜,春風習習,吹了紗幔自舞,江沅獨坐一方湖心亭,枕面涼爽的湖風,執壺自飲。
一杯又一杯辛辣下肚,憂愁倒是沒有解半分、反而腹部灼燒得難受。不過四周都為湖,倒也方便江沅及時地吐些醪糟,緩解因酒水帶來的生理不適。
身體上不舒服了,自然心理上被其他疼痛取代,江沅忽然覺得也沒那么痛心了。
于是內心狂喜興奮,少女又是舉著酒壺豪飲,酒水來不及吞咽,順著嘴角流出,滴滴劃入衣襟不見,那道道透明的劃痕在月光下晶亮,隨著喉上下滾動起伏,香艷又性感。
趙凌煜來到湖心亭便是看到此番美人醉酒圖。
江沅今晚沒有挽髻,如絲綢般墨發傾覆纖腰,一身粉色氅衣迎風擺動,吹開的衣襟又被主人的動作隱了春光。
隱約見有來人,以為是來助興,江沅便伸手招呼,鹿眼微瞇,面頰坨紅,朱唇張合了半天,也只是大了舌頭說了半句。
“小郎君…快…坐過來!
趙凌煜四下找尋了番,見沒再有第三人,才確定江沅剛剛那句小郎君叫的是自己。
遂勾唇輕笑,眸光黯了黯,邁出挺立闊步徑直朝那酒醉的佳人走去。
“娘娘…您尚在守孝期,如此破了規矩飲酒怕是不妥吧!
趙凌煜取走將要飲盡的酒盅,放在鼻尖聞了聞,就著那留有殷紅的口脂印一并吞了去。
“呀呀…不讓我喝,小郎君原是想自己品嘗!”
江沅見自己手中一空,歪頭看向“始作俑者”,像是被搶了糖的孩童一般,鹿眸彌霧、委屈嘟囔。
趙凌煜并未與她計較,面色從容地從袖中取出一方絹帕,輕掐著江沅的下巴,仔細地替她擦去嘴角的酒漬,而后又若無其事地收回懷中。
“江沅你喝醉了!
說著又端起剛剛命人送來的醒酒湯,一勺一勺地喂予少女。
今晚的趙凌煜異常地溫柔,他知曉江沅遇事便會將自己藏起來,許是今日的表白真真嚇到了她,思及此,趙凌煜自責地皺了眉頭。
“我沒醉,不要喝!”
江沅一把推開了帶有濃重草藥味的藥湯,趴在案前難受地捏著眉心。
此刻她有些清醒,見到來人是趙凌煜,又想到剛剛認錯人時對他的言語孟浪,恨不能馬上來艘船讓自己跳上去遁走。
可趙凌煜并未察覺江沅的異常,仍順著她的酒話繼續誘道。
“沅娘娘,夜風寒涼沁骨,就讓臣扶你回宮吧!
說著便要拉起江沅起身,可沒想到對方僵直身體,閉眼、直直地下墜,絲毫沒有卸力。
趙凌煜這才意識到懷中的少女不知何時酒醒,只是怕面對自己而選擇裝睡。
不過也來不及多想,感受到江沅被寒風吹得有些發顫,趙凌煜仍舊雙手抄起少女的后腰和腿彎,輕松地將她抱入懷中,徑直朝寢房走去。
…
“別裝睡了,江沅!”
男人有些無奈地望著懷中少女,輕嘆一聲低語。
“那你能放我下來嗎?”
“不能!
…
入夜,月朗星稀、微風吹撫著游廊,卷起二人的衣袂,纏繞又分開。
第55章 過火
一路上江沅掩耳盜鈴一般以袖遮面, 并還時不時地往趙凌煜懷里鉆,平日里從湖心亭幾步便能走到宮殿內,今晚怎么覺得如此漫長。
渾身的酒氣加之男人身體本就炙熱的溫度烘烤,江沅覺得自己氤氳在迷魂之境, 險些丟了魂。
那趙凌煜抱著江沅慢悠悠地踱著步子終是到了寢房, 感受到了明亮的光隔著眼皮刺了眸, 江沅趕忙掙扎著從他懷里跳出來。
因為之前在趙凌煜懷里不敢動彈,這會剛一下地,腿腳血脈不合, 江沅一個趔趄歪倒在地。
趙凌煜蹙眉,面上瞬間起了擔憂之色,大踏步上前、彎腰,想要扶起江沅。
哪知…
“別碰我!”
江沅猛地后退躲開了趙凌煜的觸碰, 而后緩了神, 慢慢起身。
趙凌煜的手依舊頓在空中,那一角柔滑的綢緞掃過,他清晰地感覺到自己左胸深處出現了一處尖銳的慌亂,讓他忍不住收回手輕輕按上去, 試圖平復不安的情緒。
江沅喘著粗氣, 眼神充滿戒備地盯著他,生怕那“閻王”又不知何時會起了“欲”, 像自己撲過來。
是以她明知將才,趙凌煜是想拉她起來, 并未作他想, 可面對他, 江沅沒來由地從內心對他產生恐懼。
“為何你會到訪,本宮不是囑咐宮人今晚一概不見任何人嗎?”
因為酒只醒了三分, 江沅說話的語氣依舊帶著濃濃的鼻音,輕輕軟軟的,起不了半點威懾力,反而讓趙凌煜聽了去,卻是帶了些嬌憨、無端惹人疼。
“玉面閻王”不愧是他,弄權高手,常年喜怒不溢于言表,眸里盛出的擔憂轉瞬刻出了閑閑的笑,好似他從未在任何人面前失態過。
江沅略帶困惑地歪頭望著他,剛剛替自己醒酒、抱自己回宮、還有想扶自己起來的趙凌煜,一定不是眼前的他!
恍惚間,男人低沉醇厚的聲音傳來。
“是!太后娘娘教訓的是,是臣關心則亂,聽宮人們說你獨自飲酒、恐過度上身,這才強命了宮人開門!
江沅知道自己說不過他,也無力與他再有爭辯,于是轉過身去,盡量用平靜的語氣命令道。
“好!既然本宮已無事,趙將軍日理萬機亦是辛苦,還請早些回去休息吧。”
未有允諾,身后一陣靜默,江沅以為趙凌煜悄悄離開了,哪知一轉身,卻見那“閻王”居然坐在自己平日里獨愛一角的香案前,斟茶、不顧旁人地悠閑自飲起開。
“怎么?趙凌煜!我勸你別太過分!是夜早已過了虛時,外男獨自留在太后宮中,也太丟了規矩!”
江沅原本平復了的情緒又蹭地一下躥出了怒火,自己必是與他趙凌煜八字不和,交談不到三句,定會令自己跳腳。
“嘖嘖…受了他人的幫助,就這么對待恩人的嗎?若不是我,這會子娘娘你還在湖面吹冷風呢,所以連口茶水都不讓喝,就急著趕客?”
趙凌煜沒有看她,啟了茶蓋,微微吹開茶葉浮沫,又是一小口品抿。
“夠了!”
江沅蹲下身,一只胳膊搭在案邊,湊過身去,鹿眸惡惡地盯著他,低聲咬牙警告。
“我勸你還是早些離開,你可知宮內將你我的誹言傳到何種程度了嗎?”
“何種程度?嗯?”
趙凌煜不以為意,推開茶盅,側手支著后耳與她四目相對,眉眼彎彎、嘴角壓不住的調笑。
他看到她微微一愣,又輕輕開口,嗓音如空谷幽澗。
“所以…究竟怎樣…你才能讓那些誹言成真?”.
江沅自知又被誆了,不知不覺呼吸交聞,讓她陡然清醒了些,起身實在不欲與他爭辯。
“趙凌煜,你明知道…我心早已令屬他人,你又何必總是拿我說笑呢?”
少女的無奈帶著些許落寞,粉色的氅衣雖然不知何時滑落肩肘,但留內里嚴絲合縫、整齊中衣,不留一點遐想空間。
“我…沒有想要拿你說笑。你知道的…我只希望你留下來,陪著我就就好…”
趙凌煜動了動唇,略帶幾分自嘲的笑,清淡雅致動嗓音里帶著一絲苦澀。
“不可能!”江沅未等趙凌煜說完,便急切地、果斷打斷他。
“強留住我,得到一具軀殼又有何意義?”
