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喂酒
日暮時分, 晚霞滿天。東海的海平面升起一團濃霧,追風逆著霞光屹立在海岸下,灰袍揮舞,有如堅毅的塑雕一動不動, 線條利落的俊顏忽地勾笑, 一副成竹在胸的少年傲氣。
南海使船還未靠岸, 追風執劍踏風,一個閃現悶聲落在船艙內,沒有盲目很輕松地摸進了婢女“云芊”打房內。
“啊…”婢女尚未叫出聲, 便被從后捂住口鼻。
冷洌的威脅聲直灌入耳。
“想要活!就別出聲…”.
南海使團一行人將近三百人,沒人會因為一位婢女的消失而在意左右。
浩浩蕩蕩的人群隨著巨型船舶靠港,有條不紊地被安排下船。東海鮫皇沒有出面,而是派了他最為驕傲的皇子裴寂, 也即將是南海鮫姬的駙馬, 前來迎接。
裴寂今日穿一件月色白袍,袖口用青絲繡著云紋,隨著主人步履穩健,時而翻涌, 桃花眼難得收了瀲滟, 眸中清朗一片,整個人氣宇軒昂、有領者風范。
南海使團為首的禮官, 約莫四十上下,都為鮫人, 自然相貌堂堂、錦衣華服、身形高大、面容和善。
“南宮大人, 一路舟車勞頓, 辛苦萬分!還請再受累移步下榻,稍作休整, 酒水美食以備,今晚接風宴定要賞臉光臨。”
裴寂客套作揖,禮官南宮亦是行禮回應。
“皇子客套了!如今南海與東海喜結良緣,自然你我都是一家人,不必如此多虛禮。”
一旁的使者也是附和,兩國臣子一路上交談甚歡,不久便到了南海使者下榻處—云棲閣。
禮官南宮多再和善婉拒裴寂繼續相送,哪知不遑退讓時,竟也到了門口。
南宮做出止步手勢,摸須笑得愉悅。
“皇子不必再相送,如此待客至上,老臣自然要回報于我鮫姬,恭喜她覓得賢婿啊!”
說到云蓁蓁,南宮更是笑得肉顫,雙手抱拳意指南海,那雙不大的眼睛頓泛著精光,眼眸悵然望向遠處,似陷入某種美好回憶…
裴寂一路上言語溫和有禮,氣質卓然,立在原處。雖聽著禮官南宮客套相交,桃花眼時不時瞥進使團隊伍里,嘴角上揚,眸中仿佛盛滿了星辰,帶著細碎的笑意。
待送別使團入住云棲閣,裴寂依舊揚笑,拉住隊伍里一戴面紗的婢女,微微垂首囑咐。
“我只是暫時答應你留下,未曾應了旁的…所以,別在使團里作梗!”
江沅抬眸望著他,只見他笑得散漫不羈,仿佛一切都盡在掌握。
但又想到那禮官與他談及鮫姬,他仍舊勾唇輕笑,十分贊同的模樣,不禁又有些怒氣堵在胸間。
“什么叫未曾應了旁的?我有說要從中作梗嗎?何況…你都快成南海賢婿了,我一小小的奴仆只能衷心…祝福了!”
江沅說罷,便將包袱往肩上提了提,美目嬌嗔地乜了他一眼,不欲再與裴寂過多糾纏,款步徐徐朝云棲閣走去。
追風放走了那叫“云芊”的婢女,與裴寂里應外合,讓江沅混入其中,冒名充當。所以江沅從今而起,便要頂著“云芊”的名號在避塵珠上生活一段時間.
靜夜里,玉光殿的會客樓,隱約傳來歡宴夜曲,千盞明燈將整座宮殿照得明亮如晝。婢女們手持燈籠,沿著宮道輕步而行,江沅望著不遠處的云階月地,宛如仙境的夜晚。
一種惡作劇般的邪念油然而生。
穿上淡藍色宮裝,挽發束以木簪,余發如瀑布般傾覆后背,手持托盤,上盛放瓜果酒水。
鮫人不勝酒力,自然酒壺里非酒而是以一種類酒的佳釀灌之,鮫人們稱之為白荷花露。
以花露發酵,有酒的醇厚又有荷的清香,口感甘甜甚妙。
江沅整理了衣衫,執托盤隨處事的婢女入殿,一同服侍東南海兩國君臣,推杯換盞、賞舞品曲、陶醉其中。
金玉簾箔、明月珠壁,幡旖光影、照耀一殿。幃帳飛飛落落間,裴寂正松松垮垮地靠著座簟上,修長的手指扶在案前輕敲。時不時轉頭與使臣低語兩句,挑眉揚笑。
江沅見此狀,又無端生上躁郁,戴好面紗,從容地端起托盤走到裴寂身后,彎腰低聲詢問。
“皇子…可否讓奴婢為您斟滿酒盅?”
裴寂聽著軟軟糯糯的綿音甚是耳熟,一抬頭便撞上一雙鹿眸,眼角的淚痣明晃晃地搖曳,雖隔著面紗也能感受到呵氣如蘭,溫潤的沁香撲面,帶著一絲嬌嗔和不滿。
“嗯…恭敬不如從命了…裴某多謝小娘子斟酒。”
裴寂桃花眼微佻,咬唇玩味地睨著她,極度曖昧地緩緩將酒盅推到了她跟前。
江沅強壓住內心的波瀾,素手執酒壺輕摁壺蓋,佳釀緩緩瀉出,混合著花香縈鼻,裴寂還未喝,便有了三分醉意。
“請皇子品嘗…”
江沅拿起酒盅放在裴寂嘴邊,倚在他耳邊輕輕呼了一口熱氣,酥酥癢癢的。裴寂不抵江沅溫軟,鳳眸微瞇、眼波流轉間,彎唇佻著她,一手握住冰涼柔荑,仰頭將花露飲盡。
然而花露穿腸的那一刻,裴寂臉色忽變!
猛然推開她,半晌撫胸想要緩緩其吐出。
“你…你竟然?”
江沅似乎預料他有這般反應,倒也斂眸垂睫,依舊表情淡然,絲毫不慌。
一旁的南海禮官,南宮察覺裴寂這邊有異象,端起酒盅踉蹌走來,不顧地從后勾住江沅的脖頸,將她往懷里帶。
“東海的宮女的確比我們南海的更加嬌軟醉人呢!”
說著就湊到江沅耳邊想要偷香…江沅奮力掙扎,卻不敵成年男子的力量壓制,眼見著那張臭哄哄的嘴要貼上自己的面頰,忽然聽得“嘭”的一聲,身后的南宮應聲倒地。
“皇子…你!”
南宮揉著跌疼的臀,酒也醒了十分,但見那婢女低頭害怕地朝裴寂身后躲去,也不敢多做計較,吱唔了半聲也沒了下文。
裴寂忍著渾身炙熱難耐,直起身護著江沅,搖頭恢復些許清明,仍舊厲聲辭辭。
“還請南宮大人自重,此宮女非舞妓,若強要她陪酒,恐會掃了大人的興致。”
南宮聞言悻悻起身,悶著鼻子不聲不響回到了自己的座位,這一幕的小插曲似乎到此完結。
然而…裴寂愈感不適,剛才那辛辣的口感,那獨特的香氣,江沅給自己喝的分明就是烈酒!
江沅扶起裴寂,湊近耳語。
“應了你…這次是我強喂你酒!”
說完,一男一女悄然從宴會中退出,玉光殿依舊歌舞升平、仰倒酣暢,無人在意有誰離開。
夜色漸濃,離開了會客樓,周遭無比靜謐。湖水倒映著夜空的星辰,仿佛是一面銀幕上閃耀著畫卷,令人陶醉其中。
江沅帶著裴寂避開大路,蜿蜒羊腸,曲徑通幽不肖一刻,便回到了清風居。
追風聽見動靜迎了出來。
“主子…”
“走開!今晚別讓旁人進來!”
裴寂低聲呵斥,滿目猩紅一點點蠶食理智,用盡全力克制住欲念,閉了閉眼,又摟著江沅朝里屋走去。
徑直朝寢房走去,江沅環抱著裴寂,能感受到手心下的溫度極速升高…
剛轉過屏風,裴寂卸了理智,側身捧住江沅的臉,沒有絲毫的猶豫堵住了那嬌唇,開始了攻城略地。
微薄的唇含住了嬌嫩的唇瓣,刻意撩撥。纖細的腰肢抵在有力的臂彎,他的胳膊漸漸收緊,身子無聲貼合。
二人呼吸漸沉,裴寂吮吸她又重又野蠻,江沅無力招架,身子綿軟無力,她下意識掙扎,雙手不安亂推。
裴寂不耐,側首低吼了聲。
沙啞帶著陣陣蠱惑在她耳邊牽引。
“乖…沅兒,別動…”
而后又一手扼住她的雙手,霸道地桎梏在頭頂。
一陣甩袖,房內的燭火全都被熄滅,突然其來黑暗令江沅很不適應,她躲進裴寂懷中,任憑身上的大手來回逡巡,不一會兒,便被除得不著片屢。
“嘶…涼…”
江沅雙眼迷蒙,朱唇微啟,緊貼著裴寂是欲說還休的邀請。
少年體內亦是火熱難耐,未待少女再次開口,直接打橫抱起,將她扔向床榻,反手替她遮背蓋住。
江沅不解,鹿眼片刻回了清明。
可上頭的人未有察覺,桃花眼深邃、墨瞳里更是透紅一片,裴寂望著她,折手一件件解了外袍、中衣,最后露出精壯。
江沅害羞地將臉撇過去,裴寂卻早已迫不及待地脫了褲,雙手搭在她的兩側俯身道。
“終于遂了你的愿。今夜的酒…裴某嘗得真真醉甜溺人!”
昏暗間,裴寂眸中暗涌的情愫如同潮涌,卻倔強克制著,那暗啞的嗓音如同破碎的夢境,刺激著江沅得耳膜。
還是忍不住,江沅伸出雪白的手臂勾住他、拉向自己,輕咬他的耳垂…
錦被滑落,那白壁無暇耀得少年心潮澎湃。
他深深地朝她望了一眼,便陷入沉淪。
江沅微微羞紅了臉,撇過頭去…
靜夜撩人,他感受著她的溫軟香氣,曖昧氛圍流動。
眼神交匯間,仿佛整個世界都靜止了,只剩下他們的喘息。
第62章 為婢
白榆依然點綴在蒼穹。地平線上, 海和清晨的第一縷藍幽幽晨曦融為一體。
江沅早早醒來,房內依然彌漫著昨晚靡靡之氣,她望著裴寂,睫毛輕輕顫動, 俊美的五官難得放松, 似乎進入了一片寧靜的區域。
回想起昨晚的瘋狂, 江沅的□□還是隱隱作痛,她不禁有些后悔引誘鮫人喝酒。
之前在宮中,許是量少, 雖然也有些強勢,但自己最后將他推下水,倒也沒發生什么實質性的進展。
可江沅無論也沒想到,昨晚裴寂并未完全喝下酒, 昨日的舉動更是放縱了自己、由心而為…
兩張臉近在咫尺, 對面的桃花眼倏的微睜,雙眼對望了一瞬,江沅害羞地斂眸,不料又被大手掐住。他始終沒說話, 眸中有攝魄的魅, 嘴角噙著的笑意慢慢地演變成兩顆心的悸動。
屋內靜得發慌,江沅仍舊羞紅了臉, 打掉了裴寂桎梏的手,微微側首。
“這會知道害羞了?昨日大著膽子給我喂酒, 怎就沒膽量面對嗎?”
江沅躲在被子里, 聽到那頭傳來男人清潤的聲線, 說話語氣平緩,聽起來含笑溫柔。
不禁掀開錦被, 露出亂糟糟的發,一雙鹿眼清澈見底,佯裝慍怒。
“明明你昨晚也是愿意的…居然得了便宜還賣乖!”
裴寂望著少女甚是可愛,仍是情不自禁的摟她在懷,輕柔的吻不時地落在唇角,而后愉悅地勾唇。
“啊…說到底倒成了我的不是了。”
江沅聽了心中也是一陣甜蜜,可經歷短暫的歡愉,一個不爭的事實仍橫亙在二人中間。
“是啊…都是你的不是!如今你卻是要娶南海鮫姬的人了,我又算什么呢?”
