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章 第 61 章
冬月初盛都?又落了一場雪, 高府門前的積雪天未亮已被下人清掃干凈,一輛馬車從街口駛過來,在府門前緩緩停下。
俞慎思撥開車窗朝府門看, 門庭高闊,朱漆大門緊閉。
俞慎言輕輕拍了下幼弟的背道:“待會兒見?到?高大人,知道怎么回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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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慎思點點頭, “我都?記得?。”
俞慎言怕他年紀小, 會因為俞氏之事怨恨外露, 藏不住話, 在來之前叮囑他幾?遍,不許他鬧脾氣。
俞慎微不愿見?高明進, 沒有?過來。俞慎言明年要參加春闈,無論依禮還是依例他都?要來拜見?。因為幼弟當年太小, 已經不記得?高明進模樣,便帶他一起過來。總要讓幼弟知道,那個殺了自己母親, 幾?次要殺他們姐弟的人到?底什么模樣。
兄弟二人剛下馬車,府門便從里面打開,高暉迎出來。
俞慎言打量一眼二弟,待人走近低聲問:“他可有?責難你?”
“不過是責罵幾?句罷了,他哪有?工夫管我。大姐和表哥沒過來?”
“大姐不想見?他, 表哥打算年前再過來。”
高暉沉思一下點點頭, “大姐不過來也好。”大姐最年長,當年絕大多數時間是大姐在母親病榻前照顧,對當年的事記憶最深, 又是女兒家,見?到?高明進或許會控制不住情緒。
高暉也有?點擔心三弟童言無忌, 拍著他的肩頭,叮囑一遍:“待會不許亂說話,言多必失。”
兄弟二人都?知道幼弟“歪理”一大堆,不得?罪他他懶得?搭理,得?罪他他高低得?懟兩句。高明進若是提當年的事,幼弟能明譏暗諷和他干上。
“二哥不必擔心,我知曉分寸。”俞慎思讓兄弟二人安心-
高明進聽到?下人稟報俞慎言兄弟過來,讓下人將人領到?書房。
書房哪里是隨隨便便接待客人的地方?,俞慎言兄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不敢掉以輕心。此人太會演戲,這么多年騙了多少?人,要提防些。
高明進正從書架最上面一排取下一個小木箱,聽到?聲音,轉身見?到?走進門的兄弟仨,動作僵了下,打量起另外兩個相對陌生?的少?年。
一位記憶中十來歲的孩子,如今已十八-九,長成大人。立身如松、俊朗如月,身上隱隱透著幼時模樣。
另一位十一二歲小少?年,個頭還沒長起來,雖然與幼時完全兩個模樣,眉眼卻?沒變,與他生?母幾?乎一模一樣。
小少?年抬眼看著他,目光溫柔平和,卻?讓人感受不到?絲毫暖意。
在高明進打量他們兄弟的時候,兄弟二人也在打量高明進。@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在俞慎言看來,面前的人除了比當年老?了些,并沒有?什么變化?,甚至這些年在京中在官場,還養出了一身莊重貴氣。
俞慎思是第?一次見?高明進,打量仔細些。此人年近四旬,若是再年輕一點,用前世的詞形容算得?上“膚白貌美?大長腿”,用這時代的話來說,可以稱為“小白臉”,還是高配版。不過,此人五官深邃立體,劍眉星目,端正大氣,身姿筆挺,毫無半分陰柔之感。
看
上去一臉正氣、人畜無害的溫潤文官,真正外面“老?實人”,家中“家暴男”的頂級版。難怪蒙蔽那么多人,披著羊皮的狼。
高暉的確是他們姐弟四人中長得?最像高明進的,只是高暉五官多了幾?分清秀,身上也沒有?高明進的沉穩,有?少?年人的不羈和張揚。
“晚輩俞慎言見?過高大人。”俞慎言恭敬施禮。
俞慎思乖乖順順地跟著見?禮。
高明進輕輕嗯了聲,抱著小箱子走到?一旁待客的茶桌邊,放下箱子,道:“坐吧!”
“多謝高大人。”
高明進望著俞慎言舉止,和少?時一般還是那么有?禮有?節,輕嘆一聲,道:“一轉眼你都?長這么大了,這些年過得?可還好?俞家對你們姐弟如何?可有?受什么委屈?”語氣溫柔,像個心疼孩子的慈愛長輩,好似當年的樁樁件件都?未曾發生?一般。
俞慎言心中冷笑,面不改色,回道:“多謝大人關心,家父家母對晚輩們疼愛,未曾受委屈。”
高明進滿意地點頭,“那便好。這些年我身在朝中,萬事不由己,忽略了你們姐弟,對你們姐弟有?愧。如今看著你們個個都?長大,也算欣慰。”幽幽嘆了聲。
又關心地問:“春闈在即,你準備如何?春闈不似鄉試,陛下對明年一科尤為看重,你自己可有?把握?”
俞慎言猶疑一瞬,怕再出當年那般事來,不敢實話實說,含糊道:“晚輩勉力一試。”
高明進再次嘆息,微微低眸,眉間略有?幾?分愁色,像個為孩子發愁擔憂的父親。隨后讓高暉將自己書案上的一摞文章取來。
高暉起身走到?書案前,見?到?最上面一篇是大哥鄉試的文章,從字跡來看是高明進親筆抄錄。
他心下略緊,朝高明進瞥了眼,又擔心地向兄長望一眼,取過文章遞上前。
高明進接過一摞文章,翻著紙張道:“這些是你鄉試和這幾?年在排云書院讀書每年春秋兩考的文章。”
俞慎言緊張幾?分,盯著那一摞文章。他坐在下首,瞧得?見?上面的字跡,認得?出一篇篇都?是高明進親筆。從紙張顏色和墨跡看得?出,這不是一次抄錄,而是幾?年來逐次抄寫。
高明進又道:“我都?仔細看過,每一次考核都?有?很大進步,特別是今年春秋兩考的文章,邁了一大步。文章文理通順,議論馳騁、詞意透辟,算上等文章。我亦看了林山長的批語,評價中肯。以你現在的文章,明年春闈當能高中。”
俞慎言不知高明進這是打的什么主意,但有?一點他可以肯定,高明進這幾?年一直在盯著他。否則不可能拿到?他這幾?年春秋兩考的所?有?文章。而且盯著他的人可能就是他身邊的人。
本以為這幾?年高明通兄弟消停下來,一切都?風平浪靜,原來是把明面上的手伸到?了暗處。
他心底升起幾?分寒意。
一旁安安靜靜坐著的俞慎思此時也心有?余悸。這幾?年他們姐弟一直在高明進的眼皮底下,只是,高明進既然派人盯著俞慎言,應該有?很多機會動手,竟然由著他一點點成長,倒是讓他有?點捉摸不透。
這人心思太深。
他明年也要考排云書院,不知道高明進會不會也在他身邊安插個人?
此人比高明通兄弟二人手段陰狠,不得?不提前防著。
他微微垂眸想著此事。
俞慎言欠身客套道:“高大人過獎,承蒙高大人厚愛,晚生?淺薄之論,讓大人看笑話了。”
高明進笑了笑,將文章放在手邊茶桌上,如話家常般說道:“這幾?年你成長很快,的確是我沒想到?的。然春闈雖不必太過擔憂,想要考出好名次卻?非易事,殿試更是如此,若是落在三甲,恐要等補缺。如今朝中之事,你許是不太清楚,你既過來我便與你說說,免得?你兩眼一抹黑。”
俞慎言以為高明進只是客氣話,卻?沒想到?高明進并未敷衍,真的一件一件與他詳說。
高明進所?談之事,有?些是他前幾?天去拜訪白堯時談到?,高明進所?言與白堯略有?出入。可以看得?出是二人對待一些問題上態度不同,這源自白堯身在翰林院,高明進身在戶部,各自立場不同。高明進竟沒有?將他朝偏了引,像真的要幫他。
春闈前不少?舉子去拜訪同鄉官員,或者拜訪鄉試座師,都?是想得?到?這些朝中官員的指點。俞慎言今日過來不過是礙于?禮不得?不來罷了,他從未想過從高明進口中聽到?只言片語朝堂之事,更別說他的提點。
高明進一連串操作,讓兄弟三人如墜迷霧,一時不知對方?目的-
俞慎思上次沒能夠聽到?白堯與俞慎言的談話,這次倒是把高明進對朝局的分析聽全。
朝中局勢頗為復雜,陛下想做的事太多,但國庫不足是最大的弊病。太子和衡王年歲漸長,這二年參與政事,朝中明年有?了站隊的傾向。很多政令因為牽扯到?黨派利益,實施起來舉步維艱。
陛下是一個頭兩個大。
高明進身在戶部,自不會輕松哪里去。
聽了許久,俞慎思也看出來,在這個士農工商的階級時代,剝削先從商人開始。如今朝中對于?增加國庫想到?的法子,一是賣官于?商,二是提高各種商稅。他們覺得?還不夠,如今又有?官員提出增加田稅。
一群吃皇糧不納稅的人,中飽私囊,凈想著怎么去壓榨底層百姓。大盛朝百姓賦稅徭役雖不重,底層百姓也不過勉強混個溫飽。這口飽飯還沒吃幾?年,這些吃飯不種田的人又要折騰。
看高明進演了半天戲,裝足了“慈父”,他謹遵俞慎言叮囑忍住沒開口。如今聽到?高明進這個身在戶部的官員,對增加賦稅盤剝百姓的事持贊同的態度,俞慎思終于?忍不住,懟道:“以晚輩之見?,與其賣官于?商和不斷提高商稅、賦稅壓榨商人百姓,不如官紳納糧,再抄幾?個巨貪來得?快。相比向內索取,不如扶持海外貿易……”
話未說完,其他三個人目光齊齊落在他身上。
俞慎言嚴厲呵斥:“住口!”
俞慎思悻悻閉嘴。
俞慎言忙起身道:“高大人莫怪,舍弟年幼無知,口無遮攔,是晚輩管教有?疏,請高大人見?諒。”
高明進擺擺手,饒有?興致地打量這個一直沒太在意的小少?年,此時被教訓得?有?點不服氣,面露倔強。看得?出對朝臣們提議不滿,或者說對他的看法很不滿。
這孩子出生?的時候恰逢他春闈傷了手,算命先生?說此子與他命中相克,他一直不太喜歡這個孩子。加之這孩子走路、說話都?很晚,并不像聰慧的孩子,他也沒怎么上心過。
聽聞今年年初參加童試,縣試得?了案首,府試第?二,半點不比兄長差,反而有?過之。
今日倒是讓他見?識到?了,不開口則已,一開口語出驚人。
他冷笑問:“官紳納糧?你知道會得?罪多少?人嗎?知道實施起來多難嗎?就連你大哥和你都?是利益受害者。”
俞慎思自然知道,自古以來,觸動上層階級利益,實施起來都?難。
“提高商稅和田稅也難,不過難的是商人,是窮苦百姓,沒人在乎,他們也沒辦法像高大人這般站在朝堂上為自己爭辯發聲罷了。”
高明進冷笑問:“你這是替他們與我爭辯?”
俞慎言再次呵斥:“思兒,不得?胡言!”
俞慎思明白俞慎言擔心,是怕他明面上得?罪高明進,今后高明進對他不利。
就算沒有?今日之言,高明進就會放過他們?這么多年他們老?老?實實,對方?不是還把手伸到?暗處?既然注定了,不如激一激對方?,或許能夠看到?那只背后的手。
他欲再開口,觸到?俞慎言嚴厲的目光,知道對方?動了怒,便不情不愿將話咽回去。
對高明進恭敬道:“晚輩不敢,只是在高家村為母守孝幾?年,看到?了高家族人日子不易。想著高大人如今身在朝堂,眼看又要高升,必定心系族人,會替他們著想,也替同樣的窮苦百姓著想。”
高明進對這個孩子打量了一會兒,幼時說
話晚,如今嘴巴挺利索,小時候有?點怕生?怯懦,現在想法倒是夠大膽。都?說三歲看大七歲看老?,這孩子身上一點都?看不到?幼時影子。
不說話時恭恭順順,乖巧得?讓人忽視,一開口就叛逆得?很,明嘲暗諷。
他問道:“抄沒巨貪,是誰給你出的主意?”
“沒人給晚輩出主意,是晚輩自己信口胡說。”俞慎思頓了下,驀地粲然一笑,“不過,高大人可以考慮下,晚輩倒是覺得?這個可行,這個總比官紳納糧容易些吧?”
前一瞬還據理力爭,下一瞬露出天真無邪的笑臉,看得?高明進心里發毛。
還真的小瞧這孩子了。
不知剛剛一番話誰教他,目的何在,他不信是這孩子一時胡言。
他朝俞慎言瞥了眼,他對這個小少?年不了解,對俞慎言了解,這孩子在他身邊教養十年,是什么性子他清楚。從這些年的文章也窺得?出,這種事不像是他教出來的。
孩子不承認有?人教,他沒有?追問下去,此事查起來也不難。
他笑著道:“你的想法的確能夠解決國庫問題,但阻力太大,不切實際。”又叮囑,“這種話以后別在外亂說。”
俞慎思心道,你是怕外人知道我和你說過吧?真有?什么動靜,你就是第?一個被懷疑之人。
他拱手道:“晚輩見?識淺薄,自不敢在外信口開河,剛剛的話高大人聽個笑話便是。”
高明進笑著點點頭,不再談論朝政之事,取過手邊小木箱,起身親手遞向俞慎言。
俞慎言這才?注意到?高明進露出袖口的右手手腕纏著絹帕,絹帕下似乎貼著膏藥,隱隱有?膏藥的味道。這是當年受傷的遺患。
受傷后的那幾?年,每逢陰雨寒天他的手腕都?會酸疼無力,有?時候提筆都?困難,甚至有?大夫說今后手可能半廢了。他想盡辦法,咬著牙練習手腕力道,練習書寫,雖然受盡苦楚,卻?終是有?好轉。后來提筆書寫也不成問題。
未想到?十多年過去,手腕的傷還沒有?完全康復。
俞慎言沒接。
高明進道:“這里面是前朝楊晏大儒所?著的四書紀要原手稿,你幼時比較喜歡這套書,我尋來送你。”
俞慎言抬眼望著高明進,不知道他這又是唱得?哪一出。
他幼時隨蘇夫子讀書的時候,的確喜歡此書。楊大儒闡述深入淺出,容易理解。但當時臨水縣零零散散就尋到?兩三本,尋不到?整套。后來高明進從外地求學歸來,送了他一套,因為疏忽,沒有?發現其中有?一冊書印刷模糊。高明進花了整整三日,廢寢忘食,一筆一畫認認真真手抄一冊補給他。他愛若至寶。
那時候,他或許真的疼愛他的。
可是后來他也是真的想毀了他,殺了他。
再看到?這套書,俞慎言不禁覺得?諷刺。
他推辭道:“多謝高大人好意,如此貴重之物晚輩不敢受。晚輩打擾已久,不敢再擾高大人,晚輩先告辭。”
俞慎言帶著幼弟踏出書房,高明進將小木箱遞給高暉,“替為父送過去。”
“父親相送大哥都?不收,孩兒送大哥更不會收。”
高明進目光嚴厲望過去,高暉心里埋怨一句,接過小木箱,“是。”
俞慎言二人剛跨出高府,高暉跟著出來,無奈地道:“非讓我給你送來,大哥就收下吧!若是覺得?看著礙眼,就轉手送給他人。”
俞慎言冷笑道:“他今天戲做得?挺足,當年的舊事都?翻出來。我尚沒弄明白他今日做這一切用意,東西也不敢收。你還回去。”
高暉沒有?強送,應下。
然后又拍了下三弟的肩頭道:“你不是說知道分寸不亂說話的嗎?”
俞慎思本來就想全程當啞巴,抵不住高明進說話氣人,置百姓生?死不顧。他身在戶部,如果支持增加田賦,就是給天下百姓肩上再壓一座山,他不得?不開口。他嘀咕道:“我就是聽他說那些不顧百姓死活的話不順耳,想頂他兩句。”
高暉笑了下,還是教訓口吻道:“你頂他一時舒服了,不知道會惹來麻煩嗎?依我對他的了解,他必然會查你身邊的人。他了解蘇夫子,不會懷疑蘇夫子,很可能懷疑到?表哥、李夫子和白大人。白大人在朝為官,恐要第?一個被他懷疑了。”
“白大人出身官宦世家,此事觸及白大人的利益,他應該不會懷疑白大人。”
“待會我也會和他解釋,希望他不要多想。”
“有?勞二哥!”-
上了馬車后,俞慎思就看到?俞慎言冷著一張臉,瞪著他不同他說話,還在為他剛剛出口說的事生?氣。
他小聲道:“大哥生?氣是因為損了你的利益,還是為我擔心?”
“你說呢?來的時候我叮囑你多少?遍,你答應好好的,怎么還口無遮攔?”俞慎言生?氣地扯著他的耳朵教訓。
俞慎思哎喲叫疼,俞慎言松了手,戳著他腦袋命令:“回去把上個月背的書全都?默一遍,錯一個字一戒尺。”
“啊?太多了默不完。”
“不罰你,你不長記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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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慎思揉著耳朵,委屈道:“說不定高大人還真聽進去我的建議呢!”
“他會聽你胡言亂語?”
俞慎思忙道:“我見?他聽到?此話時眼中有?一抹神采,似乎有?想法。他距離戶部侍郎還差一步,說不定覺得?這是個機會呢?他在仕途鉆營上什么事干不出來?”
俞慎言取笑問:“你這是幫他升官?”
“我可沒那么好心。”
得?罪人升上去的官,遲早被人拽下來。
高明進真有?那本事能夠把事情辦了,國庫充盈,皇帝要做的事能夠實現,是惠及百姓之事,暫時讓他升官又如何。
俞慎言盯著幼弟打量許久,想到?剛剛的建議,不像是十一二歲孩子能說出來的。
他問道:“這些李夫子教你的?”主張和想法倒是有?些李幀的風格,李幀素愛史書,正史野史都?涉獵,這兩個月沒少?教他這些。
俞慎思可不想李幀背黑鍋,笑道:“我自己瞎琢磨的。”
片刻后,見?俞慎言還在想這件事,便轉開話題,提起高明進拿到?他文章的事,問道:“大哥覺得?會是身邊的什么人?可有?猜測?”
俞慎言回想片刻,搖搖頭。
書院的夫子,身邊的同窗,抑或是其他人,似乎都?沒有?可疑,至少?他沒覺得?身邊人有?可疑之處。
但這支暗箭一直在。
“或許明年春闈,這支暗箭就離弦了。”
第062章 第 62 章
俞慎言沒有將高明進暗中派人盯著?他的事情告訴俞慎微, 讓幼弟也不許說,免得大姐替他擔心?。
他的事情他自己可以處理?,大姐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俞慎微入京這些天常出門了解繡品生意之事, 前兩日沈老板介紹一位本地做繡品生意的商人給她認識,帶來的十?幾箱繡品對方?全收了。看在沈路的面子上,沒有壓她的價。
她也發現自己收的繡品有一些根本賣不上好價, 京中多達官顯貴, 對繡品的要求高, 也較挑剔。
這幾天若逢天氣好, 她便會出門了解京中繡品的市場行情。
院子中人,兩個要準備明年春闈, 一個半大孩子,完成功課后, 就坐在門前發呆,像個懶貓一樣,眼珠子轉來轉去不知琢磨什么?。
只有李幀得空陪著?俞慎微, 兄弟幾人也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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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后高明進又讓高暉送過兩次東西,一次是書,一次是聽聞俞慎思?受了寒,送了些補品。都被俞慎言退了回去。
臘月中旬,俞慎思?病情好了些, 裹著?厚厚的衣服在門前曬太陽。
高暉過來時, 見他像個胖蠶蛹一樣,取笑他一番,并教訓道:“不許你?玩雪你?不聽, 現在病了這么?多天,長記性沒有?”
