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伺機
回到了自己的“柴房”, 江沅始終想不明白綠萼究竟是何意圖,自收了那綠鱗,再問緣由,那綠衣丫頭始終搖頭, 不肯再透露半言。
無法…江沅只得暫時收起, 替她保存起來。找來一只用舊了的木簪, 經過再造、打磨、那片綠鱗嚴絲合縫地嵌在里,又讓這舊簪煥新顏。
江沅將它釵進發髻里,對著銅鏡左右照耀番, 紅顏綠鬢、光可鑒人,繼而又施施然跟著綠萼去海灘忙碌了。
經過這幾日的接觸,江沅愈發覺得綠萼是可交心之人,可是, 揭穿鮫姬懷孕的事依然毫無進展。
“江沅, 怎看你這幾日唉聲嘆氣的?”
綠衣丫鬟見江沅挖牡蠣無甚干勁,還是忍不住地問她。
江沅揮著小鏟,有氣無力地搗著礁石,垂頭輕嘆。
“綠萼, 你幫我那么多, 就不好奇我究竟想要做什么嗎?”
“好奇啊,可是你會同我說嗎?”
綠萼聞言倒也是直腸子的爽快不藏話。
“可我還未同你說過此番我再度折回的目的, 你倒還愿意幫我易容,替我隱瞞。”
江沅抬頭側望, 覺得這些話矯情, 但還是認真地說出來。
“我知曉你心儀裴寂皇子, 就拿你愿意與我交換住所,自己委屈住那柴房, 所以我也甘心幫你挽回他。”
綠萼扯了唇角,杏子眼濛濛亮,目光與她對上,語調爽朗地解釋。
江沅聞言心中一怔,驀然又生一股苦澀涌上喉間。
“可都住了幾日,也依然遍尋無法,眼瞧著他即將成親,感覺我與裴寂好似漸行漸遠。”
綠萼突然靠近,手緊握于江沅,有些神秘又有些緊張地低聲問道。
“江沅…你是不是想要拆穿鮫姬懷孕真相?”
望著綠萼雙眸坦白清澈,一瞬不瞬地看著對面的少女,那豪不遮掩的真情猛然擊得江沅有些羞愧地縮脖撇頭。
半晌…卻又下決心般回眸與她對上,心下一橫,決絕點頭.
果然有了綠萼的幫襯,江沅覺得如有天助。正當自己苦于沒有機會下手,綠萼的一句話點醒了夢中人。
“過兩日,東海的玉光殿要為鮫姬演一場鮫人吟唱的詠嘆宴,我們可以在其中見縫插針。”
綠萼拉過江沅,聞聲在她耳畔謀劃,如此…這般…
這一晚的宴會非正式,擇一處涼亭、流杯曲沼。每過上弦月,鮫人自來有觀賞詠嘆宴的喜好,聽著那上臺表演的鮫人時而低吟淺唱、時而高遏行云,鼓吹喧闐之際,唯有六馬仰秣。
此時的鮫姬一身藕色香云紗、外罩五彩鮫綃,琉璃燈下隱約藏有七彩流光,明耀生輝。
但見她正端坐在水晶珠簾之后,睫羽微闔,仰首、露出優雅的尖細下頜,沉浸聽曲、偶有叩指應著節拍,自有一番賞心悅耳的愜意。
江沅從旁伺候,一邊為她扇扇、一邊手中緊握紙條,心懷忐忑、想著究竟要不要將它悄悄遞給鮫姬。
這張紙條是綠萼模仿了南宮珩的筆跡寫下的相邀箋,內容是以南宮的口吻去約見云蓁蓁今晚于音識樓相見。
江沅不知道今晚的決定是否正確:若鮫姬看了這封信,不動聲色地赴約,那么此事便可進一步有解。
倘若是自己誤會了,那云蓁蓁壓根就與南宮珩從未有二心,自己在錦盒里見到的紙條只不過是南宮對自己設計而已。如是這般結果,自己定不會有好結果,鮫姬盛怒之下甚至會牽累綠萼受罰。
江沅此時內心糾結不已,此時的綠萼應是假借鮫姬的口諭邀南宮前去了識音樓。
自己到現在還再猶豫,兩種對立的結果讓她舉棋不定,手中攥著的紙條早已被手汗腌漬地軟趴成團…
卻只聽對面傳來一聲咳嗽,定睛一看,原是綠萼已從南宮那回來了。江沅沒法,只得心一橫,牙一咬,將那紙條不動聲色地丟在了鮫姬正喝彩拍手的掌心。
做戲全套,江沅隨即彎腰又在她耳邊輕生說道。
“南宮大人早已在那等候多時了。”
話音剛落,果然正如預料一般。
云蓁蓁先是疑惑地看了一眼手中的紙團,而后又似初醒般緊握著藏于身后。聽見江沅在側耳語,未有大動作,只是順著識音樓的方向瞥了一瞬,忽而眸光一亮,繼而斂眸微微頜首。
瞧見鮫姬的反應,江沅長舒口氣,今晚她賭對了。
但江沅此刻依舊不得閑,因為今晚的攢局,還差一位重要的人物的登場。
那就是東海皇子、南海鮫姬的未婚夫,裴寂。
由于男女不同席,江沅抻頭到處找尋裴寂的身影,只見對面的男賓笙歌鼎沸、弄盞傳杯,與女眷這邊安靜聽曲截然不同,好一個遺簪墮珥。
但這其中卻并未尋見那頎長身影、想象他曳著扇,與人打趣遮了半醉醒桃花眼…
江沅搖頭止住了幻想,回歸正題,使了眼色讓綠萼接替自己服侍鮫姬,自己則打算悶聲退了,去另一頭暗暗找尋裴寂。
好戲正要上演,缺了觀眾倒是遺憾。
可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為錯覺,正當江沅經過綠萼身邊,卻見這丫鬟不同與往日信心、成竹在胸,而是蹙眉望著自己,檀口微張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江沅亦是遲了腳步,正要打招呼的間隙。綠萼被鮫姬喚走了…
果然,今晚的事件揭曉、刻不容緩。
江沅也來不及去深究剛才綠萼那一眼的復雜情緒,長舒口氣,問了一旁的鮫人小廝,徑直朝清風居走去。
原來今晚裴寂并未參加詠嘆宴,而是居屋批閱奏折。今日東海的格局并不穩定,南邊的倭族據說再度來犯東海界,虎視眈眈、大有伺機而動之嫌。
聽那鮫人小廝一通說,江沅禮貌打斷了幾次才得以脫身繼續朝前走去。因為要趕時間,所以只能鉆樹林、抄小道,一路上要說“披荊斬棘”亦是不過分。
行將至過半,江沅遙見清風居燈火通明,心中隱隱生了期盼:想著今晚一切都要將結束,自己的未來確定是要與裴寂一起改寫。
思及此,江沅更是激動地從鵝卵石的臺階飛跳下來…
沒有想象中的落地真實,而是眼前快速閃出一抹黑影,截住躍在空中的自己,抱了個滿懷。
男人長臂環嬌,一手扶肩、一手攬腰,腳尖輕踏了幾處草木,一個旋轉,抱著江沅緩緩落在湖心庭邊的九曲橋上。
江沅被裹挾著一陣眩暈,待得踏實踩地,這才仰頭看清來人。
波光粼粼的水面回映著宮燈,余輝照在他那清雋的側顏,立體恍如神祇。修長剛勁的雙眉刀裁般英挺,眉下是深邃的墨瞳,光影流轉間,那眸色也溫潤了起來。
“趙凌煜?你怎么在這?”
話一出口,江沅這才意識到自己此時正易了容呢,于是驚慌地轉過身去,都著雙手朝臉上胡亂抹去。
忽聽身后低聲輕笑。
“別掩飾了,臉上的易容術早就掉了干凈。”
許是剛才心情激動,“無盡砂”早已拋消失殆盡。
無奈…江沅只好回過身,望著此時的“閻王”正低頭似笑非笑地勾唇,那懶散不羈的神態無端出現在鮫人島這寂靜的夜,周遭的一切都顯得不真實。
“怎么!避塵珠是你家嗎?那么不歡迎我?”
見到江沅被自己的突然出現嚇得鹿眼微瞪,那可愛的模樣,趙凌煜不禁又起了逗弄之心。
他挑眉,眼底眸光微轉,語氣不太正經。
“娘娘今宵為何孤身一人在外?若遇見個些豺狼虎豹,也沒一貼心人呵護,怎生凄涼。”
江沅:…
真不想聽著“閻王”在這亂扯,江沅胡亂地推手掙出溫暖的束縛,忽覺驟涼,于是抱臂睨著他。
“你今晚出現在這也實屬詭異。但眼下我也沒工夫與你閑扯。就此別過!”
江沅說著就打算逃跑,可她怎會是趙凌煜的對手,那“閻王”歪頭斜靠在石欄邊,不懷好意地盯著少女的背影扯嘴笑,心中默念三個數。
長吸一口氣,身子輕盈一縱,在空中一個倒翻,雙足又穩穩落在江沅面前,衣袂飄然,獵獵作響。
江沅頃刻間收住腳步,與他只留鼻息間的距離。不好仰頭指責,只能堵著氣甕聲低咒。
“閻王有路不走,偏偏作狗擋道!”
趙凌煜知曉眼前的少女有些惱怒,卻依舊眉眼含笑。
“你先別著急著走,我今日來…是想問你討要那件,你已同意交換于我的…藍色手串。”
江沅聽了更是心中氣笑,舉起手,露出凝脂般的纖纖素腕。
“你當真就那么著急想要?”
趙凌煜挑眉,不置可否。
“可惜…今夜卻不能給你,因為剩下的那一串我還沒來得及要回呢。”
江沅說著便繞過他,打算繼續朝清風居走去,再晚些耽誤,恐怕真趕不上觀看大戲上演了。
少女邊走邊回頭,胡編個理由應付道。
“你看我這不正朝那地兒走去,替你要回另外的手串嘛!”
可“玉面閻王”哪里是那么好糊弄的,他幾個闊步跨上前,拽起江沅的手腕,又用力扯回,近身肆意地上下打量她,語焉不詳地問道。
“究竟是去討要手串…還是去趕著看好戲?”
一瞬間,少女聞言、眼眶微闊,眸中充斥著難以置信:為何這天下事,居然都瞞不過他趙凌煜的眼睛!
“我…”江沅無措垂眸,鴉羽般長睫輕覆,眼底留下一片陰影,與這寥寥夜色相融。
這時,一句熟悉的聲從背后響起,那沙啞似蠱惑的聲線此刻卻含著蘊著怒。
“你們倆在做什么?”
…
第72章 還釧
江沅聞言, 惶惶推開趙凌煜,小心地朝身后望去。
此時的裴寂正站離自己不到一丈的距離,雙唇緊抿,開始漸漸赤紅, 陰鶩的目色滲著寒意, 原本清冷的氣質倏然變得乖戾起來。
“裴…寂, 你怎么在這里?”
江沅垂著的手反復松攥衣袖,此時沒了易容術的偽裝,像是被剝光了衣服站在日頭下, 尷尬又無措。
裴寂上下打量著少女,江沅此時仍穿著云芊這婢女的服飾,那一抹粉紅在燭火的照耀下暈著粉白的光暈,唯此時的黑夜中, 近乎慘白得刺眼。
“呵呵…江沅, 我倒是小瞧了你。這幾日,你在我身邊裝得辛苦,倒是在這姓趙的面前,坦白得殷勤!”
裴寂的臉亦是一半被燭火映得猩紅, 一半被暗夜深埋著。那耀著芒星的瞳, 有如鷹隼般凌厲。
“不是…不是這樣的!裴寂,你聽我說, 遇見他純屬是意外,我是正趕著到你那去的。”
江沅急了, 滿臉通紅地鹿眸亂飄, 努力組織語言解釋, 可費勁卻又蒼白的話語,裴寂是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他只是被人告知前往識音樓去, 有位故人相邀。可剛去了那,便聽見鮫姬云蓁蓁與南宮珩在院中對話。這才恍然,是有人故意設局指引自己來此。
然而接下來的對話,更讓他蹙眉握拳、心中的憤怒與釋然交替霸占自己的情緒。
“蓁兒,若再不與爾相親,吾的思疾真真病入骨髓…”
“…再言吾兒可還安好?”
是夜黑風高,烏云遮蔽玉盤,裴寂躲在一處假山旁,死死盯著那對偷情男女,袖中的拳頭握緊,怒火無處發泄。
其實鮫姬肚中孩子的傳聞,自己也早有耳聞,也派人去暗中調查過,然而真相早已不重要了,娶了云蓁蓁或許是自己的責任。
但直到現在,親眼所見的事實,云蓁蓁與南宮珩的相擁、親昵,諸如此類、林林種種,就像是一條鞭子,鞭笞自己那可笑的自尊心上,所謂的責任、道義,所言真真荒唐至極.