果然,江沅此話一出,房內曖昧的氣氛瞬間被打散。
裴寂松開她,冷起臉來,半晌捏著眉心輕嘆。
“沅兒…我…不知道如何要對你解釋。只是…對于云蓁蓁,我有不得不娶她的理由。”
低沉的聲音入耳,又似一道雷炸得江沅腦中一片空白,原本以為自己昨晚俘獲了他,連帶著他的心還是人,都會是完完全全地屬于自己。
可沒想到,那云蓁蓁居然在他心里扎根甚深。
江沅起身、顫抖地撿起地上的衣服,強裝鎮定地扭盤扣,可手卻顫得厲害,根本扣不上一個。
“我來吧…”
裴寂套上褲子,走到她跟前,表情淡漠地牽過她的手,真的在認真地替她穿衣。
而少女卻垂了手,仰頭裝了倔強盯著他,心痛到根本壓不住上揚的嘴角,眼角的淚痣此刻亦是悲情地有如眼淚墜在其中。
“裴寂…你真的是手段有夠高明,見我死纏爛打,居然想著用這招逼著我退出。”
說完,一把推開他,不顧裴寂拉著她,蹙眉急切地想要解釋。
“沅兒…我…這件事一時半會也說不清楚,但請你相信我…”
“信你什么?信你要成親、信你要做東海的皇?還是信你會不負我?”
江沅冷冷地應道,沒有回頭,穿戴零落地逃出了清風居。
也許趙凌煜說得對,這一次…她真的要仔細考慮自己與那鮫人的關系。
不合適,無論怎么努力,都是不合適!.
回到云棲閣,還未踏進自己的房間,便被南海禮官南宮攔在門外。
“站住!”
忽然從后傳出來的一聲禁令,驚得江沅瞬間冒出一身冷汗。這聲音她自是熟悉,昨晚被調戲的感覺仍尤在身。
還好自己的面紗仍舊戴著,沒辦法!只能賭一把了!
江沅低頭緩緩轉身,朝南宮福了福,仍舊努力保持鎮定情緒。
“是…南宮大人。”
南宮走上前去,摸著微須,上下打量了番,好似不認得她一般。
“你叫什么名字…是哪個房的?”
什么意思?莫非他認出自己來了?
江沅眼神飄忽,額間又急切地滲出冷汗,這問題到底該如何回答。
“嗯?老夫問你話呢?”
南宮間江沅久久不應,便沒了耐心,提高嗓音發問。
江沅閉了閉眼,心下一橫,答道。
“回南宮大人,奴婢叫云芊,是…鮫姬宮中的。”
南宮一聽鮫姬二字,便收了探究的目光,轉而和善地笑。
“原是鮫姬的人,那自然不奇怪了。眼下鮫姬即將大婚,你今日出門,可是與東海皇子商宜婚事?”
這南宮老二知曉甚多,江沅在心中冷笑,可依舊面上無表情地點頭稱是。
“嗯,那便好!確實要與皇子多探討,免得鮫姬嫁過來不適應,可苦了我們南海公主了。”
南宮面上一陣了然,語氣閑散又意有所指。
“你且過去歇息吧,若還待于東海皇子相交,并不必與我通傳。”
說罷,便擺擺手,讓江沅離開。
江沅困惑轉身,始終覺得這南宮有點反常,他有沒有認出自己就是昨晚被裴寂護下的婢女暫且不表,但就他三番兩次地提起自己與裴寂的來往,竟也沒阻止,反倒是…有點促成的意思。
難不成…這駙馬房間的通房丫鬟選擇一事,他南宮也是受了南海鮫皇的命令,需要插手管一管?
這…絕對不符合情理。
江宇帶著一肚子的疑惑回到了自己的房中,正坐在案前冥想,不料卻又有貴客臨門了。
“云芊?你在嗎?”
江沅內心無比煩躁,關于裴寂一些事情她都還沒理順,這會又是誰要擾她思緒。
沒有戴面紗,便直接打開了門。
“大早上的,到底是誰啊?”
江沅皺褶眉拉回門閂,剛打開一條縫,但見一妙齡少女站在門外,頓時嚇得驚呼出聲,又立刻闔緊了門縫。
素手掐訣,一瞬間,江沅的臉又換了另一副面孔,這就是婢女“云芊“本來的模樣。
其實鮫人族各個美艷動人,尤其這云芊本來容貌還真與江沅有幾分相像。平日里戴著面紗,江沅也不愿意動用裴寂施在自己身上的靈力易容。
可就在剛剛,真的就差點穿幫了。
“云芊,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門外的宮女依舊不死心地差點錘破木門,江沅這才扯回思緒將門打開。
眼前的宮女一身翠綠色紗衣,垂髻以碧色綢帶系著,薄如蟬翼,飄絮靈動,正如她的長相,一雙黑白分明的杏子眼,映著秋水,高挺秀氣的鼻梁、小巧玲瓏的嬌唇、膚如凝脂、兩靨生花。
見到江沅開門,唇角不自禁地彎起。
“一大早的,怎生看你有些憔悴?”
江沅知道她,前些日子在那本《南海使臣名事錄》里對照著了解了些。
眼前的宮女叫綠萼,應是與云芊一同為鮫姬侍奉左右。
“綠萼,你找我何事?因是昨夜海風吹得厲害,有些睡不踏實,所以…沒甚精神。”
江沅想著盡快將她打發走,好回去補覺。
可綠萼卻沒眼力見地負手走進,并且自顧自地坐下了,江沅想伸手攔,竟也撲個空。
“云芊,你這件房可比我的那間寬敞明亮多了哎,不怪你昨晚吹了一夜的海風。”
綠萼仰頭四處觀察了番,嬌俏的面容多了幾分嬌嗔,好看的杏眼回望著江沅,佯裝不滿委屈道。
經過綠萼這么一說,江沅這才仔細打量了房間。
綠萼所說的寬敞明亮無非就是南邊地窗大些,床榻也只是普通的,沒有蚌殼床,周遭個部分沒甚海貝之類的裝飾物。
江沅思忖著比較,與之前自己隨趙凌煜所住的房,也不知道差了多少個級別。
心下暗自失落,未經思考,脫口而出道。
“綠萼,你若喜歡,我們倆便調換下,我也無甚在意這些。反正住不了多久,我們亦是要回去的。”
哪知綠萼卻當了真,玉容明艷,表情瞬間轉喜。
“云芊!可是當真?你不愧是我的好姐妹!以后若有我一口肉吃,必有你一口酒喝。”
綠衣少女驚喜地抱過江沅,好似被天降福祉一般興奮,嘴中還振振有詞。
“真好!我待會就將我的包袱帶過來。這些天,就委屈你睡我房里了。”
江沅沒想到自己隨口一句的答話,綠萼居然當真了,昨夜本就被裴寂折騰得夠嗆,今日居然還要睡在柴房邊。
當江沅推開門,走進綠萼介紹的房,房間逼仄僅容納一人躺著的硬板床榻,這就是這間房的全部!
反復后退看門頭,在確認就是這間時,徹底心死。
“呸呸呸…”
江沅后悔地淬了自己幾口,有多少事都壞在自己的快嘴上了,逞一時口舌之快,勞長時的身體發潰,真真得不償失。
沒法,只能將自己的行禮放在床腳,江沅就這樣坐在床榻上呆呆地望著門外人來人往,不時地抹汗、粗喘。
因為,隔壁真的就是柴房。由于南海使團來人數量龐多。所以很多婢女居住的地方都是功能性之房間改造的。
有的曾經是廚房、有的是柴房、更有甚者,居然有用茅房改建的…對此,江沅早已有所耳聞,真…就很荒唐。
自己許是因為裴寂的關系分得了一間上房,可還沒坐熱就被綠萼覬覦去了。
江沅懊悔地垂著腦袋,衰神綠萼又光臨了。
“云芊?收拾好了嗎?鮫姬交代我們去辦的事,可不能耽誤。”
“就來!”
江沅不禁蹙眉答應,不知云蓁蓁到底想要在東海所為幾何?
第63章 恍然
暫且放下所有的疑慮, 江沅也來不及整理收拾,只好戴了面紗便隨綠萼出去了。
哪知一出了云棲閣,便見綠衣丫鬟挎了一個竹籃遠遠朝她揮手。
避塵珠里幾乎不見風雨,終年風和日麗。
此時海天一線處躍出一輪紅日, 鮮艷奪目, 江沅手搭眉骨作傘, 瞧著遠遠一抹纖細身影逆光搖晃,將暖陽的燦爛,隨意篩成了碎金, 耀在江沅臉上,使人直嘆此間的美好。
然而這一刻的美好,卻在綠萼即將要說的事情,給撲散地遍尋不著一絲痕跡。
“云芊!快點呀!咱們此番來東海可是帶著任務來的!”
綠萼等不及地快步走向江沅, 一邊主動拉起她的手, 一邊朝海邊走去。
見江沅仍舊沒精打采,便毫無顧忌地捏著著她的臉蛋,笑聲如清脆的銀鈴。
“咱們鮫人也就這面容是拿得出的手的。所以…一大早的別喪著臉呀!”
江沅被捏疼地鹿眼微瞇,不滿地皺起眉頭。
“綠萼你是有透視眼嗎?我蒙著面紗, 你都曉得我繃著臉。”
綠衣丫鬟似乎有用不完的精力, 面對江沅的嗔怨渾不在意。
“是呀!我可都是為了咱們能覓得如意郎君在努力呢。云芊,我聽說人類可比鮫人聰明多了, 你說我能嫁個才華橫溢的人類嗎?”
江沅聞言對她投來同情的目光,很不忍心但又不得不打破這只不諳世事的小鮫人的天真想法。
“人類是這世上最兇惡、最狡猾的動物, 專吃你這種懵懂小白花, 將你拆腹入肚, 連渣都不帶吐出的!”
果然,綠萼被嚇得抱住江沅的手臂, 暖陽如棉的天氣里瞬間驚出一身冷汗。
“云芊…別再說了,你怎的把人類說成猛獸了呢!我看的畫本子可不是這么說的呢,話說都是風流倜儻考學書生愛上富家嬌艷千金,二人沖破世俗禮儀,有情人終成眷屬呢。”
江沅不住地搖頭心里苦笑,這綠衣丫頭簡直和從前的自己如出一轍,愛看不切實際的愛情、特別沖動…也特別容易相信別人。
“綠萼,畫本子里都是騙人的,就是騙你們不切實際的丫頭上當受騙,到頭來遍體鱗傷、無處哭訴。”
江沅素手輕點綠萼的面額,眼神乜著她,語重心長地接著說道。
“所以…把你這滿腦子嫁人類的幻想趁早給打消了!等到了出宮的年齡,安心找一只老實鮫人,安穩在南海過日子。一雙人朝夕陪伴,看日升日落,多逍遙自在。”
說到此,江沅不知怎的居然聯想到,當初自己被綁在火堆上,那一旁不停催促長老燒死自己的壯年鮫人,莫名覺得他與綠萼配得很。
趕忙搖頭驅趕這荒唐念頭,不禁撅嘴蹙眉,自己是在以德報怨嗎?
經過二次勸說,綠萼真的把江沅的話聽進去了,板著小臉,腳步頓在原處,杏眼忽閃,一本正經地說道。
“云芊,聽你這么一說,人類確實很恐怖。我還打算等鮫姬成婚之后,求她帶上我,到人間四處游歷呢。沒成想,人世間險惡,非我這愚笨所能看透的!”
綠萼邊說邊懊惱地敲著自己的腦袋。
江沅:這丫頭果然容易相信人!
然而煩惱不肖一刻,綠衣丫頭又展笑換愁容。
靈動的目光里又閃著俏皮,舉起那巨大竹籃子,言笑晏晏。
“還是我們鮫姬好命,嫁了個東海皇儲,即將成為鮫后!這不聽聞東海的牡蠣出了名的鮮美,特派我倆執行暗線任務,挖牡蠣、曬牡蠣干…”
江沅被她說糊涂了,微微歪著頭,又輕輕蹙眉,半晌緩過神來,不解地問道。
“挖…牡蠣?為何要挖牡蠣?沒聽說鮫姬好這一口啊?”
綠萼似乎被江沅的話嚇到了,嬌靨滿是驚訝,瞪著杏眼,又思忖了半刻,突然變了面目,表情肅穆得可怕。
走到江沅面前,一把扯下面紗。
“啊!綠萼,你作甚?”