俞慎思?翻他一眼, 扯著?嗓子沖院子喊:“大姐、大哥,我知道自己為什么?病了。”
在各自屋內的人,被他這一嗓子都喊出來了,高暉調侃問:“知道錯了?”
俞慎思?詭異一笑,指著?高暉扭頭就告狀:“就是二哥那年將我扔下河凍傷了,留下的病根。”
高暉:“……”
俞慎微姐弟二人回想起?當年的事,幼弟的確病了一陣子,腳還摔傷。
高暉忙解釋:“大姐、大哥,別聽他胡說,大夫都說沒事的。就是他不聽話?貪玩著?了寒。”
“那也是因為有了病根,否則不會著?寒。”
俞慎微走過來,對高暉教訓:“思?兒說得不無?道理?,他年紀那么?小?你?將他扔進冰冷的河水里,能不留下病根嗎?你?一時魯莽沖動,傷了思?兒身子,下次記得做事慎重。”
高暉瞥了眼得意的三弟,回道:“那件事我知道錯了,已經改了,大姐以后別再拿那件事罵我了,我心?里也不好受。”說著?頭垂了下去,面露愧色。
事情過去好幾年,二弟的確悔改,俞慎微也不忍心?再戳二弟的心?,免得傷了兄弟感情,囑咐道:“以后多疼著?他些。”
“知道了。”
俞慎微轉身去灶房端茶水,高暉伸手便揪著?俞慎思?耳朵小?聲教訓:“好幾年了,你?怎么?還記仇?”
俞慎思?搖頭掙掉高暉的手,“誰讓你?取笑我。”
“小?心?眼兒!”
俞慎言看到兩個弟弟打鬧,知道剛剛幼弟只是小?小?報復二弟,沒有真怪二弟,笑著?走過來,在旁邊小?凳上坐下,詢問二弟高明進那邊可有什么?動靜。
高暉譏笑道:“年前是他最忙的時候,估計不會有什么?動靜。不過有件事我覺得有點奇怪。”
高暉在下人搬來的凳子上坐下,詢問:“大哥可認識朱茂?他是排云書院學子,明年亦參加春闈。”
俞慎言回憶了下,搖搖頭。排云書院舉子眾多,春秋兩考的成績張貼出來,他往往只關注在他前面的學子。至少在前面一等中他沒見過這個人名字,或許是落在后面幾等。
“你?懷疑他是高大人的眼線?”
“我不能確定。”高暉道,“最近來拜訪他的同鄉舉子比較多,他因為年底忙,見的并不多,但我都留心?觀察。朱茂此人是他鄉試同年之子,送的禮也比較重,二人在書房中談了許久。我借著?換茶水的機會進去,見到他在茶幾上用水寫了幾個字,因為擦拭比較快,我只瞥見了一個‘鹽’字,不知何意。
我打聽過,朱茂父親的功名止步舉人,后來補了教諭的缺,家中也沒有和鹽有關的人和事。我沒弄明白是何意。但高大人當時神?色幾分緊張,事后還將我罵了一頓,讓我更覺得此事蹊蹺。”
以他戶部?官員的身份,談論到鹽,莫過于鹽官鹽商鹽課之屬,他還不至于會販賣私鹽,但也不能保證,這是暴利。
俞慎言想了一陣沒有想明白,回頭見到裹成粽子的幼弟盯著?面前茶盞在出神?,小?腦瓜子不知又琢磨什么?。
俞慎思?注意到身邊人看著?他,回過神?說道:“二哥可以去問問沈老板,他是走南闖北的商人,見識比我們多,或許知道一些。”
高暉揉了下幼弟的腦瓜子道:“好好養病。”起?身對俞慎言道,“我先過去了,大哥若是遇到那個朱茂也留個心?。”
走出去幾步又回身道:“鐘熠和宗承文?、宗承良兄弟前些天去過高府,大哥見過他們嗎?”
“沒有。”自鄉試后,他幾乎沒見過他們,平日也鮮少有書信往來-
幾日后,俞慎言就收到了鐘熠的邀請,他們是臨水縣時的同窗,如今同在京中,自要相?聚。
宴飲結束分別之時,宗家兄弟先離開,鐘熠向俞慎言問起俞慎微之事,說道:“聽聞令姐也在京中,許久未見,她近來可好?”
俞慎言親眼見過兩人青梅竹馬的感情,所?以對后來兩人緣盡無?奈中也有幾分惋惜。大姐最初那兩年忘不掉他,或許心?中也曾有過一點點期許,期盼對方?能夠說服父親吧!但鐘家既然選擇了高家,鐘熠也沒有站出來,這么?多年過去了,就該徹底忘了。
他冷笑一聲,說道:“鐘兄如今問起?家姐之事有些失禮吧?”
鐘熠眉間覆上一層愁云,點了點頭,“是我冒昧了。”
俞慎言又道:“鐘兄訂親有兩年了吧?一直沒聽到喜訊,準備春闈后成親嗎?”
鐘熠苦笑了下,沒答他。
俞慎言最不喜他在兒女之事上拖拖拉拉的性子,對大姐的事情是這樣,現在對未婚妻又是如此。身為男兒該有的擔當一點沒有。
他很不客氣地道:“恕我直言,姑娘家不比兒郎,兩年對于她們來說猶如我們男兒十?年,耽擱不起?。你?既已訂親,就莫負了人家。”
鐘熠輕輕嘆息,想說什么?,最后沒有說出口,點了點頭。
俞慎言告辭離開后,鐘熠在原處站了許久,手摸上腰間的荷包,又是一聲嘆息。
隨從上前一步小?心?地道:“小?的剛剛聽良少爺身邊的人說,俞姑娘上個月在外面奔走時,身邊有一男子陪著?,那人不是施少爺,兩人也不似主仆。”
鐘熠手頓了下,捏緊了荷包,面上愁云更多一層,邁步朝馬車走去-
高暉并沒有從沈路那里打聽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那個朱茂在年后又去了高府一趟,與上次一般,和高明進在書房相?談許久。高暉這次沒有進去,在門外聽到里面聊的都是關于下個月會試,好似朱茂只是來請教學問。
高暉琢磨著?問:“莫不是今科春闈考題和鹽有關?”
瞿永銘聞言緊張地道:“此話?不可亂說,高大人怎么?可能那么?早知曉考題,主副考官和房考官都沒定呢!”
“考官沒定,但第一場考題是陛下出的,也許有人想要左右陛下出題呢!”
“越說越離譜!趕緊閉嘴!”瞿永銘壓著?聲喝止。@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俞慎言也讓高暉休胡言亂語,左右陛下出題,那是欺君大罪。高明進還沒那本事,他的老丈人郭閣老倒是有幾分可能。
若此事是真的,高明進已經牽扯進去。科舉舞弊,依著?大盛律官員舞弊問斬,家人流放或沒為官奴。
高暉身為高明進之子,豈能脫罪。
“應該不是。”俞慎言道,最好不是。
他高明進是升是貶,是斬是流,他不管,但是決不能連累到二弟。在二弟沒有脫離高家之子的身份前,他高明進最好別自己找死。
想讓二弟擺脫高明進之子的身份,一時半刻太難。
高暉心?中也清楚,高明進若是問罪,他如今是高明進長子,必受牽連-
李幀端著?茶水點心?走進堂屋,勸道:“別胡亂猜了,先嘗嘗合不合口。”
“你?做的?”高暉接過一盤,嘗了一塊,夸道,“還不錯。”
俞慎言嘗了一小?口道:“看來是李夫子做的,符合他的口味,很甜。”
俞慎思?咬了一塊后,卻說道:“這肯定是大姐做的。”
“為何這么?說?”
“最近大姐做的點心?都偏甜,李夫子做的都偏咸。”
俞慎言沒怎么?注意這個。
看到端著?另一盤糕點進來的大姐,俞慎言嘗了一小?片,是咸的。再看兩盤糕點的外形,明顯甜味的模樣差了些,很符合大姐的手藝水平。
“有的吃就不錯了,你?還挑剔。”瞿永銘揶揄道。
這段時間他瞧出來李夫子不僅僅是高暉的夫子,他和表妹之間情投意合。
高暉端起?茶盞順了口,詢問李幀對此事的看法,李幀看事情往往比他們深一些。
李幀坐下來道:“這我真猜不著?,也許這鹽是鹽,春闈是春闈,本就是兩件事,是你?們混淆在一起?了。”
高暉想了片刻,還是覺得這兩件事有牽扯,他查不出朱茂和鹽有什么?關系。
今日天陰,外面早早就暗下來,小?廝進來掌燈,高暉故意問:“思?兒,你?功課完成沒有?”從他晌午過來,他們幾個聊天三弟在旁邊聽,他們在吃喝他也吃喝,書沒看一頁。
三弟的功課平日都是要到午后才能完成。
俞慎思?狠狠翻他一個白眼,哪壺不開提哪壺。
“看來沒完成,快回屋去。”
俞慎言也吩咐:“先去把?今日功課完成。”
俞慎思?站起?身,朝高暉的腳踩了下,轉身出門。
高暉輕叫一聲,責怪道:“目無?兄長。”
俞慎思?不搭理?他回自己房間去,文?章寫到一半,伺候他的小?廝端著?茶水進來。
見到桌子上擺滿東西,便挪了挪位置,不小?心?將研墨用的清水碰翻。小?廝忙去擦,手中茶盞里茶水晃出來,正燙到俞慎思?的手,俞慎思?躲了下,又將茶盞打翻,頓時桌面一片狼藉。
俞慎思?不顧被燙到的手,忙去搶救自己的書和文?章。
“怎么?了?”高暉聽到聲先過來。
“沒事,灑了水。”
高暉瞧見他手背上燙紅一片,忙讓人取冷水。
“沒事,茶水不算燙,天冷,一會兒就好了,只是我的書,還有這兩篇文?章。”他忙拿到一旁的炭盆邊,不知道烤一烤能不能救得回來,否則又要重寫。
俞慎微幾人聽到這邊動靜大,不知出了何事,都過來,高暉已經用冷巾幫幼弟敷著?手背,旁邊小?廝戰戰兢兢俯身跪著?。
“沒事,真不燙。”俞慎思?取下冷巾,手背只是燙紅,并未燙傷。擔心?幾人責怪小?廝,解釋道:“是我不小?心?打翻茶盞,不關墨池的事。”
俞慎微見幼弟的手的確沒什么?大礙,這才放心?,叮囑他小?心?些。
高暉也瞧出沒事,兄姐離開后,他重重拍了下三弟被燙的手,教訓道:“踩我,報應來了吧?”
俞慎思?白他一眼,一把?將人推開,“別礙事,我要烤書。”
高暉揶揄他,“你?慢慢烤,再烤白紙也烤不出黑字來,今日的功課還要寫。”
俞慎思?瞧他得意,頂他一句,“說不定就烤出字來了呢!”
高暉也故意和他抬杠:“來來來,你?烤出字給我看看,烤著?了差不多。”
“你?別不信,只要用鹽……”俞慎思?腦海中忽然閃現一句話?,頓時愣住。
高暉瞧他神?色,聽到他說“鹽”字,知道他想到什么?,忙問:“鹽什么??”
“鹽鹵窗紙上,烘之字顯。”俞慎思?道,“《物類相?感雜》里有記載。”
“你?的意思?是……”@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是高大人的那幾個字是否與此有關!”
高暉看著?炭盆邊的文?章沉思?片刻,高大人的那幾個字到底要和朱茂說什么?,也只有他們二人知曉,不過三弟說的這種也不是不可能。
他起?身去和俞慎言等人說三弟的猜想。
自古以來沒有哪一場科舉是干凈的,或多或少都有舞弊,幾人都是抱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態度。
若高明進的那個“鹽”字是指點朱茂如何舞弊,即便朱茂被查出來,依高明進的心?機,沒有直接證據的事,他能把?自己摘干凈。就算是摘不干凈,他沒有直接參與進去,被問罪也不會是多大的罪,高暉不會受他連累。
春闈近萬人,冬日穿著?厚實,一場三天兩晚,每個考生帶的東西又多,寅時入場,夜黑只能掌燈。士兵搜檢再嚴苛,都有疏忽,可能不會注意到考生攜帶的東西或者衣服上是否有被鹽鹵寫滿字,這本就不宜察覺。
也從沒有哪場春闈,搜檢的士兵將考生的東西拿到火上烤的。
“且不說有沒有此事,就算是有,怎么?讓這事暴露出來?若揭發,那就是直接和高大人公開對立,對我們絕無?好處。萬一有誤,我們便是將脖子往高大人刀口上送。”瞿永銘道。
他的擔憂不是沒有道理?,這只是思?兒的猜測,并不是真憑實據。
俞慎思?道:“科舉沒有哪一場是干凈的,就算沒有高大人這一出,也肯定有旁人。下個月大哥和表哥會試,我們管不了別的,至少讓大哥和表哥在這場會試里得到多一點公平。我們雖然沒辦法揭露此事,但是白大人在翰林院,他為人清正,想必也見不得此事,或許可以幫我們。”
“此事你?如何與他說?”此事還沒影,總不能說高大人指點考生舞弊,白大人恐怕也會認為他們胡鬧。
“我有辦法。”
第063章 第 63 章
正月初, 下過一場雪,天寒地凍,俞慎思帶著?一份“禮物”去白府拜年?。
年?前天冷的時候, 他過來陪念念做實驗,后來因為?病倒,還有兩個小實驗沒有做完。這幾日他又寫了一本《物理小故事》帶過來, 當然, 這本物理小故事不純粹。
這次俞慎言沒有過來, 他自?己一個人, 這樣才不會?讓白大人多聯想。
念念對小實驗十分感興趣,動起?手來樂此不疲。
白堯休沐, 就坐在堂中?的暖爐邊看著?兩個孩子折騰,一會?兒點?蠟燭, 一會?兒找紙,一會?兒木盆,一會?兒銅鏡……院子里的婢女進進出?出?, 跟著?忙得團團轉。
他也慶幸屋內寬敞,夠兩個孩子折騰。
女兒玩得開心,他也高興。偶爾想,思兒這小子待兄長春闈后回鄉,女兒唯一的玩伴就沒了, 恐要孤單。他在京中?沒有至親, 女兒漸漸大了,許多事情他一個父親不方便教,是否要將她送到母親身邊, 或者是送到岳父岳母那里。
女兒長這么大,除了那年?春闈與她分開, 便再沒分開過,心中?十分不舍。
不禁犯起?愁來-
“爹爹,念兒送你一幅畫。”念念拿著?一張紙興奮地跑到白堯面前,遞給他。
白堯接過女兒手中?的紙看了眼,紙張略有點?皺,上面似乎被涂了什么,但空白瞧不出?來。
他不明所以地看著?女兒。
念念有點?捉弄父親得逞的小心思,咯咯地笑起?來,“爹爹仔細瞧,這是女兒畫的爹爹的像。”
白堯將紙兩面都仔細看了看,還是空白什么都沒有。
念念拿起?父親的手,“爹爹將紙放在暖爐邊仔細瞧,一會?兒就瞧見了。”
白堯將紙展平,依言放在暖爐邊,真的見到了原本空白的紙上慢慢顯現出?一個人影,由模糊漸漸清晰。正是女兒畫自?己在此處閑坐的樣子。
“這是?”
“鹽鹵顯字,是這個小故事。”念念激動地將桌上的書翻到相對應的一頁,遞給父親。
白堯取過書看了看,原來說?的是科舉舞弊。有考生?用鹽鹵將文章寫在衣服上,待到了考場內再用燭火烘烤,就顯現出?字來。
以前聽人提到過,只?當是戲言,今日竟是親眼見到了。
他當即想到下個月春闈,暗地里恐亦有此事發生?。
他叫過俞慎思,先詢問這鹽鹵顯字之事,然后又詢問:“你是從哪兒知?道這個?”他讀書科舉這么多年?,今日還是第一次見,這孩子不過十多歲,童試都沒有考完。
俞慎思恭敬地回道:“晚生?是在江湖話本上看過,這種方式最?初是用來傳遞機密消息,后來被有心之人用在了求取功名上。不僅鹽鹵,話本上說?了好幾樣東西?,都是同理,經過烘烤便能夠紙上顯字。有的甚至比鹽鹵更隱秘。”
白堯看著?畫若有所思。
俞慎思見白堯這神色是朝今科春闈上想了,便順勢說?道:“不知?今科春闈會?不會?有人也用此手段。這種舞弊方式,搜檢的時候士兵很難察覺,極容易讓其蒙混過去,總不能將考生?的東西?拿到火上烤。”
白堯聽到最?后一句話,抬眸看了眼俞慎思,又沉思片刻,好似想到了什么,微微笑了下。再看面前兩個孩子,面露長輩的慈愛,對女兒夸道:“念念送的畫,爹爹很喜歡。還有小實驗要做嗎?”
“嗯,還要再做兩個。”
“和小哥哥去做吧!注意莫傷著?了。”
“好。”念念開心地拉著?俞慎思跑去自?己的“實驗基地”。
白堯拿著?畫在椅子上又坐了片刻,看兩個孩子玩得開心,起?身出?門。
俞慎思猜,他是在琢磨這件事。
白堯為?人清正,也有一腔熱血,此事不知?則罷,知?道了自?然想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管一管-
破五后,朝中?各衙署恢復運行。開年?第一件國事便是二月會?試,內外簾官的選任從年?前便開始商議,一直未有定下來,年?后進入緊張的商議之中?。
俞家姐弟一直沒有聽到朝中?有任何關于應對舞弊之策。猜測是白大人沒有幫這個忙,或是官場復雜,有心無力。
俞慎思借著?去白家陪念念做實驗的
機會?,側擊旁敲提到此事。從白堯的反應看得出?,朝廷不是沒有任何舉措,只?是沒有對外放出?話來。
這讓俞慎思想不明白。
俗話說?上兵伐謀,放出?消息,震懾考生?,讓那些想舞弊的考生?自?動打消念頭不是上策嗎?難道要等他們?入院的時候抓住了懲治?
圖啥?
耗費人力不說?,也有損朝廷臉面,難不成為了彰顯朝廷的法度和態度?
他猜不透朝廷想干什么,但朝廷的決定肯定有其更大的用意。
朝廷各衙署忙著會試的各項準備,待考的學子也都進入緊張狀態。
俞慎言臨考心態一直很穩,瞿永銘略差些,相比其他的考生?則好許多-
二月初六是俞慎思生?辰,為?了緩解兩名考生?的壓力,小院子里的人熱鬧起?來,為?他小小慶祝一番。
高明進命人給他送來生?辰禮。是一枚長命鎖,還是古玉鏤空雕刻,價值不菲。
原身從出?生?到病逝都沒被高明進這么看重過,現在無事獻殷勤,能有什么好心。
他嗤笑著?對來人道:“替我謝過高大人,晚輩小小生?辰,受不起?他如此貴重之禮。”
來人諂笑道:“老爺說?這不僅是賀思少爺生?辰,也是給思少爺的謝禮。”
“謝我什么?”俞慎思糊涂,朝一旁俞慎言幾人望去。
他就年?前隨著?俞慎言去見過他一面,還當面頂了他一通,沒記恨他事后害他都不錯了,還謝他?
莫非還真的聽得進去他的建議了?也沒聽到朝中?有什么新的政令,更沒聽到高明進得陛下夸贊賞賜或者升官發財。
這只?奸猾的老狐貍想干什么?