“裴寂…你要相信我!我與他真的什么事也沒有?”
一聲嬌弱無助地懇求也將裴寂的神思拽回,他轉頭看她,下意識地松開了江沅攀附在自己肩上的手,扯了一個慘淡的笑。
“信你什么?信你與他合伙對我做局?”
江沅聞言更是滿臉困惑,雙眸瞪大朝他,口中喃喃。
“我與他…合伙做局?”
說著又疑惑地看向趙凌煜,想要尋求一個解釋。
趙凌煜倒也不遑多讓,敢做敢當地大方承認,雙手抱臂、佻眉聳肩,毫不在意地回道。
“此事江沅不知情,卻是我相邀你去了識音樓。”
此時站在兩個男人中間的江沅終于被說懵了,自己還未去通知裴寂,那趙凌煜怎會得知消息,先了自己一步?
亦或是本就沒有通知一說,而是裴寂賭氣胡亂編造的?
“裴寂,你…真的去那識音樓了?所以…你看見了什么?”
“我看見的什么,難道不是你希望我看見的?”
裴寂倏然大笑了起來,一身白袍宛如謫仙,風吹動寬大衣袂勾勒出頎長的身型,倒退了幾步,又似有云團飄前。
江沅看得恍神,那裴寂像要騰云而走,自己如何追隨得上。
“江沅,如你愿了,鮫姬與我注定不能成婚了,她肚中的孩兒亦不是我的。哈哈…哈哈哈,我真是太蠢了!”
裴寂淺吟鮫人語,低啞中夾著瘋狂的笑,在這般森冷的夜,顯得詭異又凄涼。
江沅想要近身安慰。
“別靠近我!”
裴寂沖她低吼,桃花眼盛了怒,透紅了眼底。
“你可知與那鮫姬退婚,東海沒法體面地收場。正因為你,兩海之間不日便要開戰!到那時候鮫族各部馬革裹尸、血染千里。作為捕鮫人的你,的確做到了為家族興榮譽啊。”
江沅望著他,痛苦地捂住嘴,她艱難地控制自己瘋狂上揚的嘴角,卻根本無法控制住眼底里蹦出的絕望。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
少女搖頭哽咽、扯啞了嗓,心揪痛地幾近碎掉:兩海開戰?怎會是這樣的結果呢?
“裴寂你聽我說,我原本就只是想讓你知道云蓁蓁她騙了你,再無他意!你可以…委婉地拒婚啊?不會開戰,怎么會開戰呢?”
江沅又走向前,弓身扯著衣袖,慌里慌張地安慰道。
裴寂再次拂開了她,低頭似看向陌生人一般充滿著不解。
“你該問問他啊!為何我的父王彼時也出現在識音樓呢?”
“什么?東海的鮫皇也在場?”
江沅簡直難以置信,她只是想告知裴寂一人,東海的鮫皇裴玄知居然也去了?本是一場情感小糾紛,卻因此上升為兩海之間的政|治較量。
她收回思緒,轉頭死死盯著趙凌煜,半晌從牙縫里咬出幾個字。
“是你,對不對?”
“玉面閻王”今晚出奇地坦白,面對樁樁件件對自己不利的指認,他也照單全收。
依舊抱臂,晃悠悠地走到江到跟前,微彎下腰與她對視,忽地笑了。
“娘娘,趙某這么做可全都是為了你。裴玄知若是得知了真相,裴寂可就沒有退路了啊。”
…
“啪!”一聲巴掌脆響。
“瘋子,你簡直是瘋子!兩海交戰對你有何好處?你不好好待在沽國做你的攝政王,偏偏跑來鮫人島橫插一杠子到底算什么事兒?”
江沅徹底怒了,她使出了全身力氣扇了趙凌煜一耳光,打過的手堪堪垂下依然麻痹難捱,可她仍然不解氣。
反手想要在打過去,這一次卻被趙凌煜截在空中。
下一刻,“閻王”癲狂了…
“夠了!江沅!你覺我是瘋子?是!我是瘋!可真正令我為之瘋狂的罪魁禍首是你啊!是你闖進我的心,然后在那里瘋狂踐踏蹂|躪,待得支離破碎之勢,卻絲毫沒有半點憐憫地抽身離開!試問,我這里的缺失,你會補嗎?”
趙凌煜赤紅了雙眼,終是按耐不住自己的內心,張狂地笑著,帶著不可抑制的瘋狂,仿佛被束縛的惡魔終于找到了釋放的機會。
江沅被嚇著了,愣在那里不敢發聲,那早已顫抖的全身亦是被透骨寒風吹得毫無知覺。
“你放開她!”
鮫人救世主降臨。江沅是被環進一個溫暖的懷抱,今晚裴寂注定無法冷眼她的脆弱。
一把摟著江沅入懷,宣誓主權般大手護著后腦,遮蔽了少女的視線,讓她無從感知外界,卻只能聽見令人安慰的心跳聲。
“趙凌煜,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虎豹之心,你暗中與倭人勾結,又挑起兩海的戰事,不論是哪一方,都是你運籌的棋子!”
面對裴寂的句句指責,趙凌煜明顯一怔,半瞇的著眸子看著他,倒像是斟酌鮫人的話。半晌迷蒙的眼猛然睜開,晃出一抹狠戾的光來。
“唔…那我就不裝了啊!裴寂皇子分析地句句在理、事事有據。若真如你之猜想,我不去那倭人族去成為他們的座上賓,又何必孤身前來這鮫人島來…挨巴掌呢?”
趙凌煜故意拖長了尾音,去瞧那人的反應,果然裴寂的懷中的少女聞言又顫了幾顫,更是無措地將自己又貼了裴寂幾分。
自然這也不是他想看到的,“閻王”的玉面果然又陰冷了幾度。
“一派胡言!這世間怕是無人能敵你狡辯的功力,是非黑白,顛倒反掌,皆在你一念之間!所以,避塵珠不歡迎你,請你離開!”
裴寂依舊摟著江沅,臉上還掛著沒有消退的戾氣,慢慢地扭過頭,意外地瞇起眼。
江沅此時也算頭腦恢復點了清明,想著趙凌煜這人就像是甩不掉的膏藥,明明有治療的功效,可揭下它,卻會帶著撕肉的疼痛。
少女慢慢從裴寂懷中抬起頭,又松了懷抱,似下了決心一般,一步一鎮定地朝“閻王”走去,湖邊忽地起了一陣“妖風”,吹得江沅幾欲站不穩,趙凌煜下意識地要去伸手扶,卻被她打開來。
“別拿你的卑鄙之手碰我!”
江沅抬眸,眼神光亮忽閃,似有訴不盡的委屈和不甘。她歪著頭困惑地看向他,笑得凄慘。
“趙凌煜…究竟怎樣,你才肯放過我?”
對面的“閻王”顯然沒有預料江沅此時的決絕,這一次也許真的要逼自己與她做個了斷。
“不是說好的么,用你的兩串藍色手串去交換。所以…江沅,那第二條珠串,你要回來了嗎?”
他偏頭看過來,眼神比剛才多了幾分玩味。
江沅這才恍然,垂眸、素手摩挲手腕,好半晌才轉頭朝裴寂瞅去。
不知道是想到什么,裴寂也感應地握住手腕,難以置信地詰問。
“沅兒…你…要把這手串…給他?”
“裴寂,對不住,這是我與他的交易。他帶我來避塵珠,我要將手串贈予他。”
江沅說完,便掐手捏訣,一只手伸向他。被寬袖蓋住的刺青微微發亮,頃刻之間、藍光乍現移動…
兩串珠又完好地重新戴回江沅的手。
裴寂的眼中升騰一股說不出來的情緒,是恨、是濃重的怨和不敢置信。
第73章 啟蟄
云夢釧, 集深海靈氣、云夢、靈澤幻化,通體晶瑩剔透、內并幽藍閃爍。捕鮫人得之,有緣號風雪、海浪,以及鮫人…
趙凌煜就這樣硬生生地, 一點一點地掰開江沅的手, 將那云夢釧從她手中奪去。
“江沅…此一番前行, 后會有期!待他日江山永駐,也有你的一筆功勛!”
“玉面閻王”拿著云夢釧放手中掂了掂,旋即彎眼嗤笑, 將寶物收進懷里。
暮色霧靄沉沉、徒有鴟鸮夜鳴哀嚎。
趙凌煜身形如電,動作迅疾,縱躍如飛,幾個落跑便到了湖對岸, 猶如浮光掠影一般, 眨眼消失不見.
江沅站在原地未動,眼睫微抖、眸痛空洞,定定地望著遠處。似元神出竅般,仿佛自己的心也隨著手串的過人, 而莫名空得痛楚。
身后傳來一聲輕咳, 江沅這才收神轉身。
裴寂依舊垂首立在她身后,沒有將才的慍怒, 面容平淡得可怕,見少女稍微愣神、卻又搖頭自嘲。
半晌, 他喉結上下輕滾, 眼角被風卷得猩紅, 斂眸、勉力扯了唇角,聲音低啞至極。
“都走罷…一切如爾所愿…”
說完便不再看江沅一眼, 轉身離去,只留一抹孤寂落寞的背影。
行將半道,那背影忽而挺立、卻又昂首闊步,身影消遁于融融月色….
江沅回到了云棲閣,哪知綠萼早已在門口候她多時。一見她回來,便急匆匆地沖上前去,拉著江沅回屋,邊走邊發出連貫且未有喘息的三連問。
“事情怎樣了?南宮珩去了沒有?裴寂皇子知曉真相了嗎?”
江沅被問懵了,原本還處于裴寂不理解自己的哀傷之中。
但此刻回味起剛才綠萼的問話,是顯然不合情理的。不光這綠衣丫鬟疑惑,自己也是困惑滿滿。
“什么叫南宮珩去了沒有?”
經歷了今晚的江沅仍舊心驚不止,抽了蒲簟懶散地跪坐在案前,自斟了一盅冷茶,囫圇灌了個干凈,不拘地抹了嘴邊茶漬,撫胸順氣。
待得頭腦清明些,這才接著上句繼續問道。
“不是你去請南宮珩的嗎?他去沒去,你竟不知?”
以往話多的綠衣丫頭此刻情緒也有些低落,她皺眉眉頭,頻繁地吞咽口水,臉拉長得像一只苦瓜。
“江沅…其實你讓我去請南宮珩,他當時并未答應。”
“什么?”江沅疑惑地側頭看著她。
“那你為何不早說?”
“我是想說來著,可是當我去找你,便見你轉身便走,我也沒機會呀!”
綠萼說完,雙手抵在下巴上,無力地趴在案上,心頭的煩躁揮之不去,頗為愧疚地甕聲問道。
“所以…江沅,我們今日的任務是失敗了嗎?”
對面沒有無人回應,窗外的庭院被渲染成墨,房里的燭火搖曳,發出幽靜暖黃的光。
“沒有,裴寂他已經知曉了此事。”
江沅平靜地回道,不用深想也知此事定有趙凌煜參與了八九分。
可是綠萼不知。
“啊?那是怎的回事,難道南宮珩他又改了主意,半道又去了識音樓?”
江沅沒再說話,有關趙凌煜的事,她實在苦惱萬分,自己都沒理個頭緒出來。若是拿了他做假設,再無端引他人揣測。
今晚注定是個不眠夜,夜色清凄、燭火婆娑。玉光殿內人影綽綽,老臣站了一室,爭鋒相對,言辭交鋒激烈,爭吵個不停。
鮫皇裴玄知眉頭深皺,負手來回踱步,
“鮫皇,那南海欺人太甚,玩弄我們皇子彧股掌,若此戰不給他們教訓,往后我們東海何以立足!”
老臣一捶胸頓足,慷慨陳詞。
“鮫皇,此事還請深思,那南海鮫姬是有錯在先,我們悔婚也盡量留個體面罷了。據傳,倭與那南海亦是相勾結,對我們虎視眈眈吶!”