江沅閉眼捏拳,似下了很大的決心,坦然朗朗吐著心聲。
“趙凌煜,我是注定要離開的。因為裴寂…他還在等我!.
一瞬間,宮殿內詭異地安靜,趙凌煜仰頭繃著臉,清明的眸瞬間黯了黯,又多變些許復雜的情緒。
“哈哈哈!”
水晶宮內突然爆發出一陣大笑,驚得江沅跳腳,遠了那“閻王”幾丈的距離。
趙凌煜似聽到什么好笑的事情,猛然間開懷,只見他身子劇烈抖動,漸漸笑彎了腰,好一會才逐漸收小。
江沅被這毫無征兆的笑嚇的杵在原地不知所措,直到趙凌煜自己努力克制笑意,停歇了好半晌,依舊上起不接下氣地勉強開口道。
“江沅…說你單純,沒想到你是真的傻!”
趙凌煜收笑,無奈地搖搖頭,慢悠悠地從懷里掏出一頁喜慶的大紅色。
江沅望著那觸目的紅,眸瞳驟然緊縮,不好的預感來襲。
趙凌煜沒有看她,而是裝腔作勢地打開,放聲念了出來。
“今桃花灼灼,又逢花燭之喜。余燕爾新婚誠邀鎮國候趙氏崇文攜家眷蒞臨東海裴予卿、云蓁蓁…”
“夠了!別念了!”
江沅雙手捂耳,聽到趙凌煜念到裴寂的名字,心跳幾乎停止,嘴唇和臉頰瞬間變得慘白,一個踉蹌失去重心,狼狽地跌坐在地上,呆呆地盯著地板,就像一個沒有靈魂的木偶,無法接受這一切。
趙凌煜此時走了過來,狠狠掐住了江沅的手臂。
“嘶…疼!”
少女依舊是沒有表情地叫喚。
“這點就疼了。靠磥砟阋膊辉趺茨艹恋米!江沅,我剛才念的你聽清楚了嗎?”
趙凌煜轉成雙手摟抱住她,一路拖拽地將她甩到床榻上,而后沒有猶豫,欺身上去。
突如其來的強重壓得江沅喘不上氣,她不住地踢打,叫喊…卻捍動不了“閻王”半分。
趙凌煜鉗住她的雙手將她固定在頭頂,又用另一只手緊捏住柔嫩的兩頰,染了“情|欲”的眸指使了他的理智,不顧江沅的害怕、顫栗,趙凌煜側首吻向了她。
少女雖然被固著無法躲避,可依舊咬緊銀牙,不讓霸道的舌探入。待得上頭那人專心找尋唇瓣微啟的機會,江沅沒有猶豫,奮力地咬上他,略顯薄涼的唇…
“唔…”
唇角瞬間滾出豆大的血珠,顆顆滴在江沅的臉上,同時也拉回了趙凌煜的理智,微闔的眸陡然圓睜,轉瞬變得清明,又緊接著犯上了一絲憤怒。
“江沅…你!”
趙凌煜松開了江沅的禁錮,轉身捂住唇角,沒再看她。
許是自己慌了神,又怕是面對被自己“輕薄”的江沅,“閻王”終歸順了心情,冷冷對她說道。
“我勸你還是死心吧,即便放你走,難道裴寂真的會為了你,拋下南海鮫姬嗎?你未免也將自己看得過于重要了些。”
“我的事,不用你管!”
江沅低頭咬唇,仍舊倔強地回道。
“呵呵!看來趙某真是自作多情。早知如此,我還耍如此手段只求讓你留下,不惜為你掃清障礙,穩固后宮地位,倒是…某…有點不知進退了!
“你知道便好!”
江沅剛剛又一次受了驚嚇,反而壯了膽子,不住的嗆聲“閻王”。
“!!”的一聲脆響,燭火燈芯燃跳出聲響,打散了尚且彌留在房內的一絲旖旎。
趙凌煜沒有理會少女的回懟,低頭望向她,眼神微暗,掩去眼底的潮涌,終是仰頭嘆息一聲。
“江沅…到底怎樣,你才肯死心?”.
十日后,趙凌煜安排妥當宮中的一切,帶著江沅前去東海赴婚宴了。
一切也并非順利,江沅對外宣稱皇太后身體不適,需要去山中行宮靜養,任何人不得打擾。而后冒充趙凌煜邊的婢女與他同行。
江沅瑟瑟地縮在馬車的一角,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與“閻王”拉開最大距離,生怕自己一個讓他不如意,“閻王”翻臉就后悔了。
而此時的趙凌煜倒沒有想太多,他愜意地靠坐在馬車里,嘴角噙笑,眼皮輕撩,怔怔地望著江沅。
自打上次差點被趙凌煜強要了,江沅對他的態度由恐懼變成了厭惡,她真希望這路程能縮短些,再縮短些!天天被人這么盯著,時刻保持戒備以防“閻王”反撲,真真是傷神、傷身。
江沅見實在躲避不了他的灼灼目光,只好尋了塊帕子遮住臉…
“撲哧”一聲,對面傳來輕笑。
“江沅,你知道有一種死法叫‘貼加官’,這帕子啊一層層地打濕再覆上…”
“別說了!”
江沅忿恨地扯下帕子朝他扔過去,鹿眸圓瞪,恨不能將他扔出車外。
“這一路,你不準煩我!否則…我是不會交出這藍色手串的!
江沅舉起手腕,厲聲威脅著“閻王”。
是的,被準許去瞧一眼裴寂的婚禮,不是江沅求來的,而是交易來的。
不知何時,“玉面閻王”看上了她手腕上的藍色珠串。
江沅即便不舍加困惑,可一想到能見上裴寂,仍舊答應了…
第56章 近他
江沅手腕上的藍色手串, 她至今都沒搞清楚叫什么,尤聽母親說一名捕鮫人一輩子只能用它馴服一只鮫,至此感同身受、心意相通。
而自己的一只手串陰差陽錯地戴到了裴寂手上,也不知道是否為天意。
所以這次去東海不僅是要見裴寂, 更應了趙凌煜的交易, 要從裴寂那里拿回手串交給“玉面閻王”。
江沅雖不情愿, 倒也無可奈何,想到只要能見到裴寂,定能讓他回心轉意, 至于討回那馴服鮫人的手串,也無關緊要了。
趙凌煜想要手串,便隨他去罷!
東海位于沽國最東邊,坐上馬車再換水路最快也要月余, 加之那“玉面閻王”原本可以騎馬前行, 可偏偏要與自己整日擠在逼仄的馬車里,天天與他調笑對望,實在讓江沅覺得日子難捱。
好不容易熬到下了馬車換水路前行,江沅終于可以在寬敞的大船上有了自己的空間。
隨著船舶啟程、轟鳴遠航, 終于快要到達東海了。
江沅站在甲板上以手搭在眉骨作傘, 眺望無際的海面,心潮洶涌澎湃:這就是他的家鄉了。
裴寂, 從現在開始,給我個機會…讓我了解你, 可以嗎?.
“婢女不想著侍奉主人, 倒躲在這塊清凈地兒吹海風?”
不用回頭, 便知來人是誰,那一如既往的輕笑嘲諷聲, 江沅聞聲恨不能將他扔進海里。
不欲搭話,江沅轉身朝船艙內走去。
不料與他擦肩,趙凌煜牽住了她的手腕。
“不出三日,便會到避塵珠(鮫皇宮)。江沅,我且最后一次問你!
趙凌煜轉眸望著她,譏諷調笑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墨瞳里一片溺人的深邃。
“你當真要留在東海,不再回去了?不論裴寂對你上心與否?”
江沅甩開胳膊,面無表情,連裝笑都懶得費心思,只沉沉冷冷地回應。
“是啊,不回去了!那片皇宮隨你折騰,但要記得,人在下、蒼穹為上。一切…你好自為之!”