俞慎言幾人俱猜不透謝從何來。
來人討好般笑呵呵道:“這小的就不知?道了,小的只?是傳話。”
高暉冷笑一聲將盒蓋子啪地蓋上,“姚叔帶回去,思兒不喜歡。”
姚叔哪敢帶回去。上幾次送東西?被拒收,回去沒少挨罵。這次老爺特別叮囑,他是無論如何要將東西?送出?去的。
他道:“長者賜不可辭,思少爺如今雖是表少爺,這禮也是長輩賞賜,思少爺還是收下吧!”怕幾人為?難,立即躬身道,“小的不在此多擾幾位少爺和姑娘,先告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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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叔離開后,俞慎言細問高暉,高明進是何意。
高暉一直在高府,沒有聽到任何消息,高明進那邊只?是開年?春闈他忙了些罷了,其他一切如常。
俞慎言擔心有什么他們?忽略的地方,若這謝禮只?是因為?當日幼弟的建議倒罷了,就怕還有別的深意。
李幀見姐弟幾人為?此事琢磨,勸道:“別多猜亂了心神,慎言,你和瞿少爺后日下場,心思要全?放在會?試。”
俞慎微也回過味來,無論高明進什么用意,弟弟和表兄的會?試不能受影響,提醒弟弟和表兄,“現在你們?會?試最?要緊,這幾日小心些便是,其他的事情我們?會?提防著?。”
俞慎言應了聲,心中?還是不放心,怕再出?院試時的事-
傍晚高暉回高府,將那份謝禮還回去,當面詢問高明進,謝字何來。
高明進打開禮盒,取出?那枚長命鎖玉佩,摩挲著?笑道:“后日你便知?曉。”
后日正是會?試入院之日。
他緊張地上前一步,“你……要對大哥做什么?”
高明進臉色冷下來,掃高暉一眼,將玉佩放下,教訓道:“你就這么看為?父的?”
高暉沉著?臉沒回話。
高明進態度又緩和下來,嘆了聲,語重心長道:“為?父知?曉你大哥他們?前幾年?回鄉吃了不少苦,你因為?此心中?怨為?父。但此事為?父和你解釋過,為?父并不知?情。你大伯也是一時疏忽,并非有心而為?。讓你大哥他們?過繼,是因為?你舅舅當時幼子夭折,一病不起?。為?父這么做,一是想寬慰你舅父,二來是不忍看著?你外祖家斷了香火。”
這些年?他已?經看夠了父親這副深情無奈的嘴臉,年?幼時他信以為?真,現在只?覺得反感。
沒有他的私下授意,大伯為?什么那么做?他敢那么做嗎?
一次是疏忽,次次還會?是疏忽嗎?
過繼之事,當年?他一度認為?父親連大哥都過繼出?去,卻將他留在身邊,是疼他舍不得。那時不知?真相,好哄好騙,現在他不是孩子了。
之所以沒將他過繼出?去,起?初是為?了自?己的名聲,要留一個原配的孩子在身邊。現在更多是為?了必要時牽制大姐大哥他們?,令他們?投鼠忌器。
對方愛演戲,他樂不樂意也陪著?演了這么久,以后就演下去。
他忙垂首認錯:“孩兒不孝,誤會?爹了。”
高明進將盒子遞過去,“這枚玉佩是為?父特意請人打磨,你替思兒收著?吧!”
“是,孩兒替思兒謝過爹。”-
二月初八,貢院大門大開,癸丑科會?試第一場考生?入院。
俞家姐弟居住的小院距離貢院不遠,深夜就聽到了貢院那邊鞭炮聲,士兵四處街道敲鑼提醒赴考的考生?莫貪睡誤了時辰。
家中?兩個人要趕考,未過子時院子里的人都醒了,忙著?準備。
二月已?經開春,然盛都二月初比寧州府臘月天還冷幾分。前幾日下了場雪,這兩日化雪,夜里寒風一吹,直打哆嗦。
俞慎言和瞿永銘要帶的東西?很多,其他倒罷了,冬日里的吃食是最?難安排,俞慎微讓他們?吃些再過去,路上暖和些,考場內不能吃得這么舒心。
出?發前,俞慎言一朝被蛇咬養成了的習慣,將身上穿戴和要帶的所有東西?都仔細檢查一遍,即便是大姐準備的,他也細細檢查,只?怕有人暗處下手。并且幫瞿永銘也檢查。@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外面鑼聲響了第二遍,俞慎言和瞿永銘動身出?發,俞慎微和俞慎思去送考,李幀也跟著?過去。出?門又遇到高暉。
朝貢院去的街道上車馬行人如潮,貢院門前大街燈火通明,大門處更是明如白晝。
序進牌是按照省府來分,幾人對二人叮囑多遍,目送二人朝南原省考生?那邊過去。
俞慎思心中?還在想著?鹽鹵之事,一直沒有聽到動靜,想必今日就要見分曉了。可搜檢一切如常,并無任何異樣。
難道是自?己讀錯了白大人之意?
他正琢磨著?,抬頭見到鐘熠走過來,“鐘哥哥。”他笑著?喚了聲,“大哥已?經過去了。”
鐘熠點?了下頭表示知?道,目光落在他旁邊的俞慎微身上。
俞慎微很自?然地打招呼,笑著?道:“祝鐘公子今科杏榜高中?。”
“多謝……俞姑娘。”鐘熠想喚微兒,終是覺得自?己不配這么稱呼,改了口。他又朝俞慎微身邊的年?輕人望去,覺得有一絲熟悉,想不起?來哪里見過。
李幀點?頭問好。
高暉見鐘熠的目光一直停在大姐和李夫子身上,兩步走到鐘熠面前擋住他視線,笑著?問:“熠哥,怎么不見承文哥,你們?沒一起?過來?此處風大,鐘哥還要考兩三?天,莫在這兒吹冷風著?了寒,快排隊進去。我大哥說?不定在前面找你呢!”
攬著?鐘熠轉了個身,拱手道:“鐘哥,小弟祝你杏榜高中?。”
鐘熠被高暉推著?走了幾步,旁邊考生?和送考的人已?經隔開他和俞慎微-
李幀朝身邊人打量,但見她目光沒有望向鐘熠的方向,而是朝南原省隊伍望去,微微墊著?腳,似乎想看俞慎言在什么位置。
他笑了笑,寬慰道:“不必擔心他,他不是當年?那個小少年?,不需要你這個大姐為?他操心。”
俞慎微回頭看了眼李幀,想到當年?在戚婆婆家租房的時候,那會?兒大弟弟和如今思兒差不多年?紀,她的確常常擔心,每次進城送繡品,都要過去看望弟弟,給他們?送東西?,還會?叮囑許多。
一轉眼,弟弟都長大了。
“我們?到那邊避風處等吧。”指了指不遠處墻角。
“嗯。”-
兩人剛走幾步,忽然有人拉了李幀一把,喚道:“懷知?。”
李幀回頭,面前是熟悉的面孔,他穩了穩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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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打量了眼李幀,忙松開手,拱手歉意道:“兄臺見諒,在下認錯人了。”還是忍不住向李幀的臉打
量,面露幾分疑惑,“兄臺與在下的同窗幾分像,天黑沒瞧清楚。”
李幀客氣回道:“無妨。”
俞慎微當即意識到,此人認得李幀的兄長,甚至以前也認得李幀。她抓著?李幀手臂,笑著?喚道:“李郎,我們?過去吧。”
那人聞聲,好似回過神一般,目光從李幀臉上移開,再次歉意道:“李公子見諒。”
李幀點?了下頭,轉身和俞慎微走開。
那人站在原地對著?走開的人愣愣看了幾息,皺著?眉頭嘖了兩聲,一臉不可置信,最?后搖頭轉身朝貢院門前去-
考生?陸陸續續搜檢進入貢院,街道上送行的人也漸漸散去,俞慎言和瞿永銘也過了搜檢進入貢院大門。就在他們?準備離開時,貢院門前忽然鬧騰起?來,官兵從貢院內押著?考生?出?來,一個接著?一個。
俞慎微姐弟緊張地湊過去,但見每個考生?手腳戴著?鐐銬,衣衫不整,狼狽不堪。
還沒有搜檢入院的考生?面面相覷,相互詢問什么情況,無一人知?曉。
負責搜檢的稽查大臣,地走到貢院門口,威嚴凜凜,對著?外面還沒搜檢的考嚴厲道:“陛下仁德,體恤諸位天寒搜檢不易,特在龍門前設了炭盆給爾等避寒。竟有人不思皇恩,于衣中?夾帶舞弊……”
這是大門前搜檢之后,在龍門前又設了一道搜檢。
為?什么要這么麻煩?
如今看來,貢院內多設一道搜檢不是為?了杜絕舞弊,似乎是等著?舞弊的人往里鉆,就是故意抓人。
俞慎思想不通。
陛下這是要干什么?
他戳了戳自?己腦門,想到高明進前兩天給他送謝禮,這兩者有關系?
如此,高明進就不是指點?朱茂舞弊,這些被抓的人中?也的確沒有叫朱茂的。那他寫的“鹽”字就是另外的意思。
高明進到底謝他什么?
他捏了捏眉心-
貢院外的考生?全?都搜檢結束,片刻后貢院落鎖,姐弟幾人這才松口氣,但愿考場內也沒什么差池。
回程馬車上,俞慎思沉默半晌,越想越覺得這事不對勁,說?道:“我們?好像被高大人利用了。”
三?人相覷一眼,俞慎微問:“你是說?這件事是高大人背后安排?此事不是你和白大人說?的嗎?白大人他……”
俞慎思搖頭,他相信白堯的為?人,不會?與高明進為?伍。但上次他見高明進之后,說?了那番話,高明進肯定派人查了他身邊的人,他頻繁和白家接觸,高明進豈會?不知??
高明進也是翰林院出?身,他在朝中?多年?,又有郭閣老這個老丈人,很多事難瞞過他的耳目。
高暉咬了許久拇指,快咬出?血來。在馬車快到小院時,他抬頭看了眼幾人,壓著?怒氣道:“利用我們?倒沒有太大損失,但這件事將白大人牽扯進來,不知?道會?不會?連累他。”
“都是我的錯。”俞慎思愧疚地垂下頭。
李幀見思兒自?責,摟著?他肩膀,輕輕拍著?他,安慰道:“你沒錯,你提出?的建議是為?了杜絕春闈舞弊,無論方法還是目的都是善的,是為?了給天下讀書人一個公平的機會?,你沒做錯。白大人也沒錯。錯的是那些想利用此大做文章的人。”
第064章 第 64 章
馬車到小院前, 高暉沒有進去,直接回高府。
高明進一身整齊的緋袍官服從?院子中出來,準備去衙署, 見到高暉回來,掃了一眼,見右手纏著?帕子, 詢問:“怎么受了傷?你大哥順利入貢院了?”
高暉走上前問安后, 回道:“是。孩兒在貢院門外見到不少考生?舞弊, 都是夾帶文章, 且將文章都寫在衣裳上,好似商量好的, 孩兒心生?好奇,回來請教爹。爹見識多, 可知是怎么回事。”
“有這等事?”高明進驚道,理了理官袍,“看來朝中要出大事。”不與高暉多說朝外面?走, 又?回頭叮囑一句,“待會兒去給你母親請安,你母親有事同你說。”匆匆離開。
高暉目光冰冷地?看著?高明進出門,緊了緊拳頭,轉身朝主院去-
被搜查舞弊的考生?, 在貢院外沒示眾多久, 就被大理寺來人帶走。這種舞弊是無需驚動大理寺,由此可見并不是簡單的夾帶舞弊。
俞慎思坐在房中暖爐邊沉思,擔憂此事, 更擔憂會連累白堯。
估摸白堯下值的時辰,他?終于?忍不住去拜訪, 詢問此次春闈搜查之事。
白堯只?把他?當成一個孩子,認為他?是擔憂自己的長兄,寬慰他?幾句,沒有與他?說此中來龍去脈,只?含糊道:“朝廷自由用意。”
白堯神色平常,似乎并未受影響,他?心中略安幾分,卻放不下來。
“白大人,晚生?擔心您。”
“擔心我做什么?”白堯笑?著?飲了口茶,打趣他?,“你小小年紀,倒是學會替大人們操心了。別杞人憂天,等你如你長兄一般參加春闈,將來入仕,再?操心這些事。”
見面?前孩子眉頭不展,滿心憂慮,像個小大人一樣。現在都琢磨那?么多事,今后長大了經歷事多了,估計是個心思深的。
他?勸著?道:“你現在思慮這些并無用處,待你有能?力了再?去想?。你若是今日得空,陪一會兒念念可好?”
從?白堯口中問不到消息,只?要不連累對方就成,他?答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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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弊之人被帶到大理寺后,便沒任何消息傳出。
會試三場,從?二月初八搜檢入場,一直到二月十六結束,只?聽聞大理寺在審理此案,沒人知道審出什么。
會試結束次日,才傳出消息,原來會試第一場泄題,陛下震怒,臨時調換第二套考卷。為了不影響春闈進程,此事一直秘而不宣,私下暗查。被抓的舞弊之人中,有人夾帶的文章正與考題相符。
消息一出整個盛都嘩然。
何人泄題,成為討論的焦點。
第一場考題是陛下所出,能?有機會泄題的絕非一般朝臣。
隨著?案情的進展,工部尚書內閣劉閣老被供出來。俞慎思一直不解的問題因為這個劉閣老解開了。
俞慎言和高暉也全?都明白高明進的“謝”從?何來。
他?聽進去那?句建議,抄沒巨貪。
所謂的泄題,所謂的舞弊,只?是陛下為了充盈國庫自導自演的戲碼。
俞慎思看清楚這層,也明白了這背后之事。陛下的計策早就定下,是他?誤打誤撞,將鹽鹵顯字向白大人提及,白大人在陛下跟前當差,便向陛下提了建議。陛下便順勢而為,借著?春闈之機,托體恤考生?之詞,在龍門前大擺炭盆,等著?棋子入甕。
即便沒有他?提的鹽鹵,沒有白大人幫忙,陛下也必定還有別的計策。
高明進的那?個“鹽”字,也許就和陛下之計相關。
想?明白這些,俞慎思的心沉了下去。
俞慎言見他?神色冷淡,當他?是被這件事嚇著?了,摟著?他?的肩頭寬慰道:“劉閣老父子在朝幾十年,貪墨枉法不是什么秘密,陛下早就有動他?們的心,這次是尋到機會設了個局罷了。如果這次真的能?讓劉閣老父子吐出來不是很?好嗎?總比那?些大臣提出的增加百姓賦稅好。”
事已至此,俞慎思也不想?說什么。他?如今還沒有入朝堂,只?是在外圍遠遠看著?,便已經看到了這個朝堂的復雜,今后若是步入仕途,踏進朝堂,不知會看到什么。
他?還是那?句信條,人要樂觀一點。或許待他?將來科舉入仕,朝廷是另一番天地?。
不愿俞慎言替他?擔心,他?笑?著?點點頭-
泄題舞弊之事從?傳出來就鬧得紛紛揚揚,一日不消停,盛都茶聊酒肆、街頭巷尾皆議論此事,無不對舞
弊嗤之以鼻。
劉慶輔泄題舞弊,不僅欺君罔上,更是得罪了全天下的讀書人。正逢春闈,天下讀書人齊聚盛都,豈會善罷甘休。考生游行,有分別到三司衙門請愿,有的直接到宮門前求旨,請求嚴懲劉慶輔父子。
墻倒眾人推,揭發劉家父子罪行的折子堆滿御案,罪狀上百條-
宮中,白堯奉召朝勤德殿去,在殿前不遠處遇到了另一個方向過來的高明進。
二人是同鄉,然并無太多交情。
在殿前階下碰了面?,白堯拱手笑道:“高大人,這次戶部應該不用愁了,倒是要忙一段時間。”
高明進輕輕嘆了聲,道:“誰能?想?到劉慶輔父子這些年貪污受賄數額如此駭人,甚至將手伸向了春闈,想?要干涉朝廷選賢,動搖根本。也幸虧白大人發現了端倪,這才將舞弊之人繩之以法,還天下學子一個清明的春闈。”
白堯自嘲呵呵笑?了兩聲:“高大人過獎,不過復述他?人之言而已,不及高大人會借東風,能?直接揪出泄題之人,下官佩服至極。”
一句借東風,讓高明進心提了下。
以前他?沒怎么在意這個同鄉,只?因知曉其父親是翰林清流,他?亦有其父之風,志向不同。自從?那?幾個孩子入京,他?才發現不知道什么時候他?們走得這么近。也不由想?到當年兒子回鄉之事,就在他?拜訪自己后不久,應該與他?有關。
對方一直是淡泊名利的姿態,在翰林院本本分分,也是毫無向上爬的念頭,好似就享那?一份清閑。
如今瞧來,他?也沒那?么清閑,朝中的事全?都裝在心里。
這樁泄題舞弊案,他?是瞧出了端倪。
他?干笑?兩聲,“本官倒聽不懂白大人之意了。”
白堯心照不宣地?笑?了聲,拱手道:“下官戲言,陛下在殿內等著?,高大人請!”-
勤德殿內,皇帝正在批閱奏折,眉頭時而蹙起時而舒展,旁邊站著?一個金帶玉冠的少年,翻看一旁奏折,一言不發。皇帝偶爾問兩句他?才會答話。
高明進和白堯二人進殿行禮后,皇帝擱下朱筆,疲憊地?舒了口氣,先問高明進戶部那?邊情況。高明進此次負責對劉慶輔家產抄沒盤點入庫。
高明進將進度一一回稟,劉家家大業大,老家和其他?地?方的田產、房產、金銀寶器和其他?財產還在盤算中,并將折子呈上去。
皇帝看完后滿意地?點點頭。
然后對白堯道:“愛卿提出龍門前搜檢之法不錯。朕聽聞最初提出欲杜絕鹽鹵顯字舞弊的是愛卿府中小童,一個小童能?有此認識,愛卿管教有方。”
白堯施禮回道:“稟陛下,非臣府中小童,是臣同鄉的一個小童生?。此子陪兄入京趕考,常到臣府中游戲,發現此事,將其告臣知曉。”
“其兄亦參加今科會試?”
“是。此兄弟二人與高大人還頗有淵源。”
皇帝忽然感了興趣。
高明進斜了眼白堯,明知兩個孩子身份,故意在陛下面?前提上一嘴,把他?和兩個孩子關系扯到一起,將他?以前的事揭出來給他?添堵。
白堯笑?道:“請高大人詳稟。”
皇帝等著?,高明進不敢不回話:“稟陛下,此二子是臣內侄。”
高明進當年金榜高中后娶的是郭閣老的女兒,朝中人人皆知,這又?冒出來寧州內侄,皇帝略一想?也明白。
“此二人是何姓名?”御案旁的少年忽然開口問。
高明進忙道:“回太子殿下,此二子名俞慎言、俞慎思。”
少年微微一笑?,“名字倒是不錯。”
皇帝心里也默念一遍-
數日后,會試發榜前,禮部呈上一份會試取中名單,兩名內侍從?左到右慢慢展示,皇帝也從?最左朝右閱覽,走到右側見到一個名字頓了下。旁邊公?公?瞧皇帝眼神所落之處,笑?著?道:“南原省寧州府,應該不是重名,是高大人的那?位內侄。”
皇帝點了點頭,又?將名單通覽一遍-
杏榜張貼在貢院南墻,天未亮就有人在墻根前蹲榜。俞慎言兄弟幾人也在附近的茶樓定了位子,等著?放榜。
俞慎思坐下來后,就從?自己的懷中掏出一個空空的錢袋子。
高暉疑問:“怎么空的?你不帶點錢,若大哥和表哥高中,有人過來報喜,你拿不出喜錢丟不丟人?”@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經過鄉試的事,俞慎言和瞿永銘知曉這小子打什么主意,笑?而不語。
俞慎思擺手道:“非也,我準備裝滿了回去。”
高暉明白過來,取笑?他?:“你乞討呢?”