老臣二痛心疾首,小心分析。
…
鮫皇聞言,更覺焦躁窩火,踟躕不定。
“此事容孤同予卿再相商,眾愛卿還是先退下罷。”
今晚的這一出,裴玄知是沒有預料的,本在詠嘆宴上聽歌賞曲,神仙快哉。也不知是誰在自己耳邊嘟囔著識音樓出事了。
心中隱隱不安,沒來得及帶著隨從便急著趕往識音樓,裴玄知剛進門便聽見一男子對懷中少女告白,未及深想,身邊的侍衛猝然一聲高聲呵斥。
事件發展始料未及…這一次南海鮫姬與禮官南宮偷情之事弄得人盡皆知。
就是裴玄知有心想壓下此事也早已潑水難收,老臣們不辨日月地匆忙進殿求見,各個詞正理直、出師有名。
裴寂靠著后殿聽了肱骨老臣的口舌相針,胸腔內翻江倒海,苦澀難咽。
他仰頭閉眼,滿腦的全是江沅與那趙凌煜相擁的身影,一手撫上手腕,空無一物,那刺青像是從沒出現過一般,未在皮膚上深刻自己的印記。
“予卿,此事…你怎么看?”
恍惚間,威嚴肅穆的醇厚聲音傳來,打碎了少年的自怨自艾。裴玄知繞過畫屏,與他相視,燭火覆在身后,更稱得眸色深幽,有如深不見底的寒潭。
裴玄知似是在征詢裴寂的意見,可裴寂又怎會不知父王他早已有了決定。
少見倚在柱旁,垂下了眼簾,遮掩了眼底的落寞,靜默許久,才淡淡開口。
“兒臣聽從父王的決定,此一戰不可避免,所謂不戰不太平…”.
南宮珩與鮫姬自知東窗事發,居然連夜招了船,悶聲跑回南海了。
這一夜的東海海面,平靜無波,中型船舶怕招搖收帆僅憑動力悄聲而行。
船甲上,一佳人裊娜多姿、媚態如風,蹙著秀眉,凝神憂憂地凝望著避塵珠,眼底全是不甘與不舍。
“船甲風浪過大,眼見著就是要過結界了,蓁蓁還是進了艙內休養較妥。”
南宮珩貼心地為鮫姬披上避風氅衣,又想摟著美人回身。
哪知云蓁蓁卻不領情,一把推開南宮,回眸瞪著他,冷冰冰地問道。
“此一局,是否就是你所為?”
“鮫姬何出此言?臣也是真心希望您幸福的。但有些事并不能強求,你與那裴寂…注定沒了緣分。”
南宮珩淡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臉,譏漢地彎了彎唇。
“你!無恥之徒!就算回了南海我父王也不會放過你。”
云蓁蓁氣得臉色微微扭曲,咬牙憤怒地低聲斥道。
若不是自己一時失興沾了人類的酒水,自己又怎會著了這老男人的道。
云蓁蓁一直便知道這南宮珩對自己虎視眈眈,只是忌憚于他在南海勞苦功高,不能強拒,與他虛與委蛇良久不得法。
那南宮珩被惹急眼了,云蓁蓁就連自己身邊的宮女采紅送于他,也都被他食懨丟棄,最終折磨而死。
聽聞采紅的死,云蓁蓁對南宮珩更是恐懼到極點,每每想要遠離他,卻又被他桎梏在近,始終無法逃離,直到孽緣將至,懷上了他的孩子。
鮫姬憤恨地摸著自己已經微凸的腹,隨著隆起的弧度越來越高,積累的失望亦越來越多,終將變成不可挽回的絕望。
南宮珩考慮到鮫姬此時懷孕不易,便不打算與她再做計較,強拉著半拽將她請回了房間。
掩了門禮官南宮原本和煦的眼倏地蒙上了一層陰鶩,他咂摸著微須,勾唇輕笑、遙遙暗忖。
“好戲…也才將將開始。”
云蓁蓁回到房中木然地坐在那里,沒有打罵、沒有痛苦,更沒有捶門要求放自己出去。這一切也是自己咎由自取,若不是自己的身子虛,落胎之舉恐上了根本,她絕對會毫不猶豫地拿掉孩子。
思及此,鮫姬痛苦地仰倒在地,眼淚無聲無息地從臉上滑落,眸光死寂一片.
翌日,白榆依舊掛天閃耀,海和清晨在第一縷藍幽幽的晨曦中融為一體。
東海便下了第一道指令。
“今南海鮫姬失德,兩海聯姻斷破。尤啟今日,全海皆備,為戰綢繆,以求安穩泰達!”
沒有一方禮官交涉、沒有縱橫家斡旋,兩海的鮫族戰一觸即發。
再次應戰的東海鮫人為了守衛家園各個英勇、堅毅,哪怕他們早已知曉,南海已與倭族相勾結,此背水一戰,兇多吉少…
江沅亦是一醒來便聽聞鮫皇的《與民書》,心中不免愧疚難耐,若不是因為一己之私,也不會釀成東海的水深火熱局面。
江沅待在屋里坐立不安,終于等到月色籠了坤靈,避塵珠上燈籠勾勒一眾山水亭臺,宛如游龍伏水,蒸騰的水汽與那光源互相氤氳,使得白日里清晰可見的池水、假山都變得影影綽綽。
她走在羊腸小道,手里的燈籠與那月光想融,光暈落在腳下的青石板上,如洗如灑。
穿過長廊、走過竹林,水汽凝重有如重重仙境,辨著草叢中的蟲聲起伏,踽踽前行,來到了清風居。
那少年依然端坐于書案前,時而研墨蹙眉、時而下筆疾書,江沅仍然躲在窗臺下,一雙鹿眸蒙亮帶著心疼。
忽地,裴寂講一疊奏折全都擄在地上,身體朝后靠著,捏著眉心,疲憊地開口。
“…你真就如此喜歡趴在那偷看嗎?”
第74章 對誓
江沅望著他的側臉, 在那燭火的照耀下顯得有些冷,頭仰著、身子亦是塌在椅背上,臉部半明半暗、墨發的尾掃過凸起的喉結,看不清的神情透著少寡冷漠的疏離感。
“是…”
少女站起身, 無措地左右看了看, 還是手撐著窗階攀爬了進來。
窗外忽然卷進一陣風, 冰冷的風鉆進她的脖頸,江沅打了一個哆嗦,彎腿幾乎站不穩, 像弱不禁風的蒲草。
凄涼的月淹沒了靈魂。
江沅忍著瑟瑟朝前走去,每一步都似下決心、每一步都是沒有回頭路。
近他身邊,跪在他身旁,仰頭看他。她那含羞的眼神透出一絲隱忍, 宛若夜幕中的星光, 微弱而堅定。
“裴寂,對不起。但請給我一次補過的機會。”
…
“哦?那是什么樣的補過?”
裴寂沒有看她,闔著眼、燭火拉長鴉羽長睫,覆下的陰影有如他此刻沙啞的音讓人覺得不真實。
“至此經年, 吾心不轉移。生同衾、死同槨!”
屋內安靜了一瞬, 再沒有涼風刮進、亦沒有細雨亂入。只有這一雙壁人。
他伸出骨節分明的大手小心牽起她的,將她拉起。桃花眼霎地睜開, 墨瞳有如春日融雪后的小溪,溫暖又帶著脆弱, 遙遙看她。
又成為了她的一輪月光, 為她驅散黑暗, 照亮他們彼此前行的路。
裴寂唇角微揚,將她放在膝上, 輕抱住她。
“沅兒…既是你說的,我便當真了。”
少年頭枕在她肩上,雙手似用了全身的力氣將她嵌進自己懷里,哽咽了一瞬。
“隨了我,往后,沒有退路了…”
江沅忽地感受到心頭熱,低頭看,胸前隱隱犯著藍光,光圈正一點一點地消失在自己的衣襟內。
“裴寂,這是什么?”
江沅似是猜到了些什么,卻還忍不住發顫地問道。
“鮫人鐘情一生,選中了便會生死相隨。以這心頭鱗為證,融入你的骨血,它會用我的命…保你一世平安。”
倏的,江沅腦子一片空白,她一瞬不瞬地低頭看著將這一生獻于自己的少年,心疼地撫上他有些蒼白的臉。
“值得嗎?我真的值得你這樣做嗎?”
他那好看的桃花眼里,此刻只清晰地映著她的影戲,搖曳生憐。恍惚間,未待他回道,江沅俯身湊近他的唇。
此刻,無以為報。她攀上他的肩、瘋狂地親著他,好像只有將自己的全部給他,也才能回謝他一二。
唇瓣被覆上的一瞬,裴寂愣了一瞬。可也就短暫的一刻被動,旋即反客為主,將她壓在身下,手早已蠢蠢欲動,趁著少女迷離,頃刻間滑入衣領內探尋。
裴寂抬頭看向她,清澈的眼眸漸漸深沉,氤氳出她看不明白的霧氣,忽地輕嘆一聲,低聲問道。
“沅兒,真就想好了嗎?或許明日便不會再見扶光、陪我永墮黑暗,你…現在后悔還來得及。”
江沅不等他說完,又伸頭堵上他的唇,將那未說完的話順著嘆氣直接渡回自己口中,毫不猶豫地咽了下去。
“我怎會后悔,我是怕你會反悔不要我。”
少女抽出半刻的喘息,鹿眸沉沉望著她,依舊篤定表白。
這一表白似乎是抽在了裴寂的心上,使他更墮沉淪。
他一把拉過少女,將她抱上了書案,急切地拂掉了案上所有,筆墨字畫、奏折書信,件件應聲掉落。
江沅那外罩內衫也裹在其中,紛紛搖曳、鋪了一室。
少女后背貼著冰涼的木,本能地更將裴寂拉近自己攫取溫暖。沁涼的手不住地摩挲他的手臂,整個人愉悅地更加貼著他,帶著一股淡淡的香氣。
他與她視線相交,每一寸的呼吸都有她的氣息凝聚,終是忍不住,脫了那端莊清雅的白袍。
一只手用力地掌扣住她的后腦,不容她拒絕地纏綿、吮吸。一室溫越來越高,他的吻也越來越熾熱,開始尋她的下巴、脖頸和鎖骨…
裴寂不甘拘束這一方書案小地,皺眉忍著欲,彎腰抱起江沅,低吼著扔在水床之上。
吹了燈,忽地一室黑暗,只有少女的凝脂在暗夜里瑩瑩發亮,誘著少年失了智、發瘋探索…
微風吹了簾幕落下,掩了窗外的“蠢蠢欲動”,止住了時光的殘忍推進。這里歲月靜好,這里的深情廝守在得到回報.
夜色在悄然間褪去,天邊漸漸變亮,霞光掃過黯淡的天際,帶著一絲希望和光明。
江沅趴臥在床榻,伸手去摸一旁,沒有昨日與他溫存之人,徒留一臉冰涼的觸感。
江沅驚醒,猛地睜開眼,心下失落、患得患失般,輕聲喚著枕邊人。
“裴寂…?”
沒有答應,半晌,從外室傳來一陣生硬的金屬碰撞聲音,由遠及近。
裴寂推門,卷著英氣之風,鏗鏘挺立在側、姿態卓然。
江沅這才發現,此時的裴寂不再是陰柔魅生的鮫人皇子,而是意氣風發的少年將軍。
一身金色流云鎧甲逆著晨曦,猶如渾身淡淡金光縈繞,襯得面容精致又高貴。
這就江沅心中光風霽月的少年郎啊,桃花眼收起瀲滟淡淡掃來,抬手整了盔甲,亦收了肅穆之氣,柔聲說道。
“沅兒…對不住。”
海岸線傳來激昂的號角,召著錚錚鐵骨即將奔赴戰場。裴寂眸色深遠遙望,繼而側首接著說道。
“你就待在這兒,哪兒別去。有事就去找追風。”
裴寂彎腰抱了抱江沅,冰冷的鎧甲卻不凍人。
他偏頭,湊近她耳邊,熱氣烘著她耳朵,連著聲音干凈磁性,是鮫人語。
“乖…等我回來。”
說完,小心地親上了她的淚痣。
一吻撫平所有傷痛,江沅仰首望著裴寂,一泓清水載日光下照耀,半是惆悵半是依戀。
“早些…安全歸來!”
又是一聲戰鼓雷鳴,裴寂轉身沒有踟躕,身后的金色披風蕩在空中,似乘風凜然而去,有如天神去拯救世人.
江沅幫不上忙,只得待在房里,忐忑地不住向外張望,實在著急就叫來追風,詢問島外的戰事如何了!
今早就聽聞婢女都在小聲議論避塵珠外的結界早已被倭族和南海鮫族聯合術士破除了,短時間根本無法修復。可見敵軍勢力洶洶、來者不善。
“追風,現戰況如何了?你家主子裴寂可還無恙?如實說了,不得隱瞞!”