趙凌煜似乎習慣被江沅怒懟,倒也沒上惱的情緒,只是垂眸望著她,眼中盡是失落的笑,旋即啞然。
“呵呵…怎么辦呢,江沅。我好像有些離不開你了!
江沅未有理會,仰頭瞪了他一眼,抬腳不落地踏進船艙。
徒留甲板上的失落人,仍似塑像般佇立在那,望著江沅的纖瘦背影,薄唇倏的微佻,語氣喃喃。
“江沅,不久…我們仍會相見!”.
東海鮫皇宮并非在海底,而是坐落于一方類似于蓬萊仙境的鮫人島。
碧波萬頃,如詩如畫的鮫人島有如明月靜臥大海的懷抱,島內綠植郁郁蔥蔥,隨風搖曳生姿,每一寸土地都彌漫著祥和跟活力。身臨其境,只會忘卻塵世和煩囂,仿若做了一場美夢。
鮫人島,故取雅名曰:避塵珠。
若非鮫人族的邀請,贈送了海星司南,常人只會在東海迷失了方向,是無法到達避塵珠的。
三日后,船錨落水、船只系泊。趙凌煜帶著江沅一行人踏上了這片神奇的土地。
這一島嶼周身仙氣縈繞,似一個巨大的罩子將此與世隔絕,但并不覺得壓抑氣悶,聞著滿樹的鳥語花香,倒覺得是延年益壽的妙藥。
“振國候,一路勞頓,請隨奴婢前往玉光殿的客室休整!
剛下船,鮫人婢女早已等候多時。
沒有想象中的魚尾,亦是正常的著粉白色襦裙,端手行禮。沒有說鮫人語,人類語言也是說得流利,可見鮫皇待客的誠心。
江沅好奇地打量這鮫族婢女,唇紅齒白、眉目如畫,相貌可佳。確實如蘇和靜所說,自己的臉面與眼前的婢女相較,實為不分伯仲。
思及此,江沅不免有些心塞。
惶神間,自己的肩膀被有意重重地朝前撞了一記,再是抬頭,便聽見早已走遠的趙凌煜背對著她擺擺手,大聲說道。
“近鄉情怯?不如趁早登船回去吧!”
“這招激將法,對我沒用!”
江沅心結氣郁,鹿眼火熱地瞪著他的后背,快步跟了上去。
避塵珠上一年四季如春,島上氣候宜人,江沅作為趙凌煜身邊的品位最高的婢女,很幸運地分得了一間四面環海的寢房,房內全都是用貝殼做的各種裝飾,就連床榻居然是一粒打開的巨型的蚌殼!
真真是極為有趣!
江沅躺在柔軟的蚌殼中,回想著裴寂與自己說過的,可以在東海隨意折騰床榻…
嗯,這床亦是讓自己稱心了,不必折騰。
少女思及此,面上一片羞紅,她捂著錦被將自己悶在其中,像怕被別人發現心事一般。
果然…不肖半刻,還是被人發現了。
那陰魂不散的趙凌煜不知何時又進了房間,搶力地掀開了遮蓋物,江沅一臉厭惡地望著他。
“誰允許你進來的?”
趙凌煜濃眉一挑,眼底眸光微轉。
“主子難道還不被允許進入下人的房間?這是何道理!”
江沅自知歪理爭不過他,便肅著臉起身,往旁邊挪了些,與他拉開些距離。
“找我何事?”
趙凌煜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又隨手抓起江沅散在錦被上的一只翠云釵,捻在指間把玩。
“眼瞧著我都要離開了?就沒有什么想與我說的?”
趙凌煜哀嘆一聲搖頭,狀似可惜般,又接著說道。
“江沅…若我告訴你,裴寂的住所。你可會對我稍稍有些改觀?”
他的話讓她愣住了,她這次認真地凝視他的雙眼,內心竟起了漣漪、仿佛有個人想要從深淵中爬出來.
曲徑通幽的幾彎小道羊腸,周圍全是縱木翠竹環繞,前處云霧遮蔽,江沅拿著一張趙凌煜手繪版抽象地圖,試圖找到到裴寂的住所,清風居。
走了半日,又繞過一道清溪,由花廳外到了一個楠木冰梅八角月亮門,進內,四周游廊。中間朝東一座船室,四面通明是窗,一旁有幾堆假山,盡是芍藥盛開,滿庭花影、裊裊婷婷,清風居布置得十分雅致。
江沅對周遭的一切都充滿好奇,不知不覺推門入了內室,肩上突然伸出一只手…
江沅欣喜,可下一刻,便被反扭了胳膊,押出了門外。
“哪里來的刺客!竟敢擅闖此地?”
一陣低沉的鮫人語,可惜聲線江沅認得出,這人不是裴寂。
況且,裴寂才不會對自己動粗。
“嘶!”那人見江沅不說話,手上的力道又重了些。
緊接著用蹩腳的人類語言,又重復了一遍。
這回江沅大概猜出這人的身份了,由于手臂反翦,沒辦法看到對方容貌,為了脫困,只能用鮫人語低吟回應。
“快放了我,我是來找你家主子裴寂的!”
手臂上的力卸了幾分,那人聞言明顯一頓,后又在江沅用鮫人語的催促下,終是松開了。
重獲自由的江沅趕忙轉身查看,站在她對面的原是一名身著灰色勁裝…約莫十四五歲的…美少年。
江沅見到他簡直要審美疲勞,在這島上,但凡見只鮫,美貌都是賽過她的。
可見裴寂看上自己的,或許是自己的心靈美。
江沅內心又悲憫地想到了蘇和靜,這條混血丑鮫在這邊可得多不受待見!
這邊正當冥想,那邊一道寒光閃過,一支劍被甩出鞘,橫亙在江沅的脖頸邊,風吹動發絲便被利刃削斷,兩者的距離拿捏在分毫間。
“快說!你究竟是何人?找我家主子究竟作甚?”
江沅回過神,望著對面的少年,面若冠玉、目若朗星、眉眼冷峭、神采英拔,在看他出現在此,想必應是裴寂身邊的侍衛。
“裴寂去哪里了?”
既然是身邊人,江沅覺得也沒必要周旋,直接開門見山。
少年聞言并沒有放棄挾制,反而雙眉緊蹙,警惕地望著她。
“…你不是這兒的人?”
“嗯,我是鎮國侯的婢女。所以…”
江沅不死心地繼續追問,不料卻被打斷。
“呵呵…原是人類!
少年看著她,冷笑地說道,眼眸里寫滿了厭惡。
“既是振國侯的婢女…卻來找我家皇子作甚?”
江沅無奈了,套了半天,一直與他在周旋,一句有用的信息都沒得到。
于是…劍走偏鋒!
“裴寂!裴寂!你在嗎?我來找你了,你出來…”
江沅猛然朝內里大喊,試圖引起注意。
哪知少年又一把擒住了她,這回將她重重地壓倒在地,毫不手軟!
柔嫩的臉頰與粗糙的沙礫抵死摩擦,很快臉上傳來錐心的刺痛,許許多多細小的尖銳物鉆進皮膚里,割著、剮著痛神經…
江沅疼痛難忍,想要掙扎著起身,卻被少年輕而易舉地摁回原地。
“這位小郎君有事好商量,能不能先把我松開,我的臉…好疼啊!”
“那你快說你究竟是何人?別再說是振國候的奴婢!”
少年說完,更是加大了力氣壓著江沅,絲毫沒有憐香惜玉。
江沅還未來得及思考要怎樣回答,又是一陣重力壓在她臉上,尖銳物更深地扎進了自己的臉中。
無暇顧及自己的臉是否會被毀容,下一個麻煩緊接著就來了。
終是…忍不住…江沅疼得哈哈大笑了兩聲!
周圍瞬間死寂。
…
“你…居然是捕鮫人?”
第57章 奄奄
玉光殿前, 祭臺上。江沅被捆在高高的筑火堆上,渾身被淋上了油,濕漉漉的、混合著側臉的污血橫流,發髻凌散胡亂遮臉, 渾然沒了往日貴妃得光鮮。
臺下圍了一群鮫人, 口中各個叫囂詛咒自己, 江沅無力地抬眼,目光呆滯地望著幾欲涌上前、情緒激動的鮫人朝自己扔著死魚臭蝦;秀遍g,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小漁村, 那個人人都可以踩自己一腳的地方。
“燒死這個捕鮫人!”