俞慎思翻他?一個白眼,揮手道:“你不懂。”
高暉逗趣地?朝他?拱手:“那?請三少爺賜教。”
俞慎思裝模作樣坐直身板,挑了下眉頭,拍著?錢袋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地?道:“那?好吧,弟弟我教教你。這不叫錢袋,這叫吉慶納福袋。這里要裝的是老爺們杏榜高中的喜錢。秋日里我參加院試,這都是保佑我院試取中的喜氣。”
扭頭對跟過來的小廝吩咐:“待會兒耳目靈點,若是聽到或看到哪位是會元,一定要喊我,我得去討會元的喜錢。保不齊我今年院試再?拿個案首呢!”
高暉不掃弟弟的興,道:“說不準將來你還能?考個會元。下個月殿試放榜我叫些人幫你盯著?,看到狀元就撲上去討喜錢。見不到人,二哥帶你上門討,說不準將來你也考狀元呢!”
“二哥所言甚是!一定要盯著?,榜眼、探花都得盯著?。廣撒網重點培養。”
“好!”-
外面?有人大喊:“貼榜了!”茶樓的人紛紛朝外張望,心全?都提起來。俞慎思將錢袋子仔細地?系在腰上,準備開始討喜錢。
很?快茶樓里就有人來報喜了,“魏陽府何暢老爺高中第二百零八名——”俞慎思目光在樓里搜尋人,見到有人朝一位中年男人道賀,他?便湊上去恭賀。得了幾文喜錢,收進腰間吉慶納福袋里,繩子一抽將袋口收緊,好似怕喜氣跑了。
須臾樓下又?有人來報喜。
俞慎思討了好幾撥錢,還沒有見到家中小廝過來,他?伸著?脖子朝窗外看,街道上黑壓壓全?是人,和南原省鄉試放榜完全?兩個級別。可以毫不夸張地?說,他?此刻從?窗戶跳下去能?壓倒一片。
樓中又?聽到有人在報喜,他?沒有心思再?去討喜錢,心思全?都系在自家兄長身上。
片刻看到人群中跌跌撞撞過來的人,正是瞿永銘的小廝。人跑上樓,才看清楚瘸著?的腿原來是鞋子被踩掉了,估計人多也找不到了,就這么跑回來了。
“少爺,少爺……”小廝激動地?奔到跟前道,“少爺高中!第八十六名……”
瞿永銘驚喜地?愣了好一陣,高暉拍了拍他?,他?才回神,跳起來直接撲在了俞慎言的身上,差點將人撲倒在地?。
“恭賀表哥,夙愿得償。”
俞慎思立即湊上前,笑?臉如花:“恭喜表哥高中,下個月金榜題名,今后仕途順遂。”雙手湊上前,手指按捺不住亂動等著?喜錢。
瞿永銘激動地?從?腰間取下錢袋全?都塞給了他?。
“多謝表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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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片刻還沒有見俞家小廝過來,兄弟幾人有些焦慮,瞿永銘寬慰:“在書院時,你月評和春秋兩考都比我好,這次會試文章寫得也出彩,名次肯定在前頭。”
三場答卷俞慎言自己都滿意,林山長也說他?依著?平日文章能?高中,他?對自己是相信的。只?是會試不同殿試放榜是一整張全?張貼出來,而是與鄉試一樣,是從?后往前次第張貼。如今他?都聽到外面?有喊到三十多名了,他?不可能?在前面?。
就在他?開始自我懷疑時,觀榜的小廝回來,和瞿永銘小廝差不多,鞋子沒丟,但也狼狽,像戰壕里爬出來一般。
小廝嘴角咧到耳根,換了口氣道:“大少爺高中第二十四名。”
俞慎言心怦怦亂跳一陣,心中歡喜全?都寫在臉上,流露眉梢眼角。第二十四名,意外
之喜,未負自己。
“快賞!”高暉命下人給報喜的小廝發喜錢。俞慎思也撲過去道喜,松開人也開始要喜錢。
周圍也涌過來道喜恭賀的人,一片歡聲笑?語。“公?子還沒加冠?”有人提了一句,其他?人全?都盯上了。年紀輕輕杏榜高中,前途不可估量。若是還未婚娶,可是一個機會啊。
俞慎言與瞿永銘打著?哈哈應付道喜打探之人。
這時又?聽聞對面?茶樓有人喊“會元”,俞慎思很?不義氣地?丟下兩位兄長,抓緊自己的吉慶納福袋匆匆下樓去。高暉怕他?有閃失,忙跟著?過去。
會元是個年近四旬的中年人,錦帽華服,看著?就是有錢的主,出手闊綽,一撒一大把,不僅有通寶,還有碎銀子。俞慎思撿了好幾把,袋子快裝滿。
他?盼著?,下個月三鼎甲也能?這么給力,讓他?裝滿“文氣”“喜氣”今后科舉一路暢通-
兄弟幾人歡歡喜喜地?從?貢院前茶樓回到居住小院,報喜的人已經到了,俞慎微和李幀在接待官差。左右鄰居得知此處有兩位高中的老爺,全?都過來恭賀,一瞧竟然是兩位弱冠左右年紀的年輕人。開始打聽是否成親。
送走官差和鄰居,又?有旁的人過來祝賀,鬧了很?久一家人才得以關上門慶賀。做了一桌豐富的酒菜,談笑?到深夜才息-
次日,白堯上值碰巧遇到高明進,笑?著?走上前道賀:“聽聞高大人的內侄和內甥今科會試雙雙高中,恭喜恭喜。”
高明進昨日已經聽到這個消息,心里一直在想?著?這個事。俞慎言這幾年的文章他?都看過,能?高中,在預料之中,只?是未想?到能?夠考到二十多名。
若殿試還是這般考前的名次,極有可能?要留京。他?應付著?白堯,客氣地?笑?道:“聽聞會試前這孩子得白大人指點文章,給這孩子添了運氣。”
白堯亦笑?了笑?,“是令侄聰穎博學。”又?揶揄一句,“高大人沒有考前指點一二?”
高明進呵呵笑?著?,彼此心照不宣。
第065章 第 65 章
三?月底, 鬧得沸沸揚揚的會試泄題舞弊案塵埃落定。四月初殿試如?期舉行。
俞慎言在宮內答策論,俞慎思則在自己的房中?看書?琢磨文章。
俞慎言為免他懈怠,昨日就將他今日的功課安排了。二月會試時亦是如?此, 人不在作業沒少留。
功課完成,走出房間發現院子里沒人了,只留下兩個小廝。
“人呢?”
墨池過來回道:“大姑娘和?李夫子帶著人出門去?了, 冬木他們去?接大少爺和?表少爺, 就剩小的和?洗硯, 三?少爺是不是餓了?灶房里熱著飯菜, 小的去?端來。”說著就過去?。
俞慎思看了眼飯菜,是下人做的, 還不如?俞慎微手藝,看著就沒什么食欲。
四月的京城已?經滿眼綠意, 春風暖陽,在太陽底下曬久了會有些燥熱。
他讓兩個小廝在院子里的樹下將炭火燒起來,銅鍋架上去?, 又將灶房內能切的肉菜全都準備上,并從鄰居家借了點羊肉,自己動手調了鍋底料汁,取上一小壺果?酒,開始涮火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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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少爺還會做這些。”
“我會做的多著呢!”只是條件不允許罷了-
俞慎微和?李幀在巷子口就聞到了香味, 朝居住的小院走, 越走香味越濃,走到院墻外?聽到里面幼弟的聲音。
“刀工不行,肉切得太厚了, 吃起來口感不好。”
“這個肚子不錯。”
“你做的這個丸子可?以,再放幾?個。”
“還有豆腐呢?放點進去?, 待會兒嘗嘗。”
俞慎微和?李幀相視一眼,二人都知曉思兒愛吃的性子,以前在戚婆婆的小院沒少折騰吃的。
李幀調侃道:“不看著,他能拆家。”
兩人推門進去?,見到樹下擺著兩張桌子,其中?一張桌子上擺滿了各式各樣食材,俞慎思帶著兩個小廝吃得正酣。
“大姐,李夫子。”俞慎思見到進門的二人,放下碗筷,起身過去?拉他們到鍋邊坐下,“出門這么久餓了吧?嘗嘗我做的涮火鍋。”小廝已?經取來碗筷。
俞慎微瞥了眼食材,嘆氣道:“家底都被你掏光了。”
俞慎思嘿嘿笑道:“都留著點呢!大姐嘗嘗,這是我調的鍋底和?料汁。”又給?他們分別倒了一杯果?酒。
俞慎微二人還真有些餓了,嘗了幾?口,味道還不錯,夸贊他幾?句。
俞慎思得意地道:“燒菜做糕點我不行,但是做這些我還是可?以的。”
李幀點著頭道:“這似乎不需要什么手藝。”
俞慎思瞪他一眼,“調湯不需要手藝嗎?切菜不需要手藝嗎?李夫子,你以后?生娃養娃,要學會鼓勵式教育。你應該說,湯汁調得不錯,咸香可?口,辣味適中?,鍋底的火候掌握得也很有分寸,非常好,若是肉片能夠切得再薄一些就堪稱完美了。”
李幀聽他一套說辭,略沉思一下,笑問:“鼓勵式教育?你又從什么書?上看來的?”
“記不清了。你說這樣是不是比批評責罵有用?既能讓孩子知道自己哪兒做得好,哪兒做得不好,還能夠讓孩子知道怎么去?改進。誰喜歡被貶低?肯定都喜歡被夸被鼓勵。”
這小子每次道理一套一套的。
李幀點點頭,“你說的有一定道理,然?圣賢有言,因其材施其教,別類分門,不可?一也。”
俞慎思想了想,對方說的也有道理。他上輩子接受的是鼓勵式教育,這輩子俞慎微姐弟對他也算得上是鼓勵式,這種方式適合他,也應該適合絕大多數人。
他看了看面前二人,依這二人的性子,若是他們成婚,以后?生的娃,應該是適合鼓勵式的。
俞慎微肯定是執行鼓勵式,李幀就說不準了。
若是教育理念不同,以后?生了娃豈不是會吵架?
若是吵架了,誰能吵贏?
俞慎思開始胡思亂想起來,俞慎微夾了顆丸子到他碗里,“小腦瓜又想什么呢?”
俞慎思回過神?,頑皮地笑道:“我想啥時候能夠有個小外?甥或小外?甥女。”
俞慎微聞言臉頰微熱,戳了下他腦袋教訓:“這是你該想的事嗎?”
俞慎思笑著搖頭,的確不是他該想的事,“這是大姐該想的事。”
“再胡言亂語,罰你抄書?了。”
“不敢不敢。”俞慎思將丸子塞嘴里,“我飽了,你們慢慢吃。”放下碗筷起身朝院外?去?,“我瞧瞧大哥什么時候回來。”
俞慎思離開院子后?,桌邊只剩下俞慎微和李幀二人。李幀往銅鍋里添菜,俞慎微默默吃著,沒有一言一語。
片刻后?,李幀給俞慎微的酒杯添滿,笑道:“宜言飲酒,莫不靜好。”
俞慎微動作稍稍僵了下,這是《詩經》里的句子,李幀截取一頭一尾,原句是宜言飲酒,與?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靜好。全篇寫的是夫妻和睦、感情誠篤的生活,祈愿長久相伴。
李幀此時接著幼弟剛剛的那些話說此,其意已?明。
她非草木,早知李幀心意,只不過這種事,李幀未言明,她不好主?動開口。如?今李幀表露心跡,她也不是嬌羞忸怩的女子。
她放下碗筷,笑著回道:“李郎的《詩》學得不怎樣,漏了兩句。”
李幀見她大大方方回應,點頭一笑,“李幀才疏學淺,回屋翻閱后?必將遺漏兩句銘記心間。”說著端起酒杯相敬。
俞慎微也舉杯,“好。”-
殿試只一場一日,參加殿試的所有人皆是統一出宮。俞慎言和?瞿永銘回來時天色已?經暗下來,借著燈光瞧見二人滿臉疲憊,但是眼中?依然?有神?采,知曉二人應該考得都不錯。
殿試考卷于
三?日后?批閱完成,前十名的考卷呈到皇帝的御案上,最后?需要皇帝欽點名次。
皇帝將十份考卷仔細看完后?,將其中?幾?份考卷調換了名次擺在御案上,又掃了一眼。目光落在其中?一份考卷上,幾?分欣賞口吻道:“竟是個未及弱冠的年輕人。”
批閱考卷的幾?位大臣知曉皇帝所指的是哪位。十位考生中?,只有一位考生未及弱冠。
聽陛下這話,似乎知曉此人。
幾?位大臣心中?略略琢磨,這人有什么與?眾不同之處,讓陛下記著了。
皇帝朝御案上示意,“填榜吧!”
“是!”-
大盛朝殿試張貼金榜前一日,禮部?會依金榜將捷報送至這些新科進士手中?。
四月初八,盛都的街道上頻繁聽到官兵舉著捷報縱馬高呼:某某省某某府某某老爺,高中?幾?甲第幾?名。
小院中?的人全都緊張等著捷報,小廝在巷子外?的街道上張望。
俞慎思坐在街邊的水井上,他不擔心俞慎言和?瞿永銘,大盛朝殿試沒有落榜之論,二人肯定金榜題名,只是考到幾?甲。
剛剛聽到隔壁街道有官兵喊到二甲第八十名,二人至少在這個名次之前。
不知道三?鼎甲是哪些人,住在何?處,若是太遠,待會兒自家的事情結束再過去?討喜錢會不會晚?
正想著此事,聽到旁邊有官兵過來,口中?高喊的正是瞿永銘的名字。瞿永銘的小廝聞聲忙朝家跑去?報信。俞慎思也跟著回去?。
家門前圍了不少人。
瞿永銘這波官兵剛送走,另一波送捷報的官兵過來。
官兵舉著捷報高聲在巷口問:“南原省寧州府俞慎言老爺家住何?處?”小廝和?鄰居的人全都涌上來給?帶路,詢問考了多少名。
官兵昂首闊步并未答話。
待官兵被請進小院,家中?的人不是第一次接到送捷報,規矩都懂,給?三?位官兵每個人都塞了喜錢,官兵這才高聲唱道:“賀南原省寧州府俞慎言老爺高中?癸丑科殿試二甲第六名……”這才將手中?的捷報雙手遞給?俞慎言,抱拳道恭賀。
不僅小院中?,門前巷子里和?外?面的街道上全都熱鬧起來。
一個院子里兩名進士,那可?是不得了的。
租院子給?他們的房主?跟著笑得合不攏嘴,以后?他的院子可?就水漲船高了。
俞慎言直到官兵離開后?,好似才從驚喜中?反應過來。
“大姐。”他側身望著身邊的長姐,眼中?濕潤,“我沒讓娘失望。”
俞慎微含淚點頭,“娘現在一定在看著你,她一定很欣慰。”
姐弟二人傾訴對生母的思念,俞慎思下意識朝旁邊的高暉望去?,果?然?見到他默默轉身離開小院。他跟著過去?。
高暉走到街邊,坐在墻根處,雙手掩面。
俞慎思走上前,見到高暉掩面在哭,他從袖中?取出帕子塞到他手中?。
高暉哭了一陣,抹了把淚,看著身前的三?弟,小少年的眼睛也紅了一圈。@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思兒。”高暉聲音哽咽低啞,“我是不是很讓娘失望。我沒能如?娘期待那般讀書?科舉,還要留在高府,每日面對殘害她的兇手,還要敬著他,要笑臉相對,要一聲聲喊著他。娘一定對我失望至極,娘在泉下也一定怪我、怨我、恨我。”說著又淚如?泉涌。
俞慎思也只有在當年他回臨水縣時,見過他如?此自責哭過,此后?幾?乎沒見過他落淚。
“二哥……”他抱著高暉,安慰道,“娘知道你比我們不易,她只會更心疼你,絕不會怪你。”
他即便設身處地去?想,他終究不是原身,他亦沒有關于俞氏的記憶。沒辦法如?他們姐弟三?人那般對俞氏感情深厚。
他只能從另一個角度去?感同身受。
高暉像個委屈的孩子抱著俞慎思哭了一陣,情緒才慢慢回落,將俞慎思拉著坐在他對面,幫他擦著淚,啞著嗓音道:“思兒,二哥有件事求你。”
“嗯!”俞慎思忙點頭,“二哥說,我能做到的一定做。”
高暉拉著他的手道:“若二哥死了,將二哥尸體丟進河里喂魚,或者燒成灰揚了,別讓二哥入高家墳,別在靈位上刻‘高暉’這個名字。否則二哥會死不瞑目。”
“二哥,你胡說什么死不死。”
“二哥求你好嗎?”
俞慎思掙開高暉的手,斥道:“你別發瘋。無論你姓什么,無論你現在什么身份,做什么,在大姐、大哥和?我的心中?,你永遠都是至親手足,是任何?人都比不了的。你若有事我們都會痛不欲生。二哥,我求你,別犯瘋,娘一定希望我們平平安安活著。”
高暉想說什么,好似有難言苦衷,最后?咽下去?,眼淚溢出,點了點頭-
此時聽到俞慎微的呼喚聲,瞧見他們在此處走過來。看到高暉哭紅的眼睛,猜到是剛剛的話讓他傷懷。
她能感受到二弟心中?一直介懷自己身份,怕有一日彼此會因為身份而疏遠,怕在這世上無依無靠孤零零一人。
她伸手幫二弟擦了把淚,勸慰道:“小暉,娘最大的期望,不是讓我們都有什么大作為,她希望我們無災無難好好活著。娘臨終前的幾?句話你還記得嗎?”
高暉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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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讓大哥大姐照顧他和?三?弟,讓他和?三?弟聽兄姐的話,讓他們將來相互幫扶,好好活著。
俞慎微勸道:“別難過了,先回去?。”
高暉回去?后?許久才緩過來-
四月初九,宮門內傳臚大典,宮門外?張貼黃榜。全城的人都等著狀元打馬游街,一觀其風姿。
俞慎微幾?人也去?湊這個熱鬧,主?要是陪俞慎思。他沒有討到狀元喜錢,要去?看狀元游街沾沾文氣。
狀元是位年過三?旬的中?年人,其后?的榜眼比狀元略長幾?歲,探花郎倒是相對年輕,也看得出年近三?旬。
身旁有尋常婦人道:“今科的三?鼎甲長得都不行。”她們和?這些人也打不上交道,在意的不會是才學品行,就是來湊熱鬧看個長相,知道三?鼎甲都是什么模樣。
其同伴道:“上一科的狀元和?探花也不行,年紀也都大,那個榜眼倒是挺不錯,年輕英俊。”
俞慎微姐弟聞言笑了下,上一科榜眼那不就是白大人嗎?白大人高中?時二十五六歲,和?當時狀元、探花比,的確年輕。
看完狀元游街,幾?人準備回去?時,有一隨從裝扮的年輕人走過來,朝李幀施了一禮,“這位公子,我家公子有請茶樓一敘。”
李幀認得面前隨從,面不改色。
俞慎微先猜到了應該是李幀舊識,她朝旁邊茶樓望去?,見到對面二樓的窗口有一個人朝這邊看過來,容貌與?李幀幾?分相似。
李幀也朝旁邊窗口看了眼,對方笑著沖他點了下頭,他愣了幾?瞬。既然?來了京城他就沒準備逃避,既然?碰上了,他該去?見一見,也免得以后?麻煩。
他笑著道:“還請帶路。”
俞慎微擔憂喚了聲。
李幀頓了下,笑道:“一起過去?吧!”