江沅指著窗外,電閃雷鳴、轟隆徹響,可以想象海面有多慘烈、馬革裹尸、血綿千里…
“回娘娘,皇子暫且無礙,若有事屬下卻會通報。您這樣擔憂徒勞,若讓主子知曉也會讓他戰場分心,于戰事無利。”
追風一個翻身上了屋頂,折腿端坐,眺向遠方,態度極其不耐地向江沅回復道。
若不是主子囑咐保護她,他此時應該是在戰場上與那倭族浴血奮戰,如今卻在這保護一個捕鮫人,想想便覺得荒唐。
不甘的情緒越上心頭,追風懶得理江沅的聒噪,又是一個踏風側翻、爬上更高的屋頂躲清凈。
江沅見狀識趣地沒再說話,只坐在裴寂原先坐過的書案前,靜下心來翻看他曾經的筆墨、想象著少年在此苦讀、籌措…
不覺心底泛起一股酸澀的情緒,怎的也壓不住。一想到裴寂浴血負傷,她感到一陣眩暈,耳中嗡嗡作響、聽不到屋外海岸線的轟鳴。
江沅閉上眼睛試圖尋一絲安寧,可四周的寂靜卻讓她感到更加孤獨和無助。
從晨曦傾灑再到余暉收霽,江沅沒有再等來一絲消息。她實在坐立難安,便還是決定出去看看。
還未踏出院門,便聽見一陣急切的腳步聲,江沅欣喜,立定張望。
可讓她失望了,不是裴寂凱旋,而是一陣綠衣角飄過。杏子眼,波光流轉,一張好看面容卻是愁促眉間、悶添心頭。
見到江沅,不住地兩淚澆流。
“綠萼!”
從未看到過綠衣丫鬟如此悵然痛哭,江沅嚇壞了,立刻走上前去,將她挽著朝屋內走去。
一邊用絹帕替她拭淚,一邊安慰道。
“這是怎的了?難不成一天不見我,就思疾成這樣?”
好半晌,綠萼也只是搖頭不住地哭…
與她同坐在蒲草簟上,江沅無措地望著她,亦是不知要如何再開口。
等綠萼眼淚流個痛快,終是哭聲漸漸轉小。
“江沅…我明日便要離開這里回南海了。咱們的姐妹情誼就此做罷了。”
綠萼哭完一開口便讓江沅驚愕失色。
“綠萼,剛才這番話倒是從何說起?”
江沅眨巴著眼,困頓不解。
“我知你確是要離開東海,但姐妹之情如何就此斷之?我自問亦是沒有負過你。”
綠衣丫頭仍在抽泣,平復了良久,依然打著哭嗝,搖頭解釋道。
“東南海注定交惡,我們再是相見,有日無期。所以,你還是忘了吧。”
江沅聽后更是默然,無言以對。
這綠衣丫頭平日里看起來很是機靈,怎么這次頭腦成榆木了呢。
“你不能來見我,我倒是可以去找你呀,再說了…我也不會一直待在這…”
綠萼低頭沉吟了半刻,忽然提了嗓子。
“江沅,你聽我說…今日我是偷著過來的,有一件事我必須告訴你,若再晚些,恐怕是說什么都遲了。”
這丫頭打斷了江沅的娓娓,抓起手與她匆匆語之。
第75章 尋他
綠萼驚恐地朝四周張望。江沅會意, 走到窗前將簾子落下,屋門緊閉,待得四周悄然進入寂靜,這才湊近綠衣, 與她附耳。
“找機會向裴寂皇子說明, 不要與南海碰硬, 那倭族據說請了神秘的人物,可以念咒馭鮫。…鮫姬臨走那晚于南宮珩的對話被我聽見了。”
“念咒馭鮫,聽起來怎么那么熟悉。”
江沅聞言小聲嘟囔了句, 努力調取腦中的記憶,…轟地恍然。
念咒馭鮫不就是記錄在趙凌煜給自己看的那本《皇家秘志》里的內容嗎。自己的祖先江臨仙曾經便善馭鮫術,至沽國海戰不敗。
難道這一失傳的秘術又重回海戰了?詭異,實屬詭異得很。
江沅沉浸在自己的一派思量中, 卻不知她身旁的綠萼止住了哭, 眼神早已空洞,透露出一股子麻木和絕望之色。
“綠萼,你為何要將此告知于我?原本你也是南海之人。”
江沅收回思緒,困惑地偏頭瞧她。
“因為…我恨他!”
綠萼沒有再深講下去, 她扭頭看向遠方, 那是南海的方向,一陣忿恨的烈焰在她心中直冒起來, 淚膜底下的淚珠閃著猛獸似的光芒。
“江沅你知道那能人術士使用的是何種法器馭鮫的呢?”
綠萼平復了心情,深吸一口氣, 緩緩問道。
今日她是下了決心要將此事全盤托出, 往后可能再無此機會了。
“法器?沒聽說過什么法器。”
江沅蹙眉撇唇, 困惑道。
“有的…那法器是兩串透藍的珠串,名喚云夢釧。”
“云夢釧…藍色珠串?”
江沅咕囔重復道, 越想越熟悉,每日更新更多萬界付費文,搜索QQ群⑻14把①6酒六3線索有如走馬燈串聯在一起…忽然靈光乍現,心中一咯噔,臉上隨即便了顏色。
綠萼朝她望來,沒了剛進門的和煦嬌俏玉面,徒留刷白的臉和無力耷拉的雙眸。
“江沅,江沅…”
綠衣丫鬟推了推她,卻忽然又讓江沅想到了什么。
“綠萼,那珠串是否通體湛藍,有護主人于水火侵蝕之危,并且將其中一只套在鮫人手上,便能降服他,一生馭鮫一次?”
一旁的綠衣丫鬟聽后倒吸一口涼氣,于是小心發問。
“江沅你怎知那么詳細?”
江沅沉默不語,但這不重要。
眼見著時間頗緊,綠萼又接著說道。
“這云夢釧不止有這些簡單的法術。它最厲害之處便是擁有它的主人與帝王簽訂了生死咒,用其帝王心頭血養之,喚醒云夢釧的強大靈力,使之馭萬鮫。鮫人有如無情傀儡任,沒有思維、不知痛苦一般在戰場上廝殺。其殘忍性,就連老天也悲憫不忍!”
這廂江沅是越聽越膽寒,越聽越崩潰。
難道自己手中戴了許久的藍色手串居然就是傳說中的云夢釧?
她瞬間癱軟在地,從沒有一刻有如此刻一般后悔絕望,她恨自己的無知,恨自己的軟弱,怎就將如此一邪靈附體的手串交給了陰狠手辣的“閻王”。
這與助紂為虐有甚區別?
不怪世人們皆道自己是惑世妖妃。
這場戰爭簡直就是自己一手促成的。
這還不夠,自己還要將鯊人的利器親手遞到冷血亂世的魔王手中….
江沅需要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她帶了許多步綢眼罩,據說此能抵抗馭鮫的咒法。
做了一晚上的手工活,忍著無邊的困意,江沅趕往避塵珠南岸。
破曉時分,東邊的天際泛白,四周的景色仍有些模糊,空氣清冷,江沅為了抄近道,走在嶙峋的林間小道,路旁野草離離,風一過搖擺哭喊,那被扶光漫過的陰暗,不甘地掙脫出最后的幽光。
江沅終于到了東海鮫族扎營之地。
未行兩步,便被鮫族士兵攔在營外。
“來者何人?軍營重地也啟是你能擅闖的?”
江沅聞言卻一下子傻眼了,她此番走得急,也并不想到與追風要一封手函,好在此來往自由。
“這位士兵大哥,我…我是來找你們皇子,裴寂的!”
江沅回了一聲,便又扯嗓朝里喊去。
“裴寂…裴寂!是我!”
鮫族士兵一聽此女子竟然忽地高聲,俱是嚇一跳,下意識地用叉戟將她推出幾丈。
又恐那女子包袱里有詐,順帶挑破了布綢,幾十個針腳粗鄙的眼罩繽紛一地。兩位士兵也未料到是此類狀況,繼而面面相覷,不得法。
江沅被摔個朝天,是頭痛、背痛、心也痛。眼瞧著自己受了苦,卻依然進不得軍營,便愁苦滿面,又想著溫聲討好。
于是想著煩心事,又展了假意的笑,雖是情緒浮于表面,但好在姿容絕代,那靈動笑果然有些打動了守衛的士兵。
“勞煩通傳一聲你家皇子,就說江沅前來求見。你只要說出我的名字,裴寂他定會前來迎我。”
江沅說著又從袖中掏出幾錠銀子塞于鮫族士兵手中,那士兵剛想讓開,卻不料被他一旁的兄弟又攔了一把,低聲耳語了番。
原本松懈的“人墻”忽地重新強硬了起來,收了銀子的士兵沖江沅擺手,狀似苦惱地回應。
“小娘子快些離開吧。我們皇子一早便出去了,幾時歸…真沒個準數。”
江沅顯然不信,但瞧著銅墻鐵壁也是無可奈何,想著回去找追風要了通行手函,又怕裴寂來了,自己與他錯過。
于是,她只好落寞地回身拾起地上散落的眼罩,一片片整理好。拂了裙裾,坐在軍營門口的礁石上,想著守株待兔。
亦是不知過了多久,那海邊的日光挪到了頭頂,江沅被曬得有些昏花,可依舊沒有裴寂任何音訊。
正待自己體力不支,幾欲昏倒之時。
忽聞前方一聲豪亮的號召。
“前方戰事吃緊!皇子現再征五方五甲士兵前去支援!”
江沅聽后來了精神,那收了銀兩的士兵誠不欺自己,裴寂果然不在軍營。
得了消息之后,江沅是既憂又喜。她決定不再那么堂皇地跟著他們前去,而是小心地尾隨其后,鉆進叢林,繞著遠路同他們不遠不近的跟著。
這一路的跟蹤差點累掉江沅半條命。那鮫族士兵是時而甩腿快跑、又時而跳海擺尾疾游,為了節省體力,就這么循環往復了幾次,讓著裙裾的少女一路是跟得辛苦。
待到了交戰中心,江沅一個縱步軟在了沙灘上,是環佩零落、發髻散亂、裙擺破垂、褲腳截半,雖身軀瘦弱、但還依然肩背挺立,帶著堅毅的眼神去望向那…她心目中的…神。
他領兵至東海礁巖之上,身軀凜凜,桀驁肅穆。被烏云遮蔽的天,殘留霞光映在他身,那銀色鎧甲早已破敗,透出內里瑩瑩藍鱗。未戴頭盔,墨發自不羈揚在空中,與那自含煞氣的眉眼佐助,令人無端想要退壁三舍。
隨著一聲驚天號角,對面無端多了一團濃艷的紅霧,滾滾自海面奔來。裴寂卻是執戟冷漠地看著,嘴角微微勾著,似笑非笑,大有一夫當關之氣勢。
江沅卻從來未見過此類驍殺場面,她拎著心,顫顫地盯著裴寂。
只見那少年正面迎著濃霧,揮著三叉戟斜斜指向前,一個閃身便沖進霧里不見。
江沅嚇得驚聲尖叫了起來,果然又驚動了一旁的守衛,鮫族守衛這才低頭看到他腳邊匍匐了一妙齡女子,臉雖是蒙塵不見全貌,但一雙清澈的鹿眼倒也人畜無害的樣子。
以為又是皇子的艷羨者,于是頗為無奈地對江沅說道。
“小娘子不必大驚小怪,我家皇子只是使了瞬影術與那南海的逆賊在結界里打斗,誰若是輸了,便會被彈出結界,暫無大礙。”
江沅聞言,心下松快了些。于是不好意思地直起身,空整了自己的儀容,福身道謝。
“多謝這位兵大哥為小女子解惑。可是我瞧皇子的盔甲都劃破也沒叫人再送了件。”
鮫族士兵這會不淡定了,他轉頭打量著江沅,惡狠狠地舉了戟橫在江沅脖頸千,咬牙道。
“你竟然連鮫族的破身術,都不知曉?快說,究竟是何人?”