江沅被這丫頭的唐突舉動弄得措手不及,趕忙又從她手里奪回面紗,將其戴好。
然而綠萼并未從看到江沅的面容上得到一絲釋然,那張臉依舊是“云芊”的臉,她再熟悉不過了,可是怎么就覺得像是換了個人呢。
江沅亦是心下悸動未安,好在裴寂的幻術上乘,靈力低的鮫人并不能看出破綻,但這丫頭明顯對自己懷疑了。
隨即撫頭蹙眉,踉蹌了幾步,狀似很不適地撫著綠萼的手臂,艱難地吞咽了幾回,這才吐了緣由。
“綠萼,這幾日我從船上下來便一直很不舒服,可能在東海不適應,記憶力減退得厲害。只要我一想些事情,便頭痛得厲害,原諒我將才不過腦的問話。”
江沅不知自己這樣的蒼白解釋,綠萼是否接受,只見這丫頭眼神黯淡了一瞬,倏忽又亮起來。定定看著自己,神色恢復如常,微微笑道。
“不怪你…云芊。聽你這么一說,我覺得我自己近日也有些不適了,許是東海不比南海氣候宜人。說來也奇怪,鮫姬自打有孕,口味是越來越刁鉆了,東海牡蠣有什么好,咱們南海的也不差呢。說到底也就是這牡蠣啊…一個肥大肉厚、一個小而鮮美…”
綠萼挎著竹籃子繼續朝前走去,語氣輕快歡脫,也沒顧及到江沅此時早已震驚到慘白的臉,依舊搖頭晃腦,喋喋不休….
江沅愣在原地,手腳無措地不知如何擺放,僵在原地,捏拳仍不住地顫抖。綠萼剛剛那句話有如一把鋒利的刀割開自己的內心,痛楚幾乎讓她無法忍受。
她這才恍然,原來裴寂無法說出的不得不與鮫姬成婚的理由,居然是她早已懷了他的孩兒!
江沅細密的羽睫輕顫,臉龐白得幾乎無血色,嘴角不住地咧開,又緊閉。
那早知如此,自己于他又算什么呢?
海平線的紅日更甚,晃得人無法睜眼,江沅迎著光努力感受熾熱刺痛…
怎么辦…可心中的幾近窒息的痛根本無法緩解半分。
江沅似被抽了主心骨一般軟在地上,眼神呆滯地望著海面。
不遠處的綠萼才察覺到不對勁,回過頭見到“云芊”癱坐在地上,頓時嚇了一跳,趕忙跑過去,想要拉她起身。
“云芊…你怎的了?我應該沒說什么話嚇到你吧?”
綠萼盯著江沅上下打量,想要察覺她究竟是哪里不適。
江沅緩緩搖頭,仍然沉浸在她與裴寂的相處點滴中,是怎么也想不通,他為何轉了性會與云蓁蓁她…
日頭烤得地面蒸騰,有些燙手,江沅這才恍然驚覺自己此時身份為“云芊”。
于是趕忙調整情緒,眼神恢復幾分清明的理智,稍微想些心痛舊事,對她揚唇扯笑。
“我沒事,只是剛才突覺頭暈,可能是被日光晃了眼。讓你擔心了。”
江沅語調柔聲糯糯,聽得人如沐春風,且如有幾分蠱惑,即便聽得人又再多困疑,也能立刻將其拋至九霄。
綠萼果真沒有多想,雖然她一直覺得今日的云芊有些古怪,但此地畢竟是東海,南海鮫人不適應也算是情理之中。
如此這般,綠萼不禁悵然,得加緊完成任務,這樣才能早日回南海。
一想到這,綠萼卻又干勁十足,拉起江沅便往海岸線跑去….
經歷一上午的挖蛤蜊,曬蛤蜊,江沅再次回到云棲閣,簡直是要累吐了。
海邊的陽光沒有遮擋,烤在皮膚上火辣刺疼,久蹲在礁石邊用刀片掛蛤蜊,手指全都磨出大顆水泡,一碰就鉆心的疼。手臂更是像脫了骨的軟繩,根本無法抬起。
江沅推開房門,發泄似得扔掉了工具,踢倒了牡蠣干,心中忿滿難耐。
自己究竟是造了什么孽,現下要完成如此荒唐的任務。居然要伺候情敵,還有她肚子里與自己的心上人懷的孩子?這上哪說理去!
于是江沅越想越氣,越想越上頭,脫下全是黃沙的外袍大力地扔在地上,并上腳又出氣地跺了兩腳。
“本宮不伺候了!”
江沅抬腳便往外走,剛剛推開門的一瞬,一抹清姿昂然立于門外。
他低垂著頭站在她面前,已是晌午的陽光融進眼里,為他那清雋眼眸染了一層溫柔的潤澤,中和了些許鋒利和冷漠。
“怎么?幾日不見,倒不認得我了?”
趙凌煜勾了唇,語氣不太正經。
正待江沅仍在愣神,趙凌煜卻兀自闊步邁進這本就不大的柴房。
背手而立,眼神逡巡了半圈,又轉身望向江沅,眉梢輕佻、語調拉長而慢。
“這就是…你為了那只鮫…而如此…委屈成全?”
果然…這“閻王”一開口還是那么令人討厭。
江沅沒有掩上門,而是轉身靠在一旁,面色冷凝,對來人下了逐客令。
“若是來看我笑話,也如你所愿了?所以…現在還請你出去!”
趙凌煜聞言倒也不惱,對于江沅這種傷害力幾乎可以忽略的“小貓撓抓”似的怒火,也是習以為常。
看著江沅頂著一張陌生女人的臉,一身狼狽,他勉強忍著笑意,不慌不忙地說道。
“先別急著趕客,我來…自然是要助你一臂之力的!”
第64章 遷思
趙凌煜撩袍端坐在床榻邊, 修長的手指拾起躺在枕邊的鵝黃面紗,沒什么表情的將其輕疊整齊,而后緩慢掀起眼皮,與江沅的目光對上, 眉目間盡是繾綣。
江沅則聽了剛剛那句話, 一瞬間的錯愕向后退了步, 抵靠在門邊,在這個靜謐而長久的對視中,她不由自主地屏息, 指尖微微蜷縮,仿佛周遭的空氣都被冷凝住。
良久,才艱難開口。
“原是你也…早就知曉一切?”
趙凌煜微微頜首,不知可否。
江沅下意識地捂唇轉身, 可嘴角仍抑制不住地上揚, 心底的那股酸澀情緒到底是怎么也壓不住。
果然…他什么都知道。
知道裴寂很早便與云蓁蓁定親、也知道裴寂是因為云蓁蓁懷孕才不得不娶她。
更是知道自己此番前來找裴寂復合,注定會處處碰壁,無功而返…
“別過來!別過來…好嗎?”
聽到身后的腳步聲,江沅忍住哽咽, 沙啞中帶著歇斯里底哀求, 這是第幾次在這“閻王”面前失態了?
為什么每次在自己最不堪的時候,身邊永遠是他!?
頭腦中的思緒亂成一堆亂麻, 混亂的意識有如奔騰的洪水在自己腦中橫沖直撞,無處發泄, 江沅痛苦地抱頭蹲在地上。
身后的腳步聲并未因她的呵斥而停止, 溫頓地輕走到她身旁, 輕嘆一口氣。
一雙長而有力的臂膀從后將她圈在懷里,感受懷中的人兒又在掙扎, 更是加重了力道,想要把她整個人嵌進心里。
他眼睫低垂,緩緩握住江沅放在頭邊的手,合在掌心揉搓,神色溫和,在她耳邊輕念。
“江沅,你可以永遠在我面前失態。”.
趙凌煜離開了,丟下一個建議讓江沅好好考慮。
“三日后,回沽國的船便會出現在避塵珠的港口,至于你要不要隨我一起回去?全在于你自己。”
趙凌煜拉起江沅,將其轉過身,雙手依舊固在她肩上,薄唇勾笑、目光灼灼發出邀請。
江沅仍舊陷入裴寂騙自己的事實上,壓根沒想好要怎么解決,沒想到他趙凌煜又替自己做了決定。
究竟是要感謝他?還是怪他多管閑事!
江沅掀了鹿眸對上他,原本微蹙的眉頭更是緊了幾分,沒有急著回應,緩了情緒冷冷地問道。
“方才不是說要助我一臂之力嗎?怎么緊接著便建議我做成縮頭烏龜了?”
趙凌煜聞言,像是聽懷中的孩童說著正經大人話一本覺得有趣,俊眉佻了一瞬,不置可否。搭在江沅肩上的修長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輕叩著。
半晌,江沅耳畔一熱,依舊帶著懶散的嗓音,閑閑地響起。
“我的好沅兒,只要你點頭,我立刻帶兵滅了南海…”
遠遠看來,仿佛一堆眷侶在擁抱接吻般,趙凌煜俯身側首,幾乎快要觸碰那因曖昧而猝紅的溫軟耳垂…
江沅驚地轉頭望向他,嘴唇擦過他的涼薄,又嚇得忽然仰頭彈開。想要離開禁錮,卻發現身后的那雙手緊緊扶住她的背,帶著強烈的控制欲不容她逃開半分。
“不要!”
江沅閉眼大叫道,也不知是不要趙凌煜發兵南海、還是不要眼前的人想要更近一步的親密舉動。
然而“閻王”似全都聽進去了,他貼著她的額,笑意溫存,手捏著她柔軟的后頸,半晌終是無奈地松開了她。
拉出一段正常距離,恢復了往日的閑散不羈,薄唇挑出淺淺的弧度,喉間溢出的嗓音透著幾分慵懶。
“與你說笑的,不必如此緊張。知道你再不忍鯊鮫,某…怎舍得逼迫你呢?”
江沅望著他表情錯愕了一瞬,知曉自己再一次被這“玉面閻王”戲耍,頓時瞪了鹿眼,惡上心頭。
她扯過趙凌煜的手臂,毫不猶豫地咬上去,口齒間瞬間嘗到了腥甜。
想著打也打不過、罵也罵不過,江沅只能使出頗為“無賴”的手段。
正當她鹿眸彎彎、得意地瞧上他。哪知這“閻王”只是驚訝了一瞬,轉而似是嘆了嘆,彎唇無奈地任由少女貝齒鉗住他的手腕,緊緊不放松…
無趣…江沅沒見到趙凌煜跳腳,失望地松了口,轉身朝屋內走去,不再理他。
趙凌煜瞧著手腕上一排可愛的牙印微微滲出血滴,依舊好心情地走到江沅跟前,俯身靠近她。
“又要做什么?”
江沅警惕地朝后挪了兩步。
“哎…為何趙某做任何事,你都帶著懷疑呢?”
趙凌煜墨瞳緊緊絞著她,沒有進一步動作,而是勾唇壞笑道。
“我只是…借娘娘的絹帕一用。”
話音剛落,“閻王”的手便伸向了江沅的枕邊,依舊拿起那剛剛被自己疊好的鵝黃面紗,抖開來。
而后起身,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江沅,彎唇邪笑,緩緩地將面紗一圈一圈地纏在自己剛才被江沅咬傷的手腕上。
這纏繞動作是真的漫長,江沅不敢動、也不敢再說話,生怕自己的無心之舉又刺激到了“閻王”。
待得他將手腕綁好,還未等趙凌煜反應,江沅眼疾手快地將他推出門外,緊接著關門、關窗。
而后朝門外大喊。
“你的提議我會考慮,但請這幾天別再來我這了!”
也不知道門外人,是怕旁人見到自己被關在門外的窘迫、還是得到了江沅的回應而因此滿意。
總之,江沅小心地從門縫里偷看。
“閻王”終于離開了!.
或許是這兩日經歷太多事情,整個人太過疲憊,夜幕低垂之際,在狹小的床板上,江沅頭貼枕頭,很快沉夢。
這一晚,睡得出奇踏實。只天將將蒙亮,便有不識趣的丫頭攪人清夢。
屋外的公雞才打鳴三聲,那可比雞鳴更清脆的女聲在門外饒饒嘹亮。
“云芊?云芊!你還在睡嗎?快醒些,趕著天未亮、日頭無甚熱辣,我們再去海邊挖些牡蠣。”
江沅被這“百靈鳥”綠萼吵得睡意全散。
“再挖些牡蠣啊…我們放院中曬干,我發現牡蠣脫水之后就縮了數倍,這么點根本無法體現我們的勞動成果…”
“我知曉了!你先回去,容我洗漱番,不過一刻,我便來找你了。”
江沅打斷了綠萼在門外“苦口”鑿鑿,揉了揉耳朵,伸著懶腰起身了。
誰能想到,自己一堂堂沽國皇太后居然要隨一南海鮫族的丫鬟,天天去海邊挖牡蠣,曬牡蠣干。
想必朝陽城最火得畫本子都不敢這么寫。
江沅無奈地拾掇好自己,吸取昨日的防曬經驗,對著銅鏡看著自己脖頸仍舊發紅火辣,萬般不愿地戴上斗笠和面紗,有氣無力地出門了。
這幾日,或許她該考慮自己今后的路該怎么走。
裴寂那邊已然不能再去叨擾,雖然一想到他,心還是會揪痛,可總不能當日搶婚,讓他放棄自己的孩子還有東海的一切隨自己隱居?這現實嗎?