隨從看了眼俞慎微姐弟,稍稍發愣,便在前面帶路-
俞慎微姐弟進了茶樓沒有跟隨上樓,在下面找了張桌子坐下來等。李幀獨自上樓。
推開雅間的門,見到了窗口站著的人,正朝房中?的桌邊走去?。
李幀施了一禮,笑著道:“應該是項公子吧?在下果?真與?項公子有幾?分相像,難怪朋友多次提及,近來又總是有人將在下錯認。”開門見山,坦白直言。
項格盯著面前的人打量,身量與?他相仿,五官也有幾?分相似,很像自己要找的人。只是此人眼神?舉止和?要找的人完全不同。
二弟性子灑脫張揚,言談舉止間透著自信傲氣。面前年輕人看上去?沉著溫和?,眼神?內斂平靜,甚至幾?分冷淡。
他笑問:“閣下的朋友是?”
“項公子應該認識,今科二甲第六名俞慎言。”這事瞞不得,隱瞞遮掩反而招致懷疑,他得主?動提及,將自己剖開了給?對方看,讓對方看清楚才能斷對方猜疑。
項格點頭笑道:“自是認得,在下與?他同是己酉科鄉試舉人,如?今亦是同榜進士。”
“恭喜項公子金榜高中?。”
項格又打量對方,言語舉止自然?,大方從容,毫無慌亂緊張之態,似乎
與?他真是初相識。
如?果?真是二弟,他不可?能面對自己毫無半分情緒。
他又道:“在下項格,字懷知,不知閣下如?何?稱呼?”
“在下李幀,草野之人,并無字號。”
項格默念了下這個名字,見彼此還站著,忙道了聲歉,請李幀坐下,給?他倒了杯茶,順勢觀察了下對方的雙手。左手拇指和?食指處有好幾?道細小的疤痕。他記得二弟的左手亦有傷疤,但只有一道。
他將茶杯遞過去?,笑著道:“冒昧問一下,李公子亦是寧州府人?”
李幀遲疑了下,道:“以后?算是了。”故意拋出問題,“項公子今日請在下過來,莫不是好奇這世上亦有長相相似之人?”
項格放下杯盞輕輕嘆息一聲,一邊打量著李幀神?色一邊道:“在下有一位弟弟,當年不幸墜崖,但一直未尋到尸骨,在下一直堅信他還活著,李公子與?舍弟年紀和?長相太過相似,所以在下……”
李幀隨著他所講露出一絲絲惋惜,聽完忙歉意地道:“在下冒失了。看來項公子與?令弟手足情深,希望項公子早日尋到令弟。”
項格惆悵一嘆,“但愿吧!”
兩人又聊了幾?句,李幀借口朋友還在等著起身告辭。
轉身走到門邊,準備開門,身后?的項格忽然?喚了聲:“小柯。”
李幀稍稍頓了下,回頭一臉疑惑地望向項格,詢問:“項公子是要叫隨從嗎?在下幫你喚他進來。”
項格愣了下,笑道:“不麻煩李公子了。”
“在下告辭了。”-
從茶樓離開,俞慎微關心地問情況,李幀道:“他不會憑一次談話就相信我,但小言朝考任官后?,我們就回寧州了,不在身邊,他亦不會追查。”
遲疑了下,冷笑道:“他比任何?人都希望世上沒有那個人,我只要不對他構成威脅,他不會在意我是誰。”
俞慎微看著他的神?色,并沒有剛剛從樓上下來時那般自然?。他內心不是毫無波瀾,只是在極力掩飾。
面對曾經要殺了自己的至親兄長,豈會真的毫無怨恨-
榮恩宴后?,朝廷組織朝考,這是俞慎言踏入仕途的第一步。
以他殿試和?會試的名次,朝考不出大問題,他必會留京,或入翰林院或入六科。
就在朝考的前一日,他收到了高明進的請帖,請他過府一趟,有要事商議。
第066章 第 66 章
朝考前一日請他過去, 所?為的莫過去任官之事。高明進必是不想他留京,這對高明進來?說就是在身邊懸著一柄劍。
“可知何?事?”俞慎言明知故問。
來?人回道:“有關大少爺,具體?何?事小的不知。”
如今高府的大少爺便是高暉。
高明進太了解他, 知曉別?的事情他都會推脫,但是事關高暉,哪怕知道里面有貓膩, 他也必定會去。
俞慎思記起傳捷報當日高暉的話, 提到自己若是死了如何?如何?, 高明進是早有什么打?算, 他在逼著高暉。
俞慎思拉了下俞慎言,提醒道:“大哥護著點二哥。”
俞慎言明白, 拍了下幼弟肩頭,“大哥知道。”讓來?人帶路-
高家的正堂廊外站著幾?名家仆, 個個垂手而立,好似在等著命令。正堂中高明進和高暉一坐一跪,高明進沉著臉, 面上含怒。
今日之事非善。
俞慎言暗暗深呼吸一口,緊了緊袖中的手掌,抬步走上石階,跨進門檻。朝身側瞥了眼,二弟微微垂著頭, 低眸看著地面, 冷著一張臉,看不出是否受傷。
他恭敬朝上施禮:“晚輩見過高大人。”
高明進手掌不輕不重落在桌邊,“叫你過來?, 是要問你,暉兒這幾?年回臨水縣交給你管教, 你是怎么教他的?”
今日是叫他過來?問罪。
高暉聞聲立即昂首回嘴:“不關大哥的事,要打?要罰隨意,不必將錯扣在大哥頭上。”
“你放肆!”
父子二人怒目相對。
俞慎言擔心?高暉受責,忙朝上座拱手道:“大人息怒,不知小暉犯了什么錯。”
高明進指著高暉責問:“他以前從不敢如此目無尊長,放在你身邊幾?年,如今學?會忤逆不孝,你就教他這些?”
“晚輩不敢,敢問大人是何?事,若是晚輩的錯,晚輩一力承擔。”
“大哥……”
俞慎言一個冰冷的眼神掃過去,高暉忙住口。
高明進瞥了眼兄弟二人神色,端起手邊茶盞飲了口,長吐一口氣,好似壓下了怒氣。
放下杯盞后幾?分無奈地道:“這幾?年他回鄉讀書,你未督促他讀書,倒讓他琢磨起商賈之道。如此也罷了,現在學?得無法無天。
如今年歲大了,不能由他胡來?,我給他尋了門親,想讓他定定心?,他混賬地要去對方府上胡鬧。這不是高家丟不丟臉得不得罪人的事,事情鬧出來?,人家姑娘還?有什么臉活?”
俞慎言心?頭一緊,來?的路上他想過高明進可能利用二弟逼迫他,但他未想到高明進會拿高暉的婚事做籌碼。
兒女婚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一條上高明進有絕對的權利,對方不退讓,他再有心?也無法干預。
二弟也逃不了。
高明進的話就是給他們的警告,二弟若是逃了,罪名會落到他這個兄長的頭上,是他管教有失,教弟弟忤逆父母親長,甚至會給他扣個更大的罪名。
教唆人子忤逆父親,有悖人倫道德,有悖禮法。
他即便出繼,高明進還?是他的長輩,他的罪責只會更大。
以二弟的性?子,若不是高明進拿此來?壓著,他早鬧開了。
若是二弟答應,就成為高明進真?正的棋子,擺脫不了他的掌控,還?害了那位姑娘。
高明進清楚他們兄弟自小受的教養做不出來?這種?事。
他掩在袖中的手攥緊。
高明進幽幽嘆了聲,放軟語氣,“我叫你來?也不是真?要責怪你,這幾?年你在書院讀書,也的確顧不到他。我這個父親也有失職之處,平日內只去信詢問,沒有派人在身邊盯著,才讓他這么松懈。他還?算聽你這個兄長的話,你幫我勸勸他,男大當婚,哪由他胡鬧。”
肩頭松垮下來?,語氣疲憊,神色頹然,好似這個兒子無可奈何?,被迫求人。
可他已經將他們兄弟死死攥在手中。
他這么做,不過是逼他讓步。
他一個新科進士,在京中毫無根基人脈,若是此次離京,京中有高明進在,除非他立下天大功勞,陛下開口,否則他再難回京。
可哪有天大的功勞給他。
若是留京任官,高暉就不得不依著對方的安排,他無異于用弟弟的婚姻來?保自己仕途,能保多久還?另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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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怎么勸二弟都是錯,勸他答應是毀了二弟,勸他不應就是斷自己仕途。
“大哥……”高暉滿眼心酸地看著他。
俞慎言瞥了眼二弟,又望向?高明進。高明進擰著眉心?,微微耷著眼皮,做足了一個為兒子周全考慮的慈父模樣。
剛剛的一番話說出去,任誰聽了他都是一個愛子親切的父親,而自己是個不知輕重禍害弟弟的兄長。
這步棋他不得不讓。
猶豫半晌,他撩起衣袍跪下,高明進抬了下眼,露出微微驚色。
“這是做什么?”
俞慎言暗暗穩了穩情緒,拱手道:“姑父,是侄兒疏忽,沒有教好小暉,侄兒給姑父賠罪。”
“你……我并無要怪罪你之意。”
高暉見兄長因此事為他屈膝,對高明進怒道:“爹怎么怪的著大哥,高家有長輩,孩兒有錯,也該怪大伯和三叔沒教好。要怪那也是養不教父之過。”
“放肆!”高明進怒拍桌案站起,“為父的確是太縱容你!”左右找了找,見
到旁邊的花瓶中戒尺,抽出來?走過去。
“姑父!”俞慎言擋在高暉面前,“小暉年少頑劣,不適合京城,讓他回鄉磨煉,把他交給家中叔伯管教!”
高明進舉起戒尺的手頓住,知道面前少年有了決定,意味深長地看著對方。@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俞慎言沉下氣,扯著嘴角牽強苦笑了下,繼續道:“侄兒聽聞翰林院史館在修西?北各部史,正缺人手,侄兒無才無能,愿略盡綿薄之力。朝考過后,還?請姑父替侄兒安排。”
高明進手慢慢放下來?,打?量少年,未想到對方把這步棋走到這里。
這是很難盤活的死棋。
他故意問:“你可知這部西?北各部史才開始編寫,少則六七年,多則十數年,而且還?是個枯燥乏味的冷板凳,極難升遷。你若是參與西?北各部史編修,仕途從此就耗在這里。”
“侄兒并無大才,亦無大志,還?請姑父成全。”
高明進嘆了口氣,點點頭,“你既然有此志向?,我能幫自會幫你一把。”
“多謝姑父。”
高暉抓了把兄長,低喚:“大哥……”他雖不問官場之事,也知道修這種?史書沒什么前程,即便修好了也算不得多大功勞,升遷無望。
俞慎言沒理會弟弟,再次對高明進道:“小暉既不喜讀書,愿意鉆營商賈,姑父不如就讓他回鄉隨叔伯經商。姑父家中還?有兩位小公子,聰穎好學?,將來?必然仕途順遂,成為朝廷肱股。”
高明進退回桌邊,放下戒尺坐下來?,再次打?量面前少年,真?的長大了。
沉默須臾,他對高暉道:“這次你大哥求情,我且饒了你。既然你愿意走商賈之路,為父也不再攔你。至于你的親事,既然性?子還?不定,再緩幾?年也無妨。”-
回去的馬車中,兄弟兩人沉默半路,高暉愧疚道:“大哥,對不起,我害你前程被毀。”@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俞慎言拍了拍弟弟的手臂寬慰道:“不是因為我,你也不會受制于他。何?況……世事無常,也不見得就一定被毀了。至少我留在京中。”
“可此后,你便是孤身一人在京,他……”高暉眉頭緊緊皺起,滿眼擔憂。
俞慎言苦笑,高明進豈會讓他們兄弟都在京中,不將二弟支出京城,他就不能留在京中。二弟既然已經決定從商,離開京城,離開高明進的視線,才能夠放得開手腳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二弟經商,也會打?消郭夫人的顧慮。
他如今相當于自毀前程,高明進不會再對他趕盡殺絕,他畢竟還?要顧及高暉。
他現在以這種?方式留在京城,高明進不會太在意,他反而有更多的機會去了解對方。雖是在史館,畢竟是在翰林院,有機會了解朝政。若是外放,高明進也可以有辦法讓他在偏僻之地一直待著,升遷無望。
他打?消二弟顧慮,“我在翰林院,他反而不好將我如何?。”-
回到小院,眾人聽完高府中的事情,氣氛沉悶,無人開口。
半晌后,李幀先開口,說道:“如此也好。高大人如今榮升戶部侍郎,他這樣的身份,對付小言很容易。小言若是真?去了顯眼的位子,反而危險不斷。外放更是生死難料。去翰林院一個看不見前途的位置安全。
高大人教養你們十余年,他太了解你們,所?以步步算在你們前頭,事事牽制你們。如今你們也太年少,對高大人,對朝廷之事都不清楚,又無權無勢,根本不是高大人的對手。現在選擇避其銳氣,置之死地,沉靜幾?年是明智之舉,待你們摸清了他,再回頭擊其惰歸之時。”
俞慎言沉思片刻,認可地點頭。
李幀又笑著拍了下身邊俞慎思的肩頭道:“你好好讀書,快點長大,也許等你及第入仕時,你大哥的史書就修完了,你大姐和二哥的生意也有起色。從上次你對高大人說的話,看得出你胸有大志。你只有到了一定的位置,才有能力去做你想做的事。”
俞慎思也點了下頭。
李幀又道:“這半年,我與你們大姐將京城繡品行情已經摸得差不多,也認識了不少行內的人。今后可能會常運貨入京,我們會常見。如此兩邊都能顧到,有什么事也能相互通氣,你們兄弟之間不必相互掛念。”
幾?人再次點頭。
李幀欲言又止了幾?次,最后還?是開口,“上次泄題舞弊之事,我瞧白大人此人不簡單。小言,你可與他多打?交道,必要時候他能幫你。”
其實這一點不需要李幀說俞慎言也會和白大人交往,不是因為他必要時能幫他,而是他是他們姐弟救命恩人。這些年又幫他們姐弟許多。
幾?人又聊了許多-
次日朝考,俞慎言正常參加。
朝考后,有兩部的官員看上俞慎言,不僅是看上他的才學?還?有看上他這個人,希望將此人收入自己手底下。與他談過話,聽俞慎言主動要去翰林院史館修西?北各部史,皆懷疑他是不是被人下迷魂-藥。
未及弱冠年紀,考了二甲第六,有大好前程,跑去史館還?是修西?北各部史,一修數年,甚至十數年,不是自毀前程嗎?
本來?還?有幾?個官員看上他,打?上將女兒許配的主意,現在也猶豫了。
瞿永銘朝考后外放。
鐘熠和宗承文二人,亦是一個留京一個外放。
朝考結束,朝廷給留京的新科進士三個月假,可回鄉探親-
四月底俞家姐弟一行人乘船南下回鄉,白堯帶著女兒念念來?相送。既是來?送他們,也是來?送趙平。
趙海川年后就早早回東南軍中,留次子在京處理其他瑣事。
臨別?時,念念很舍不得俞慎思,拉著他的手哭了起來?,哄了好一會兒都哄不好。
白堯撫著女兒的臉蛋,幫她擦著眼淚,哄道:“小哥哥回去考院試,考完院試會考外祖父的書院。等小哥哥考進書院,爹爹送你去外祖父家見小哥哥可好?”
念念眼淚汪汪問:“若是小哥哥考不進書院呢?”
俞慎思:“……”
念念,你能說點我點好嗎?
趙平聞言逗念念,“他考不進去,二表哥將他從門外扔進去。”
俞慎思:“……”
念念皺著鼻頭道:“不許打?人。”
白堯笑著揉了下女兒的頭,道:“二表哥說笑,念念問小哥哥能不能考進書院。”
念念還?真?的昂著頭,認真?地問俞慎思:“小哥哥你能考進書院嗎?”
看著面前小女孩嘟著嘴巴,眼睫掛著淚珠,俞慎思可不敢惹她哭,讓她傷心?,回道:“小哥哥能考進的。”
“若考不進呢?”
俞慎思:“……”
“來?年再考,考進為止。”他哄道。
念念舉起小指,“拉鉤為誓。”
俞慎思伸出小指勾上,哄著道:“拉鉤為誓,騙你小哥哥長成大胖子。”
念念盯著俞慎思的臉看了幾?息,想到面前人長成肥頭大耳的樣子,破涕為笑,“我才不要你長成胖子。”
眾人被她的話惹笑。
白堯見女兒不哭了,抬頭看了眼幾?人,目光在李幀的身上稍稍逗留。
第067章 第 67 章
南下?商船行?得比較快, 于五月中抵達安州府。
在瞿家休整兩日,俞慎言和瞿永銘便?去拜訪林山長。回到臨水縣已經五月下?旬,鐘熠宗承文也已經回鄉。
今科臨水縣破天荒考中四?名進士, 羅縣尊激動得幾天睡不著覺。要知道上一科可還一個都沒有呢!自己也算教化一方子民有功。本以為這輩子仕途也就這樣?了,現在還有升遷的?指望。
羅縣尊擺宴邀請已經回鄉的?三人,本也邀請蘇夫子, 蘇夫子托辭未去。
事后三人皆去拜訪蘇夫子。蘇夫子還如往日一般, 不是在書?房或者學堂中翻翻書?, 就是在院中樹下?納涼喝茶, 或者與郝叔下?棋閑話。
蘇夫子看著三個學生不禁暗暗感慨,一晃眼, 當年跟著自己讀書?的?幾個總角孩子,現在都已經長大?成?人, 金科高中。
師生四?人閑聊許久,臨別時蘇夫子叫住了俞慎言。
二人坐于樹下?,蘇夫子親自倒了杯茶遞過去, 俞慎言忙雙手接過,“夫子可是還有其他教誨?”
蘇夫子望著面前少年,腦海中想著另一個孩子。他們越長越像,若是那孩子活著,十八-九歲時應該也是這個模樣?。看著面前孩子一點點長大?, 一點點變化, 他總會想那個孩子在這個年紀時是不是也這樣?。
片刻后,蘇夫子慢慢從哀傷的?情緒中緩過來,說到眼下?的?事情。“朝中風云多變, 在史館靜觀些年也好,也能扎扎實實讀書?。”
這是在安慰他。
俞慎言自請去翰林院史館, 蘇夫子替他惋惜,卻也知曉是無奈之舉,怕他傷懷抑郁,單獨留下?他想再開?導他。
他回道:“夫子教育的?是,學生荒廢過數年,讀書?時日少,如今正?能沉下?心來。”
知曉蘇夫子對?他的?疼惜愛護,反過來寬慰蘇夫子,說道:“如今西北動蕩,各部間?利益牽扯,與我大?盛關系一直不穩,甚至阻礙我大?盛與西域往來。學生研究編寫此?史,一來對?我朝處理與西北各部關系大?有裨益,二來將來西北平定,安土定疆,疆土劃分也有史可依。”
蘇夫子眼中流露出欣賞。
如此?冷僻的?位置,他不是自暴自棄應付了事,還能夠思慮那么深那么遠,心中系著大?盛,想著后人。有此?心,有此?志,今后豈會沒有一番作為。
他深感欣慰地點點頭,沒有辜負他這么多年的?教導。
他鼓勵道:“你既心中有了籌算,那就安心去做。世上事太多,人此?一生,能做好一件事便?足矣。”
“學生記下?夫子教誨。”-
裁縫鋪后院,盧氏和時雪兒來到俞慎微的?房中,妯娌二人皆是像個打聽八卦的?小媳婦,詢問俞慎微和李幀的?事。
盧氏道:“聽思兒說,這半年在京,無論在家還是外出了解生意上的?事,都是他陪著你。你可別告訴娘,你將他亦當成?長生那般的?兄弟。”
俞慎微笑著沒說話。
女?兒既不承認也不否認,盧氏便?知女?兒心中有此?人。去年李郎受傷,她為了照顧李郎沒少學廚房里的?活,想著怎么折騰吃的?。以前她是對?此?從不上心的?。
李郎搬去永樂街,她還隔三差五送吃的?過去。
她不信女?兒只是將對?方當成?恩人在照顧。
時雪兒也拉著俞慎微的?手道:“你當初不愿說親,我與堂嫂雖催著卻也沒有逼你,就是知曉你心中顧忌。你說你怕遇人不淑,怕如你生母一般被負,李郎前年豁出命救你,世上至親手足也不是人人能做到如此?,他今后自不會負你。”
長輩不知道李幀的?身世,她們姐弟知曉。
他亦是被拋棄之人,最害怕的?便?是被拋棄,最在意的?便?是身邊的?溫暖,這一點她還是能相信李幀的?。
盧氏又道:“去年你們去省城后,他來找過我與你爹,說了許多。
俞慎微此?時方開?口問:“他說了什么?”