江沅自知自己漏了破綻,愣了一瞬,繼而編言謊稱。
“士兵大哥別誤會。小女子本是東海以西的沽國邊陲人,這隨父親打漁,無端撞入,還請高抬貴手。”
一邊說著,江沅一邊小心地推開身前的利刃。避塵珠結界自兩海交戰便被打破,鮫人島此時混進人類,倒也是說得通。
鮫人生性單純,聽了江沅的話,鮫族士兵倒也將信將疑地收了武器,扭頭朝前,不再言語。
雖是勉強躲過了一劫,可江沅卻還不敢松心。她害怕裴寂會受傷,那個什么破身術,她應該大致猜到是什么了,無非就是用自己的靈力沖破束縛,半現了本相,來達到強推戰力的無奈之舉。
看來裴寂這一戰,打得甚是吃力。
天空驟然烏云密布,狂風大作,卷起來海邊三層浪,伴隨著鮫族士兵的沖鋒吶喊聲,兩兵又開展了新一輪的廝殺。
可是…裴寂還在那團紅霧里,依舊沒有出來。
江沅不顧結界的狂浪襲人,慢慢靠近它,一股濃烈的血腥味鉆進了少女的鼻腔,又掐得她的心陣陣發緊…
第76章 誘捕
江沅抖著聲腔, 不住地朝紅霧里喊去。
“裴寂…”
第二個字還未脫口,便見一抹藍色的身影被打了出來,江沅嚇得差點失聲,叫破了嗓子朝裴寂飛奔過去。
少年匍匐在地, 墨發散落一地, 遮了蒼白的魅容, 身上早沒了盔甲,胸前后背布滿波光粼粼的藍澤鱗片,不過少頃, 藍鱗里滲出藍血,順著紋路沾染全身。
裴寂微擰了眉,面色露出幾分痛楚,見到朝自己跑過來的少女, 眼睫微濕, 努力伸手抹了嘴角的藍血,蒼白的唇抖了幾瞬,聲音低得幾成氣音,卻仍然朝江沅大喊, 有如野獸哀鳴。
“別過來!江沅!你快些離開你”
可戰火燎天, 江沅根本聽不清裴寂在說什么,只是不顧地朝他跑去。
就在手即將觸到他的, 卻無端出了一個大力,扯著江沅朝那團紅霧飛去。
江沅絕望地掙扎大喊, 眼睜睜地看著裴寂被傷得倒在地上卻無能為力。
她憤怒地朝后望去, 卻見自己被捆了手腳, 瞬間被吸附一艘船的柱子上,耳邊不住地響起狂妄的笑, 再定睛一看,那男人抹著微須,正譏諷地睨著自己。
“南宮珩,居然是你?”
江沅在這里看到他,其實也并不十分意外,她知道南海器重他,可沒料到他竟然有如此強悍的戰斗力,讓他任虛名的禮官確實是屈才了。
“沒想到吧?云芊?還是江沅?沒想到我們這么快就見面了?”
南宮珩沒再戀戰,與江沅對話的功夫,居然收兵回府了。
好似此一戰不是為了與東海一爭高下,而是沖著…江沅而來?
這就很奇怪了,江沅亦是心煩意亂,雖是想到了這一層但也無暇顧及自身,眼瞧著這艘船越行越遠,直到看不見倒在地上的裴寂,于是急得脫口而出。
“你快放了我,這個卑鄙小人,到底把裴寂怎么樣了?”
南宮珩聽了也不惱,踱著步子氣定神閑。
“還惦記著情郎?放心!你這個情郎一時半會死不了。倒是自己的安危,你不在乎么?”
江沅聞言淬道。
“呸!抓個婦人算什么光明手段?你不過是想拿我掣肘于裴寂。所以我需要擔心我自己嗎?”
南宮珩頓了頓,依舊摸了微須狀似雅士負手而立,靜默了半晌,緩緩開口。
“此話你只說對了一半!你我無冤無仇,說到底,我倒還要感謝你吶!”
南宮珩半諷道,又替江沅松了繩,少女見狀想要跳海逃跑,始料未及間,卻被南宮點了后脖頸,那身軀不受使喚地瞬間歪倒在地。
“江沅,捉你非我本意。但也還請你別想著逃跑,此一類軟骨術,非我意愿能除。”
說罷,便命人抬了江沅進了船艙.
且說南宮珩抓了江沅倒也沒甚難為,只是乘著船一路向南,來到了南海鮫人的霖澤島。
江沅被關進船艙,不見天日,只覺得船緩緩靠岸,又被人押進箱子抬了出來,至此都不辯方向。
也不知道東海同南海交戰幾何,江沅一被鎖進屋內,便眼疾手快地拉著一個即將要離開的小廝詢問情況。
“這位小兄弟,求求你便告訴我吧,如今東南海相戰何如?”
說著便又懂行的,從袖中掏出了碎銀子塞過他手。
哪知這回的鮫人小廝也算訓練有素,將接對的銀子又放回案邊,高傲地睨了她一眼,無言、轉身便關門離開了。
江沅頹倒在地,懊惱地捶頭,后悔自己沒有聽裴寂的話,安心在清風居等他。如今卻是落了這番被束縛的田地,現下也不知裴寂的傷勢如何了,陣陣愁人。
轉眼又是過了幾日,江沅坐在屋內實在是想不通那南宮珩拘了自己到底有何目的?這期間,裴寂全無消息:不知他是否傷勢痊愈,亦或是早已嵌南海前來營救自己。
而江沅自然不希望他中了圈套前來營救自己。只要裴寂不出現,自己還是有逃生的希望的。
這幾日江沅也算是看明白了,那南宮珩確實沒有再來為難自己,顯然他的目的達到了?
可心下隱隱不安,到底南宮珩想要什么?!
這一日,江沅照例在門口大喊大叫博得關注,這時有一道清麗的嗓音從門外傳來。
“江沅姐姐,是我。”
江沅聽得直覺是綠萼,可仔細辨得,又不熟悉。
于是,懷著戒備心,允了來人進門。
進來的依舊是位貌美女子,柳葉眉、櫻桃口,一雙杏子眼波流轉、肌膚吹彈可破,江沅早已對鮫人的外貌免疫,但見到她依舊又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自己每天面對同一個小廝送飯,依舊多久沒見第二個活人了。即便南宮珩也是剛抓了自己那日露了面,其后完全神隱。
所以江沅見到這位少女亦是有些激動的,上下打量了番,雖然貌若王嬙,但卻還穿著素白婢女服。
這白衣婢女進來之后,悄步掩了門,又謹慎地趴在門邊聽了會動靜,這才轉過身朝江沅施施行禮。
“婢子白芷見過沅娘娘。”
“沅娘娘?”
江沅聽得心驚,卻又故作淡定道。
“白芷姑娘,想必你稱呼錯了,我并非什么娘娘。”
“娘娘誤會了!婢子知曉您與東海皇子交心,因不知如何稱呼。故受好姐妹綠萼所托,前來查看一二。”
白芷低聲娓娓,不卑不亢。
江沅這才明白,這婢女原是綠萼在南海的好姐妹,所以自然會對自己有所關照。
“嗯,我已知曉,但還請白芷姑娘不嫌棄地稱我一聲姐姐便可。娘娘一名實在擔不起。”
眼前的小丫鬟自進來就沒甚情緒,直到被允許與江沅同輩相稱,驚覺受寵若驚,抬頭仰望,檀口微啟,杏子眼應景地氳著水汽,努力克制顫著的聲音,輕喚了江沅一聲。
“沅姐姐…”
江沅凝神望著她,不覺心生感慨。
又是一可憐人。
隨后私事不論,白芷換了嚴肅的情緒,湊近跟前,與江沅紛說。
“沅姐姐,此番我來是向你透露寫東海的戰況…”
江沅猛然眼亮,長睫微顫,蠻是渴望地捉住白芷的手,就像是遇見了救世主。
“白芷妹妹,你真是我的好妹妹,請將快些說來?”
白芷也是不負眾望地告知了江沅,東南兩海早已停戰,皇子裴寂亦無大礙。只是聽說修整十來日的皇子不日要來親自要人。
江沅聽了更是證實了自己的猜測,兩海交戰自那日自己被抓,就停火休戰了?說到底,他們爭得竟然是自己?
倏的,江沅嚇得丟了手中的茶盞,顯然也是被自己的猜測驚到了。
但沒有失了理智,她回眸,竊竊問道。
“據說那倭族有能人術士擅馭鮫之術,此番戰爭可有使出來?“
白芷低頭作想,片刻緩緩搖頭。
“未曾聽說過。”
江沅長舒口氣,雖然自己熬了通宵做了些蹩腳的眼罩,但幸運的是沒用上,也算是好事一樁。
白芷前來給自己帶來這么一個令人欣慰的消息,江沅興奮地,簡直想馬上沖出去見一見裴寂。
可惜自己中了南宮珩的軟骨術,現如今能走上一步都是困難。
江沅哀嚎地捶腿,被白芷看出了難處,于是她又好心地提了“建議”。
“沅姐姐,別掙扎了,你這軟骨術的高深就在于越運力,力道散得越快。所以還是節省點體力吧。”
“那怎么辦,如何能求得南宮珩給我解了法術?”
白芷朝門口望了一眼,忽而眸中晶亮了一瞬,轉向看她,目光一擰,遲疑道。
“這陣子鮫姬可能會過來找你問話,你想辦法讓她去替你說情。因為…南宮大人最聽她的話。”
這白芷提的建議,等于白說,云蓁蓁本來就與自己不對付,這如何哄得她幫自己解咒。
江沅聽后失落感泉涌心頭。
“白芷,謝謝你的好意。這軟骨術我再想其他辦法解決吧。”
江沅托腮思緒早已飄向老遠,一室安靜、各自沉緒…
通過與白芷的對話,江沅稍微心安了些,但是她總覺得哪里怪怪的,自己與白芷從無見面,可依著綠萼的關系,能無話不談。
綠萼…綠萼?此地界為南海,她居然不親自來見,居然拜托他人傳消息,這很不合常理!
江沅朝白芷那看了一眼,思慮了幾瞬,半晌才輕聲問。
“白芷,綠萼拜托你來與我托話,可是她自己為何不來?她現在人呢?”
這白衣丫頭聽了江沅的詢問,頓時眼淚尤如短線的珠子般滾落下來,她的聲音哽咽著,幾乎無法說出話來。
江沅見狀一種不好的預感躍然腦海,她下意識地后仰了半寸,手指透涼,努力維持著面上的平靜。
“綠萼…她是不是出事了?”
白芷聞言,哭得更難過了,似默認一般,好一會止住了哭,抽噎道。
“沅姐姐,你知道綠萼有一個姐姐叫采紅嗎?”
…
“哪個不識眼的賤婢,就連本公主也敢攔著不讓進?”
白芷待再要開口便聽見門外的鮫姬的呵斥聲,無奈只得噤聲不再言,打了手勢翻窗離開。
門在下一刻被推開…
第77章 撒氣
從門外走來一香草佳人, 金釵鈿合、蟬衫麟帶。她身著五色錦盤金彩繡綾裙,外罩逶迤白梅蟬翼紗。廣袖上衣繡五翟凌云花紋、以暗金線織就,點綴在每羽翟鳳毛上是細小而又渾圓的虎睛石,碎珠流蘇如星光閃爍, 光艷如流霞披霓。
云蓁蓁高挽了發髻, 斜插一枝鳳金簪, 面容精致無瑕,如同出水芙蓉般脫俗,透露著淡雅與高貴之氣。
若不是看她那微微隆起的腹部, 以及便便辛苦的蓮步,江沅真以為此女子如同畫卷里走出來一般。
可再是仙姿玉色架不住她滿面嗔怒,帶著煞氣走來。
江沅忽就覺得陰風撲面,徹骨的寒沁入骨髓。
再正色去看來人, 那鮫姬身后跟著的嬤嬤更是貌若羅剎, 惡狠狠地盯著江沅,掂著手中的粗鞭,嘴角更是兇惡扯笑。
來者果真不善!
江沅跪坐在案前,心生膽寒、眼眸斂了一處, 捏著雙拳, 忿恨難耐。
由于軟骨術的禁錮,無力起身、更無處躲藏, 徒有大顆的冷汗無聲地砸在地板上,漸起小小的水花, 訴說著不甘。
“江沅?還是云芊?”
鮫姬款款走了過來, 笨重地彎腰, 深掐住江沅的脖,咬牙冷笑道。
“你真是好本事!躲在我身邊, 試圖挖墻腳?可你沒有想到終有一天會栽我手里邊吧?”
“是你自己行得不端,做了些沒得逞的勾當,妄圖拿我泄憤罷了!與我何罪?”
江沅悲憤至極,閉眼顫聲道。
“要打便打,無須再多啰嗦!”
語畢,江沅感受到手中的力道突然加重,阻得自己無法呼吸,臉憋霎紅,卻依然不屈討饒。
“賤婢!”
鮫姬終是無力而脫了手,仍不解氣,卻反手揚了一巴掌。
“啪”…
江沅被打得偏了頭去,嘴角瞬間溢出血珠,可依然微闔了眸,努力將口中的腥甜咽了回去。
“就憑你,也配與我爭予卿哥哥?若不是你橫亙中間,裴寂便早娶了我。何故直至今日他仍就搖擺不定,無端生了頗多枝節。”
鮫姬單手叉腰,胸腔起伏不定,在老嬤嬤的攙扶下勉力起身。
江沅見狀,自知這一次的皮肉之苦是不可避免的。依這么些天的觀察,云蓁蓁也只能對自己撒氣,不敢下死手。既然如此,便索性讓她來個痛快。
“是你自己不知檢點,不守婦德,釀成大錯!如此卻要怪罪他人,我見那南宮珩對你也倒是癡情一片,你與他成雙成對亦是圓滿,你怎就想不通呢?”