“云芊,云芊?”綠萼的清亮嗓音帶著些許焦急,喊醒了正在神游的人江沅。
少女在才回神,綠萼擔心地蹙眉望著她,而后又轉頭,眼神瞟向她的手,江沅這才隨著她的目光低頭一看!
自己竟然有如機械般周而復始地重復鑿殼動作,身下這一片礁石早沒有一顆牡蠣,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自己挖出的拳頭大小的坑!
江沅立馬停手,略帶歉意地看向綠萼。這丫頭特別在意出活效率,再看被自己挖出的這一大坑,心想自己是要耽誤她多少任務啊!
“對不住啊!綠萼,我昨日覺淺,寐不成寐…所以今日總是走神。”
江沅一邊開口道歉一邊又立刻挎著竹籃朝另一片牡蠣礁灘走去。
都怪裴寂…!
江沅把所有的忿滿都發泄在挖牡蠣上面,轉眼便將竹籃補滿。綠萼看到她的搭檔干勁十足,惆悵了半天的玉面終于展了笑顏。
唉…自己到底是在做什么。雖然今天活力滿滿為鮫姬挖了一天的牡蠣,可是回去的時候依舊懊悔不已。此類行徑,簡直是在為他人做嫁衣!
然而綠萼卻覺得今日十分充足,于是“勞模”丫鬟又對江沅發出了明日的干活邀請。
江沅還未聽她說完,頓時就垮下臉來。垂眸在自己身上逡巡了番,最后還是從頭上摸下了一只金鑲玉蜻蜓簪子一把塞進了綠萼手中,堵住了這丫頭的“叨叨”小口。
“綠萼…我的好姐姐…能否讓妹妹明日歇息會呢?你瞧我眼圈幽深、面容憔黃的,真真無法再去海灘做上一整日了。”
捧著手里的玉簪,綠萼歡喜地將它小心轉動賞看,也未聽清江沅的后半段話語,點頭如搗蒜,連聲允了下來。
江沅可算把這“煩人精”打發走了。損失只簪子倒也無礙,只求她別再來煩自己,哪怕將整個朝陽宮送給她,自己也會毫不猶豫地照做。
摘了斗笠,扶著酸脹的后腰,江沅拖腿朝寢房走去。
“站住!”
一聲中氣十足的男音在身后叫住了她,江沅停住腳步,大翻了白眼,而后肅了面孔轉身。
“南宮大人!”
不情愿地福身行禮。
“唔…這是剛從海邊為鮫姬挖取牡蠣才歸?”
“明知故問!”
江沅望著南宮一副假面訕笑的嘴臉,心中暗暗回懟道。
“是…”
可面上仍舊恭敬地點頭稱是。
“嗯…那就好。把這些東西放回屋里,你且隨我過來一趟。”
南宮擺手讓江沅先回去,自己則回屋等著她。
據說…是有要事交代。
第65章 彷徨
江沅即便再不愿意, 現下她頂著一張南海鮫族婢女的面容,也不得不聽命于禮官南宮的交代。
回房磨蹭了會,想了無數種南宮找自己的可能。
自己是被識破了?還是讓自己去勾|引東海皇子裴寂?抑或是他…看上自己的顏了?
想到最后一種假設,江沅立刻止住了再往深想下去, 南宮的年齡實際上與故去的彧王差不多, 若想想自己與他…不禁覺得有些反胃。
況且, 江沅始終覺得南宮說起鮫姬時候的語氣,始終不大對勁…不是厭惡、也不是疏離、算是那種很熟悉的、更甚于親人之間的…欣慰?
江沅實在不敢將他倆想一塊。于是她整理完面容,又不放心地戴上了面紗, 出門去了。
南宮的住所離他們這些下人的落腳地顯然有一段距離,江沅一路上到處與人打招呼,想要旁人證明就算自己有任何遭遇,一定是與禮官南宮脫不了關系。
行了約一里地, 江沅終于來到了梨苑, 東海為招待南海此番的最高官員,而單獨為他開辟的庭院。
“真是富麗堂皇啊!”
江沅望著眼前的畫棟雕龍、水榭華庭、春色似錦,令人目眩神迷。再想到自己的住所居然是柴房改的,這心理落差不是一般大。
江沅心中作酸地撇撇嘴, 推開了正中屋子的漆木大門。剛跨過門檻, 便見南宮正背對著她,蹲坐在花叢中間, 雙手細微地動作,不知道在擺弄什么…
伴隨著飄來的陣陣惡臭, 江沅隱約有種不好的預感, 她挪不動腳、額頭上沁出豆大的冷汗、渾身起了粟栗、害怕恐懼的心撲通撲通狂跳…
她瞧眼前的中年男人正專注于手中的事情, 未留意來人。想著要不然這會還是悄悄離開,不打擾他, 或許…還有…求生…的一線生機!
“啪嗒!”一聲,由于江沅太過緊張,轉身踢倒了腳邊的盆栽,深深的絕望瞬間襲上心頭。
“是云芊來了嗎?”
好似來自地獄的呼喚,瞬間包裹著江沅。她強狀鎮定,素手在袖中掐訣,若南宮真要對自己下手,她只好硬著頭皮用手串喚裴寂來救自己。
“嗯…”
只一個簡單的音節,江沅亦是抖了三抖,答得困難。
但見南宮轉身了、回頭了,江沅嚇得面色如土,選擇逃避似地快速闔眼,不敢與他對望。
可…半晌…面前沒有動靜?
“呵呵…云芊是不喜這些花草嗎?”
一道清冽的聲音帶著和煦的閑淡,緩緩融進江沅的耳中。
沒有想象中的“不測”,少女慢慢睜開鹿眸,卻瞧著南宮此刻正如園丁一般穿戴護衣,端起一盆紅艷的芍藥,滿意欣賞。
原是在為花枝施肥,真是虛驚一場!
江沅松了口氣,又努力讓自己想了些傷心事,遂笑眼彎彎,弓身行禮。
“原諒奴婢眼淺,從來沒有照料過這些花草,所以在南宮大人面前顯拙了。”
南宮怎會不知剛才的“云芊”舉動哪里是無知于花草,分明就是懼怕自己!
原先在南海,自己對鮫姬身旁的婢女倒也有幾分了解,可眼前的這位…確實更近一步地證實了自己的猜想。
南宮溫聲地笑了笑,倒也沒拆穿她。而是和藹地朝江沅招了招手,示意其坐到自己身邊。
江沅此刻更有些糊涂了,不清楚南宮心思到底有幾轉?無法,只好見機行事、小步挪了過去。
“云芊啊!你覺得這東海與南海有甚不同?”
江沅:…
這要如何作答,自己可真是沒去過南海啊!
江沅垂眸,眼神飄忽,苦思冥想。
可南宮卻不等她回應,兀自答了起來。
“南海氣候相較于此地,氣溫更甚,所以…我們南海鮫人更耐熱。”
更耐熱?
雖是和風細雨地解釋,可聽得江沅心膽俱裂。自己在綠萼面前裝得被曬暈,竟會是這么明顯漏洞?原來南海鮫人并不懼熱!
這下糟了!原本松懈的身又栗然緊繃了起來,此時的日光應景似得毒辣了起來,烤得人汗流浹背,微風一過,卻又是一陣膽寒。
正當江沅身陷冰火兩重天之時,南宮卻幽幽開口,繼續說道。
“正因為東海氣候更宜人,相對于花草來說,也更適宜生長。所以…你瞧這些芍藥開得多爛漫。”
說著,便用花剪折下一只紅透似血的芍藥,放入江沅的手中,進而侃侃。
“鮫姬是最愛芍藥的,可惜在南海無論怎么堆肥、怎么靜心照料,卻始終長不出此類嬌艷。”
南宮的話語雖然每個字,江沅都聽懂,可放在一起成句,她竟然聽得一頭霧水。
于是只能憑借字面上的理解,勉力笑道。
“南宮大人是想將這芍藥送給鮫姬觀賞嗎?”
果然,南宮望向她,目光微凝,唇角微佻,但也沒說什么。只是從懷中摸索了一會,從里拿出一枚細長的灑藍地描金團風錦盒。
打開它,又將那只艷麗芍藥小心擺放進去,闔上蓋子,轉而遞給江沅。
“此錦盒名為煥瑩。是我游歷至蓬萊偶然所得,煥瑩錦盒具有長時間地葆鮮功效,花朵置入十日之久,取出不但鮮艷如初,而且仍留有陣陣飄香。”
南宮佯笑捋著微須,見江沅恍然大悟的神情,遂又逗弄地接著補充。
“這煥瑩不單能為花朵保鮮,哪怕就是放入人類心臟,取出來也依然是鮮活跳動。”
江沅聞言差點沒將這盒子摔地上,心有余悸時,遂起身告別。想著若再多待半刻,這本就不堅強的小心臟怕是也要放錦盒里“保鮮”了。
剛跨出門口,南宮又在身后大聲叮囑。
“云芊可要將此寶盒完好地獻給鮫姬哇!”
江沅似未聽見一般,抱著錦盒頭也不回地朝外跑去。
鮫姬、鮫姬…人人都很在乎她,都恨不能將世間最美好的事物全都給了她!
什么破芍藥,自己偏偏就不給她能怎樣?
江沅撇著嘴,心內忿忿然。
懷著忐忑的心去見南宮,原來就是為了將一只芍藥替他轉送給鮫姬,想想也真是夠離譜的。
但江沅現下也管不了那么多,眼見著自己的身份應是被綠萼識破了去,自己也無法再這使團里待下去,索性便跟著趙凌煜回朝陽宮罷了.
回到自己的“柴房”,江沅隨手就將“煥瑩”扔在床榻最角落,自己也蹬了鞋上去休憩。既然明日也向綠萼告了假,終于能補個好眠,遂即后日就能登船離開了。
思及此,再回憶自己來鮫人島的種種,江沅覺得自己做人可真失敗,尋覓半生,到頭來仍是孤苦一人。
再想想云蓁蓁,她是高高在上的鮫姬、有著世間絕艷的姿色,此后還會有愛她的丈夫和可愛的孩子。
這種扎心的對比,令少女心中泛酸、眼眶也跟著酸澀了起來,她又一次欣喜地撫上眼角,可仍舊沒有那滴濕潤的滿足感。
說到底,自己只是一個不會哭的怪物罷了,怪物…怎么配得到喜歡?
就這樣迷糊地亂想下去,江沅一覺便睡到第二日的黃昏,她懶懶地睜眼,再看窗外的天,沒有任何情緒上的波動。
心中冷冷作想:如今的自己,怕是一覺睡過去,也不會有人在意吧。
起來也無事,索性繼續在床上躺著,心心念念盼著第二日的雞鳴.
終于等到了雞鳴前的三刻,江沅先于綠萼早早起身,不然又要被這“勞模”拉著去海邊挖牡蠣,所以自己得主動出擊,先一步離開,不然碰見她可真的走不掉了。
囫圇的一通收拾,江沅也沒甚多余物件攜帶,當然這“煥瑩”寶盒自己也不會留給鮫姬的背著輕便的包袱,躡手躡腳、輕掩了門,朝外走去。
不同于來時的興奮、情怯,江沅豁然地用手抹掉了易容幻術,踩著晨曦那微弱的光,腳步輕快地朝碼頭走去。
此刻沒有留戀,亦不會再回頭。
可她哪怕再猶豫地回頭、再看一眼,便能瞧見那一抹熟悉的身影與她轉角處擦肩,步履匆匆地朝云棲閣走去…
裴寂這兩日亦是苦惱萬分,他知此次傷江沅頗深,可現下雙方都不理智,若強行再見只會傷彼此更深。
耐著心熬了三日,整日惶惶如同走肉一般動作,裴寂實在無法忍受再一次失去江沅。
輾轉難眠一整夜,天將蒙亮,他便決定去找她。
悄然來到了自己原先就提江沅安排好的上房,在門口徘徊了許久,終是下了決心一般開口。
“沅兒?你在嗎?這幾日,我也痛徹思心了番,無論怎樣,求你別不理我好嗎?與鮫姬成親還有段時日,所以…請你相信我,定能把此事妥善解決的!”
裴寂不動聲色地斂眸,桃花眼沒了往日的瀲滟魅惑,聲音沙啞得不行,瘦削修長的手在袖中攥緊,像是極力忍耐,又像是在忐忑地等一個結果。
屋內沒有聲響,半晌,結果終于出來了…
對面的門緩緩打開,露出一張嬌艷陌生的臉,她微微皺起好看的眉頭,將疑惑表現得恰到好處,甚至帶了一絲小心翼翼。
“皇子…您…是不是認錯人了?”