此?事她和弟弟們都有問過李幀,但是李幀一個字沒透露,只道回鄉后便?知曉。回來這些天,家里忙著小言的?事情,忙著各種人情往來,倒是忽略了此?事。
“他……”盧氏想了想,忽而笑道,“說得太多,我記不全,不過他寫了一卷長文,都在上面,娘取來給你看。”
盧氏出門,時雪兒小聲?同她道:“當時小嬸在門外聽到幾句,大?約是婚嫁之事,還提到什么聘禮啥的?。你爹娘不確定你心意,沒敢貿然應下?,說等你回來再問你的?意思。”
俞慎微怔住,李幀那時候便已經向爹娘提親?
他是……早就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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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氏取來的是一個精致木盒子,盒蓋上雕刻的?是梁上雙燕,栩栩如生。她故意環顧一圈,盒子四?周分別的?是春日雙蝶桃枝上翩飛,夏日鴛鴦池中嬉水,秋日并蒂蓮花開?,冬日雪中大?雁展翅,雕刻技藝較高。
這種盒子一眼便?瞧得出并不是市面上能買到的?。
小盒子還配著一把小巧的銅鎖。
盧氏打開?鎖,掀開?盒子,錦緞中是一份紅色折子,其上三個大?字“求婚書?”,是李幀的?字跡。
盧氏笑著道:“他說的?都在這上面,你自己瞧。”
俞慎微有點緊張,和那些商人談生意心都沒此?時亂。她捏了捏手心,取過折子打開?,右側第一句便?是:敬啟者。小可李幀,年二十有三,縈州辛鄉人……
普普通通的?開?頭,和其他求婚書?并無任何區別。
她往下?看發現用詞不對?,接著說到的?事情也是反的?。
將求婚書?看完,她愣了須臾,忽而想到去年她提出將永樂街的?院子相送,李幀問是不是父親所贈,聽到是父親所贈就爽快地收下?。
她當時心中還雀喜,想著若是早知他不會婉拒,便?早些說是父親所贈。
原來他當時是這般想法,早就有了打算。
她望向盧氏,詢問:“爹和娘是怎么想的??”
盧氏樂道:“爹娘自然是樂意的?,你在我們身邊這才幾年,哪里舍得你嫁出去。你前些年吃了那么多苦,這些年又為家里操勞受累,我和你爹都心疼要緊。李郎沒有父母長輩,也沒有至親手足,只有一個遠房表姑,你若是嫁過去亦是孤苦無依。他既愿入我們俞家,我和你爹自是千萬個愿意。”
“小言他……知道嗎?”
他是家中長子,她若是招婿,勢必對?小言有影響。
“還未和他說。”-
“娘和大?姐有事和我說?”俞慎言從外面回來,正?巧聽到這話,便?走到門前詢問。
瞧見大?姐手中拿著紅紙折子,旁邊的?桌上還有一個別致的?小木盒,再看屋中三人面上均有喜色,當即明白,笑著走進房中。
“大?姐的?婚書??”俞慎言打趣道,“我還從沒見過這么厚的?婚書?,這是寫了多少良言美?詞,我能瞧瞧嗎?”
俞慎微正?不知道要怎么和弟弟開?口說此?事,將求婚書?遞過去。
俞慎言邊看邊笑,看完后歡喜地道:“如此?太好了,大?姐不用外嫁,李夫子到我們家來,就不用怕他將來會欺負大?姐了。”
“你同意?”俞慎微問。
“這等好事,我豈會不同意。”俞慎言將求婚書?遞還大?姐,說道,“就是李夫子在這事上太有心眼了,在我們去省城后來和爹娘提,隨后又隨我們入京,一點沒透露。還讓大?姐將那處宅子以爹的?名義?相贈作為長者所下?的?聘禮。”
俞慎微也是沒想到李幀和自己父母所說是此?事。
俞慎言道:“爹娘和大?姐若是應下?,不知準備什么時候成?親?”
盧氏看出來女?兒是同意的?,她和丈夫對?李郎此?人也很滿意,幾個孩子也都挺喜歡他,這事也算定下?了。
她道:“你最遲下?個月初就要返京,這一去不知道何年何月能得假回鄉,若是往后推,恐怕你是不能見你大?姐成?婚。不如就這個月將你大?姐的?婚事辦了。婚服你爹年前就已經準備了,其他需要的?繡品或者料子,咱們鋪子里都有,旁的?什么定下?也快。”
俞慎微姐弟齊齊看著盧氏,婚服年前就準備,他們心中對?這事早就有了主意。
既然定下?,俞慎微希望能在弟弟回京前成?親,若是弟弟不能親眼看著她成?親,必然遺憾-
在俞綸夫婦和李幀商議前,俞慎微去永樂街小院見李幀,先和他談此?事。
李幀已經知曉俞綸夫婦與俞慎微說了婚書?之事。請她到廊下?坐著,給她倒了杯涼茶,問:“想問我是否想清楚?”
俞慎微點頭,入贅不是娶妻,閑言碎語是難免的?。而且大?盛朝對?贅婿有限制,最重要的?一條便?是贅婿不能參加科舉,即便?將來和離亦沒有此?權利。
李幀很認真地點頭,解釋道:“我想得很清楚。你有父母弟弟,你放不下?他們,而我孤身一人,無牽無掛。與其讓你離開?他們嫁我,不如我入俞家。我與你一起孝敬父母,照顧弟弟。”@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俞慎微捏著茶盞沉默一陣,又問:“你真的?要放棄功名仕途?”
李幀沒答,先反問:“你希望我考功名嗎?”
俞慎微倒是說不上希不希望,于她而言,她并不苛求夫君是否富貴,她只求能有一
人真心待她。
她只是擔心若是有一日李幀后悔了,他想求取功名,屆時連后悔的?機會都沒有。他不是無才之人,恰恰相反,他胸有才略,若是他想科舉入仕,輕而易舉。
他曾經走的?亦是科舉入仕之路,所以她才有此?顧慮。
“你若都思慮清楚,我尊重你。”
李幀笑道:“我在寫那份求婚書?前,已經思慮很久,也思慮很清楚。可以說,在我離開?文韜書?肆時,我已經考慮清楚了。”
俞慎微記起那日潘嬸請媒人登門給他說親,想來那會兒他就有了將來入贅的?打算。
他既然早就有了此?想法,不是一時沖動,她也不再多勸-
隨后,俞綸夫婦與李幀商議婚事,李幀并無長輩,一切都聽俞綸夫婦安排。
吉日定在六月二十六。
俞慎思坐在棚子下?納涼,看俞慎微在繡蓋頭,一邊啃著香瓜一邊嘆氣。
從沒見過新郎官當得像李幀那么輕松的?,就這么把大?姐給娶了,不對?,是大?姐把他娶了。
俞慎言在一側寫請帖,聽到嘆息問:“你對?李夫子不滿意?”
俞慎思拿過一張請帖看了看,上面還是寫著“李幀”的?名字。俞家不需要李幀來承嗣,所以沒有要求他改姓,過籍時還是“李幀”這個名字。但將來的?孩子是要隨母姓的?。
李,本也不是李幀的?姓。
“大?哥,你說,李夫子和大?姐成?親后,我是不是要喊他大?哥?那你不成?二哥了?”
俞慎言瞥他一眼,沒想到他小腦瓜想的?是這些。
“李夫子既未改姓,稱呼姐夫便?是了。”
“好像也有道理。”俞慎思啃了口香瓜,起身道,“我去找二哥了。”
俞慎言問:“最近沒見到他,他在做什么?大?姐即將成?親,他也不知過來幫忙。”
“他忙著做實驗呢!”
見俞慎言沒明白,解釋道:“二哥在研究新的?印刷術,原本一直尋不到紙張,在京城的?時候,他將全京城所有種類的?紙都買了,在高府不方便?實驗,回來就在做實驗。”
“難怪他回鄉時帶了幾大?箱紙墨。”俞慎微叮囑她不許貪玩,馬上院試了,不能松懈。
“知道。”-
俞家的?親朋都在田灣鄉,城中并無什么親朋,所以俞慎微成?親還是回大?俞村。
村中的?人得知俞慎微成?親,紛紛過來幫忙,人多做事快,不過一日小院都已經全部布置起來。
村上族人都紛紛打聽這位入贅的?姑爺是什么模樣?。聽俞綸夫婦說了模樣?性情,族人們私下?里有些懷疑,若是那位兒郎如此?儀表堂堂,讀過書?性子好還肯入贅,肯定是圖他們家什么。
甚至有人私下?里猜測,是俞慎微年紀大?了不好嫁人,才招婿。
這些都是他們關起門來和家人閑言碎語幾句。如今俞綸一家不比前幾年,兒子當了官,女?兒能掙錢,年頭剛將城里鋪子買下?來。族人都受著他們家的?好處,在外面誰都不會說半句不好的?話。
想到這些,族人全都感慨,真是十年河東十年河西。
也幸而這一家子都不是那記仇的?人,否則當年他們難的?時候,族人沒少瞧不起,發達了怎么也得報復。
如今沒報復就罷了,好處還想著族里。人心都是肉長的?,誰不記別人好呢!-
六月二十六,俞慎微大?婚當日,俞家親朋好友都來了,連瞿家也過來。原是瞿永銘高中,瞿家回鄉祭祖,也過來參加婚宴。大?俞氏和俞綸姐弟二人難得見上一面。
六月天熱,酒席擺在臨時搭建的?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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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親朋都等著見新郎,瞧瞧是不是如聽聞的?那般是個俊朗的?兒郎。
俞慎思湊到施長生身邊,頑皮地道:“大?姐招婿,是李夫子來我們家,他是新進門的?新……新夫,不應該他蓋紅蓋頭才對?嘛?”
施長生想到俞慎思說的?場面,撲哧笑出聲?來,“你想看李夫子蒙著紅蓋頭?”
俞慎思想,也不是不行?-
入贅的?婚禮本是極簡單的?,俞家卻沒有草草辦,因為家中寬裕些,比前幾年俞紋娶妻還隆重。也是這場婚禮,讓親朋族人看出俞家對?這個女?婿的?看重,并未如世人那般輕視贅婿。
八抬喜轎落在小院門前,司儀喊著儀式流程,李幀一身喜服從轎子中走出來。
圍觀的?人都伸著脖子探著腦袋瞧,見到新郎時目光全都直直盯著。原本盧氏說這個女?婿樣?貌如此?,他們只當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滿意,吹噓了。如今親眼看到新郎本人,才知道盧氏一點沒有吹噓,眼前新郎穿著一身喜服,甚至比盧氏說的?還俊逸幾分。
俞慎微蒙著蓋頭站在院門前,瞧不見人,只能從周圍人的?反應中猜測今日李幀的?模樣?。他的?婚服是父親親手所制,父親是老?裁縫,只要看他身量,無需尺量,便?知道尺寸,應該是合身的?。
李幀亦瞧不見俞慎微,但是看著她一身喜服,披著蓋頭,猜著蓋頭下?她此?時模樣?,是嬌羞,還是雀喜,亦或是其他模樣?。
俞慎言見李幀發怔,輕咳一聲?,李幀歉意笑了下?。
旁邊司儀繼續唱著流程儀式。
本該是俞慎言將李幀的?手交到大?姐手中,他故意反過來,將大?姐的?手交到李幀的?手里。即便?對?方入贅,也該是他疼著大?姐,護著大?姐,照顧大?姐。
李幀自知曉俞慎言之意,朝他誠懇地點了下?頭,算是承諾。
牽著俞慎微的?手,稍稍撫了下?她,一起跨過門檻朝正?堂去。
隨著司儀的?唱聲?,二人拜過堂后,李幀牽著俞慎微朝新房去。
過來之前,俞慎言給他畫了小院的?草圖,告訴他哪里是新房,他這會兒出了門才沒有弄錯方向-
新房中二人相對?而坐,俞慎微雙手交在一起摳著手指,顯然心中此?刻緊張。縱使平日是個多么不拘小節的?姑娘,是個多么堅強有氣魄的?姑娘,終究是姑娘家,成?婚之事自會嬌羞忐忑。
李幀伸手拉起俞慎微的?手,輕輕攥緊一些,炎炎夏日,指尖竟然微涼,看來是真的?緊張。
他笑道:“我下?轎子時,幾百雙眼睛盯著,我心里慌得很,我長這么大?還從沒有那一刻那么慌過。我怕哪個舉止錯了,怕哪句話錯了,讓親朋不滿意,被親朋笑話,給你丟臉,話都不敢說。可見到你站在門前迎我,不知為何忽然就不慌了,好似心里裝滿了東西,不知道要慌了。”
俞慎微稍稍點了點頭,卻沒有出聲?。
李幀察覺俞慎微的?手掌軟下?來,應該精神也放松下?來,手指慢慢回溫。
他打趣道:“我這個新婿進門,該是你來安慰我的?,如今倒是讓我反過來勸你了。我可聽思兒說,小嬸進門的?時候,你還特意安慰她呢!”
俞慎微稍稍垂頭,聲?音比平日溫柔,“能一樣?嗎?”
瞧不見蓋頭下?的?人,他很想此?刻掀開?蓋頭看看面前姑娘嬌怯的?模樣?,他還沒見過俞慎微這般模樣?。
他朝外面打量一眼,靜聽幾息,外面已經開?宴。他笑道:“我這個新婿應該要出去見親朋的?,你一個人這么坐著太悶了。我先把蓋頭挑了,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會不方便?,待會兒請小嬸進來陪你說話。”
俞慎微愣了下?。
這會兒是不是早了點?
思索間?李幀已將挑開?蓋頭,她微愕地抬頭,正?迎上李幀溫柔含笑的?雙眸。
第068章 第 68 章
驚愕過后, 俞慎微嬌媚含羞地?垂眸,有點不知?所措,“你……這樣是不是不合規矩?”
李幀第?一次見面前人?小女兒家嬌態, 若東風拂過的燦燦桃花,和平素沉穩干練判若兩人?。
他笑了笑,拉著她回道:“拜堂要應著吉時, 掀蓋頭沒有此說法。待會兒我出去, 你這般在房中也方?便些。”
俞慎微點了點頭。
恰時高暉在外?面調侃:“姐夫, 你不出來敬親朋喜酒, 莫不是想大?
姐替你?”
李幀安慰俞慎微兩句起身準備出去,俞慎微拉住他, 囑咐道:“酒多傷身,莫喝太多。”
李幀回頭笑道:“我知?曉, 醉了豈不誤春宵?”
俞慎微耳根一熱,下意識松開李幀的手?-
李幀開門見到高暉靠在門墻邊,低聲道:“待會兒幫我擋著點。”
“放心吧!我和大?哥、長生哥都商量好了, 絕不會讓你多喝一口酒。我們三個喝醉,也不能讓你醉了。”
“好弟弟。”
三人?說到做到,一圈親朋賓客敬下來,李幀的確沒什?么?醉意,裝醉避著, 最后被俞慎言和高暉裝模作樣攙扶著回新房。將人?推進門, 兄弟二人?轉身又去攔要鬧新房的人?。
當親朋賓客漸漸散去,高暉抹了把?額頭上的汗,“終于能歇會兒了。”
俞慎言道:“你酒量挺好啊!”
高暉從兄長的語氣中聽出不悅, 含糊掩飾道:“可能……生來便好吧!”忙岔開話題,“大?哥, 剛剛表哥似乎有話和你說。我去看思兒在干什?么?,半天沒見人?。”
俞慎言看出他的心思,教育道:“以后少飲酒。”
“知?曉了。”-
春宵帳暖,一夜溫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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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俞慎微醒來時,紅燭已燼,李幀不在側,房中似乎被收拾過。拉開門,日頭已經升起來,李幀正和幼弟在院中葡萄架下逗鄰居家的狗。
“你晨讀完了?”俞慎微走過去問。
“嗯!姐夫陪我一起。”俞慎思道,現在家里又多一個人?盯著他學業,別說他不會偷懶,就是想偷懶也沒機會。
俞慎微望向李幀,腦海中浮現昨夜的事,心跳加快一拍,轉身朝灶房去。
李幀起身跟過去。
敬茶時,俞綸夫婦沒有過多囑咐,兩人?不是不經世事的少年人?,道理都懂得,只叮囑他們小兩口以后相依相扶,相互體?諒,莫負彼此-
俞家人?在村里呆了幾日,處理完事情便回縣城,俞慎言也要啟程回京。
這次與瞿家同行,先到安州府,俞慎言北上入京,瞿永銘從安州府直接去外?任之地?。
城外?分別時,盧氏拉著俞慎言的手?不愿撒,千叮嚀萬囑咐在京中事事小心。在書院求學時,雖然也遠離家,一年還能回來一兩次。如今到京中任官,不僅回來不易,還在高明?進的眼皮下,她左右不放心。
兒行千里母擔憂。
俞慎微勸了盧氏許久,盧氏才狠下心松開兒子的手?,扭頭哭成淚人?。
俞慎言走向李幀,李幀知?道他要說什?么?,先開了口,“你不必擔憂家中,我會照顧好爹娘,照顧好你大?姐和小暉、思兒。你只身在京,一定要顧及自己?安危。臨別有句話贈你:不銳不傲,不露不暴。”
俞慎言默念一遍,沉思須臾,點頭應下,“我知?曉了,家里全拜托姐夫照顧。”
另一邊大?俞氏也舍不得娘家人?,這一別不知?道又要多久才能見。
灑淚揮別后,俞綸夫婦在遠處站了許久,直到車馬都已經瞧不見,還不舍得離開。
準備回城時,見到鐘家馬車駛來。
鐘熠此次高中后回鄉祭祖,之后就留在了臨水縣,連鐘父那邊都沒過去,現在看來也是要直接回京去。
本以為他高中后會完婚,未想到沒有任何動靜。
鐘熠見到俞家人?,停車走下來,朝俞綸夫婦施禮,隨后望向旁邊的俞慎微夫婦二人?,目光在李幀面上略作停留。
春日貢院前見到此人?,他覺得幾分面熟。榮恩宴上見到那名新科進士“項格”他才記起來。當年鄉試,在省城俞慎言兄弟倆還打聽過此人?,說像一位熟人?,原來熟人?是面前此人?。
的確有幾分像。
項格有一位不幸早逝的弟弟,年紀上與此人?也相似,二人?又同為縈州人?。
太多巧合。
李幀拱手施了一禮,“鐘公子。”
鐘熠回禮,苦笑了下,“恭喜李夫子和俞姑娘喜結連理。”
“多謝鐘公子。”
高暉看他們略顯尷尬,笑呵呵走過去,說道:“鐘哥,聽聞你進了六科,恭喜恭喜,小弟祝你仕途順遂,節節高升。你和我大哥自幼同窗,如今都在京為官,一定要相互幫襯。”
鐘熠笑著點頭,“這是自然,哪里還需要你提點。”
高暉傻笑道:“是我不懂事了,鐘哥見諒。天不早了,不耽擱鐘哥趕路,將來入京再敘。”
鐘熠應聲,朝眾人?辭別。
上了馬車后,他掀開車簾,又朝俞慎微和李幀看去,揮手?告別。
馬車行遠,他才放下車簾,下意識想去抓腰間一直帶著的荷包,卻抓了空。他向腰側看了眼,才記起來荷包已經在她成親那日被他取下。
身側小廝看著他神色,暗暗嘆了聲。
短亭處,俞慎思對?李幀道:“他應該懷疑你身份。”
李幀不以為意,“懷疑我身份的人?多了,懷疑不能作為證據。”-
回城后,高暉去高宅拿東西?,進門見到高明?達,忙快步上前去,詢問讓他幫忙在省城買個書肆的事情如何了。
去年高明?達答應,夏日他去京城,沒有再盯著此事,不知?進度。回來后又忙著研究印刷的事,沒有當面詢問。
高明?達沒回答他,而是提到他最近的事。
“聽說你在研究什?么?新的印刷術,糟蹋了不少名貴紙墨,掌柜都過來告狀了。說你再這么?折騰下去,他這掌柜當不下去了。”
“三叔別聽掌柜胡說,那怎么?能是糟蹋,實驗總要有消耗。”跟著高明?達朝對?方?院子去,笑嘻嘻的賣乖討好,“三叔,你最疼侄兒了,你答應侄兒的,不能哄侄兒。侄兒去省城辦書肆,兄弟們到省城讀書的時候也便利許多不是?