…
“對!燒死她!”
鮫人族群在長老的帶領下,舉起火把圍著江沅,各個直眉怒目。
“族人們!捕鮫人殘害我們同類,那皇宮中的禍世妖妃為了自己的私欲, 大肆捕捉我們獲取眼淚!這種女人…人人得而誅之!”
江沅之前已經飽經一頓毒打, 渾身撕裂一般疼痛。
如今聽了長老對自己的評價,字字珠璣,那膽顫心驚的惶恐簡直比身上的痛更甚萬倍。
原來自己在鮫人的心中,早已臭名昭著?梢娮己的身份千萬不可暴露。
但自己的擔心有些多余, 眼見著他們即將要燒死自己, 江沅真的好不甘心啊。
她還沒見到裴寂呢。
“各位!可否讓我死之前再見裴寂一次?”
江沅扯著嗓子喊話,每說一句, “刀片”就割喉嚨一次,聲音小得如蚊吟?杉幢氵@樣, 也只離她最近的, 看守她的鮫人聽見她的請求。
那鮫人壯年反目橫瞪著她, 像是聽到什么無稽話語,大聲嘲諷道。
“還想著見我們皇子, 你也不照照鏡子,一屆卑賤的捕鮫人…也配?”
說完便朝長老走去,催促著要盡快燒死江沅。
“別殺我!我是你們鮫皇請來的貴客。我是振國候身邊的丫鬟,不信你們可以去找振國候問個清楚!”
江沅急了,那點點火把逐步地靠近自己,可她半點不得動彈。麻繩被施了咒,死死絞住手腳,越是掙扎越是收緊,直到繩索死死嵌進手腕,鮮血滴滴砸在腳邊…觸目驚心的紅,預示著生命的凋敝。
鮫人族有鮫皇,但也有德高望重的長老。
鮫皇負責對外社交、政治。長老負責內部祭祀、穩固民心。所以處死一個捕鮫人,壓根兒不需要經過鮫皇的同意,先斬后奏不在少數。鮫皇即便有心反對,也是敢怒不敢言。
為了籠絡人心,鮫皇“變相”賦予鮫人族長老的權力幾近滔天。
江沅慢慢垂了頭,再沒力氣叫喊,她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剛到避塵珠,就會遭遇這般危機性命的田地。
可是…趙凌煜呢?他在哪呢?說好的要對自己表忠心的?此時他人呢?
江沅氣極,嘴唇快速開合,不知道的以為是妖女在念咒,實際上江沅只是在咒罵趙凌煜,來轉移自己近乎疼昏過去的意識。
“快看啊!捕鮫人在念咒了!長老,快快…快下令燒死她!”
依舊是那只壯年鮫人,他顫抖著手,指著江沅,跑去向長老求救,滿臉寫著恐懼。
長老一身白袍無風而動,手執白羽權杖,鶴發雞皮,閉眼掐算,吟吟低咒,絲毫不理會壯年鮫人的催促.
人群里,趙凌煜變了裝扮,類鮫人般披頭散發,身著簡衣長袍。長相清雋,隱在鮫人里,絲毫不違和。
“主子,娘娘她…可否需要去營救?”
一旁的隨從也是入鄉隨俗的打扮,披頭蓋臉的毛躁加之便于區分的青灰色長袍,混在鮫人里亦是不惹眼。被誤認為混血鮫人,其長相粗鄙丑陋,也是情理之中。
隨從躍躍欲試,眼看著江沅要被燒死,只等著主子的一句話,便打算沖上去將她救出。
可誰知,趙凌煜拜起手制止了他,眼神一瞬不瞬地望著祭臺上的江沅,深邃的眼眸含著審視,嘴角含笑又應得輕飄。
“無妨…再等等。”
隨從急得再要開口勸說。
卻被趙凌煜開口打斷。他依舊清雋挺拔,一臉淡然地笑容,似不在意地說道。
“若能給她個教訓也好,如此…便可隨我回宮了。”
聽著略顯輕松的語氣,隨從抬眼看他竟被嚇了一跳。不知主子何時轉了情緒,凝神攫著娘娘,眉頭緊蹙,若有似無間帶著凌厲,又帶著陣陣心疼….
避塵珠內不知何時狂風大噪,吹得高大綠植沙沙作響,仿佛是出征的戰士,隨時拔地而起。
鮫人族的長老終于睜開眼,雙臂張開,仰頭朝天,吶喊一句。
“蒼穹悲憫、幸而得仇終可報!”
而后眼放精光,射向江沅。
弓身俯腰,舉著白羽杖,興奮地朝著族人吶喊,
“時辰將至,可以動手斬殺捕鮫人了!”
此話一出,得令的火把有如星火墜地,火焰燎木攀爬,很快便來到了江沅的腳下。
少女嚇得大叫了,由于過分害怕,江沅又是哈哈大笑了起來。
皮膚蒼白勝雪,貼身的襦衣破碎不堪,凌亂的發絲撩撥沾血的白頸,昔日靈動的眸空洞洞的,只有表情在笑。
鹿眼彎彎,放聲大笑,因為疼痛、笑到不能自已,因為心痛、笑到口吐鮮血。
不見神采,美麗又脆弱。隨著火舌慢慢吞噬,美人即將破碎消散。
臺下的鮫人看著捕鮫人被燒,紛紛都拍手叫好,那火簾隱了江沅的狼狽,不甘認命的她此時多么后悔自己的沖動。
就在此刻,不知從哪飛來的鏢準準砸向了繩索,江沅手腳瞬間被松了力道,沒了支撐癱軟到在地。
江沅被火堆包圍,炙熱的濃煙熏得她眼睛生疼,意識也應失血過多而漸漸變得模糊。
卻又隱約聽見了熟悉的鮫人語。
沉沉低吟,磁性的聲音充滿了蠱惑。
鉚足最后的力氣掀了眼皮,卻看見了一雙清雋的眉眼,寫滿了擔憂。
“江沅…你真是個傻姑娘!”.
這一次,她卻沒有沉夢。醒來依舊是在熟悉的蚌殼床上,失落感更在是江沅的心中扯出大口子。
夢里沒有再見。
而如今,眼瞧著都快真正靠近他,卻不想自己被弄得遍體鱗傷,幾欲丟命。
江沅睜開眼沒有起身,眼神呆呆地望著天花板,那滿目的滄海浪紋,煞是看得人心碎。
“醒了?乖…起來上藥了。”
依舊是討厭的聲線,帶著閑散的語氣。江沅沒有理會。
趙凌煜也是沒惱,仍舊勾唇帶著閑閑的笑,坐到江沅床榻邊。
“起身些,臉上的傷該換藥了。唉…一張嫩膚玉容而今被折磨得溝壑橫生、血痕縱布…若不是好好養著恢復,怕是…”
“裴寂呢?為什么不是裴寂來看我?之前在祭臺救我的也是裴寂對不對?”
江沅面無表情地打斷了趙凌煜的夸夸其談,厭煩地背過身去,不顧臉上的傷口被壓得痂殼破裂,鮮血再次滲出纏布。
趙凌煜放下手中的藥,笑容淺淺消失,冷戾地盯著那片纖瘦的背,眼底溢出的墨黑濃霧陰沉沉的,渾身散發修羅氣。
江沅見無人答應,又轉身回看,“玉面閻王”又恢復了和煦的笑,收了跋扈的殺氣,溫聲解釋道。
“你一下子問了那么多問題,我都不知該從哪里回復你。”
面對趙凌煜的敷衍回答,江沅顯然不買賬。
沒有開口,眼神帶著探究,又舉起手,搖晃藍色手串,帶著不容拒絕的無聲命令。
趙凌煜垂眸,墨瞳小心地瞥著她,臉上雖到處纏繞著繃帶,唯獨繞過了挺翹的鼻,仍舊執拗的表情,可總是帶著破碎的美感。
半晌,“閻王”微微點頭。
江沅見狀,興奮之情竄上心頭,思念的心火重燃。她大幅度地挺腹起身,沒想到低估了內傷,牽扯到了心肺,起床失敗卻又咳嗽不止。
趙凌煜趕忙橫頸撈起,替她拍背順氣,又是擔憂又是忿恨地說道。
“他都回來了,你也不急于一時見他吧?”