江沅迎上她的目光,睫羽輕動,掩蓋了先前的痛楚,再抬眸亦是神情自若,緩緩開口。
“你休要在這攪蠻理!我與南宮珩不過就是上下屬的關系,即便這孩兒意外到來,也仍舊改變不了此種事實!”
云蓁蓁起身走到窗邊,望著滿園薔薇不住搖曳,更是心緒飄蕩,遙遙暢想。
“所以…是你命他將我抓來的?”
江沅繼續溫聲開口,徐徐誘之。
很明顯,鮫姬的脊背無端地僵直了一瞬,繼而又軟了些,恢復如常道。
“不論是誰想抓你與否。此在南海一地界,你都在劫難逃!”
江沅聞言,心下了然。察覺她理由蒼白,很明顯,抓自己并不是鮫姬的本意,或者說先前自己被抓,與她無甚干系。
既然如此…
“是嗎?我在劫難逃?既然你看我如此厭惡,不若你要南宮珩將我殺了吧?就此不礙你眼,豈不是更讓你心生暢快?”
江沅想著繼續惹怒她,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這一句確實觸到了云蓁蓁的軟肋,南宮珩交代過,要完好地對待江沅。所以她這次前來居然還被擋在了門外半瞬。
鮫姬天生性子直遂,不懂虛與委蛇,所以被江沅一激即怒。
“云嬤嬤!快去用鞭抽打她,我不想再聽她說討厭的話!一直抽、抽到她求饒為止,看她是否再敢大放厥詞!”
云蓁蓁出聲打斷她,瞪著江沅,眉心緊蹙、臉頰也因為怒氣染上緋紅,大聲命著老嬤嬤,惡狠狠地揚鞭走向無力的少女.
那嬤嬤毫不手軟,走上前去也不多做準備,上手就是一鞭子抽打在江沅的脊背上,那皮鞭撕開衣服、舔著肉,瞬間綻出血花,淡淡的血腥味漫延屋內。
眼看跪下的人兒因忍痛而嘴唇被咬得森白,嬤嬤似更得了“鼓舞”,又更大力地一鞭子招呼在江沅身上。
終于江沅疼得忍不住地大笑起來。傷口火辣辣的痛,她呼吸加快,頭暈目眩,伴隨著軟骨術的加持,身體仿佛要被撕裂一般,豆大的汗珠不斷地往下冒,打濕了額前的發。
看上去是那么的無助,江沅實在不能承受再一鞭,她大笑著求饒,駭得老嬤嬤始料未及,踉蹌著后退了幾步。
“鮫姬…這還打是不打?”
眼看著江沅被打得趴在地上大笑,場面甚為詭異。雖知曉她為捕鮫人,但還是因為此笑過于驚悚,云蓁蓁遲遲不敢再下令對她用刑。
江沅忍著痛和笑,掙扎起身,手腳不停地抖著,卻也強撐著說道。
“還請鮫姬開恩,若是再一鞭子下去,恐真要送我歸西了。屆時,落得此下場你也一時不好交代。不如我們倆做個交易如何?”
云蓁蓁眼瞧著江沅幾近虛弱將死的樣子,后悔令嬤嬤下手重了些,正苦于無法收場,對面那傷痕累累的少女居然主動給自己遞了臺階。
“做甚交易?”
鮫姬緩了臉色,在嬤嬤的攙扶下,小心地坐在一張八仙椅上,沒再看匍匐在地的人,冷冷地轉頭望向別處。
自小便明白,生命貴于天。所以即便渾身疼痛難捱,即便軟骨術害得她言語都困難。
江沅仍需要抓住一切機會逃出去。
“先下對我打也打了、罵也罵了。鮫姬也該消消氣了。”
江沅喘著粗氣爬到了云蓁蓁的腳下,討好一般低頭懺道。
“左右不過一個男人,我江沅自認爭不過你。如今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慕強自是天性使然。”
緩緩長舒口氣,心里暗自不舍:綠萼,對不住了!
“這發簪是裴寂送給我的心頭鱗做的,我…不配擁有它,現將它轉贈予鮫姬,我與裴寂便至此兩寬。”
江沅卸了綠萼送于自己的發簪假托裴寂之名,雙手呈于云蓁蓁。
此一也乃無奈之舉,裴寂送給自己的心頭鱗卻早就深種于心,想要取出何其困難。再者,既是苦肉計,江沅也的確不舍。
果然鮫姬那張冷面卻忽地轉了性,那張嬌容生動了起來。她柳葉眼微闊,檀口微張,難以置信地看著簪子。
她抖著手,頓在空中空捏了幾下以保鎮定,隨即一把抓了那只簪子,小心在手中把玩。即便那簪子隱隱泛著綠光,云蓁蓁卻也不疑有他。
她不會想到女子時間也會有深厚的情誼,更不會想到江沅會在自身難保的情況下,使用懷柔之策。
“這簪子你可當真要送我?”
鮫姬欣喜地將簪子收在懷中,卻還假意客氣道。
“自然是送。經歷了這么些事,我也想明白了,這世間男兒千千萬,也并非裴寂一人不可。我自知我對他情意不若你對他那般癡情。”
江沅動之以情,悄然跪直了身又接著曉之以理。
“再者,南宮珩捉我不過是引裴寂出來受死。試問鮫姬,您是否冷漠地看著裴寂被捕,被用刑,一輩子關在冰寒的地槽內,不成人形。”
江沅邊說邊注意鮫姬的表情,書中說那鮫人天性善良,唔…誠不欺我。
“不如,還請鮫姬去替我找南宮珩求個情,就放了我這個廢人罷!”.
鮫姬帶著裴寂的“心頭鱗”滿心歡喜地離開了,江沅精力耗空地頹倒下去,不知道云蓁蓁會不會替自己求情,但自己如今也只好耐心等下去。
且說云蓁蓁走了之后,確實有認真考慮江沅的話。于本心來說,她確實不愿意看到裴寂再被抓受苦。那捕鮫人放了也罷,她既主動愿意離開裴寂,自己為何還要困著她,給他倆制造重逢的機會?
心下如此思量,腳步也不知不覺地來到了南宮珩房內,正待駐步踟躇,房門從里拉開來。
“蓁蓁?快些進來!”
南宮珩原本肅著臉在見到心愛人的瞬間展笑,愉悅地摸著微須,而后上前攬她,擁著進門去。
…“放了江沅罷!”
鮫姬沒有再余言,也未閑坐,冷著臉開門見山地說道。
南宮珩也不氣惱,依舊面上帶笑,拉著云蓁蓁坐在軟墊上,自然地捧過她的雙腿,替她掐穴消孕腫。
凝神矚嬌,半晌,
“此事…不急。”
云蓁蓁美目嗔怨,乜著他,壓著聲質問。
“何為不急?你們抓她莫不是就為了引裴寂相救?”
“蓁蓁既是知道,又何必再強人所難?”
南宮珩冷聲拒絕,起身不再看她。
云蓁蓁心有不甘,摸了摸頭上那綠鱗發簪,沉吟半刻,轉眸狠瞧著他,依舊態度強硬道。
“南宮珩,我命你即刻放人。不然這孩子不生也罷。”
鮫姬賭氣說道,嬌唇緊抿,剪水的眸氤氳著霧氣。南宮珩回過頭恰巧望著美人顰眉蹙額,終是不忍。
他走到云蓁蓁身邊,牽起她的手,放在掌心揉搓。半晌,長嘆一聲。
“此,我做不得主,還需要請示他…”
第78章 插翅
江沅仍在屋內焦急等待, 她不知道此一番的置之死地能否換來后生。
南海霖澤島悶熱多雨,肩背處的鞭痕混著汗水黏膩在小衣裳,隨著動作幅度挲挲剮肉。因自己仍是人質,所以不得有婢女前來服侍、換藥, 只能硬扛著盡量不去動彈刺激傷口。
江沅的后背疼得火辣, 連帶著沐浴這件事也成了奢侈, 整日被關在逼仄的廂房內,沒人說話關心。
丫鬟白芷自那次見面之后也沒再來過,江沅心生忐忑, 那白芷由于鮫姬的進門尋釁被迫地閉口離開。
可是她說的采紅…是誰?綠萼此時又在哪里?她會不會看到云蓁蓁頭上的綠鱗發釵而心生誤會?
一想到此,江沅急得咬齒、捏拳,懊悔不已,惶惶半日不得秒計。
此廂房內只一扇小窗, 僅容身型嬌小的孩童縮著進出。
江沅撐著起身來到窗邊眺望, 那一窗景夜色已深,四進四出的院落、亭臺樓閣、飛檐青瓦、一步一景,在月光清輝的披迷下,處處渾然成啞靜的水墨畫。
馬蹄聲由遠及近, 噠噠地敲擊地面, 陣陣入耳。江沅抻頭向外看,只見一人戴著斗笠端坐于馬上, 閑著身款款朝門內走去,徒留一抹背影漸漸融入一團濃墨中。
江沅好奇, 如此寂寥深夜, 怎會一人一馬大喇喇地悠閑進入鮫姬府內?
又是一夜無夢, 此被關得昏天暗地,不知今夕何夕, 江沅躺在床上備懶,想著起身也無用,亦不知前途晦明。
江沅翻身,后背的傷口荊棘縱布,有如走蛇盤亙,摸上去凹入扎手、煞是恐怖。
無奈…傷口膈背,無心再眠,實在不忍,起身想著喚來小廝去要些金瘡藥,江沅拖著小步,強運了力氣,剛走到門邊,邊聽外面有解鎖的聲響。
江沅驚悚地瞪著門口,見門被推開,一瞬間神情有些慌亂。
湛藍錦衣外袍飄進屋內,男人低頭陰鶩地笑,甕聲沉冷。
“江沅…想要離開嗎?”.
江沅不知道這南宮珩安的什么心,進屋便給自己解了軟骨術,又丟下一瓶金瘡藥,摸著微須抬頭睨著她,眼神閃過一絲玩味,旋即冷哼一聲,竟不再言一語,轉身邁步離去。
…這是什么意思?
廂房門大敞,守衛也撤了去。這是…要放自己離開?
她心下犯惑,探出半身朝外張望,又下意識地縮回了腳步。
刻漏滴滴…門外風呼嘯灌進,似催促著她前行,又像一口深淵卷著她墜入。
不管了,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拼個前路。荊棘也好、坦途也罷,不闖能得知何如呢?
江沅也沒甚可收拾的,藏了金瘡藥,活動了“新生”的手腳,頓覺有力非凡。
此地為鮫姬府,走十步一景。北處危石堆砌假山,沿山高高下下遍種數百竿鳳尾竹,映著紗窗,都成濃綠,上接水榭。遙見池水粼粼、荷錢疊疊。
再轉角走出荷塘,便瞧見花棚菊圃,綠蔓青蕪,無情一碧。與那碧端末節,有一公子金縷長袍長身玉立,晴空朗春,微風拂花,折射出斑駁與他,眉目英挺、神色專注。
江沅下意識地向前,沒有停歇,微風不停地卷著發梢遮了眼眸,讓她無法看清“謫仙”。
那熟悉的身影,有如蠱惑人的強大吸引力讓江沅加快了腳步朝他走去…
直到將將能看清那男人的長相,江沅暗道不好,便拔腿轉身朝后跑去,一路上花瓣卷裙、青絲亂舞,狼狽不堪。
可江沅顧不得這些,只徑直朝前,加快了腳步、越跑越快,心中別無他念,只希望離他越遠越好。
原來,昨晚眺窗,低頭瞧見那一騎馬男人竟然是他!
江沅心跳有如狂鹿奔撞,不察因是轉了意識,被一個趔趄絆倒在地,忽覺前方一道暗影覆身,江沅不甘愿地閉眼不應。
卻仍有魔音灌耳,那男人帶著戲謔的笑意,低聲對她說道。
“沅娘娘,你這是在躲什么?”.