綠萼錯愕地瞧著裴寂,周遭的氛圍一瞬間的凝滯了…
第66章 輾轉
避塵珠碼頭, 海天垂一線、扶光半瞇眼,江沅行了半刻鐘,終于遙見一艘恢弘氣勢的朱漆船舶停靠在港…
匠人們正赤膊賣力地從海水里拽出船錨,待得整裝、鳴笛, 即將朝沽國的疆域駛去。
“船家!稍等!”
江沅揮手、輕跑過去, 正欲踏著甲板直上, 一只有力的臂膀橫亙在面前,攔住了自己的去路。
“讓開…好狗不擋道。”
江沅不耐煩地頭都未抬,只垂眸蹙眉, 小心地望著腳下的輕窄木條,冷聲嘲諷道。
那來人依舊沒有想放行的意思,反而正了身直接攬對面的少女入懷,頭頂傳來甕聲的笑。
“還以為你不會來呢。這幾日…讓…某…等得好苦。”
趙凌煜唇角微彎, 抬手摸了摸少女的發, 然垂頭啞笑,遮掩了眼底的一處柔光,心里忍不住變的溫軟。
“閻王”原是風輕云淡的臉,漾出走心的笑。這讓從他懷里掙扎仰首的江沅, 瞧著很是不適應。
可還未等江沅緩過神, 趙凌煜竟彎腰將她打橫抱起。
“啊!你瘋啦?快放我下來,這么早, 小心我倆都要落水。”
一瞬間的失重,讓江沅嚇得趕忙雙手緊摟趙凌煜脖頸, 但仍不甘心地小幅度踢腿表示抗議。
“你這小短腿走得也忒慢, 總不能讓船上的大家都為你一人等候吧?”
“閻王”不但沒有放江沅下來, 反而惡作劇地將她在手臂上顛了顛,又是一陣少女驚聲尖叫。而上頭的趙凌煜則發出爽朗的笑, 磁性的音從胸腔震動到少女的耳膜,再傳到懷中的她羞紅的臉。
最后蚊吟一般糯糯綿音,小聲地抗議。
“說我腿短…可也不差這幾步了?”.
趙凌煜不顧眾人的目光,一路抱江沅來到最上等廂房,推門進入、仍舊不舍將少女放下地直接長腿反踢、勾門關闔,一系列動作行云流水,不見絲毫抱怨。
“你這樣抱著我進來,讓旁人怎么想?”
江沅被趙凌煜輕放在床榻上,仍舊因為困住的時間長,木了半邊身。于是一邊嗔怪地等著他,一邊活動手臂,詰責“罪魁禍首”。
“娘娘何時那么在意他人的目光?何況這些小事也不足礙眼,那宮中盛傳的太后下嫁…”
趙凌煜驀地俯身望著她,勾唇輕淺的笑,嗓音撩人心骨。
“娘娘您怎的不再理會下?或者給微臣…一個機會?”
江沅被突然起來的“曖昧”壓迫地眼神無措地亂飄,偶然落在他那白皙的手腕上,依舊纏著自己的那條鵝黃絲巾,心中有處柔軟被無端地扯了上來。
再對上“閻王”清雋的眸,彎唇的神情頓了一瞬,他繼續笑著。
船艙內隨著海水波瀾,將漫入的晨曦篩出斑駁,明滅微光間,一雙勾人眼,寡冷的像潭中寒玉,覆著一層低沉的霜,那隨手拈來的好心情,好似對誰都關懷,又好似也笑得并不真切。
“你…你…在亂說些什么?”
江沅一把推開他,打散了屋內曖昧的氛圍,狀似忙碌地低頭整理包袱,漫不經心地回道。
“一會…我要換身衣服,你暫且出去一下。”
趙凌煜今日難得的好心情,沒有回懟和逗趣。眼神直勾勾地盯著江沅好一會兒,驀然無奈又癡眷地低頭笑出聲,而后轉身替她掩了門出去了。
船上的下人們都看呆了,這幾日他們的主子未曾開過笑臉,一直眉頭緊鎖、神色冷峻,周遭散發著一副生人勿近的寒氣,令所有人都不敢與他多廢話半句。
今日上了船也依舊肅穆著臉,寒戾的眸透出陣陣期盼的…殺氣…仿若將來人刀死。
直到原處出現一抹粉色的倩影,蹦跳朝這里走來,主子終是會心揚笑了。
還未待船上的人反應,趙凌煜來不及下船,絲毫沒有猶豫地使著輕功踏出船圍,下到陸地迎接…
所以下人們全都默認,此女子便是主子在此島上收上的鮫人寵妾…
此時的“鮫人寵妾”對船舶上流傳的小談資并不知曉,自趙凌煜離開后依然沉浸在離開裴寂地悲傷中。
她自己也不知道做這樣的決定,最后是否會后悔,可現下只能由心地去盡量減少坎坷情路中的傷痛感。
來不及進一步自怨自艾,門外響起的敲門聲差點沒讓江沅驚掉下巴。
“夫人…請讓奴進來伺候您洗漱吧?”
夫人…自己什么時候成了夫人?誰的夫人?
“別亂說,我不是什么夫人,以后別再這么叫我來,而且我也不需要人伺候,你走吧。”
江沅耐著性子解釋道,真后悔為什么沒反抗“玉面閻王”的親密摟抱上船,也不知道流言何時會平息。
但她的火氣又蹭地涌上心頭,給了他去質問“閻王”的勇氣。
將未收拾好的包袱隨手放在枕頭邊,兩人剛分開沒一刻鐘,江沅又出門去找趙凌煜理論了。
起身轉角沒兩步,便是這“閻王”的房間。
與自己靠那么近,分明就沒安好心。
江沅緊盯著門,差點生出的火星子是不是感應了屋內的人。此時主人正開門準備出去,不巧撞上了對氣鼓鼓的鹿眸。
趙凌煜先是意外地錯愕了一頓,而后又恢復往日的懶散不羈,話里話外透著渾。
“娘娘才幾瞬沒見著臣,便如此想得厲害?”
“你少在這里裝瘋!我問你,為何要放縱這些謠言在船上四起?”
江沅雙手抱臂,沒看著他,而是側首抿唇望向別處。
果然趙凌煜并未接她的話,而是走近了一步,負手立在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哦?臣不知…是哪些留言,還望娘娘明示。”
江沅真的很后悔前來找他,見趙凌煜嘴角噙著笑,裝傻充愣地反問,更是氣得不欲與他爭辯,轉身便打算回去。
不料款步未出,身后的“閻王”涼涼開口。
“娘娘不必在意此些,只照顧好自己,盡量少出門,外頭風浪過大,易打濕衣物風寒入體。一切…都交由臣去處理便好。”.
江沅回到艙內,一想到自己剛才的吃癟,心中的怨氣不處發泄,隨手又砸了包袱,只聽見“吧嗒”一聲脆響,內里像有東西碎了。
江沅這才記起南宮交代的錦盒還在其中,于是趕忙蹲身去翻查,果然…灑藍地描金團風錦盒開成兩瓣,那朵鮮艷的芍藥落地,花莖快速疲|軟、花瓣失色縮成一團似被揉皺了的紙。
“唉…可惜了。”
江沅柔聲自嘆,憐惜地拾起芍藥,放在掌心攏握,而后又發狠地攢勁,將其捏得粉碎。
繼續蹲下,收拾其它物件,那“煥瑩”早已盒蓋分家,不得完好。江沅撿起,放在腿上拼裝半天,卻一個用力校正合對。
“咯噠”盒蓋被擠壓得錯開,悠悠然從中間又裂出隙縫,飄飄冒出一張巴掌大的折紙,緩緩蕩在空中。
江沅眼尖地一把握住,滿是疑惑盯著它半晌,心中更是鼓鼓跳得厲害。
隱約中生出一種惶惶不安,素手也跟著抖了再抖,顫顫地拆開折紙。
“見信如晤、至以為念。此番遠行、心在蓁側。…爾安心養身,吾兒亦為平安落生…”
心懷忐忑地看了信的全貌,江沅眼眶微闊,眸光定在落款處,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任憑雷打風吹也絲毫無法動彈半厘。
“言不盡思、再祈珍重。雩風,珩字。”.
“珩字…南宮珩?”
江沅嚇得扔掉了信件,手掌發麻,顫抖得厲害,環顧四周,卻又不敢放松警惕,掩住口鼻,不敢輕易發聲。
她記得,清晰地記得綠萼曾經對自己說過,禮官南宮的名為珩,出自南海名門世家,自一身風流不說,人如其名,才貌高雅、風流蘊籍。
良久,愕然失色呆立不動。
所以…鮫姬云蓁蓁肚中所懷的孩兒,不是裴寂的,而是南海禮官南宮珩的?
這一瞬間,江沅的整個世界都顛覆了。如果目前的情勢為此,那么自己這般如逃兵一樣地遁走,又為哪般?
想想真覺得荒唐又諷刺…
江沅忽地起身,拉開房門,朝船舶甲板上跑去,逆著光,一步步朝光明奔去,心間豁然開朗。
既然一切都是誤會,那么自己也不能再做逃兵,沒有什么比彼此心靈上的相通而更加披靡。
“停船!船家能否將船停下?”
江沅迎著風,不顧海浪迷眼,招手走向舵艙。
“夫人?您快些進去避一避吧!這要駛出避塵珠,必要沖出結界,多停留在外,便多一分被風浪卷身的危險。”
船夫努力控制住船體硬碰避塵珠結界,無暇顧及江沅此時焦急的神色,趕忙命人將其帶走。
哪知江沅置若罔聞,依舊抱柱不肯離去,此時也不顧什么隱瞞,氣急地不遑多想,大聲朝船夫喊去。
“我不是什么夫人!但我此刻以沽國的皇太后身份命令你們停船,你聽見了沒?”
此刻海浪狂嘯,冰涼的海水不停地拍打甲板,發出陣陣轟鳴般巨響,江沅那一擲地有聲的“皇太后”驚得眾人險些趴軟在地。
水汽氤氳的船艙內,一抹玄衣自風雨飄搖中挺立,任憑船歪風大、他自巋然不動。
那雙清雋的眼,緊攫著江沅,復雜的眸光中透出一股哀涼之色。
第67章 不忍
“就依她所言!”
在這狂風大噪的甲板上, 趙凌煜的話語凜然孤清,又像是從牙縫中擠出來的,并不如平日里的閑散邪邪,句句帶著克制和暗潮涌動。
船內的仆人們一時間沒了主張, 這個自稱為沽國皇太后的女人居然真的讓振國候聽命于她, 莫非傳聞里太后前往行宮養病是假, 實則為愛奔走數萬里尋鮫確有此事?
“啟奏振國候,現為避塵珠結界區域,是停不得、退不得。還容小的將船馭出…”
舵手彎腰行禮, 又眼神飄向江沅,思慮再三,繼而作苦開口。
“再…再讓娘娘…回去不遲。”
此話一出,眾人皆為緘默、垂首不敢再言, 各懷心思, 惹得江沅不快。
他們這是何意?這不打算把自己護送回去嗎?
“那我且問你,何時能出了結界?”
“呃…約莫一炷香。”
江沅心下思忖,一炷香倒也不長,但聽這語氣, 再回避塵珠, 或許要自己想辦法了。
這廂還在為如何回去做考慮,那廂站立在甲板前的形似“修羅”的玉面, 早陰沉著臉,盯著江沅, 神色緊繃、眸若寒冰。
就停船問題有了些許解決眉目之時, 在場的人全都松口氣, 包括江沅。
可她卻沒感受到危險在向自己靠近。
眼瞧著外頭風浪漸小,江沅松開抱柱, 轉身想回房收拾收拾,再到船艙內選一艘稱手的應急小船供自己回去代步。
正當其思得甜美,她的手腕突然被趙凌煜扼住,將她望自己的方向扯,力道不算輕。她仰頭,視野被他生硬的側臉所占據,男人唇線抿直,單手推開艙門,拉著江沅徑直地朝船艙內的廂房走去。
“你放開我!趙凌煜!大庭廣眾之下,男女授受不親!何況本宮貴為太后,怎能容你一屆臣子無禮?”
江沅被趙凌強摟著朝內走去,不由得她半分情愿,眼見著自己與他要共處一間密閉容間,少女更是嚇得口沒遮攔。
“太后”二字更是響徹整個船艙,趙凌煜聞言不禁眉頭緊鎖,臉色陰沉如暴雨前的烏云。
“住口!江沅!你是想讓這名號弄得人盡皆知才滿意?”