“回來了?難道之前他不在鮫人島?”
江沅勉力制止了咳嗽,輕聲又竊竊問道。
“唔…我也是聽旁人說道,裴寂隨他父皇前去外海巡邏視察,快五天了才回。”
江沅氣得又是大力咳嗽。
“都五天了,咳咳咳…為何沒人告訴我?”
趙凌煜面色如常,清雋的眼無辜地看著她,語氣帶著委屈驚訝。
“還請娘娘寬恕。真真是臣的疏忽,微臣亦是剛剛得知!.
江沅還是聽從了趙凌煜的建議,安心在此養傷,整日聽話喝藥。不過五日,經理恢復大半,面上的傷也褪出粉紅的嫩肉。
江沅對著銅鏡撲粉覆蓋,妝抹濃艷魅惑,想著今晚定時要偷偷溜進裴寂的清風居,與他徹夜交心。
雖然這五日,江沅有些失落,因為據說裴寂一次也沒來看望過她,可江沅依舊傻傻地為他找理由。
人家是皇子、人家日理萬機也是正常的。
我只要偷偷看他一眼就好,他注定此生不凡。
江沅戴著面紗,一路上狂想瞑夢,不知不覺繞到了清風居的后門,借助手繪簡易地圖,又一次輕車熟路地翻進院中。
本以為那裴寂的侍衛又要急急趕來說她,可是這次卻沒有。
江沅躲在墻跟,翻眼朝屋內望去。
終于看到了朝思暮想的他。
第58章 嘗淚
是夜, 月光朦朧、星光迷離,清風居里只留有一屋夜燈昏黃,江沅趴在窗外,輕退一縫隙朝里望去。
只看見一清雅少年端坐在書案前, 純白襦衫云袂泄在蒲簟上, 隨著主人擺袖翻書, 蕩在空中輕舞,又無聲斂卻。
裴寂背脊挺拔、身材高挑,這般動作由他來做行云流水, 堪稱禮儀范本,周全卻又不見半點迂腐酸氣,倒有皎皎然若清風明月的清貴世家公子的氣度。
江沅正望著他出神,可天公不作美, 但有瀟瀟暮雨傾下, 屋檐的雨水如柱,正巧地全部灌入少女的后脖頸,寒涼之意迅速襲上全身。
“阿嚏…!”
江沅趕忙捂嘴,鹿眼微瞪噤聲, 生怕擾了少年讀書的雅興。
果然, 裴寂一手執書,一手翻頁微頓, 江沅的心吊在喉嚨間、鼓鼓撞動…
少年忽地抬眼朝江沅的方向望去,少女嚇得趕忙蹲下身, 心下不禁無奈作苦, 昔日有裴寂相伴, 無論做任何事都順心而為、不管不顧。
可如今這番境地又究竟為哪般,自己只是想見裴寂一面, 竟變得如此小心翼翼。
正思忖著順氣,屋內又沒了聲響。
江沅再次轉身朝屋內查看,單單只見一方書案、一本書冊,書的主人早不知所蹤…
于是好奇心唆使,少女起身撐在窗階,推大了些窗朝里探去。
忽然間,天旋地轉,腋下被一雙大手掐住,不費吹灰地裹挾著江沅旋進屋中。
緋色面紗無用一般隨即掉落在窗階。
屋內馨香溫暖,江沅不適應地又打了一個噴嚏,順手拿起臉一側的衣襟擦拭…
頓覺不妥,再一抬頭,鹿眸撞進了一汪翦水的桃花眼。
時隔數月再次見到心心念念的人,江沅竟犯蠢到又猛然松開裴寂的衣襟,并且替他撫抹平整。
“裴寂…你…這些日子,過得可好?”
江沅愣了半瞬,緊接著話不過腦地輕聲尬問。
設想了無數次的遇見場景,可唯獨沒料到這次見面,居然讓裴寂看到了自己如此狼狽的模樣。
眼前的人沒有回應,意識到這樣摟抱似有不妥,于是瞬間彈開江沅,拉出了正常社交的距離。
暖暖的體溫剝離,江沅望著裴寂冷漠疏離的面容,心也跟著冷了大半。
裴寂轉身走到窗邊,負手而立,望著雨打翠竹、倏影嶙峋,倒起了探究的目光。
略顯沙啞的嗓音,聲線發緊,帶著些許克制的問道。
“你的,傷…”
本想要安慰的話語堵在口中,打著轉又吞了回去。
“擅闖清風居…的后果…想必你也是領略到了!你這么悄然進入,不怕我讓侍衛再綁你一次?”
避塵珠里難得出現了暴雨天氣,一道雷劈亮了屋內二人那蒼白的臉。
江沅僵在原地,難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確定自己沒有看錯,眼前的男人正是裴寂沒錯。
可她的印象里,裴寂從不會對她冷漠,更不舍得對她說過重的話語。
然就在今夜,那個一向溫潤如玉的少年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神色疏離、為了趕走自己,不惜出言恐嚇的清冷皇子。
江沅的喉間泛著酸澀,心間亦是缺了一塊,痛也痛不起來,茫然且沒有實感。
“裴寂…你…剛才…說的什么?是想…是想要趕我走的意思是嗎?”
少女的眼底爬出了一層痛苦,像是沒聽懂裴寂的話,語帶半結地小心發問。
裴寂感知到身后的少女的難過和無助,不敢轉身去看她的笑。
可只要一閉眼,仍舊看到少女盛滿哀傷的鹿眸彎出最完美弧度、連帶著嘴角揚笑,笑得那么絕美、卻又支離破碎。
他逼著自己站在原地,嘴唇早已被他咬得發白,緩緩閉上眼之后卻又猛的睜開,雙眼布了血絲,平復了內心躁動的情緒,勉強用還算克制的清冷嗓音一字一句地頓道。
“江沅,你不該來這!.
又是一句霹靂一般直墜自己心頭,江沅哈哈地笑了,牽著尚未痊愈的傷口又瞬間崩出了血口子,艷紅爬滿雙頰,垂眸,睫翼微顫,像一只被人丟棄的可憐傀儡娃娃,喃喃低語。
“呵呵…裴寂,你有心嗎?…呵呵,為了見你,你知道我舍棄了多少嗎?”
裴寂亦是痛苦萬分,拳頭反復捏緊,終是只能哀嘆地說了一句。
“何必呢?江沅…坐上沽國的太后之位,才是你最好的歸宿。”
“太后”二字讓江沅徹底崩潰了,誰都可以這么說,可就是裴寂不可以!
江沅急了,發瘋是假的從身后緊緊摟住裴寂,左耳緊貼他后背,聽著耳邊傳來強有力的強心臟跳動,空虛的心瞬間被彌補上。
“裴寂,將才的話,我就當作沒聽見。我們重新來過好不好?”
江沅似乎察覺出裴寂仍想要拒絕自己,只能不顧反抗地從后附上他,扯了下唇角,一字一句慢慢地出了聲,渴求意味滿溢。
裴寂閉上了眼不再掙扎,任憑素手環扣,絲毫不松懈。
“我們分別之際,不是彼此都祝福了對方嗎?”
“嗯…這不沖突,與我在一起,也算是祝福了彼此!
江沅縮著腦袋固執地回應道。
裴寂捏著少女手腕、掐了麻穴,瞬間脫開。
江沅見狀又不顧酸漲感,雙手疾速地拽住了裴寂一片襦白廣袖。
裴寂扯了扯袖子,桎梏的力道穩固,沒扯動,于是只好無奈苦笑道。
“我不走…”
江沅這才放心下來,立在原處,偷瞄著裴寂蹲在屋內的一角柜邊,似乎在翻找什么。
半晌…聽到在叫自己。
“過來!