江沅又被趙凌煜抓了。
此一間廂房可比之前自己住得寬敞一倍不止。一鼎銅爐立在正中,燃著安神香。對面臥一條長長紫檀案幾,上呈放幾卷經書,“閻王”則跪坐在側,一手支額,無心地隨意翻看。
江沅則趴臥在案幾對面的四方臥榻上,下鋪著細織蓉簟,堆著錦緞薄綢,柔軟舒適的環境有時候會令人喪失意志。
可此番的少女卻異常清醒,她死死護住身上的衣,即便那粉衣早已不辨顏色,面對“閻王”也不敢隨意脫換。
墻的一角落仍還咕嚕嚕地滾著一紫金原肚小琉璃瓶。
就在前一刻,趙凌煜強著要給江沅后背上藥,哪怕江沅三申自己有藥且早已擦過,“閻王”不耐煩地扯過南宮珩給自己的金瘡藥,隨意地扔在地板上。
“咚咚”地敲擊著地板聲,震碎了房內的曖昧氛圍。趙凌煜隨即冷了臉,不再勉強江沅,隨口丟了一句話,讓少女再行斟酌。
“隨你…今日若不讓我幫你上藥的話。那只鮫你也不指望能見上了。”
果然這句話觸動了江沅的軟肋,原來他們并未打算真正放自己走,也從未放棄打算生擒了裴寂。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他!“玉面閻王”做的一盤好局!
江沅感受到“閻王”的野心勃勃,并開始對他愈發生出厭惡與膽寒。但他卻對自己招致的不滿似乎毫無察覺。
依舊懷著閑情逸致,竟卷了衣袖,指著紫檀案幾揮毫潑墨。感受到不善的目光,趙凌煜抬眸淺笑。
“娘娘這又是何必呢?后背的傷早日痊愈,你也能早日見著他。”
“不是說好放了我嗎?怎么又拿了他,威脅我?”
江沅望著他那副虛偽的笑意,那種刻意在面上維持的友善,實在讓人心口犯堵。
“唔…原先確實打算放了你,與他…那只鮫,逍遙快活。”
趙凌煜放下狼毫,側頭,盯著江沅,若有所思地說道。
“只是…朝陽城里出了些狀況,需要你隨我回去一趟。”
江沅眼眶微闊,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
“朝陽城都在你這個攝政王的掌控之下,能出什么事?”
“此事…說來話長。等回去的路上我慢慢與你講來。”
“閻王”明顯不愿意在此深聊此事,沒答話,反而轉了話頭,清雋的眉眼彎著“和煦”的笑。
“所以…我知曉你若不再見他一面,是不會甘心所我同回的。”
江沅聞言沒接話,卻隱隱覺得哪里不對。趙凌煜為何會出現此地,帶自己回去,絕對不是他臨時起意。
早在兩海交戰之時他便計劃要抓自己回去了,可是明明在避塵珠上,他意不在自己,怎么如今轉了性子?
避塵珠,云夢釧…對了!
江沅靈光閃過。
“趙凌煜,我且問你,我給你的手串呢?”
她刀來的眼神像是寒冬的堅冰,以肉眼捕捉不到的速度結凍。
對面的人聞言亦是眉頭微蹙,神色幾番變化,整個臉龐呈現難以辨識的復雜之色,可他也很快調節過來,在一切的平靜之下,只剩下一抹深刻的思慮之色。
濃重如霧,片刻消散。他嘴角揚起淡漠的笑,雙眼定定地看她。
“自然完好地,躺在我懷里。”
趙凌煜拍了拍胸口,又坦然地張開雙臂,雋眉邪佻,一副你有本事便自己討來的無賴模樣。
江沅氣結,大聲回懟道。
“既然云夢釧我已送你,還妄想從我這再得到片羽分毫,都是做夢!”
趙凌煜聽后微愣,又隨即歪著腦袋低笑了幾聲。
“江沅,你也太高看自己了。我此番來也不是全為了你,要不要見裴寂,要不要隨我回去,都隨你。”
江沅正待開口,又被“閻王”下一句話堵在喉間。
趙凌煜又壞笑地補充了一句。
“這一切的前提,自然是要允我為你上藥。”
江沅:….
美人斜靠在臥榻上,閉著雙眼不去看轉頭看他。半解了衣裳褪至腰間,細膩的白背上紅痕深重,嫩肉外翻,隨著趙凌煜撥開遮掩后背的烏發,發絲粘黏掃過傷口,江沅疼得咬唇頻蹙眉。
趙凌煜看著被鞭打傷,眸色瞬間冷戾,望著佳人因忍痛而蒼白的臉,又滿臉心痛地問道。
“可是我手重弄疼你了?”
江沅再無力氣說話,只是睫羽微顫,緩緩搖頭。
“那老婦人下手也忒狠了。如此不知輕重,看來卻已沒有留的必要了。”
身后傳來偏冷的聲音,任憑誰不經意間也能聽得出幾分殺意。
“那老嬤嬤是云蓁蓁身邊的人。如此,你也能伸手夠得著嗎?”
江沅咧著嘴與他扯話道,對于趙凌煜她真的越發看不懂了。
“哼!區區一下作的婆子,還需要我親自動手嗎?”
趙凌煜應得輕飄,手下的動作也是小心翼翼,他灑了藥粉,又擔心弄疼了江沅,將嘴對著傷口輕輕地吹了幾吹。
如此往復,原本緊繃的背脊漸漸松懈下來,待得全部上完藥,江沅卻不再設防地闔眼熟睡。
徒留“閻王”滿頭大漢,氣喘吁吁。待得抬頭看她,眼瞧著佳人睡靨嬌俏,也只能無奈地搖頭扯笑。
第79章 再別
不知是不是睡著之后養傷, 江沅幾日沒有好夢,這一覺醒來卻早已暮色昏黃、清輝半灑。
猛然起身,卻發現后背的火辣辣的疼痛感消失了。
“閻王”的金瘡藥果然好使,坐定了會, 邊聽屋外有小婢女在屋檐下咬耳朵。
“聽說鮫姬身旁的云嬤嬤被打死了…”
“啊?她可是鮫姬依賴的人。如此, 怎會遭遇橫禍?”
“不知…但據說鮫姬敢怒不敢言, 想來是個大人物給拖走打死的…”
“…奇怪?也不知道是誰做的…”
兩個婢女的聲音漸行漸遠,卻讓江沅的心越發沉重。一個南海公主的身邊人,他趙凌煜便能說殺就殺, 到底他的勢力有多強,江沅壓根兒都不敢再往深處想.
又休整了半日,趙凌煜應著承諾帶江沅去看了裴寂。
霖澤島內正值春末夏初,本就炎熱的天冠上了夏的名號, 便有了做熱的本領。
江沅隨著趙凌煜走出鮫姬府, 一路沿海岸線前行,那頃刻之間的涼爽有如到了凜冬。海風狂嘯打浪,卷起海潮鼓噪著、吶喊著,拼命地朝沙灘沖過來。
那帶著巨大的沖擊力的海浪幾欲拉著她入水, 江沅陡然縮了脖頸, 下意識地拉住了趙凌煜的衣袖,試圖找尋安全感。
趙凌煜則微微一怔, 隨后好心情地攬她拉在自己里側,隨后低頭調笑。
“每逢初一、十五, 海邊都會產生潮汐。怎么, 你一個從漁村出來的捕海能手竟還會怕它?”
“我當然知是潮汐, 只是武陵村的海哪能卷起如此之高的海浪。”
江沅沒有避諱地繼續朝他懷里鉆,似乎是很害怕這海浪狂涌。
那種被浪卷進水里的窒息感, 和任波逐流的無力感,隨著海浪拍打一次,就在江海的腦海閃現在一次,揮之不去,躲藏無地。
江沅閉著眼,緊扯著趙凌煜的胸襟,示意他快些離去。
直至白晝溘逝,天空逐漸泛暗夜的藍,一輪潮汐過后,江沅終于隨趙凌煜走到了裴寂被關之處。
此地非刑獄、非冷宅,而是一處雅致的庭院。遠離了潮汐的侵犯,那院中被點亮繁密石燈籠,將一切事物都覆了朦朧的光暈,令人看不真切。
那處處雕梁畫棟、珍花異草,曲水小溪經廊下蜿蜒而過,于花木深處瀉一方小池,如仙境一般。
江沅嗤鼻走進,不屑再次駐足半刻,她既已猜到關押裴寂的地點定是那癡情云蓁蓁所選,自然待他不會苛責。
可令江沅沒有想到的是,進了房內,卻一步換景。沒有了屋外仙氣飄飄、風光旖旎。內里陰暗凌亂,江沅不適應地盲里尋光,好一會才緩過來,轉眸探查了一圈,竟意外發現有一黑衣少年無力地躺在角落。
桃花眼收了瀲滟,濃黑的睫毛覆下了一片陰影,好似蝴蝶扇翅般抖動。陰柔魅惑的臉不見傾世蠱惑,薄唇進抿,處處破碎得厲害。
江沅駭得心臟狂跳,她難以置信地蹲在他面前,小心地捧過他,顫著聲叫他。
沒有回應…
江沅慌了,拼命地搖著裴寂,想要喚他醒來,可終究無果。
“趙凌煜!這到底怎么回事?裴寂他…為何遲遲不醒,你們究竟對他做了什么?”
江沅轉過頭,死死瞪著趙凌煜,憤怒地后者。
這才多久沒見,裴寂怎么落得如此田地,蒼白的臉毫無血色,但下唇卻有干涸的血痂,像是忍痛受刑的自殘。
“請恕微臣現如今沒法回答你。但是我可以保證,南海鮫族對于他的自投羅網算是寬待,并未傷他分毫。”
趙凌煜一臉無辜狀,舉起右手,摁下兩指頭起誓。
見到江沅依舊沉著臉蹬他,趙凌煜與她眼神對視了一瞬,又心虛地挪開來。
“江沅,你聽說鮫人被詛咒的故事嗎?”
身下的少女猛然抖了抖,眼神瞬間愣神了一瞬。
趙凌煜知曉她必然是想起了自身捕鮫人的詛咒,又趕忙說道。
“并非你們捕鮫人受詛咒。而是東海、南海交戰,倭族從后使壞,對東海一族的鮫人士兵全部施咒-不死身術。每逢初一、十五,渾身私猛蟲嚙咬,疼痛難耐,但并未性命之憂…”
“快說!到底怎樣才能救他!”
江沅緊摟著裴寂,努力地穩住情緒,大聲截斷趙凌煜的話頭。
江沅低頭看著懷中的男人,依舊昏迷不醒、毫無生機,她心痛地不知所措,只一味地替他擦了額間的冷汗,又不停地低頭親吻他的唇,試圖將他喚醒。
絲毫不在乎站在一旁的男人早已臉色鐵青,藏在袖口里的拳、青筋縱布,室內戾氣陡升。
可與她江沅目光對視的一瞬,表情又軟了下來,深吸口氣,繼而溫聲回道。
“只能靠云夢釧!需要你回朝陽城去配合解咒。”
江沅聞言明顯不信,綠萼明明親口說過,那云夢釧有馭鮫的法術,又怎會成了解咒的法器?
“可我聽說云夢釧有馭鮫的有違人道的逆天法術?你騙我回去到底是要鯊鮫還是救鮫?”
江沅心內冷笑,面上攏起眉頭仰首看他,毫不客氣地拆穿他。
趙凌煜顯然早有準備,面對江沅的不留情面,他勾唇轉眸、慢條斯理地解釋道。
“云夢釧為海中圣物。能鯊鮫,自然也能救鮫。這寶物跟了你那么久,你怎知其一不知其二呢?”
“如何救得?”
江沅沉著聲,又一字一頓問道。
趙凌煜沒有馬上回答,他環臂站定在側,面色從容。
默了一瞬,卻忽地唇角揚笑,低聲湊近,又帶著絲絲蠱惑。
“回沽國皇城,去文淵閣找尋…變通之法。”.
江沅聞言,身形搖晃,頭腦被灌得漿糊一片,險些脫力栽下。
她穩住情緒,沒再看他,冷冷地回道。
“請容我再與他說些話。”
廂房內,下人們把裴寂抬回床上,便掩門離開,留江沅一人守在他身旁。
夜已至深,潮汐退去,榻上的人漸漸轉醒,桃花眼微瞇成縫,見到江沅并未顯露過多驚訝,半晌才道。
“為何要來?”
江沅緊握著他的手,放在自己臉上留戀得來回摩挲。
“傻瓜…明知是陷阱,你為何要往下跳。”
裴寂的眼眶紅了一圈,明明氤氳著霧氣,卻又像深沉的霧靄遮擋其中,如淤泥滿塘的死水。
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你同意與他離開了?”
江沅詫異地看他,失口喃喃。
“裴寂,你,怎的都知道了?”
對面的人抽回被少女握住的手,轉過頭閉上眼。
“既已如此,你便走吧。我與你也無甚關系。想來他也能更護你周全。”
江沅聞言,知曉他誤會了,心如刀絞。她微微低下頭,柔弱的背脊彎下去,眼根微顫,聲音低得成氣音。
“裴寂…不是你想的這樣的。”
“那是怎樣,別說你回去為了給我找破解之法。”
江沅怔住了,她不知道要該如何解釋,裴寂或許什么都知道,又或許什么都是有心人讓他知道的。
如此說來,自己再解釋都是蒼白。
江沅哽咽半晌,還是緩緩開口。
“我知道你不信我。可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受苦而什么都做不了。趙凌煜說沽國的皇宮中有那解咒之術,我總得回去看看…”
“若我說,對我東海一族施咒的就是趙凌煜,你會選擇相信嗎?”