趙凌煜低聲咆哮,每一個字都仿佛來自深淵,帶著震懾力和恐懼感,他低頭瞪著江沅,捏在她肩上的大手驟然縮緊,卻又隨著懷中的人一聲輕叫而心疼地松了幾分力。
隨后,他重重地推開廂房門,又用力地關上,那一聲沉悶的聲響帶起他的喘息聲越來愈重,所剩不多的理智也被他的怒火漸漸吞噬。
趙凌煜反手鎖了門,又將江沅錮在雙臂間,已然猩紅的眸正眈眈望著她,唇齒間又不甘心地擠出問話。
“究竟…那鮫人到底有何魅力?讓你幾次三番地去找他?”
此時的江沅早被嚇到言語不成句,她顫抖著用盡力氣想要去推開他,然而無果…
“你…你…快放開我!你…再這樣,我便要大叫喊人了!”
雖然知道此船內全是趙凌煜的手下,可江沅還是想做最后的掙扎。
哪知這一句徹底惹惱了“閻王”,不顧少女的叫喊跳腳,他瞳孔一縮,閉眼、闔了噴涌的情愫,俯身下去吻住了那張聒噪的唇。
四周閽然無聲…
此時的趙凌煜呼吸沉沉、再也壓抑不住身體內那頭蠢蠢欲動的野獸,什么仁義道德!什么橫刀奪愛!他統統拋在腦后!
人生苦短多幾秋,不如暢心尤自在!
他渾身緊繃地厲害,親吻的同時又將她抱向床榻,還未待江沅起身,又輕易地將其壓在身下。
“不要!不要!”
江沅搖頭躲避,手腳并用地不停地踢打,可這力量上的懸殊,似乎更加刺激了他。
“閻王”壓著她的雙手,漂亮而結實的腰線更是繃到噴張,撲面而來一股危險氣息。她被他困在身下,被迫再一輪的親吻,沒有溫柔和憐惜,唇被擠壓得又麻又疼。
吻得熱烈,讓她難以承受!.
眼見著身上的人愈發狂浪,冰涼的唇不滿足于嬌唇的柔嫩,漸漸地下移,耳垂、脖頸亦是片縷不放過,隨著布帛地撕扯聲不斷響起,江沅陷入了絕望。
她不再掙扎,只是眼神空洞地瞄向床頂,口中呢喃數字。
“不要…求你。”
一滴冰涼的液體墜子江沅的眼皮上,感受到懷中的人失了靈氣,趙凌煜從她身上抬起、喘著粗氣,定定望著她,雙臂支撐在其兩側。
那因為情|欲而在額間沁出的汗,曖昧地滴在江沅臉上、滑過下巴、又不知羞地鉆|進了衣襟深處,隱秘不見。
“你就這般厭惡我?”
趙凌煜的眸被江沅攪得瞬間清明了幾分,可仍舊不甘心地低聲問道。
少女沒有回應,躺在床上,任由散了髻的墨發凌亂地遮一角嫩白香肩、斑駁了點點紅痕,蒼白如雪的面龐上,那抹弄花的口脂帶著陣陣破碎感,急觸趙凌煜的內心。
他慌了,想要手足無措地哄她,喉結上下不自覺地動了動,卻又低頭在她臉上落下了細密的吻。
“沅兒…對不起。我…如果…你會恨我嗎?”
趙凌煜本能地靠近她,越吻越深,口中的求原諒又似說給自己的安慰詞。
他知道,這一次!他永遠不會得到江沅的原諒!
可,又能怎樣呢?
趙凌煜發狠地啃上她的白皙鎖骨,留下排排血齒印,見江沅羽睫輕顫、無悲無喜,又像得了允許一般,接著又膽大朝下…
正當趙凌煜將自己與她剝得渾身盡白,又貼身纏綿之際。
一道怨氣直沖九重的冰冷話語,似澆得趙凌煜渾身發冷。
“會!我會恨你!我會獻上我的一生去憎恨你、詛咒你!”
終是喚得“閻王”得了幾分理智,他緩緩地撩了眼皮,愣怔了一瞬,又失望地從她身上爬起,背對著他,迅速地套了一件長衫,卻又在緩慢的系著盤扣。
“江沅…你走吧!我希望這輩子都不要再見到你。”
此時的少女早已悲憤至極,聽到“閻王”的特赦,也沒有立刻回神。而是呆呆地起身撿起地上的衣服逐件穿好。
屋內充盈的曖昧氛圍此刻消失殆盡,徒留各自的穿衣聲沙沙作響,只此靜謐得可怕。
銅壺刻漏間…甕聲的低吟,為這場極限的曖昧拉扯戲碼不甘地收尾。
“謝謝你…趙凌煜。”
江沅拉門離開時,卻也心生不忍,轉頭告別。
趙凌煜立在原處,沒再看她,也沒有回應。
而是輕笑出聲,眼底瞬間漫出悲涼,只是一霎那便又歸于平靜,開口的聲音清冷又含著幾分沙啞。
“快走!別讓我下一刻的反悔。”
他說完便閉了眼不去再看結果,可依然清楚地聽見了決絕的關門聲,和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漸行漸遠….
江沅徑只朝船艙深處走去,側首透窗朝外望去,眼見著外頭的風浪趨于平靜,于是便長舒一口氣。
小船由于無人看守,江沅輕易得到。也許是得到了趙凌煜的命令,先人們無一人阻攔、為難她。
船舶也正停在海中央,正等著她拋了小船離開。
隨身攜帶了一些飲用水和干糧,除此之外,江沅只剩下了一身善鳧水的本領了。
由于進出避塵珠都要穿過風浪結界,之前在巨型船舶上感觸不深,可望著遠處的海面憑空浮著一團混天濃霧,江沅心中還是有些忐忑發顫的。
裴寂!你可千萬等著我,別讓那南海的妖女騙了一切!
江沅正坐在小船上賣力地朝那團濃霧滑去,她不知道的是,那甲板上此刻卻站滿了人皆朝她望來。
趙凌煜目光森森在最后盯著這些“看熱鬧”的人,而后側首招呼暗衛近身吩咐,肅寒之音讓聽者驚了幾分。
因為主子很久沒有再發號如此狠毒的指令了。
“等到船一靠岸,賜他每人一顆截舌丸,便放了這些人歸家罷。”.
起先的海面一片平靜無波,江沅蕩著小舟還算省力。可她沒有放松警惕,知道前方即將穿過結界,那一團濃霧縱卷著海浪旋成百丈高,裹挾著周遭的一切吞沒無盡。
眼瞧著自己的小船緩緩靠近,江沅心生踟躕,自小便膽小怕事,危險的事更是一概避之,而今…
“裴寂!這一次算是你欠我的!”
江沅閉著眼大聲叫喊著裴寂的名字,心下一橫順流朝著風浪漩渦迎上去。
瞬間海水傾瀉涌動,萬里海水忽變狼藉,獵獵扶搖呼嘯而至,天地間瞬間顛倒!江沅死死趴在小船上任憑海水狠力地砸在自己身上,幾欲不濟而差點松手。
“啊!裴寂!來救我!”
一個大浪掀翻小船,拍暈了江沅,少女終是脫力,搖搖朝海底墜去…
縱情天威、無盡漩渦卷浪,浩浩蕩蕩、依舊一路狂嘯。
江沅覺得自己大抵是要死了,那波濤洶涌的惡意全全包圍,卷走了自己的呼吸。
這一次沒有鮫人來救自己,沒有生存空間,只剩下一點點被消磨殆盡…
少女無力地垂手,任憑暗涌扯著自己濁蕩…
也罷…沒有人能與命運抗爭!
何況是低賤的不鮫人呢,老天更不喜。
裴寂…你說…是嗎?
第68章 無盡
江沅失去意識, 沉入東海,即將墜至潮底。
倏的…素腕上的藍色手串極烈抖動、猛然迸出一道亮藍光圈,將主人完全包裹其中,緩緩托著她朝海面升去。
潮汐有節奏地拍打著海岸, “唰啦啦…”一浪接著一浪沖刷著江沅的身體。
“好冷…”
少女趴在沙灘上, 渾身濕透的衫吸飽水, 裹著海水的寒,服帖地熨在每寸肌膚,刺骨的凍讓江沅幽幽轉醒。
迷朦的雙眼吃力地環顧四周, 依舊是熟悉的港口,卻沒了剛來時夾道歡迎、人聲鼎沸之勢。取而代之的是海平面吝嗇地遮了最后一道光、暮色昏暗的港口孤寂一片。
避塵珠的夜亦是轉了凄涼。
江沅夢在其中仍未全醒,至今不知自己如何能從結界中脫生。但不管怎樣,就當是老天不忍, 又復得其眷顧, 將那綁于自己和裴寂的紅繩,更加系得緊了些。
思及此,江沅有些蒼白的臉轉了幾分常色,僵硬的表情又軟了幾分, 雖然面上不會笑, 但心里早是歡愉一片。
她撐著肘,艱難起身。步履維艱、搖搖欲墜, 勉強地拖著步子朝她那心心念念的地方走去。
由于長時間與海浪抗爭、又未進水和食物,江沅身體極度虛弱, 體力消耗殆盡, 鹿眼瞪大, 卻已然看不清去路,蒙黑失向。但她憑借著那股勇猛的追勁, 勉力朝前,終于近到了清風居。
也不知最近的清風居為何守備如此松懈,江沅進了院門又熟門熟路地貓腰躲到了他的窗下,卻仍沒有半分人影前來拿她。
江沅靠在窗階下喘著粗氣,從今日跳船再到入暮走到他身邊,這其中的路途磨難,幾乎耗盡了她畢身的精力。
可這些到底值不值得呢?
終是緩了心境,她轉身慢慢抻頭朝內巡去,但見屋內一雙人,曖昧靠近。
男人從后環住美嬌娘,握住她柔弱執筆的纖手,一筆一畫教了她在刺目的紅綢喜紙上,寫著他們的往后余生、誠邀賓客見證。
江沅看著眼前的美好場景,撕了心,痛到無法呼吸,痛得鹿眼彎彎,眸中作冷,卻壓不住瘋狂上揚的嘴角。
眼中的光亮一瞬間地湮滅。半晌…江沅失力地滑坐在地,嘴中呢喃。
“是我來遲了嗎?”.
又冷又餓的江沅此時無處可去,鮫人島上又應景地暴雨傾盆,風中夾著豆大雨點,東一頭西一頭地亂撞,砸在臉上生疼,可這些疼仍舊不抵心痛的萬分之一。
任憑衫濕陰干又濕得徹底,不動聲色地一點點抽走少女身上的溫度。江沅實在撐不住,步子不知不覺地邁進云棲閣,她徑直朝那一間明亮的屋房走去。
“綠萼…”
江沅也不知當時是如何想法,她竟然想去找那綠衣丫頭求救。許是幾天相處的交心,許是自信得認為她不會拆穿自己,并且會施以援手,江沅決定賭一把!
下一刻,溫暖的房,門緩緩地從內拉開。
“云芊?”
綠萼一瞬間錯愕被滿臉心疼取代,她趕忙扶江沅進屋,又匆忙補充道。
“對了,你不是云芊,其實你叫江沅對不對?”
江沅聞言驚詫萬分,由于求生本能的驅使,她居然忘記了使用易容幻術,此刻正生了一張原生的陌生的面孔與綠萼相對。
“你…你是如何得知我的。”
江沅心虛地低著頭,神色晦暗不明。
綠萼仔細地端著她半晌,卻另起話頭,含笑道。
“沒想到你的真面目也是美艷絕倫、班班入畫。”
江沅被綠萼夸得更是愧意滿滿,自己如此欺騙她,她怎能瞬間坦然接受、并不計前嫌地與她賽蜜似的贊美。
然而綠萼的下一句便替江沅解了惑。
“你定是很好奇,為何面對如此陌生的一張臉,冒充我姐妹,我卻未有半點驚詫。”
江沅抬頭望向她,眸中全是期盼真相的渴望。
“因為…東海皇子裴寂曾經來我這,找過你!”
此話一出,又再次驚得江沅無法動彈,有如石化一般,僵硬地立在那里。
“裴寂…曾來…你這,找過我?”