一整晚的清淺聲線終是抹上了一絲柔和。
江沅小心抬眸,但見裴寂坐在蒲簟上,面前擺放了一堆瓶瓶罐罐。
哦,原是要給自己的臉上藥.
端坐在裴寂對面,江沅始終不敢造次,怕自己的沖動再次嚇跑了他。
裴寂輕推著江沅尖細的下巴,用干凈的棉布替她擦掉臉上的血跡。
“嘶…疼,輕點!
聲音柔柔、憐聲哀求。
江沅下意識地看向他,這才發現,裴寂的目光早就不在自己的臉上,而是盯著自己的眼睛,滿是無盡深情和渴望。
不等江沅反應,又慌亂地錯開眼,依舊鎮定如固,替她換藥、上藥粉。
江沅內心的失望不是沒有,她想裴寂之所以變成這樣,定是有苦衷的。
于是,眼隨心、心隨口,言語又不過腦地快速吐出。
“裴寂,你…是在乎我的對不對?現下對我冷淡,也是有苦衷的對不對?”
江沅說完又抻腰靠近裴寂,雙手緊握裴寂的一只手,滿臉殷切。
然而她…又一次地失望了。
只見裴寂像被燙著一般縮回手,轉而也不再替她上藥,聲音恢復了冰冷,旋即扯了嘴角冷笑道。
“江沅,你也太高看自己了。我今晚如此對你,只不過是念在你在朝陽城內,與我有恩!
裴寂放下藥瓶、慢條斯理地收拾。
“這一次你隨趙凌煜來到東海,也應該知道此番,我邀請…你、你們前往避塵珠,不是來破壞我的婚禮的!”
江沅如遭雷擊,猛然打了個寒顫,卻又不死心地對上他的眸。
“可…可是當真?”
“千真萬確!”
裴寂答得利索,眼神這次沒有躲閃,桃花眼輕微上佻,透著凌厲的弧度線條.
忽的,少女猛然撲向裴寂吻上了他的薄唇。
攀上他的肩,坐上他的膝,想要汲取更多的液體養分的江沅努力頂著唇,想要探出一道出口。
然而卻被裴寂死守堅|挺,最后也沒有破防。
裴寂被吻得有些暈乎,可還是用僅剩下的一絲理智將她推開。
“太后娘娘請自重!”
江沅望著裴寂口不擇言地拒著自己,狼狽得早失了體面。
她整理了發髻,用手松了唇邊得肌肉,強壓下嘴角,捂嘴道。
“什么時候我們之間會變得如此生分,裴寂,你不是說要一直陪著我?”
“之前的昏話作不得數,如今我要娶南海鮫姬確為事實!
“那我呢?要怎么辦?”
“回去吧…安心做你的太后,相信我!你會幸福地過后半輩子的!
裴寂眼神微暗,掩去了眼底的潮涌、舌頭抵著腮幫,固作輕松回道。
聽到裴寂如此決絕,江沅感覺世界都要崩塌了,沒有了裴寂陪伴,自己坐上太后之位,也是了無生趣。
她忍不住渾身顫抖著站起,努力壓抑自己的痛苦,痛苦捂嘴,只留一雙鹿眼無措地面對這一切陌生的場景,抑制不住的笑容,強忍著走到窗邊。
眼見著雨勢漸強,江沅突然爬出窗外,任憑大雨將自己澆了個透心涼。
仰起臉,雨水砸在臉上,又流進嘴里。
是咸的…沒有眼淚的發泄,江沅努力模仿流淚的感覺。
為什么眼淚流下來,心還是痛呢?.
下一刻,雨水被身后的傘隔出了幕簾。
“裴寂,你終究還是心疼我的對不對?”
江沅沒有回頭,努力抹著臉上的雨水,心下豁然開朗,輕快地問著身后的人。
半晌…未有回應。
江沅正欲轉身追問,一只大手撫住了她的肩,低啞卻不堅硬,又帶著一點溫柔的音調,可卻讓少女的心沉入谷底。
“我們走吧…江沅!
第59章 再遇
回到房內, 江沅依舊沒有緩過神來,呆呆地坐在蚌殼床邊,不愿去換下濕透的襦裙,也不愿趙凌煜替她擦臉、擦藥。
只仰面望著窗外, 雨水依舊不顧情緒地、如柱般傾瀉, 點點濺到臉上, 就像清淚奪了眼眶。那絕美空靈的容顏,卻是一片毫無血色的慘白,柔弱得讓人心痛。
“…死心了?”
趙凌煜一身玄色勁衣還未來得及換下, 環臂站定在江沅身側,神色居高臨下。
江沅有如失魂一般喪志、緩緩搖頭。
趙凌煜直勾勾地望著她,忽地笑了。
“怎么?親口聽到他要成婚,你還不放棄?”
“放棄?如何放棄!就算知道他要成婚又怎樣?他答應過我, 不會娶南海鮫姬!
江沅倔強地抬起頭, 鹿眸里泛著猩紅,雙手緊握成拳,骨子里,絲毫不會認輸。
趙凌煜見狀, 無奈輕嘆一聲, 俯身蹲在江沅腳邊,抬眸看向她, 眉目微蹙、含著心疼,抬手將少女遮眼的碎發別在耳后, 而后小心翼翼地捧起她的臉, 溫暖的拇指似安慰般來回摩挲。
“就算你今日不放棄, 我也要送你走了!
原本弓身失落的少女立刻提了精神,猛然瞪向趙凌煜, 眼中寫滿戒備。
“什么意思?你若此時反悔,我是不會交出藍色手串的!
趙凌煜自動忽略了江沅的抗議威脅,只手環住她的后背,以手作梳替她整理長發,又似安撫一般輕撫那削瘦的背脊。
“不是反悔,只是鮫人島全都知曉有捕鮫人登島,各個都想將你得而除之后快。所以…暫時先忍耐下,明日一早我便送你上船!
“啪!”
江沅打掉了趙凌煜的雙手,惱羞一般對他吼道。
“別碰我!趙凌煜你三番兩次戲耍我,是不是特有成就感?若不愿帶我來,又何必假惺惺地與我做交易?”
江沅再也忍不住地發泄出來,往日里在“玉面閻王”這里受得委屈盡數指鼻大罵。那艷麗的秀容因為痛苦大笑而變得絕望和扭曲,胸口劇烈起伏,像是要燃盡最后一絲氣力。
倏的兩眼一黑,江沅在暈過去前一刻,看到的仍是那張受因為驚而立顯擔憂的俊臉。
此時…清雋的面容寫滿了真心,摻不得半點假意.
沉夢中,江沅渾身滾燙、意識思緒錯綜橫飛。
一會夢到了小漁村,自己被打得遍體鱗傷,村里的孩子無不一人在笑,就在那群孩子里,她看見了一張熟悉的面孔。
一會又夢到了朝陽城,自己帶著還是和自己交心的好姐妹李纖云,逛走在御花園,正巧碰見了皇上,李纖云害羞地對上了那雙柔情瀲滟的桃花眼。
夢境碎片七零八落地灌入自己腦中。
在那個夢里,李纖云被已然稱帝的裴寂帶走,徒留自己被廢,被打入冷宮…最后竟被賜一尺白綾。
當“老人精”目露兇惡、從后扼住自己的脖頸,窒息感猛然突襲,真實得可怕…
“不!”
江沅大叫一聲轉醒,張口喘著粗氣,額間的冷汗大顆滴在錦被上,有種劫后余生的酣暢。
“江沅…”
話音剛落,江沅便落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沙啞的嗓音略帶歉意和心疼,一瞬間治愈了江沅的夢魘。
此刻,無心計較自己在誰懷中,江沅閉著眼,貪婪地享受被人在乎的美好,哪怕那人剛說了第一個音節,她便知曉那人為誰。
一碗清泉遞在自己唇邊,小心哄喝。
“唔…剛退了熱,乖,喝點水!