江沅再度震驚,她現在更是來不及反應,趙凌煜對東海施咒?
難道真是這樣?
“可若是他,那我該要怎么救你?”
江沅急得撲倒在他身上,貪婪靠著他,要將此刻的感受努力地記在心中。
裴寂卻有如心死一般任憑江沅如何與他親密都沒有反應,待得江沅平復了情緒,他又不動聲色地推開她。
“我自己會想辦法,不需要你救,你只需別再受他騙就好。”
“可是我怎么忍心見你痛苦難過呢?”
江沅說著又不顧裴寂的拒絕,有滿身的撲向她,見她那堅毅的決心,這一次裴寂沒有拒絕。
他伸手攬住了她的肩膀,輕嘆一聲說道。
“沅兒…比起身軀上的疼痛,我見你與他并肩時的心如刀絞,可是比它難捱萬倍不止。”
說著便低頭吻向了她.
她坐在上面,唇齒微張,重重地呼吸。他捧著她的臉、發瘋似的啄她紅腫的唇,啄她的眉眼,滾燙的故意落在她的脖頸,他的薄唇蹭著,反反復復。
正待想要進一步動作,屋外的木門便敲得作響。
“江小娘子,我家趙公子有請。”
裴寂聽后頓了半瞬,又將分心的少女重新掰正下巴,邊親邊含糊道。
“別理她…好嗎?”
“好。”
江沅沒理,兩人依舊沉溺忘我。
“叩叩…”
門外婢女依舊不死心地敲門。
“江小娘子,您還在嗎?趙公子說,若您還不過去找他,他可就要收回準備給裴寂皇子的解藥。”
下一刻,懷中的少女僵了僵,眼睫低垂,軟力推他。
“裴寂…”
“怎么…你還相信他?”
裴寂望著江沅那張決然篤定的臉,一瞬間氣笑了。
“江沅…你清醒一點”
可懷中少女好似著魔般起身欲往外走。
“裴寂…”
又好似想到什么,腳步頓在門外。
半晌哽咽道。
“我在朝陽城等你好嗎?相信我!會給你們全族一個交代。”
第80章 聞噩
江沅邁著決絕的步伐朝門外走去, 不再看他一眼。因為只要再看他一眼,她一定會后悔此刻的決定。
房內的鮫人看著江沅道背影、魅惑揚笑,那瀲滟的桃花眼依舊深情,那微彎的唇角卻掛著凄慘的藍血…
江沅來到趙凌煜房間, 沒有任何客套, 開口便尋解藥。
那“玉面閻王”瞧著江沅氣勢洶洶地瞋目嘟唇, 不免覺得有些好笑。
“想來那鮫人在你心中的份量是極重的。江沅,你的軟肋太明顯了。”
“無須再多言!若沒有解藥,我亦不會隨你回沽國的。如此三番, 我當真不可再信你。”
江沅走近他,將手伸在他面前,耐心不足,面無表情地說道。
“閻王”負手而立, 微彎腰湊近她, 露出一抹狡黠的笑。
“哎…每回信我成空,回回理由不一么?”
少女應激后仰,見狀反應過來,趙凌煜估摸著又是逗耍她, 氣得也不再言語, 轉身朝門外走去。
江沅將離了一步,便被人抓了手臂扯回身前。
“放開我!你這無恥莽夫。”
趙凌煜這回沒再輕佻禁錮少女, 而是恐真失去她一般,慌張松開。
“好了, 不逗你了, 江沅。”
說著, 轉了手腕,一粒半掌大小的琉璃瓶躺在其中。
“這是冰魂丸, 讓他服之,能暫時克制住不死身術的發作。”
江沅趕忙伸手奪了去,收進懷里,低頭又作他想了半分,然抬頭再問。
“怎就如此一丁點?那除了裴寂,東海其他鮫族戰士因潮汐之日發作咒念呢?”
“閻王”聞言,又擺出一副無辜相,俊眸微闊,雙臂半展,姿態閑散地佻眉。
“這瓶還是我便訪群仙求來的,那倭族能人只愿奢給這一點。你還當真冰魂丸如地里的白菜一般,割一茬余三茬啊?”
江沅被揶在原地,無處釋懷。只撂下一句,“汝等輕狂!”便不再拖泥帶水,轉身朝裴寂房間走去。
那鮫人亦是性子犟硬,江沅此一番再去找他,居然被吃了閉門羹,任少女軟話、歹話都說了,裴寂愣是沒開門。
江沅難過地在門邊輕說。
“裴寂,你不開門,我真走了。這一瓶冰魂丸你記得吃。信我,此一回沽國,定能帶來解你東海不死身術的良方。”
說罷,便轉身待走。
那廂房的榆木門終是不忍,緩緩開了。
“江沅…”
她扭頭看,一身月白長袍輕舞,修長的手抓絹帕,還有隱著觸目的藍,墨發在蒼白的面上映襯顯得更是一團濃黑的霧在暗夜里張狂,神色仍舊有點迷離,眼神之中僅是不舍。
“先前是我語重了些…如今我有如廢人一般,你也無多掛念。好意…我心領了。”
說著說著,瞧她的眼神更是黏膩,喉結滾了滾,仍舊狠心說道。
“東海的一切你不必掛念,自隨你的心意去罷。”
說完便掩上了門,那樣地決絕。哪怕那少女卑微地求他,裴寂也未再看她一眼。
江沅緩緩地搖頭,似乎想要把事實晃掉,然而,心愛人的狠心、自己的無助,這些殘忍都無法改變,讓她心如刀絞.
翌日,裴寂沒有送她,她亦不知道裴寂的行蹤,只有心如死灰地乘了回沽國的巨船上。
回程的海面很平靜。南海不似東海一般設有結界外防侵入,由于地處偏遠且氣候炎熱,顯少有外族覬覦南海,反而給他們有了休養生息的機會。
并且南海鮫皇擅長縱橫捭闔之手段,常有經綸之手,使得與友邦交好,與倭族、沽國都有往來。
以至于此番回程,南海鮫皇還派了百來鮫人相隨,任憑趙凌煜差遣。
當江沅得知,一大早便欣喜地跑去找“玉面閻王”,說想討要綠萼與自己一道回朝陽城。
可哪知趙凌煜聽后倒是半晌沒說話,神色冷峻,薄唇抿成一條直線,顯然一副不愿意和她談及此事的模樣。
這讓江沅起了疑心,船舶即將起航,她卻堵了趙凌煜的去路。
“到底是怎個樣?為何不愿意讓我帶走綠萼?她只是一個丫鬟,我不信云蓁蓁會不愿意放她離開。”
江沅執拗地仰頭看他,篤定地要個說法。
眼瞧著沒辦法糊弄過去,趙凌煜只得牽起江沅的手,小心地步步跨上了船。
“江沅,你先隨我上船,此事我再慢慢與你道來。”
江沅看著趙凌煜一副欲言又止地神情,心下隱約升起了不好的預感,手指瞬間冰涼。
趙凌煜感受地又握緊了些,快速帶她上船,親密的模樣任誰看了都覺得是一雙知心人。
回到廂房里,江沅甩開他的手,站在遠處,偏頭看他。眼瞧著船舶緩慢前行,心也跟著涼了一大截,可她仍需要知道真相。
“這兒四下無人,你可以告知我綠萼到底去了哪里?”
這話令他倏爾停了腳步,他俯身凝視她,親密地攬過心尖兒人,在她耳邊親聲說道。
“你說的那個丫鬟,她…死了。”
果然江沅聽了差點站不穩,踉蹌地朝后仰去,趙凌煜適時地手掌撐她背后,順力地將她拉回懷中。
“對不起,我沒能替你護住她。”
江沅有如抽了靈魂一般,面容無力地凝固,眼神空洞地盯著一處,僵在懷里不掙扎、不言語。
死了?怎么會呢?她明明那么開朗,明明對未來滿是向往,她怎會輕易地交出了自己的性命。
江沅難以置信,腦海嗡地白了一瞬,緊接著那如潮水一般的回憶洶涌地倒灌在自己心頭,壓得喘不過氣。只覺得這世間悲涼、生命如草芥,不值得一提。
少女任憑趙凌煜摟在懷中,因感受江沅的渾身發顫而無措地上下撫背作安撫。
“閻王”感覺第一次哄女人比上戰場殺敵還艱難百倍。
“江沅,你…別難過。左不過一個丫鬟,我再…為你去尋紅萼、白萼都行?”
“是啊,這樣的丫鬟在你們權貴心中卑賤不過螻蟻,死了她一個,你心中可會起一絲漣漪?”
江沅的內心充滿怨恨和絕望,沒想到自己與她在東海的交心竟然是永別。那日的她似早已有了計劃,一言一語、一顰一笑都好像在訴說著別離與拒絕。
“…誰殺了她?”
趙凌煜懷中傳出冰涼的聲音,輕且絕望。
“江沅…你別問了。這一切都是她的命,一切都與你無關,你又何故再多問呢?”
話音未落,江沅猛然推開他,像是不認識他一般,凝眉瞪著他。趙凌煜麻木的表情、那殘忍的話語都讓她覺得恐慌。
“…你說不說?”江沅猛地奪了步子爬到了窗外,海風急嘯一瞬間吹地她險些松了手,發髻散亂遮面,只留那一雙鹿眸精光遙射、眼角的淚痣帶著決絕微顫。
江沅眼瞧著趙凌煜并不打算告知自己真,恰逢當時當刻,她好想隨了綠萼去了算了。
海風疾速嚎叫,隨著船舶前進排浪,吞噬靠近它的一切,江沅望著腳底深藍色的海水“興奮”地舔|濕自己的裙裾。
沒有了云夢釧的結界保護,即便再會鳧水的捕鮫人若是掉下去,幾乎兇多吉少。
江沅痛苦閉眼,坐在窗階上,懸在半空…
人間不值得,一腳便是地獄。
趙凌煜見江沅似輕生念頭強烈,他害怕了。
臉色頓時蒼白,心頭狂跳,眼神死死盯著江沅,拼命壓制著呼吸,大氣都不敢出,后背直冒寒氣。
他小心出聲。
“江沅,別沖動!你先下來,我…我告訴你所有…”
窗階上的少女不為所動,只是轉頭看他,目光冰冷、嘴角抑制不住地抽動。
“休要再誆騙我!”
說著又朝外挪了幾寸,雙腿全部蕩在空中。
“我說真的!是南宮珩殺了她。”
這一次“閻王”紅了眼眶,強顏答道。
…
終于…少女有反應了,她轉目看他,眼中閃過一絲了然,繼而垂眸,眼神黯淡下來。
趙凌煜瞧準了時機,悄步靠近,將她拉下窗階。
“啊…”
少女輕聲尖叫,趙凌煜護著她雙雙倒在地上,成了江沅的肉墊,“閻王”不住地悶哼一聲。
江沅聽得特解氣,并壞心地加重了力道再一次壓在他身。
二人的親密舉動不知哪一方先行察覺,房內的氣氛一度詭異曖昧,彼此僵了表情對視。
江沅趕忙起身,似躲了瘟神一般,跳了老遠。低頭隨意將那一頭墨發隨意挽起,鬢邊的碎發混著兩頰羞紅,看得趙凌煜心驚。
“嗯哼!”
江沅大聲咳嗽了一聲,拉回了“癡人”的心緒。
“我且問你!南宮珩為何要殺了綠萼?”
“因為南宮珩玷污了她的姐姐,采紅。”
果然,還是應了自己的猜測。江沅木然地跌坐在蒲簟上,素白的纖手拍在書案上,忿恨的摳著檀木,指甲刮痕沙沙作響,正如她此刻這般咬牙呢喃。
“為什么?!這樣的人卻還能在南海呼風喚雨?”
江沅氣得恨不能現在就回去要鯊了他,替綠萼報仇。
“南宮珩自在南海霸道慣了,就連南海鮫皇都要給他幾分薄面,他鯊了幾個宮女,又能算是什么事呢?”
趙凌煜蹲在她面前,替她將碎發別到耳后,柔聲解釋道。
“我現在就要鯊了他!”
江沅簡直無法控制自己的悲憤的情緒,忽地起身,沖動朝外走去。
“江沅…別去!”
趙凌煜小心拉起江沅的手,目光微凝,無奈嘆氣道。
“給我些時間罷…我替你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