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1章 第 81 章
炭火燒得通紅, 學舍內暖融融。俞慎思坐在旁邊烤栗子,腦海中回憶羋儲這兩?年?來的種種行為,面色陰沉凝重。
他朝床上的羋儲瞥了眼, 人已經醉得不省人事,現在打著鼾聲,已沉睡過去。
許久, 房門推開, 高昉和王韌回來。見到漆黑的房中, 炭盆邊坐著一個人, 炭火映出一張泛著紅光的人臉,兩?人均驚得心中一跳, 低叫出聲來。
王韌將手里?的燈籠朝前照了照,松了口氣, 將燈放下,“俞弟,你怎么不燃燈?”轉身點?了兩?盞墻燈, 屋里?亮堂起來。
“省點?燭火錢。”俞慎思從炭盆邊起身。
高昉責怪:“你就差那點?燭火錢?嚇死人了。”走到炭盆邊烤火驅寒,隨手拿起盒子里?已經烤好的栗子剝吃。
俞慎思笑了下,詢問對方去哪里?了,怎么這么晚才回來。
“去江講師那兒?請教學問。”高昉回道,“正巧蕭臻和徐鼐也在, 就一起討論, 才到這會兒?。”
鄉試蕭臻高中,然名次落在后面,很不理想。徐鼐落榜。
這幾個月看得出蕭臻不再同徐鼐到處交游, 開始沉心讀書。徐鼐也收斂一些,偶爾會跟著蕭臻一起去山長或者講師那里?請教學問。
高昉抬眼盯著俞慎思幾瞬, 面前人面無?表情。“思弟,你今天不太對勁,是出了什么事?”@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沒有,太累了。”
高昉輕嘆道:“言哥不在,姐夫又北上,家里?現在指望你。你又要幫著大?姐經營書肆,又要顧著家里?,還要來書院讀書,的確是夠忙夠累。”
遲疑了下關心地問:“有什么我能幫你的?”
俞慎思看他一眼,謝絕:“還應付過來,你安心讀書吧,晰哥北上的時候可?特?別囑咐,讓你心無?旁騖好好讀書。”
高昉泄了口氣,“也不知道大?哥在京怎么樣,我這個月都沒收到大?哥的信。”
俞慎思將烤好的栗子一顆一顆夾到木盒中,笑著回他:“有高大?人照料,你何須擔心。”
聽到俞慎思主動提及高大?人,高昉打量他幾眼,挪著凳子湊到他身邊,小聲問:“你還怪二伯?”
“怪他什么?”俞慎思盯著高昉問。
高昉話到喉嚨處,咽了下去,笑了聲道:“不提了,馬上要放年?假了,你也可?以好好休息。之前羋兄說游湖,一直沒有安排,正巧今年?咱們?都不回鄉,我問他要不要安排冬日游湖。”起身去喊羋儲。
羋儲早已叫不醒,高昉感嘆一句:“怎么又醉成這樣。”
俞慎思朝床前的背影望去,身段頎長,和高晰差不多,只是略顯清瘦單薄-
臘月初安州城飄雪,雪很小,地面覆蓋薄薄一層,還能見青石土地,房屋瓦舍也尚能瞧見雪下青黛之色。寒風卻很凜冽,吹在臉上如刀割面。
雖然還沒放年?假,書院各處已行人寥寥,學子們?多半在學舍內或者講堂里?圍爐論學。
俞慎思站在畫室門前看著院中常青樹上的積雪,迎風的一側被吹落。
念念圍著厚厚的裘衣,稚嫩的臉龐在白裘映襯下更加白嫩嬌俏。
“小哥哥,你怎么這幾日心事重重的?”念念將一個小手爐遞給他。
俞慎思沒有接,讓她自己?抱著暖手,見小姑娘對他擔心,便?舒展眉頭笑著道:“沒有,天冷的緣故,精神?氣不足吧。”
“你說謊,明明心里?裝著事,每次都是鎖著眉頭。你有什么煩心事可?以和我說,我或許不能替你分憂,但是你傾訴出來,心里?就會好受些。”
“真沒有。”俞慎思見小姑娘鼻頭被風吹得通紅,轉身回畫室,小姑娘也跟了進去。
畫室內燃著暖爐炭火,溫暖如春。
俞慎思走到桌邊,道:“我給你畫幅畫。”
若是能夠讓小哥哥暫時不去想煩心事也好,念念應道:“好。”便?走上前幫他調墨。
俞慎思鋪展紙張,從筆架上挑選一支,在紙上潑墨勾勒。
念念歪著頭在旁邊瞧,見到紙上慢慢浮現雪后湖景,最后又添了一艘小船。所用的不是他們?二人的童趣畫風,而是隨崔夫子所學的正經水墨畫。
畫技大?有進步,念念看著畫欣賞須臾,忽然問:“怎么想到畫這個?”