三叔,爹這次讓侄兒回來跟著您和大?伯學經營,若是再一事無成,回去爹真不饒我了。侄兒求求您,疼疼侄兒行不行?”@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高明?達立住步子,看著身側一臉乖順討好的侄兒,收起折扇戳了戳對?方?胸口問:“你是為了思兒吧?”
“三叔,你還和侄兒計較這個?”高暉一臉委屈,“思兒雖然如今姓俞,可他是侄兒同胞弟弟,我自然是要想著他的。晰哥、晗哥和昉兒亦是侄兒堂兄弟,我也是為了他們。”
最后小聲嘀咕:“三叔,你怎么?還像吃醋似的。”
高明?達折扇敲了下他頭教訓:“沒規矩,皮癢了。”
高暉立即嘿嘿笑著從高明?達手?中接過折扇,打開給?高明?達扇著,“三叔,侄兒錯了,您到底有沒有托人?幫侄兒問啊?”
高明?達瞥了眼侄兒繼續朝院子去。
姐弟四人?入京后的事情他都聽聞了,二哥還是沒打算放過這幾個孩子。幾個孩子心中對?生父都是怨恨的,對?他這個三叔豈會有多少情義?可言。
他猜不透大?哥和二哥為什?么?非要毀了這幾個孩子。
既然三個孩子已經過繼,小暉又從商,他還有什?么?不放心。
如今小言考中進士,思兒將來也必然有出息。幾個孩子并非是忘恩負義?之徒,生養教導之恩他們不會絲毫不念及。只要今后用心對?幾個孩子,仕途上生意上能幫就幫一把?,骨肉至親,血濃于水,幾個孩子必然不會揪著高家村的事不放。
幾個孩子將來出息,與高家下一輩孩子也能相互扶持,路越走越寬。
如此簡單的道理,他們不是不懂,他不知?兩位兄長為何這么?怕幾個孩子有做作為。
他嘆了聲。
高暉追問:“三叔,您幫不幫侄兒呀?”
高明?達已經走到自己?院門前,從高暉手?中奪回折扇,說道:“已經托人?置辦了一處,讓你晰哥去看過,他說還不錯,比文?韜書肆略大?一些。你若是得空可以自己?去省城看看合不合適。”
“多謝三叔。”
“別謝太早,這書肆是為叔自己?掏腰包買下來,你別想占這便宜。今后賺錢了把?銀子還為叔。”
高暉哈哈大?笑,“侄兒賺了錢,肯定少不了給?三叔的孝敬。不過……賠了,三叔也只能跟著虧了。”
高明?達冷笑,“為叔是借你銀子,不是與你搭伙,虧了,你沿街乞討也得把?銀子還為叔。”
“三叔,你太狠了。我還是你親侄兒嗎?”
“你不是我親侄兒,我還要收你利息呢!”高明?達用扇子遮了下頭頂太陽道,“快回去
想怎么?掙錢還為叔!”-
省城書肆定下來,高暉心里落下一塊石頭。
離開臨水縣,他就能稍稍脫離叔伯的視線。
回到自己?院子取了東西?便回書肆,走到前院見幾個小廝在搬箱子,看著很沉,還看到一張熟悉的面孔。
對?方?也看到了他,朝他翻了一個白眼。
高暉笑著走到管事身邊吩咐幾句。
回到宅外?樹蔭下,在馬車內等了片刻,小廝出門來。看到馬車內悠閑坐著的人?,又是一個白眼,鉆進車內。
高暉看對?方?熱得臉紅撲撲,額上汗珠滾落,給?他打扇子,笑問:“你還沒走呢?我以為你上個月就離開高宅了。怎么??干上癮了?給?你多少工錢?”
小廝抹了把?汗,瞅他一眼道:“干到這個月底才能拿到這三個月的工錢,否則我早走了。”
高暉哈哈笑道:“辛苦,辛苦。”用力給?對?方?扇風,“你早和我說,我補給?你。”
“現在補我也可以,三個月三兩三錢銀子,拿錢我立馬走人?。”說著伸出手?討工錢。
高暉瞥一眼對?方?的手?,手?掌寬大?,略顯粗糙,掌心紋路清晰,長有新繭。是長干活卻有不干重活的手?,新繭子估計也是來高宅磨出來的。
“我現在沒有。不如你再考慮下,到我書肆我給?你雙倍工錢。”
小廝冷笑瞅著他,“你的書肆是不是太苛刻招不到伙計,所以才死盯著我。”
“我看上你了。”高暉挑著眉頭挑逗道。
小廝嫌棄得將身子朝后仰躲開,“別亂說話,我可沒有龍陽之好。”
高暉也不再與他說笑,詢問剛剛搬得那些東西?什?么?,看著是朝高明?通的院子去。
小廝道:“聽說是從南邊運來的錦緞,大?老爺準備將其給?令尊送去。”
這些年高明?通借著高明?進的便利,的確斂了不少好東西?,卻也將多數送進了京城。送的多是字畫玉器古玩,或者是綢緞和其他日常所用,金銀銀票之類倒是沒有瞧見。
高暉沉思了下,讓車夫趕車。
小廝道:“你這么?將我帶走,工錢要補給?我。”
“少不了你的。”然后很認真的和對?方?說,“我最遲月底要去省城,以后可能要在省城經營書肆,你真不考慮到我書肆來?真給?你雙倍工錢。”
小廝靠在車壁上,琢磨了一陣道:“十倍。”
“你獅子大?開口。”
小廝冷笑道:“我值這個價。”
高暉不屑,“你憑啥這么?自信?”
“憑你身邊都是高家的人?,沒幾個人?可靠;憑你我認識多年,你把?我底細查得清清楚楚知?道我可以信任;憑你不是只想我去書肆當伙計;也憑我了解你,知?道你心中所想,會支持你。”
高暉冷呵一聲,蹺著二郎腿搖著扇子打量面前人?,不自覺咬上自己?的手?指,半晌后,冷笑道:“我沒看錯人?,成交!”
“多謝二少爺了。”
“你改口倒是挺快。”
“你想我再喊你瘋子?”-
俞慎言離開后,俞慎思也回了蘇夫子的私塾。
去京城前前后后一年,剛回去蘇夫子便丟給?他一份考卷,考察他學問。見他進步很大?,知?曉這一年必是日日勤學,沒有懈怠,頗為欣慰。
高昉和宗承玉這一年來進步也不小。
今年的院試定在八月,他們三人?也只有一個月的時間,蘇夫子對?于他和高昉的院試倒是放心,認為能過,對?于宗承玉的院試沒有太大?信心。
宗承玉對?自己?也沒自信,但兩位同窗都要去參加院試,他不想自己?落下,即便落榜也陪著同窗一起考一回。
這也是最后一回了。
院試后,兩位同窗便要去省城考排云書院,他無論過不過院試,排云書院也都是他不敢想的。今后他們的路也就越走越遠了。
正如自己?長兄和其他幾家的兄長一般-
高暉在七月中旬去了省城,八月份院試俞慎思欲自己?帶著小廝過去,盧氏千萬個不放心。施長生最近一邊忙著繡品的事,一邊忙著他自己?的親事,最后只能讓李幀陪他去府城。
俞慎思歉意道:“新婚燕爾,讓你陪著我去考院試,實在慚愧。”
李幀坐在書房前廊下看繡品的單子,抬眼朝他看一眼,笑道:“你考個院案首安慰我一下。”
俞慎思想起府案首蕭臻,此人?必然也參加今年院試。自己?這一年多勤奮不輟,對?方?肯定也日日苦讀。還有上次長案上其他的考生,前年和今年府試案首以及長案前面的考生,其他準備今年參加院試的童生。
太多優秀的考生,院案首哪有那么?容易,難度垂直上升。
還是把?自己?的吉慶納福袋帶著,那里面裝滿了喜氣,多沾沾會元文?氣,也許自己?考場中文?思泉涌,下筆如有神助。
李幀看完單子,詢問:“聽說這種計數方?法是你想到的。”
俞慎思伸頭看了眼表格和阿拉伯數字,點頭問:“如何?是不是便捷許多?”
“嗯。”
俞慎思忽然想到一事,詢問:“你當初童試分別考得什?么?名次?”
李幀沒答他,而是問他:“今早給?你布置的功課都完成了?”
“還差一篇文?章。”
李幀戳了下他腦袋教訓:“明?日就要啟程了,你準備路上寫呢?半個時辰后拿來讓我瞧,寫得不好,要重寫。”
俞慎思見他不想提往事,識趣地?不再問,起身離開,嘀咕道:“讓你覺得好,我都能考春闈了。”
瞧小少年不服氣,李幀笑著拿起旁邊賬冊繼續翻看核對?-
沒到半個時辰,俞慎思便將文?章拿給?李幀瞧,李幀一邊言語批評一邊在文?章上勾勾寫寫,最后一篇文?章墨字沒有朱字多。
俞慎思略有不滿,“姐夫,不用這么?嚴苛吧?我覺得還是有可圈可點之處。我只是去考院試,你這……我都以為自己?要去考鄉試了!蘇夫子都沒你苛刻。”
李幀放下文?章,問:“我的批評之語可有哪句是批錯的?”
那倒沒有,俞慎思搖搖頭。批評之語直擊問題關鍵,就是用詞太犀利。他現在感受到高暉當初為什?么?崩潰了。擱誰誰不崩潰。
“那便是了。”李幀將文?章遞還給?他。
他看得眼花,猶豫了幾息,試探地?問:“這……要不要重寫?”
李幀頓了頓,笑道:“那就重寫吧。”
俞慎思拍了下自己?嘴巴,多這一句嘴干嘛-
八月初九院試,從客棧去考院的路上,宗承玉向同窗二人?道:“齊小三今年春縣試和府試都過來,如今和齊小二一起來參加院試。”
俞慎思鼓勵道:“那我們得好好考,可莫他上了榜,咱們落榜,那真是前面都白歡喜了。”
“嗯!”三個少年碰了下拳頭。
在考院門前,三人?剛下馬車就見到齊家兄弟,二人?直直朝這邊走來,宗承玉小聲問:“昉哥、思弟,你們什?么?時候和他們干過架嗎?我怎么?瞧著他們要過來和我們干架。”
俞慎思道:“看著……不像。”因為二人?的目光從他們三人?身上轉向了旁邊李幀、高晗和宗承武三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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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家兄弟走到三人?跟前,齊齊施了一禮:“李夫子。”
俞慎思:“……”
第069章 第 69 章
不僅俞慎思, 高昉和宗承玉也吃驚,紛紛看向李幀。
他們皆知此人因被暉哥病急亂投醫拉去當幾個月夫子,所?以俞家姐弟尊稱他李夫子。他本是文韜書肆的刻工, 沒聽?說他還給齊家兄弟當過夫子。
二?人又望向俞慎思,俞慎思懵了幾瞬后,記起李幀當初離開文韜書肆消失過大半年, 再露面的時候就喜歡教育人,
他還吐槽對方是不是給別人當夫子去了。
原來真的去給別人當夫子。
還是齊家兄弟-
李幀笑?著?問齊家兄弟:“如今字寫得如何了?”
齊小?二?施禮回道:“多謝夫子苦心教導, 學?生?與弟弟字已經大有改觀。”
李幀肯定地頷首, 又關心地問:“院試準備得如何?”
齊小?二?頗有幾分自信,“學?生?準備得尚可?, 如今的夫子言院試有望。”
身側的齊小?三沒說話,沒那?么?大自信。
李幀鼓勵道:“進考院后, 莫亂心神,靜心凝神答卷,必然能榜上有名。”
兄弟二?人應是。
李幀便催促幾名少年快過去, 莫耽擱時辰。
俞慎思此時也不便多問情況,在考院前排隊,他打聽?起齊家兄弟何時拜李幀為師。
齊小?三翻他一眼不說話,齊小?二?比弟弟通情達理些,知曉俞慎思是李夫子內弟, 客氣回道:“從蘇夫子處回去后, 家父便請了李夫子來教我們兄弟二?人習字。”
俞慎思記起來,當年他們欲拜蘇夫子為師,蘇夫子雖婉拒卻也好心指出二?人問題, 其中一條便是二?人的字需要多練。
字是讀書人的另一張臉,誰不喜歡五官周正干干凈凈面龐, 考官自然喜歡字跡規整,卷面清爽干凈的考卷。從字也能看出考生?平素做學?問的態度,一手好字印象分立即提上去。同樣水平的兩?篇文章,肯定會留下?字跡賞心悅目的那?篇。
李幀的字的確出眾,剛柔并?濟、古樸俊逸。也許與他多年刻字有關,手腕有力,落筆很穩。
“他就沒有教你們讀書寫文章?”俞慎思追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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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會教,不過以習字為重,讀書另請了一位夫子。”
俞慎思點頭,齊老爺倒是很看重兩?個兒子讀書之事-
此時院門前唱名的官吏喊到“蕭臻”,俞慎思轉目望過去。少年與去年相比沒有太大變化,抬步走上臺階時,腰背筆直,步履不疾不徐,舉止動作彬彬有禮,一看就是有極好教養的人。
“府案首?”排在后面的宗承玉拍了拍俞慎思道,“思弟,好好考,咱們拿個院案首。”
前頭的齊小?三聞言回頭譏諷道:“今年的府案首也是縣案首。要爭院案首也是人家兩?個連奪案首的人爭這個小?三元,他湊什么?熱鬧。”
斜了眼俞慎思道:“你不過是個縣案首,每年每個縣都出一名縣案首,今次院試的考生?中,少說也有十幾個縣案首。若是這么?論的話,你也不過是十幾個縣案首中普通一個,沒什么?了不起。何況院案首不是出自縣府案首的情況比比皆是,稀疏平常。你和院案首中間差不知多少人呢!”
考前都不能說點好話。
俞慎思怒道:“你閉嘴!”自己?為了沾沾文氣,將從會元哪里討來的喜錢取了一枚通寶,用紅繩系在手腕。
如今考院門沒進,遇到這個說喪氣話的人,真是出師不利。
宗承玉本就看齊小?三不順眼,對方說什么?他都想頂兩?句讓對方不痛快,聞言懟道:“你先想想自己?吧!你和孫山之間還差幾百人呢!”
齊小?三立即跳腳,“你才落榜!我若是沒上榜,我打爛你的嘴。”
宗承玉袖子一擼,氣勢洶洶,“我怕你?我告訴你,思弟若是考不中院案首,我才撕爛你的嘴。”
旁邊縣的隊伍中考生?全都朝他們望過來,考院門前竟然有人想動手,那?可?真熱鬧了。
其中一名年歲略長的考生?掃了幾名少年,譏笑?道:“真是小?孩子,得了縣案首就滿身傲氣,不可?一世。人外有人,院案首豈是他們想考就能考的?”
此人身邊的同伴亦是嘲笑?一聲,附和道:“你都說了,小?孩子嘛,得了縣案首哪有不傲的。”
宗承玉要罵回去,俞慎思忙攔住。考院門前,這么?多考生?看著?,張口大罵顯得他們太沒規矩。他們不僅僅是自己?,站在臨水縣的序進牌下?,還代表臨水縣,可?不能給本縣丟人。
齊小三和宗承玉吵歸吵,是私人恩怨,涉及到臨水縣的臉面,也立馬停下?來。
幾名少年齊齊看向剛剛嘲笑?他們的兩?人,年過弱冠,挎著?考籃雙臂插懷,神情悠然,絲毫不見緊張。看得出不是第一次考院試,已經老手了。
俞慎思沖二?人施了一禮,溫和地笑道:“二位兄臺說的是,小?弟的確未有做到勝不驕,不及二位兄臺常敗不餒,小?弟欽佩,此后必引以為戒。”
二?人臉當即拉下?來,眾考生?面前,他們大人不好與一個小?孩子計較口舌,狠狠剜了一眼沒再說話。
俞慎思笑?了下?,轉過身去。
宗承玉拍了拍他樂道:“你也太會挖苦人了。”
俞慎思一臉無辜,“我沒挖苦,我很真誠。”
宗承玉哈哈笑?道:“真誠地挖苦。”-
順順利利進入考院。此時天色未亮,考棚內整整齊齊幾百張考案,千字文橫列排號,每一排燈上皆有字號。
俞慎思順利找到自己?座號,整個考棚中間偏前的位置。
一切準備就緒,就等著?開考。卻見到剛剛一位諷刺自己?的考生?面帶微笑?地走到自己?前面座號上。
“小?兄弟真有緣啊!”