江沅沒有睜眼,聽話地喝了一大口,而后推開他,又背身靠里躺下。
屋內又是一片寂靜,只留燈芯“偶爾爆破”打破尷尬。
頭頂傳來一聲嘆息。
“江沅…你…”
“我不會走!但也不讓你為難,給我些時間,捕鮫人會消失在這個島上。”
江沅截斷了趙凌煜的話頭,睫羽微闔,似下了很大的決心,很是認真地、且語氣堅定地回道.
江沅聽話地暫時躲進了趙凌煜的房間。
而趙凌煜對外宣稱是,振國候身邊的捕鮫人身份的婢女,由于覬覦鮫族皇子,被抓個正著。本該誅之而定民心,族皇子仁慈,只是將她驅逐出島,那婢女自離了島,不知生死、再無音訊。
而此時江沅經過三日的修養早已痊愈,自住進趙凌煜的房中,除卻第一日因惶恐、戒備,睡覺時,床榻擺上一條盛滿水的茶盅,結果第二日居然凍醒,原來那些水不知何時全倒在了自己身上…
江沅嘗到了自己的釀的苦果,一早坐在梳妝臺前,挫敗感滿滿地擦著頭發,自然引來了無情的嘲笑。
趙凌煜從外間隔著風屏,禮貌詢問自己是否可以進來,半晌,得到了沉默誤以為被默許。
一身玄衣衣袍,衣角飛袂有如蝙蝠夜行,悄無聲息地踢著闊步,轉過屏風,負手垂眸揚笑。
不料,闊步未進三步,內室便發出雷鳴般的嘲笑聲。
“哈哈哈哈…江沅,你真是我見過這世上的最笨的姑娘?催@一床狼狽不堪,你這是睡覺呢,還是上戰場呢?”
趙凌煜強忍著笑意,剛看到此景,便猜到了江沅的意圖。
只見他瞟了一眼一旁的少女,臉上還是那副漫不經心的神情,只是多了點嘲諷。
趙凌煜召來丫鬟,小聲地吩咐了幾句,接著又止了笑,正色地朝江沅走去。
望著她濕漉漉的發,和因被水打濕而幾近透明的中衣,隱隱顯著略為緊繃的肚兜。
“原是藕粉色…”
趙凌煜低頭望著江沅出神,富有磁性的聲音呢喃話語,讓聽的人面紅耳赤。
江沅又氣又羞,隨意扯了一件外套披上,而后使出了大力,將他推出去,并且低聲威脅道。
“誰讓你過來的?我身邊只留一個丫鬟便好,今早你竟…如此…簡直比色胚還喪心病狂!
趙凌煜被江沅推出了里屋,仍是覺得搖頭好笑,遂正色糾正道。
“別誤會我,就你這點小伎倆能防得住誰呢?安心睡你的覺吧,我…不喜歡強迫人!
江沅與他隔著屏風對話,那“閻王”似表白、似寬慰的解釋,不知怎的讓聽的人心安。
于是,里屋傳來小聲的囁嚅。
“謝謝你。”
那屏風里少女的倩影模糊得印出來,翹鼻、嬌唇刻畫得嬌柔婉轉、媚于言態,看得屏風外的人一陣心驚,歡喜不住地涌上心頭。
如若他知道這是最后一次見到江沅對他嬌嗔、吐露真情緒,他或許會更加珍惜與她相處,討她歡心.
江沅傷養了幾日便大致無礙。一想到裴寂,她還是心下會揪痛,回想那一日他對自己的態度時冷時熱,江沅覺得她定是有苦衷。
所以…她不死心地再一次潛進了清風居。
這一日傍晚,鮫人族都忙著準備吃食,混著金輝交替之際,換上一抹與天色相融的沉黃色裙裾,江沅一路避著鮫人倒也不算輕松地翻窗進屋。
還未起身平復心態,書房的盡頭傳來冷冷的嘲諷,那涼薄的語氣瞬間冰寒了江沅的心。
“什么時候,沅娘娘倒喜歡做梁上君子了?”
江沅踉蹌起身,剛剛因太過心急崴腳,步履蹣跚地朝書房走去。
自動忽略了裴寂的蹙眉趕客的態度,努力迎合地討好揚笑,這種假面的笑,江沅已經很久沒有練習過了。
如今再次扯動僵硬的嘴角,她沒有察覺,嬌艷的小臉上,表情既生分又詭異。
“別笑了,真的比哭還難看!
裴寂依舊端坐在書案前翻書,沒有抬頭、無悲無喜。
江沅被話頭揶揄,有些無法自處,垂眸絞著雙手,像個做錯事的孩童。
屋內只留刻漏滴滴,好一會無人再說話。
半晌,裴家剛下書冊,仰頭捏著眉心,那突起的喉結性感地上下滾動。
“是要來告別的嗎?”
因長時間沒有說話,嗓音雖然帶著沙啞和疲憊,可江沅聽了仍覺得舒心,畢竟話頭緩和,較之前少了些抵觸的情緒。
少女抬眸,鹿眼直勾勾地看著他,果決地搖頭。
“我是來求你收留我的!
江沅慢慢靠近裴寂,不敢驚動他一般步履收聲,緩緩跪坐在他面前,抬手想要撫平他的眉間,可又怕他轉醒拒絕。
望著裴寂刀削般側臉利落線條,緊繃的下頜、薄唇微抿,濃密的鴉羽輕闔微顫,那攝人心魄的美,江沅不論何時看到,都控制不住自己那顆悸動的心。
或許是聽到了聲響,裴寂側首掀了眼,桃花眼里盡是風流,卻又帶些涼薄的開口。
“哦?收留你…可以為我做甚?”
望著少女臉色為難的白了幾分,幾近透明的膚染了幾分焦慮的紅,裴寂按捺住不忍,依舊婉轉了話頭。
“江沅…傷好了還是請離開吧。這里…對于你來說,太過危險。”
少女聽后沒有抬頭,只垂下一片長睫覆蓋的陰影,隨著燭火擺動。
不經意間,沁香軟糯欺身。只見江沅似下了決心一般再次攀上裴寂的肩,雙唇霸道地覆上了他,帶著決絕地瘋狂嚙咬吮吸。
不顧屋外忽然響起的推門聲…
第60章 俘心
“主子, 王上朝這邊來了!
裴寂的貼身侍衛,追風。正是那日捆了江沅送上幾臺準備燒死的那位鮫人美少年。
步履匆匆地推門前來通知自家主子。其實對于江沅,追風早是有所耳聞,朝陽城中與主子或多或少的感情糾葛, 亦是鮫人族之間秘傳的香艷談資。
那日之所以裝作意外得知她捕鮫人的身份, 并且準備將她處行, 亦是得了裴寂的明示。
前一日,裴寂欲巡視外海,臨行當日, 早已對他做了交代:鮫人江沅…不惜一切,讓她離開避塵珠,但萬不可傷她性命。
所以,直到最后一刻, 追風正準備腳點地, 踏出去救了江沅,他還是看見了自家主人趕來救出了她。
于是向長老說了多少好話,又承諾貢獻萬擔蛤蜊,裴寂這才被允許救出捕鮫人。
可令追風不解的是, 既救出了江沅, 卻又把她送進別的男人懷中。如此的自虐行徑,確實不得不令人驚嘆。
然而今日, 他的主人不打算再委屈自己了。
屋內的兩人纏綿得厲害,裴寂終是不抵嬌軟美人懷柔, 覆身反客為主, 迎合她。
只見少年反轉身形, 一陣天旋,江沅被裴寂壓倒在身下, 手臂收緊,微涼的薄唇含住嬌嫩的唇瓣,細細勾勒,漸漸陷入更加深入的探索,唇齒交纏,舌尖輕巧地滑入,口中盡是他的清冽。
“主子…”追風繞過屏風正要闖入,忽被這一幕的旖旎驚得轉身撞上一旁的門框,巨大的聲響讓裴寂情|欲猛然抽離。
半晌,終是放開了她,喉結滑動,緩下心神,又意猶未盡地在她唇角輕啄了幾下。
“追風,王上還有多久到這?”