江沅努力壓著翻涌的酸澀,勉強吐著字、重復地問道。
綠萼卻如早預料到江沅會有這般神色,倒也不緊張、驚訝。她看向她、只踟躕了半晌,依舊淡淡地說句。
“嗯,皇子全部都告訴我了。”
“所以…你知道我是沽國的皇…”
江沅下意識地脫口而出,見綠萼立刻變了顏色,一抹驚訝之色爬上了臉。只能為避免暴露身份惹了麻煩,最后將“太后”二字吞回肚中。
綠萼似乎聽到江沅自爆未完,并不死心,依舊沒有說話,杏眼瞧上她,滿是好奇。
“所以…我是沽國的皇城…百姓。”
江沅眸光流轉,立刻改口道,見綠萼不再追問,也是松了一口氣。
綠萼拉著江沅進內洗漱,換了身干凈衣服,一邊替她梳頭一邊溫聲娓娓道。
“之前幾日,其實我便察覺云芊你有些不對勁,但未知全面,我也不敢輕舉妄動。直到你走那日,東海皇子敲錯了門,我才知曉原來你與他早在沽國有一段情。”
江沅聽到自己的驚心過往能從一個小丫鬟嘴里如此平靜地說出來,還是有些不適應地扭捏腰臀,繼而撇嘴道。
“所以…綠萼,你會討厭我嗎?”
屋內只留有燈芯發出噼啪的輕微爆破聲,半晌都不聞人語。
江沅望向銅鏡中的綠萼,嚴肅且專心地擺弄自己的發,并不打算開口回應。
“真的云芊沒有死,她只是被送回了南海…”
“嗯,我知道。”
綠萼打斷了江沅的解釋,又是好一會沉默。
“東海皇子威脅我不要多言,所以…江沅你放心,我不會說的。”
綠萼平靜地說道,沒再抬眼看鏡中的江沅,失落且歉疚地垂眸,彌補之情不知從何做起。
“想必今晚你應是看到了鮫姬?”
“嗯。”
“想要放棄嗎?”
江沅搖頭。
“那好…我可以幫你。”
綠萼說得云淡風輕,但話語中的分量足以讓江沅刮目。此時,銅鏡中的兩位少女目光相對,是一絲不茍的誠懇.
“此透明無味的水晶泥,喚作無盡砂。”
綠萼坐在江沅對面,取出一罐透明的膠質,剜出一些涂在江沅的臉上,又耐心與她解釋道。
“無色無味的質地,涂抹在臉上,只要你腦中想出那人的形象,你便可以輕易成為她。”
江沅訝詫地望著鏡中的自己,綠萼涂過的眉眼,轉瞬變成了另外一副陌生模樣。
“真的好神奇。”
陌生的少女不禁低聲驚呼。
“而且這無盡砂只要涂上,哪怕靈力再高的鮫人都看不出破綻,相當于易容術的進階版本。”
江沅滿意地望著自己那張又美艷又陌生的臉,不停地贊嘆道。
“綠萼你哪里得來這么好的寶貝!看起來真的毫無破綻!”
“其實在南海,我的家族便擅使易容,區區雕蟲沒甚炫耀。”
待整張臉涂抹完畢,綠衣丫頭依舊平靜地且在外人看來是自豪地說道。
“所以…你一開始就認出我非真的云芊?”
江沅似乎意識到哪里不對,突然開口試探地問道。
綠萼手中一頓,看向江沅,佻眉抿笑,不置可否。
江沅:“…”.
綠萼將那罐“無盡砂”送給了江沅,囑咐她每三天要再涂抹一次,否則便會現了原型。
是月上中天,周圍靜悄悄的黑漆一片,江沅躡腳地走回自己的那件柴房,打算好好休息一晚。
綠萼又與她補充了許多云芊的生活習性,讓外人幾乎看不出破綻,哪怕是裴寂或許都以為是真的云芊回來了。
她沒有問綠萼為何要幫她,自己也沒有向她挑明鮫姬的秘密。有些事開始著手了,彼此便會有些心照不宣的秘密需要完成,互不影響。
比如,江沅從那本南海名事錄里得知,綠萼的姐姐其實是在鮫姬手下做事,并且無故失蹤的,至今未得下落。
再比如,在綠萼的房中,江沅也曾看到了類似“煥瑩”的錦盒….
第二日,玉光殿又要舉行盛大的宴會,來迎接南海鮫姬成親前最后一次的到訪。
此次來訪人數又是上一次的數倍,有些人被安排住進了東海別苑,其相距遙遠,非坐馬車也需半天。
所以賓客多了,自然需要侍奉的丫鬟也是加倍的。
江沅與綠萼由于就近方便,也被召入宮中差遣,這回可算是遂了意。
原本打算找機會收集鮫姬與那南宮珩私會的證據,可苦于自己沒辦法同時接近二人,今晚的筵席可真是給了江沅一個好時機。
她報名主動要求服侍南宮珩吃酒,綠萼則陪在鮫姬身邊。
至于裴寂…江沅乜著那雙眸波流轉的桃花眼,與人換盞談笑間,自成一派風流。
可今晚她并不打算與他糾纏。
夜歌隔水寥寥,鮫人貴族之間一酬一酢皆為風雅,江沅心不在焉地為南宮珩斟酒,眼神卻時不時飄向裴寂身邊。
克制!再克制!
江沅心中默念,不去再想裴寂,哪知不小心將白荷花露灑在了酒案上,濺了南宮珩一身。
“云芊!若是這點小事都不情愿做,本官看你還是早日回南海吧。”
南宮珩今日不知怎的,提了嗓音訓斥江沅,好似故意一般,吸了全場的目光過來…
第69章 誘目
江沅被南宮珩這么一呵斥, 嚇得立刻跪倒在地,垂著頭小心地拿著絹帕替他擦拭衣袍。
可于事無補,宴會廳的一眾目光皆朝這望來,南宮仍然不解氣地朝著江沅繼續嚴刻詰問。
“之前在南海沒給你立過規矩嗎?毛手毛腳地, 將來如何服侍于鮫姬?”
說完一把扯過袍角, 轉身端坐于案前, 厲聲冷言道。
“我這不需要你在旁伺候了。你且下去罷,到那伙房去鍛煉一陣,先從最基本的做起。”
江沅一聽要把自己派去廚房幫忙, 就頓覺頭大。對于吃她是有天分的,但對于如何去做吃的,她有如未開化般是笨手如爪。
自小她就怕做菜,若母親出海捕鮫幾天不歸, 留有飯菜還能勉強度日。倘若自己做, 那就真如豬糠;于是靠著鄰居接濟過活,不然就只能出去要飯了。
再者…一旦自己去了后廚,恐再與裴寂有交集,鮫姬的把柄更是無從抓住!
“南宮大人請息怒, 還請再給奴婢一次機會吧。”
江沅細聲驚慌道, 忙拽著南宮的衣袖,眸中閃爍后悔、言辭懇求。
一時間殿內居然歌舞都停了, 江沅心虛地看著南宮,求他給個痛快。要再這么僵持下去, 自己怕是只能要挖地遁走了。
“這不是南海的事禮的婢女云芊嗎?”
一陣涼薄的富有磁性的聲音漫不經心地從對面傳來, 江沅不用看, 也知道這熟悉的聲出自何處。
“予卿皇子,臣多有歉疚, 斥責婢女之聲拂掃了各位的雅興,珩自罰三杯。”
南宮珩沒有接話,居然避重就輕地自罰了酒,這是整哪出?江沅仍舊垂頭跪著吶。
尷尬的氛圍又被南宮的輕松揭過,群臣又是接著品酒、接著賞舞,共享酒宴的喧樂,陶醉其中。
唯有江沅繃著臉,不敢動彈、格格不入。
果然,熟悉的嗓音再次穿過嘈雜,溫潤響起。
“南宮大人,今宵酒酣耳熱、歌吟笑乎、好不快哉!豈讓一婢女跪在一旁煞了風景。大人若是嫌了眼,不若讓她來裴某身邊伺候吧。”
江沅微微抬手,終是忍不住朝他望去。
一身黑衣、金龍點綴,棱角分明的臉龐依舊陰柔俊美。青玉緞帶、頭上精致藤蔓花紋金冠,一手持酒、一手執扇,面如白玉、斜靠在簟,薄唇勾笑、放蕩不羈,那雙桃花眼俏著帶魅,煙波流轉間閃著令人捉摸不透的光。
南宮珩摸著微須似在沉酌,又似松口氣就在等裴寂的這句話。好過一瞬,禮官南宮抬眸朝江沅望來,玩味地挑眉笑了笑。
“好…既然皇子開口,珩怎有不應的道理。云芊,你且去罷。記住!萬不可添亂,若沖撞了皇子還有…鮫姬…此等罪責可不再是罰你去幫廚那么簡單了。”
江沅其實并不愿意去裴寂那里侍奉,雖然說他不會識破“無盡砂”的幻術,但對上他那眸瞳的一瞬,深幽灼灼、裹著審視,定是對自己起了疑。
沒法…江沅款款拖著腳步,執著托盤,埋頭縮頸,弓身朝對面走去。
“皇子…”
江沅走近裴寂,福身行禮,并執酒壺將花露填滿他的酒盅。
裴寂此時將將與旁人起了話頭,見江沅替自己斟酒,便斷了話茬,側身支額專心看著她,眼中盡是抑制不住的歡喜。
“此番不是烈酒了?”
江沅執壺的手蹲在空中,轉頭看他,但見他勾了勾唇,眉眼多了幾分玩味的笑。
“云芊不懂,還請皇子明示。”
顯然這一次江沅并不想暴露身份,故裝傻充愣道,眨巴杏眼,困惑回道。
他哂笑,目光遠處一瞥,微瞇眼。而后折腿搭手,把玩手中的酒杯,嘴角又漾出絲絲縷縷笑意。
“無妨,往后跟著我,自然便會慢慢懂了。”
鮫姬坐在一旁聽聞裴寂的言語,也是柳葉眼微嗔,不滿地睨了江沅一眼,才道。
“予卿哥哥,此丫鬟我并未將她納入陪嫁之列,如今怎生的越過我,想要直接收了她?”
強烈的醋酸味瞬間充盈此間。今晚本不欲與他倆糾纏,雖然不愿看到云蓁蓁纏著裴寂,可江沅仍然忍下來,想著默默后退,悄悄抽離這場罵戰。
哪知卻又被眼尖的裴寂捉住,不管鮫姬此時的忿然作色,依舊輕飄飄地問了句。
“云芊哪里去?”
裴寂依舊歪坐一邊,寬大的黑色衣袖滾邊暗金,隨著主人的斜動,折出墨色的鎏金揮舞,多為貴氣。加之他悠然散漫地轉過頭來,半晌,朝她牽唇,魅惑眾生。
“鮫姬不過與我玩笑兩句,你莫當真。這幾日都要與你商量成婚的細節擺弄,你若是離開了,鮫姬不過幾日也要回南海待嫁,我倒是找誰成婚去。”
這一語雙關地調侃,令江沅很是不適,雖然她很想與裴寂互撩,互訴衷腸,但此刻還不是時候,因為她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江沅沒有搭理裴寂,轉而跪向云蓁蓁,畢恭畢敬地開口道。
“鮫姬,奴婢亦無意于陪嫁丫鬟,還待得出宮年紀放奴婢歸家。”
江沅:不愿與你分享,不肯與裴寂作小了。其后謊話隨意編纂。
鮫姬舉杯在側,眸光流轉、不置可否。
“奴婢這幾日待在東海,整日與綠萼隨海采挖牡蠣,南宮大人為監工、亦可以為證。”
江沅特地強調了南宮二字,而后偷瞄她的反應,不過令她失望了,鮫姬面色平淡,又垂首安靜地舀湯代水。
不應該啊!那封信的字跡應該就是南宮珩的沒錯,后面的事江沅不敢再想,若真是將信交給她,不知道她還會作何反應。
“嗯…這陣子你與綠萼有功了。等回了南海,定會有賞。”
鮫姬依然面無表情,好似在說一件與己無關的小事。江沅心下忐忑不知這一次試探是否引起云蓁蓁的懷疑,索性打算告退。
江沅小心伺候、不聲不響地退到大顛角落,然隨著人群走了出去。
這一次終于從那壓抑的大殿內逃出,江沅心情松快下來,找個由頭打算先行遁走。
剛一轉彎正往后門跨去,又被叫住了。
“江沅…”
這一熟悉的聲音嚇得江沅不敢回頭,只心虛了一瞬,就當沒聽見,又抬腳朝前走去。
今夜,夜色深淺明定,玉光殿的后花園一片寂靜,偶聞幾聲蟲鳴,還有…一陣衣擺的嗦嗦聲。
還沒走出一步,江沅面前便攔了一座人墻,沒看前路,頂頭撞上了高大健碩的肩。
“嘶…”江沅輕聲叫喚,瞇著眼睛看清來人,一襲玄衣隱沒于夜色,只勉強辨認出一抹堅毅的下顎、還有那眸光流轉的風流眼。
“見過皇子。”
江沅依著規矩福身拜見,而后繞過他繼續朝前。
“江沅!”