都笑?里藏刀了,還有緣呢?是冤家路窄。
俞慎思也假惺惺笑?著?回道:“是挺有緣分。”
對方轉身后從考籃中一一取出考試所?需之物,便沒再回頭-
院試三場,考題類型和府試相差無幾,只是考題難度加大,評判標準提高而已。
第一場的第一題依舊是四書題,做一篇四書文。
這一年多,俞慎思雖沒在私塾,每日的功課卻比在私塾時蘇夫子布置的還多。不僅要看文章還要寫,一篇四書文、一篇五經文是每天功課里必不可?少的。平日俞慎言和李幀考問的時候,會臨時再加,寫完了交他們批改,回去后還要再琢磨,倒霉的時候要重寫。
他已經不知道自己?這一年多寫了多少篇文章,更不知道看過多少篇文章。
看到四書題時,毫無陌生?感。
他記憶力比平常人好一些,對于當時寫的文章和二?人的批語能記得八九不離十。隨著?知識和閱歷增加,同樣的題目又有更深的理解,落筆前已經有了腹稿。
未及午時,整張考卷已在稿紙上答完,只剩謄抄。
他重新?磨墨,抬眼見到面前的考生?微微側頭,余光似乎在看他,不知想瞧什么?。
這么?多年被高家迫害養成了防人的習慣,對此人也多了一份警惕之心。
答卷剛謄抄一半時,前面座號考生?示意交卷,他抬頭看了眼,對方納頭收拾東西?。
對方起身離開時踢了下?他的考案,力道不大卻也不小?。幸而他手臂懸空,筆尖未在考卷上,否則這一下?,筆頭必然要在考卷上涂抹一片。如此便是污損卷面,直接黜落。
他的心猛然提起,忙檢查卷面。
即便沒有涂抹一片,但剛剛吸飽墨汁的筆尖在顫抖之下?,于考卷空白處落了兩?滴墨。
俞慎思忙放下?筆,怒瞪對方一眼,對方正望著?他的考卷,得意譏笑?,顯然是故意而為。
俞慎思不顧此人惡意,急忙用衣袖輕輕去吸墨汁。墨太濃他的衣料不易吸收,見到手腕處系著?通寶的紅繩,立即取下?來,慢慢才將兩?滴墨汁吸干。但考卷上還是留下?了黃豆大小?的兩?個墨滴痕跡。
前座的考生?已經提著?考籃大步流星地離開。
他咬了咬牙,稍稍平和下?情緒,取過筆蘸墨繼續小?心地謄抄-
出了考棚,他便瞧見那?個考生?,正和剛剛的同伴談笑?風生?。二?人見到他全都面露得意,前排考生?笑?呵呵地道:“呦,這不是臨水縣的縣案首嗎?失禮失禮。”
俞慎思亦笑?著?走過去,“你不是失禮,你是失德。”
前排考生?并?不生?氣,“小?兄弟怎可?口出惡語。”
俞慎思朝他的腳睇一眼,“你起身離案時本就受主考官和助
考大人注意,你卻不知道守考場規矩,安安分分交卷,還故意踢我考案,你當學?政大人和幾位巡視的助考是擺設嗎?選才先選德,德重于才,學?政大人最?看重此,你不會不知道吧?兄臺自求多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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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排考試聽?完此話,頓時面如死灰,再也笑?不出來。
俞慎思瞧出對方畏懼,笑?著?鼓勵:“兄臺也不必如此,勝不驕,敗不餒。”-
高昉很快也出來,見到俞慎思坐在陰涼處,一口一口悠閑地吃著?核桃糕。入考院前譏諷他們的一位考生?跌坐在一旁,面無血色,精神萎靡。他忙走到俞慎思旁邊小?聲詢問怎么?回事。
剛剛在考棚里,他的座號距離有些遠,但是亦能看到那?考生?坐在思兒前面,肯定出了什么?事。
俞慎思遞給他一塊核桃糕,笑?道:“沒事,我挺好。昉哥,餓了吧,吃點兒,味道很不錯的。”
這模樣哪里像沒事,明明出了事-
有了當年事情的教訓,高昉怕思兒做了什么?過分的事,最?后影響院試,或者后面遭人報復。出了考院,便將此事告訴幾位兄長。
在幾位兄長的逼問下?,俞慎思只好將事情經過說給他們聽?。
幾人皆倒吸一口涼氣,狠狠罵了幾句那?名考生?。心腸如此歹毒,真是該死。
李幀擔心地問:“考卷如何?那?兩?滴墨顯眼嗎?”若是位置太明顯,會影響最?后考卷的成績。
俞慎思皺了皺眉頭,“沒有落在紅線上,我在寫的時候用字壓了點,整張考卷來瞧不明顯,但讀到此處還是一眼能看出來。”
“那?便沒什么?影響。”李幀安慰道。@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回去路上他將俞慎思叫到自己?馬車中,再次詢問考場中的事,“主考官或者助考的官吏真的瞧見了?”
避開高晗等人俞慎思吐了實話,“我不知道。”
“那?你是……”
在李幀面前,俞慎思也不藏著?情緒,憤憤地道:“他這么?明晃晃地想害我落榜,我可?忍不下?這口氣。學?政大人和助考大人看見了自然是最?好,直接以失德判為落卷。若是沒瞧見,被我這么?一嚇,后面兩?場他要么?直接放棄,參加了肯定也不能安心去考,勢必有影響。”
那?考生?落榜不止一次,知道自己?可?能再落榜打擊不會小?,就剛剛那?失魂落魄的樣子,后面兩?場想考好都難。
李幀笑?著?教訓道:“我猜你小?子不會那?么?輕易罷休。但下?不為例,考試就安安心心考試,后面兩?場不許再出差錯了。”
“我知道了。”便將今日答卷的情況說給李幀聽?。
李幀滿意地點頭,“答得倒是不錯,能不能如愿奪案首,還要看你后面兩?場。”
第070章 第 70 章
后面兩場考試, 進場的時候,俞慎思特別關注了下那位前排考生。第二場的時候倒是見到?他,精神不濟, 出考場時無精打采。
第三場在考場內外都?沒有見到?此人?。
出考場時卻與蕭臻碰個正?著,對方一身天青色衫子,襯著白皙的面龐猶如玉雕, 笑容讓人?如沐春風, 聲音更?似潤物無聲的春雨。
讓人?不由地想多看幾眼。
俞慎思歪著頭愣了幾息, 直到?對方目光轉過來, 才尷尬地笑著稍稍移開視線。
蕭臻點頭微笑,和同窗并肩走向另一邊來接的人?。
俞慎思拍了拍自己的額頭, 深呼吸一口氣朝李幀等人?走去。
李幀也注意?到?那個翩翩少年郎,單看算不得多出眾, 站在人?群中卻又那么奪目。
關心?地詢問俞慎思考試情況后,便問剛剛少年何人?。
“蕭臻,縣、府案首。”俞慎思也只知曉這些?信息。
這是羨慕上了。
“見賢思齊君子當如此。”李幀道, “上車,我?帶你去個地方。”
俞慎思問哪里,李幀沒有回答,和其他人?告辭后,讓車夫東門?出城。
此時已經是午后, 出城勢必太晚, 若是耽擱回城時城門?要?關了。
他欲再問李幀,見李幀的臉色沉下來,沒有剛剛的親和, 倒是有幾分當初在戚婆婆家時的冰冷,目光嚴厲, 藏著慍氣。
車內就?他們二人?,這慍怒顯然是沖著他的。
如今帶他出城,不知道要?做什么,心?中升起一絲畏懼。
“姐夫……”他喚了聲。
李幀沒有理他。
俞慎思心?中更?不安,他已經許久沒有見過李幀如此,忐忑地再次喚了聲:“姐夫,我?……是不是做錯了什么?”
馬車行到?城外十數里,日?頭已經偏西?,俞慎思心?中更?加不安,開始琢磨自己做錯了什么。
今日?天未亮就?去考場了,安安分分考試,出了考場就?留意?了下蕭臻,并無其他。留意?蕭臻也是真的從心?底里欣賞此人?,并無半分惡意?,這總算不得錯。
若不是今日?之事,那就?是前面幾日?。
唯一也就?是第一場考試的時候和那位前排考生發生了矛盾,這的確是大事。
這件事若說他做錯,他的確有錯,但是對方想害他在先,他才反擊,也算情有可原。他當時就?將事情前前后后說給李幀聽,李幀并沒有責怪。
除了此事,這么多天都?是風平浪靜,并無其他。
但他可以?肯定?是這件自己做錯了-
馬車顛顛簸簸行著,日?頭漸漸西?沉,光線從后窗照進來,鋪了一層金光。
又行了一段路,馬車停下來,李幀起身吩咐:“下車。”聲音不冷不熱。
俞慎思抬頭朝外看了眼,四周是一片農田,莊稼人?正?在忙著秋種。
下了車才看到?前面不遠處是一條大堰,此處應該是寧江,寧州府的名字也是由此而來。
李幀朝堰壩上去,俞慎思也跟著過去,車夫被令原地候著。
沿著小路走向大堰,李幀一句話不說,俞慎思能感受到?他渾身冰冷的氣息。
他就?算做錯了事,也不必將他帶到?這兒來,要?在這里打他一頓嗎?那的確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姐夫。”俞慎思加快兩步追上去,打量李幀神色,還如剛剛一般嚴肅。
一直爬到?大堰上,李幀都?沒回應他-
大堰下江面寬闊,江水涌動,江上遠處有行船。身后的斜陽鋪照江面,波光粼粼,璀璨若碎金。
寧江雖不比運河河寬水深,但站在堰上望去,南北望不見盡頭,倒也開闊遼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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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幀此時開口問:“你真不知自己做錯了什么?”@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俞慎思想了這一路,也稍稍想明白了一些?。前排考生的事,他一開始就?做錯了,不該爭一時口舌。若是忍一時,也不會有后面對方坑害他的事。
他是萬幸當時沒有落筆,但凡他當時落筆,考卷便會被涂抹作污卷處理,今年的院試他必落榜。
僅僅是一毫之差。
但人?生沒有那么多萬幸,這一次是萬幸,下一次可能就?是萬劫不復。
細細想來,心?有余悸。
俞慎思微微垂頭,回道:“我?知道錯哪兒來,不該與那考生逞口舌之快,一言得罪眾人?。旁人?只是未計較,但凡計較,我?遇到?的不止是那一個考生加害。因為一言,我?將自己置于眾矢之地,最后也的確因此差點害了自己。”
對方高他許多,又會拳腳功夫,若是動手教訓,他跑不過也打不過。抬眸朝李幀瞄了眼,乖乖地保證:“我?以?后定?會三思而言、三思而行,不會再犯這種錯了。”
李幀瞥他一眼,沿著大堰朝南走,他趕緊跟上去。
走了一小段,李幀道:“我?之所以?當日?沒教你,是怕當日?教了你,影響你后面兩場考試,所以?今日?才帶你來此處說此事。”
李幀慢一步,等俞慎思跟上來與他并肩而行。
身側少年知道錯處,他也沒了剛剛冰冷態度,語重心長地道:“你聰慧,但這世上傻子有幾人?誰不聰慧?人生在
世,聰慧不一定?能護自己萬全,更?莫論護家人?周全了。
單說此事,這只是一場院試罷了,你就?算是今科被那考生陷害落榜,來年還可再考,還有機會。可若是性命之事呢?你還有第二次嗎?”
見俞慎思垂頭不說話,面有愧色,他繼續道:“你從小跟著你大姐大哥,他們養你教你,可他們那會兒也是半大的孩子,自己對這世上之事世上之理尚不知一二,也教不了你什么。
后來你大姐為了謀生忙著繡品生意?,你大哥為了讀書去了省城,也就?鮮少顧及到?你。爹身體不太好,又經營裁縫鋪,娘性子軟又不善言辭,蘇夫子更?重你讀書之事,便無人?教你這些?。
你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三歲便失了母親,又吃那么多苦,所以?全家人?都?寵著你疼著你,即便你做錯了什么也舍不得打罵,只是言語上教訓幾句便罷了。
你讀了幾年書,自己應當能明白‘溺子如殺子’的道理。”@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句句說在了關鍵處,俞慎思點點頭,沒有回應。
李幀輕輕嘆息一聲,又道:“以?前我?身為外人?,不便多言,如今我?既與你大姐成親,是你的姐夫,便有責任與你說這些?。
你若是將來要?做個被父母兄姐庇護的富貴閑人?,只在臨水縣悠閑一生,你這般性子倒可稱得上率直灑脫,以?你的聰慧,也不會惹來什么大麻煩。可顯然你并不愿如此。
你以?后要?走的路很長,要?做的事很多,京城龍潭虎穴之地,春闈舞弊之事你應該瞧得出,稍有差池便禍連滿門?。官場之中,朝堂之上,不能行差踏錯半步,一言一行需慎之又慎。”
俞慎思低著頭聽著,心?中反思。
前世被家人?老師捧在手心?,這一世被父母兄姐護在翼下,沒有經歷過多少打磨,他還像個天真的孩子。
可這個時代,他將來要?走的路,不允許他天真,更?不允許他隨性而為,他該學?會自我?磨礪。
他鄭重地道:“姐夫的話,思兒都?記在心?里了。”
李幀點了下頭,拍了下他繼續朝前走,語氣也逐漸溫和。
“慎思、慎思,莫負了你的名字。以?后遇事三思,能忍則忍,忍是退一步,讓自己有更?多的時間,更?廣更?遠的目光去看此事,以?謀全局。陛下尚且隱忍,你我?尋常百姓忍一時又如何呢?”
李幀帶著他朝江面望去,霞光在水波蕩漾中粼粼刺目,身后的落日?已半沒西?山。
李幀道:“寧江南北蜿蜒兩千余里,起于邛龍山,流經罕山、八碑嶺,穿過鶴丘,流經寧州,最后匯于楚江,其間曲曲彎彎千百回。若哪一處它沒有趨于地勢,要?與山嶺爭個高低,它不會綿延兩千余里,不會匯于楚江東流入海。思兒,你要?懂得善利萬物而不爭,不爭,天下莫能與之爭。”
數千年來江岸遷移,然江水涌動,綿綿不息。
俞慎思看了一會兒,誠懇地點頭應道:“我?知曉了,舌柔猶在口,齒折只為剛。姐夫今日?的教誨,思兒會一生銘記。”走到?李幀面前,朝他深深作了一揖。
面前少年真的將他的話聽進去。
李幀扶了把俞慎思,說道:“我?今日?與你說這些?,也是因為你下個月要?去省城考書院。若是進了排云書院讀書,父母兄姐都?不在身邊,不能時時護著你,以?后便要?自己一個人?去面對身邊的人?事。
排云書院是天下才子匯集之地,亦是臥虎藏龍之地,多達官顯貴、富商巨賈之子,你年紀尚小,事事多聽少言。”
“思兒記下了。”
李幀也沒了來時的嚴肅,看面前小少年面色沉重一臉慚愧,笑了下,問:“我?今日?所說你都?記下了?”
“是。”
“那好,回去寫一份三千言悔過書給我?。”
三千言?俞慎思稍稍愣了下,還是點頭答應。
院試之事是李幀知曉了,才以?此事訓他,其實之前他亦有犯過這種錯,若是不真心?地悔過改過,必然成為禍根。
一言毀人?,一言亦能毀己。
一句話可以?惹來殺身之禍,亦能惹來滅門?之災。
李幀從懷中取出一個帕子遞給他,“送你的。”
帕子是俞慎微繡的一株蘭草。打開帕子,里面是一個紅棗大小的朱紅色小東西?,有棱有角,應該是李幀親手雕的,昨日?就?瞧見他拿刻刀在刻東西?。小東西?用黑色的繩子拴著。
“什么?”他沒太瞧出來,像個迷你小盒子。
“你仔細瞧。”
俞慎思捏著小盒子轉著圈看,越看越不對,心?里毛毛的,當看到?小盒子一端刻著一個綠豆大小的“奠”字,確定?了這東西?。
“棺材?這……”哪有送人?棺材的,太不吉利了。就?算自己錯了,也不用不找這般吧?
李幀道:“帶在身上,時時警醒自己。一言一行都?可能禍及性命,遇事三思而行。”
面前掛著一個小棺材,再不能警醒自己,那真是沒救了。
俞慎思依言將朱紅色小棺材細在脖子上,放進衣領里。
此時太陽已經沉沒山中,霞光也漸漸褪去。二人?吹著晚風,沿著堰壩朝回走。
田間的百姓也扛著農具或趕著牛車回走。
他們在城門?關閉前趕不回去,便在附近村子找了戶農家,借住一晚-
次日?回到?客棧,俞慎思便開始寫悔過書。將這次的事情細細地分析,將這幾年的事情在腦海中一一回顧。
他沒有急著落筆,在窗口呆坐半天,將這些?年的事情都?盤點一遍。
好的、壞的,對的、錯的。
李幀讓高昉幾人?莫去打擾,便由著他在窗前坐著、想著,天黑也未讓人?進去掌燈。
入夜才讓墨池端著吃的進去,順便將燈點上。桌上的紙張還是空白一片,一字未寫。
墨池小聲地提醒,“少爺先吃些?東西?再想吧!”
俞慎思瞥了眼托盤里的飯菜,也沒什么胃口,便讓墨池先出去。
次日?,亦是如此,除了讓下人?送吃的進去,不讓人?去打擾。
第三日?天黑之前,俞慎思拿起長長一卷紙去了李幀的房間,將悔過書雙手遞過去。
長長的一卷,三千言只多不少,句句是剖心?之言,字字含淚帶血,悔過之誠之深,讀來讓人?眼眶發熱。
看過他無數篇文章,竟無一篇能及此十一。
不似一個小少年的悔過,像是一個歷經世事之人?的大徹大悟。
李幀看完后心?中幾許酸楚,有些?心?疼面前的少年。終究是個半大的孩子,寫出這樣的悔過之言,這幾日?他應是把自己揉碎了又重新?拼湊起來,拼出一個新?的自己。
他拍了下旁邊的位置讓小少年坐下。
已不忍心?再說教訓的話,這份悔過書已勝過他說千言萬語。
“我?替你收下了。”李幀將紙重新?卷起來。
“姐夫……多謝你,讓我?想通了許多事。”
“你也是我?的幼弟,何須言謝。”-
等放榜的日?子,俞慎思便在客棧看書、練字,或和李幀下棋閑聊。
放榜前他去書肆買地理雜記的書,見到?了蕭臻。
那日?恰逢落雨,見到?蕭臻站在書肆門?前望著街道行人?,他正?猶豫要?不要?過去搭訕,小廝撐著傘將人?接走。
院試八月底放榜,榜墻前又是一番吵嚷熱鬧,俞慎思沒去湊熱鬧,在客棧里翻前幾天買的書。
這一次他心?態十分平和。
考前心?里想的都?是要?考院案首,所以?將沾了會元文氣的喜錢都?綁在了手腕上,只為能夠名列第一。
李幀那天的話,這些?天自己的反思,還有見了兩次蕭臻后,心?里那根弦忽然消失了,案首不案首已經不那么重要?,將書讀到?心?里,融到?
骨血里才重要?。
他悠閑地翻書,坐在對面的李幀在刻章,刻的不是字,而是虎頭。
房間內安靜得只有翻書聲和雕刻聲。
房間外卻開始吵鬧起來,有人?取中有人?落榜,吵吵嚷嚷。
沒到?半盞茶工夫,墨池便興沖沖地跑回來,激動地稟道:“姑爺、少爺,案首!少爺奪了院案首!”
真是意?外之喜。
俞慎思手緊了下,心?緒略微波動,沒有想象那么興奮雀躍。
“蕭臻呢?”他問。話出口意?識到?自己沒和小廝提此人?,今早出門?看榜也沒有交代。
心?剛落下來,墨池回道:“第二名,在少爺后面。”朝李幀看了眼。
想來是李幀交代了。
“恭喜遂愿。”李幀放下手中刻了一半的章,笑著說,“也許這就?是冥冥中早就?定?下的,越想得到?越是失之交臂,不在意?時它反而抵臨。”
這些?天他看出小少年沒了最初對院案首的殷殷期待,讀書寫字心?態平和,文章的字里行間亦能窺見一二。
俞慎思也覺得如此,縣試他沒多少期待,得了案首。府試他想奪案首,最后落在第二。這些?天他從心?底里不在意?,結果反而出乎意?料-
發榜后,學?政大人?宴請諸位取中的考生,俞慎思又見到?了那位蕭臻。
蕭臻笑著同他問好,還如平素一般,并沒有因為無緣院案首而失落,亦沒有因錯失小三元而遺憾,好似對此看得很淡。
宴席散后,蕭臻喚住他,笑著走上前問:“聽聞俞公子下個月欲前往省城考排云書院,不知是否為真?”
不知對方從哪里聽來的,他點頭應是,“蕭公子也欲同考書院?”
“正?是。在下拜讀了俞公子院試文章,如奇峰杳靄,十分欽佩,若能一處求學?,有機會促膝長談,必是美事。”
俞慎思客氣回道:“蕭公子過獎,在下也十分期待能向蕭公子請教學?問。”
“既如此,你我?便約定?排云書院相會如何?”
“在下正?有此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