裴寂整理了衣襟,雙腿盤跪端坐在書案,側首望向狀態同樣凌亂的江沅,瞳眸近乎濃墨、摻著江沅讀不懂的復雜情緒。
“約莫…幾步路,屬下與王上前后腳朝著來,這會差不多快到了!
追風捂鼻忍痛地回答,恭敬且低垂雙眼,不敢再多事地抬頭望向裴寂和江沅,只能心虛地一直垂首,希望得到主子的認可離開。
然而裴寂此刻卻無暇顧及這個忠誠下屬。
只見他臉色猛然白了起來,雙手伸進衣襟里匆忙摸尋。
江沅正焦急地想要再一次翻窗離開,不料卻被裴寂一把拉回,轉眼間口鼻處多了一條粉色面紗。
正是那條她幾日前來找裴寂,不小心落下的。
沒想到,他竟然還保留著。
江沅內心一陣甜蜜,低著頭整理面紗,雙手此時笨拙無比,怎么也無法將另外一角扣牢在發髻里。
一陣溫暖的縈繞,長臂將她圈在懷中,裴寂從后握住她的手順著力,替她把面紗戴好。
“哈哈…予卿,南海使臣不日到達,你且準備接待,不能怠慢了貴客!
爽朗的笑帶著闊步,從屋外走進來一位錦衣華服的中年男人。
裴寂趕忙松開江沅,推她在一旁垂首站立。
“父王!兒臣今日正備著相關事宜,一會讓追風前去避塵港迎接,接風酒水已在扶搖殿備上了。此番接待定讓南海使臣滿意!
裴寂單膝跪地行禮。語畢,側首撩眼瞥了一眼江沅,喉結上下滾動一番,又補充道。
“也會讓南海鮫姬…滿意!”
中年男人聽了裴寂的安排,頻頻頜首,繼而滿意地大笑了幾聲。
“不錯!吾兒做事一向甚密,看來孤的擔憂多余了!
聽到兩人的對話,江沅小心抬眼望向中年男人,她知道這是東海的鮫皇,裴寂的父親,裴玄知。
對于這位鮫皇,“芝蘭玉樹”的外貌美名早就遠揚海外。
裴玄知身材挺拔,身著雪白衣袍,袖口繡金云紋,腰束玉帶,長發以黑玉冠束起,周身透著雍容華貴之態。面如冠玉、氣宇軒昂,一張線條分明的面龐,雙眉斜飛入鬢,兩只星眸炯炯有神,眉目間盡顯冷清和傲氣。
鮫皇鳳眸微轉,負手遙向江沅,帶著考究的目光,詰問裴寂。
“予卿,孤記得這清風居里不曾有她,你不是一向厭煩有女婢侍奉在側嗎?”
江沅聽到鮫皇提到自己,嚇得將頭垂得更低了,素手無措地絞在一起,蓮步微退了幾分。
只見裴玄知朝向江沅走近,忽地被人恍了一身,裴寂立身閃入,橫亙在鮫皇與江沅之間。
身量相當,裴寂弓身行禮,沉靜而剛毅的神情,語氣緩頓,不卑不亢地解釋。
“父王,此女乃是今日提前到此的南海使團之一,為鮫姬所派,與我輔助備下婚禮相關事宜!
裴玄知聞言,眼眸漆黑、笑容顯淺,怔了半瞬,嘴角轉而闊了弧度。
“唔…如此甚好。鮫姬即將嫁過來,找個貼心人來先行安排,仔細她日常喜好更為妥當!
說罷眼神望向江沅,江沅感應到依舊充滿懷疑、探究的目光,為掩緊張情緒,小心又挪到裴寂身后,微微福身回應。
鮫皇鳳眸微瞇、上下打量著江沅,片刻,向裴寂遞來的視線耐人尋味。
裴寂回身低頭瞥了江沅一眼,示意她離開。
“是。奴婢就不在此打擾,先行告退。”
江沅心下略松,表情謙卑地后退欲轉身離開。
“慢著!”
裴玄知又叫住了她。
江沅身體驀地僵硬,腳被定在原處,不知該朝哪個方向邁開。眼神四處張望,朝追風投來求救信號,然…少年鮫人低著頭亦是不敢回應。
江沅只得無奈轉身,福了福,稱是。
鮫皇廣袖背在身后,無風自揚,帶著一身俱來的矜貴,不疾不徐地走近。
“你叫什么?”
江沅不敢看他,聽到頭頂傳來問話,面紗里的春微啟,斟酌著要如何回答。
“回…王上,奴婢名叫…叫…”
究竟要叫什么名字比較好?江沅眼神飄忽、粉拳緊捏.
“云芊!”
裴寂從鮫皇的身后朝江沅望來,雙眸一眨不眨盯著她,眸中帶著說不出的意味,但是江沅感受到了,眉目舒展開來,輕呼一聲。
裴玄知被裴寂的搶話引了視線,眼眸森然,清亮的嗓音隱著怒氣。
“予卿,此女是不會開口說話嗎?”
“父王!云芊今日剛來此地不久,舟車勞頓,還請放她先行回去修整。待得收拾妥當再來向您問安,免得觸碰君顏!
裴寂站在原地,偏頭看向江沅,意有所指地答道。
可是,這套說辭顯然令鮫皇不滿,他依舊沒打算放過江沅,而是更近了一步,緩緩逼向她,語氣嘲諷道。
“予卿!孤一向器重你,想必你做事妥帖不會令孤失望!據傳前些天,那捕鮫人是你救下的?”
江沅聽得心驚,恍然抬眸。
裴寂依舊面無表情,不卑不亢,回答亦是滴水不漏。
“是!捕鮫人的確為兒臣所救!可您不是教導,滴水之恩勿相忘,兒臣受困于朝陽城,亦是她從中斡旋相救。兒臣不過還恩罷了!
裴玄知聽到兒子如此解釋,倒也挑不出錯處,可仍舊帶著懷疑的目光盯著江沅。
半晌,冷哼一聲。
“予卿…為父信你知進退,望你也不要讓孤失望!”
說罷,裴玄知先江沅一步甩袖離去.
江沅目送著鮫皇離開,直到那抹瑩潤出絲滑光亮的白袍消失在院落的轉彎處,少女這才摘了面紗撫胸|軟了身形。
裴寂亦是直起身,重新回到書案前,若有所思地翻看一本南海使臣名事錄。
“裴寂,為什么我要叫云芊。俊
江沅不滿地乜著他,不滿他給自己亂起名。
可對面的人沒有回應,眉頭時而緊蹙、時而以手抵唇,嚴肅的神情更是讓江沅覺得自己被忽略了。
于是她走上前去,一把合上了這頭的書冊,鹿眸微瞪低頭瞧著他,卻不知這幅模樣像足了山澗出生不久的小鹿,黑眸清澈圓圓,嬌憐得很。
“到底有沒有聽見我剛剛說的話?”
裴寂眼瞧著少女嬌憨、蠻頓,被擾得沒了脾性,無奈輕嘆一口氣,耐心地解釋道。
“眼瞧著南海使團不日就會到達,你冒名頂了她人,真正的云芊到了,你將如何自處?”
江沅這才略顯愧疚的神情,被裴寂揶揄了幾句,半晌沒回過神,結舌反復道。
“這…這,到底如何是好?早知道就說我自己真名了!
“說出你真名?到底是你不想活,還是我不想活了?還嫌棄被你連累的人少嗎?”
裴寂倏的起身,把書冊放到一邊,眼神緊緊攫著江沅,帶著執拗。
江沅哽咽,帶著無奈,來回踱步,沉黃的衣裙像是無目的蝴蝶在屋內亂舞。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看我還是離開算了!”
裴寂環臂冷笑,鳳眸意味深長地絞著江沅。
“這會知道后悔了?你有如此覺悟便好!”
江沅一聽又覺得裴寂要趕自己走,立刻捂住嘴,眼睫顫個不停,懊悔地撲進裴寂懷里。
“不要!我不會走的!我保證,以后不會亂說話,絕對不會給你添麻煩!
感受到溫香軟玉在懷,裴寂由心、推拒不得。繼而仰首長嘆,又回圈住少女,收緊手臂。
“沅兒…我該拿你怎么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