“因為小哥哥準備去西湖游船賞冬景。”
念念露出羨慕之色。她除了來書院,很少出門。即便?隨舅母和表姐妹一起出門游玩,總是不及男兒?那般自由,想去哪兒?就能去哪兒?,想什么時候去就什么時候去。
俞慎思也心疼念念,林家是書香世家重規矩,即便林山長夫婦再寵愛這個外孫女,她終究是外人,心里?不能將林家當成自己的家,不能那般自在。
在白府她可?以歡快地堆雪人,可?以爬高爬低胡鬧,可?以做物?理小實?驗,然在林家終是不能由著自己性子來。
“你何時回京?”他問。回到京中,在父親身邊總能放肆些的。
念念放下畫,垂眸沉默了幾息,“明年。姑父從外地調任進京,姑姑也準備進京,祖母在寧州沒兒?女在身邊,爹爹不放心,要接祖母進京,所以我也要回去的。”
她抬頭看著俞慎思,滿眼不舍,“以后就不能見到小哥哥你了,也不能和你一起學畫。”
俞慎思輕輕拍了下小姑娘頭哄道:“但你可?以見到爹爹、弟弟,可?以見到祖母。而且小哥哥以后也會進京的,小哥哥進京就去看望你好不好?”
念念點?點?頭,指著紙上的畫道:“到了京城,你要帶我去游湖,我也要欣賞雪中湖景。”
“好。”-
中旬,安州城又下了一場雪,雪下了一天一夜,天地覆白。書院也已放年?假,羋儲聯系一艘游船,學舍內四人和夏寸守,還有聞雷和馮景文,七人一同游湖。
雪后天晴,在城中尚覺得暖洋洋,到了西湖邊沒有避風處,湖風一吹,寒意陣陣。
湖兩?面臨山,遠遠望去,皚皚白雪裹住滿山草木,在陽光下金燦耀眼。
湖邊成排柳樹覆雪,別有一番韻味。
冬日游湖之人不多,偌大?的湖面只有一艘游船。
船上有船家伙計,眾人皆沒有帶仆從。登船時俞慎思提著一個小書箱,其他同窗打趣他:“俞解元,你可?真是。我們?今日只游湖賞玩,不論文談道,你怎么還提書箱,莫不是要給我們?講講文章?”
俞慎思回道:“雖是游湖賞玩,難道諸位兄臺不會一時興起吟誦幾首?不得筆墨記下?若得佳句,今后也好傳誦。”
“船家自會準備,何須你辛苦。”
“自己?的用著順手。”-
隨著游船離岸,眾人站在船頭船尾,環顧岸上景色,一份感慨陳詞,的確起了詩興。
馮景文清了下
嗓子,吟道:“冬來風景好,浮光畫意開……呃……”下面想不出好句。
聞雷笑著調侃,“開出什么畫意?”