裴寂又叫住了她。
“皇子莫不是認錯人了罷,奴婢名喚云芊!”
江沅耐著性子解釋,想著自己還有任務在身,今晚也萬不能讓他先識破了去。
裴寂近她一步,上下打量了一番,后花園的燈火昏暗不清,他也只能歪頭破了男女大防的安全距離,湊近看她。
“皇子自重!”
裴寂壓身過來時,江沅感覺自己的心似得了感應一般跳得興奮。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她臉上的面具有輕微的繃裂…
江沅用手臂撐開與他的距離,偏頭不讓裴寂仔細看個全。
尤記得綠萼千萬叮囑。
“切記不可動心,心不動、面不壞。江沅,若你的心都不設防,還能指望這‘無盡砂’能幫你隱藏得更深嗎?”
思及此,江沅快速轉身,又松了口氣,半天平復了心情,方才說道。
“皇子,請不要再拿奴婢打趣。否則,鮫姬見著又要誤會了。”
身后半晌沒有動靜,江沅亦是不敢回頭看。
一陣風刮過,夜涼如水的花園此刻有寫凍人骨,江沅抱臂側頭對著身后人說。
“皇子,更深露重,還請回吧。”
…
“云芊!”
裴寂這次識趣地叫住了她,又三兩步與她并肩,他低頭看她,幽眸比這夜色還要寒涼,倏的輕笑一聲。
“你這丫鬟著實有趣,前些日子與我商討成親事宜,古靈精怪、妙語連珠。如今怎的對我如此生分了,像是…換了個人。”
江沅知道裴寂對自己依舊沒放下疑心,而為今也只能裝傻糊弄過去再說。
“之前確實是奴婢逾矩了。鮫姬為此事已經對奴婢多有敲打,還請皇子今后不要再提及奴婢先前不著調的作風了。”
說完,江沅低著頭快步朝前與裴寂拉開了兩步距離,可身后的人似乎鐵了心要跟她。
她快他也快,她緩他亦是緩,這一路穿過花園走走停停,比那跋山涉水的險灘還要心累,江沅摸不清裴寂到底想要做什么。
終于快要到云棲閣了,裴寂跟著江沅跨步走近,江沅氣急想要轉身阻攔他再進,不料后退未有察覺,腳踩空一個臺階,整個人朝后倒去。
“啊!”
江沅本能伸手拽住裴寂的衣襟,也不知道今日的鮫人怎的異常柔弱無力。居然就這樣被江沅輕輕一拉,二人雙雙朝一旁的草地滾去…
第70章 試探
江沅被裴寂抱在懷中, 一手攬腰、一手護頭,滾了好一陣才停歇下來。
夜晚露水冰凝顆顆吸附在草根上,隨著璧人碾壓,分分往薄衫里鉆, 江沅躺在厚實的草上, 頓時感覺后背氳濕一片, 沁骨的涼惹得少女不覺打了寒噤。
裴寂感受懷中少女冷顫,又勾唇一笑,又將她摟緊了幾分。
二人在暗叢草堆里四目相視, 半晌,誰都沒有說話,
哪知距離他倆十步之遙的小徑處,隱約傳來鶯鶯嬉笑, 一高一低兩個女聲由遠及近地經過。
對面的俊臉突然放大, 又將自己壓向她,二人瞬間呼吸交聞。
“你…!”
江沅剛要開口推拒,裴寂卻更快一步用拇指覆在她的唇上,薄唇微側在她耳畔, 沙啞的蠱惑。
“別說話…好嗎?”
江沅眨巴鹿眼表示贊同, 他裴寂不想讓人發現,自己更是不想, 只是方才那情急之下的反應做不得數。
但是…如此這般與他貼得也…太過親密!
氣氛停滯了一刻,下一瞬, 對面滾燙的氣息鋪面而來, 江沅又一次淪陷了。
一直有力的手掌扣住她的腦后, 將她緊緊壓制,所有的掙扎和抗拒都是徒勞。
緩緩的, 緩緩的,裴寂低頭想要找尋那嬌軟的唇瓣,就在輕觸間,少女撇過頭去,那冰涼的唇只掃過滑膩的臉頰,停留在她的耳邊。
江沅羞得滿臉通紅,隨即又真切地感受到臉上的假面,正在分分繃裂,她嚇得不行,趕忙推開身上的人,連滾帶爬地起身,與他抽出一丈的距離來。
“多謝皇子相救。”
此曖昧的氣氛再多待一刻對自己來說都是煎熬,江沅道完謝便轉身離去,倘若再與他竊竊相親,面上的無盡砂怕是要碎了一地。
身后的腳步聲倒沒有停歇,亦隨著少女亦步亦趨。
這回江沅真是惱了,她摸了摸快繃裂的面,努力平復心情,捂住嘴盡量遮了遮,瞪著杏眼,厲聲道。
“皇子請留步,難道奴婢之前解釋地還不夠清楚嗎?再往前走便是奴婢的住處了,皇子若再往前走,恐有降身份吧?”
裴寂聞言,眸色微深,卻忽然笑了起來。漾出的弧度卻不達眼底,帶著些許玩味地調侃,而后又假意地正經起來。
“云芊妹妹怕是誤會了,我并未跟著你打算去你住處。這夜色微涼,我只是去往鮫姬的蓁蓁闕替她拿避風的氅衣而已,碰巧的與你順路。”
說完又忽的挑眉,下一句的鮫人語低吟、絲絲扣著蠱惑。
“幾日不見,又怎變得如此霸道了,嗯?”
江沅:….
后面幾日江沅幾乎都躲著裴寂,在想出如何揭穿鮫姬謊言的期間,她都盡量不出門,言多必失、做多錯多,這道理是懂的。
可耐不住裴寂不死心的幾次找茬,不是差人通報喚她去試穿喜服,借口是她與鮫姬身材相像,可云蓁蓁如今身子越發沉重受不得勞累穿戴。
江沅套著一身云錦描金勾勒五彩花草紋樣天香絹直領對襟蜀紗嫁衣,外罩極柔極薄的緋色鮫綃紗,綴著米粒兒似的南海珍珠喜帕遮了嬌俏容顏,攔腰束以流云紗蘇繡鳳凰腰帶,掐出玲瓏巧枝的身材。
一旁的鮫人皇子見到佳人遺世獨立,桃花眼便也看直了去,連說了三聲,妙!
正當江沅好不容易替鮫姬選定了一套喜服,翌日,裴寂又找來讓她去挑選聘禮!
“皇子!究竟是誰要和您成親?挑選聘禮,我們鮫姬應該是能自己參與選一選的。”
江沅竟自覺帶入丫鬟的思維,實在忍不了這鮫人約自己的理由一次比一次牽強,終于決定大膽甩臉怒懟一次。
裴寂將一串金珠串套在江沅手腕上左右翻看,面對成箱的珠寶珊瑚,瑩瑩光亮、寶氣熠熠,晃得人眼昏,嘴也甜。
“你常年服侍鮫姬在側,對她的習性也甚是了解,此等小事就不必麻煩她了,你要相信自己的眼光。”
江沅幸得出門之前多涂了些“無盡砂”,雖然說無盡隨人的心境變換,但面對“甜言蜜語”多少還是能起個心理安慰的作用,亦是給自己增強了底氣。
于是她抽回手,將那黃珍珠隨意扔回描金木漆錦盒中,又睨著裴寂,無端地更是有恃無恐。
“那奴婢…若是絕對這些恐都不合了鮫姬的心意呢?”
“那便換了。”
對面的人不假思索,眼神直勾勾地瞧著江沅,輕飄飄地應了句。
“那若這些…成婚儀式鮫姬都不滿意呢?”
“也重新換了再請禮官編排。”
“倘若我說…我不愿意嫁了呢?”
江沅見不管自己不管如何嗆聲,對面永遠一副泰然處之的模樣,情急之下也來不及轉換人稱,就樣直白地問了出去。
哪知對面的裴寂明明知道江沅的表意,卻仍然心甘情愿地會錯意。
“這…可不能由得你。因為,我早想娶了你。”
他的鼻吸湊近江沅的耳畔,說著曖昧的鮫人語,聲音低沉醇厚似表白,傳進耳中、勾起脖頸一陣戰栗。
正當江沅被羞得手足無措之時,鮫姬意外地出現了清風居,解救江沅于裴寂的“溫柔蜜語鄉”。
“予卿哥哥,我是否來遲?那些聘禮隨意些就好,不肖于我特地來看的。”
裴寂聽到云蓁蓁的聲音,立刻放開江沅,眼神驚詫了一瞬,又旋即恢復平靜。
無奈地又聽見鮫姬在叫自己,只得不甘地瞪了一眼江沅,卻又仰頭嘆氣,整理了情緒跨步朝外接待。
江沅則翻著后窗,從幽徑小道遁走。
心中自鳴得意,早知道去邀了云蓁蓁便能輕松甩開裴寂,之前怎沒想起來用呢。
其實,這也只是江沅這般安慰自己的話語,試想誰愿意將自己的心愛之人拱手讓人?心到底痛不痛,只有自己知道。
江沅痛苦地有些想笑,眼是纏著無盡的悲傷、嘴角卻抑制不住地上揚,如此詭異又矛盾的表情,竟能在一張嬌靨上同時出現,或許,只有捕鮫人可以做到。
不巧這詭異的面容竟然被綠萼瞧見。
此時的綠衣丫鬟表情竟然比江沅的還要精彩。
只見她先是一愣,而后秀眉微蹙了幾分,眼睫低垂輕顫,半晌抬起頭又接著展笑。
“江沅…你…是捕鮫人?”
綠萼正從外采摘牡蠣回來,便瞧見了江沅又悲又喜的表情,更是大膽地猜測。
由于心虛,江沅轉頭就跑,沒想到卻被這丫頭手快拉回,一直拽到自己的房間,而后朝外張望了番,這才當心地掩了門,與她坐下。
江沅此時忐忑不安,她沒想到自己會在綠萼面前連續自曝,就連編纂理由的時間都沒有。
“你…不害怕我嗎?”
嬌小的聲帶著試探問。
“不怕,不就是捕鮫人么,為何要怕?”
小丫頭,好膽識!但莫不是要搞請君入甕的那一套就壞了。
“哦?嘴上說著不怕,然后轉眼的功夫就要將我叫給長老,而后放火燒死?”
江沅決定先下手為強,堵了別人的話語,讓別人無話可說,不敢作為。
綠萼聞言,卻也緩緩搖頭。
“不會…肯定不會。因為…我母親就是捕鮫人!”
這回換江沅震驚了,她一激動變回了本相,又急切地發問。
“可你是只鮫,這不應該啊!難道你的父親是…”
江沅驚訝地吞了那兩個字,帶著難以置信的目光瞧著綠萼,很快對面給了答案。
只見綠萼杏眼對上了她的鹿眸,肯定地點了點頭。
江沅聞言,倒吸一口涼氣。
她顫著聲,話語到嘴邊卻又害怕地咽了回去,如此輾轉了幾回,終于捱到綠萼開口。
“所以…你是想問我的父母后來在一起怎樣了?”
見江沅不答話,綠萼緩緩地打開了話匣子。
“我的父母是因一場捕鮫活動上認識的。過程你應該能猜得到,正如…你與裴寂皇子一樣。”
綠萼眼神失焦地望著一旁,似陷入了某種回憶中,她玉容帶笑,喃喃低語,不似說于任何一人聽。
江沅喉嚨發緊,緊張時情緒激增,她絞著手指,想聽卻又不敢聽。
“我母親生性善良,雖為捕鮫人,但從未捕過鮫,甚至被族人威脅要被趕出族類。我父親是她捕過的第一只、也是最后一只鮫…”
“那他們現在怎樣?過得幸福嗎?”
江沅勉力地吞咽了下,忙不迭地追問道。
綠萼沒有再答,只是斂眸垂首,杏子眼倒映著水色,卻有黯然閃過。
再抬起時,亦是露出清清淡淡的笑。
“容我先賣個關子,我母親現居住幽谷島,若你日后有機會,可找她親自問個明白。”
綠萼說著又將手伸進懷里,皺眉的一瞬,掏出指甲大小的綠色鱗片,耀著碧波粼粼。
“我母親只要見到這,定會對你無甚保留。”
綠萼將那綠鱗放到江沅手中,淡然地笑了。
“這是…你們鮫人最寶貴的心頭鱗。”
江沅趕忙推拒道。
綠萼搖頭苦笑、堅決不收回,好似做好了準備將鱗片又強塞給江沅。
“我…可能也不需要它了。”
…
“綠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