“等等,我想想。”馮景文撓了撓自己?腦袋。想了片刻想不到,目光求助望向?高昉。
高昉目光轉向?遠處小山,沒有做回應。
羋儲望著湖岸,接道:“柳岸垂銀縷,白雪堆玉臺。”
“好好好。”馮景文立即拍手叫道,“羋兄弟這兩?句接得好。”
羋儲忙道:“作詩還要請俞弟來,俞弟在鹿鳴宴上的詩,可?是讓任侍讀都夸贊過的。俞弟也接兩?句,讓我們?欣賞欣賞。”
俞慎思目光收回來,落在羋儲身上。
當日酒后說了那些醉話,次日酒醒竟不記得自己?說了什么。
隨后他兩?次試探,得知羋儲有那般錯誤的認知,是源于其父親。其父曾是京官,又在高明進手底下,被高明進的偽裝蒙蔽,真以為高明進對亡妻情深。
至于他是怎么知道自己?和高明進關系,源于高昉。
旁邊兩?位同窗附和著讓他接馮景文的詩。
作詩根本不是他所長,鹿鳴宴上是任侍讀給他面子罷了。
好在同窗面前,吟兩?句賞玩而已。他走到船欄桿邊,環顧周圍景色,接道:“積雪山容瘦,寒湖水氣白。”
“好!”夏寸守第一個稱頌,其他人品味這兩?句,皆是稱妙。
片刻船已經行至湖中,每個人或多或少吟了一兩?首,俞慎思執筆,將其全都記錄下來。
在艙外吹了許久冷風,眾人紛紛進艙圍爐暖酒,慢慢品味剛剛作的詩。
書院忙碌,難得能有此閑情,無?拘無?束,眾人玩起了酒令。俞慎思不善飲酒,要當這個令官。眾人一致不同意,這個酒令正是想看他顯露身手,哪能讓他去當令官。
高昉勸道:“思弟,你這個擔心就多余了,估摸著玩一場你都不見得能喝一杯。”
“正是。”同窗們?拉住他,最后推舉馮景文為行令官。
酒令行到一半,湖面有悠悠琴聲傳來,眾人循聲朝窗外望去,不遠處是一艘花船。
“雅興真高。”聞雷道,“我們?應該請幾名琴女的,如此便?可?聽曲賞景,飲酒品鮮,真真美事一樁。”
羋儲道:“你此刻不正聽曲賞景、飲酒品鮮嗎?”
“誒,還真說著了。”聞雷放下酒杯,喊船家將船靠過去,人也起身走出船艙-
兩?船靠近,對方船艙走出來一位姑娘,秀麗多姿,透過小窗朝船艙看了一眼,笑盈盈地福禮,“諸位公子是書院學子吧?我家姐姐閑來游湖,彈琴解悶。今日有緣在此相會,艙中亦略備酒菜,諸位公子若是不嫌棄,我家姐姐欲邀請諸位公子過船一敘。”
“承蒙姑娘看得起,榮幸之至。”正愁沒琴曲,對方主動相邀,聞雷立即應下。又回頭邀同窗一起。
馮景文也不顧行酒令,應道:“如此美事,豈能辜負。”王韌和羋儲欲過去,并且要拉上俞慎思等人。
宴飲歌舞為伴不算什么,然對方畢竟是花船,俞慎思存了戒備之心,借口剛剛喝了兩?杯酒,頭有些昏沉便?不過去了。
高昉瞧他面染紅暈,像是微醺,對同窗道:“我們?且過去,讓思弟休息會兒?。”
眾人離船后,對面船中響起一陣歡聲笑語,接著是琴曲歌聲。俞慎思獨自一人留在艙中,無?聊地拿起剛剛同窗們?所作的詩詞來看。
一炷香后,對面的歡笑依舊不斷,一名姑娘端著酒菜進來。
姑娘十五六歲,打扮不像船上丫鬟。身段曼妙,搖曳生姿,款款走到桌邊,將托盤放下。
聲音甘甜如蜜,“公子的幾位同窗擔心公子你一人在此處煩悶,讓奴家端些酒菜過來相陪。這是我家姐姐自己?釀的桂花酒,酒性柔和不醉人,公子應該是不善飲酒的,喝些也無?妨。”
姑娘笑容嬌媚,取過兩?個酒杯斟滿,酒色淡黃,散發著桂花的馥香。
“還有我們?船上的廚子做的蒸魚,是從湖中現撈的鱸魚,公子嘗嘗合不合口。”取過一雙筷子遞過去。@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俞慎思沒有接,“多謝姑娘。”繼續看同窗的詩。
姑娘朝他身邊湊了湊,稍稍歪頭看著紙稿,衣發散發著若有若無?的暖香,在艙內熱氣的蒸騰下,香味漸濃。@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俞慎思放下紙稿,起身準備出艙。姑娘伸手拽住他袖子,目光閃動,楚楚可?憐。“公子這么嫌棄奴家?”
俞慎思看向?被抓的袖子,再看面前故作嬌態的姑娘,僵持了幾息,復坐下,笑容燦爛地道:“我豈敢嫌棄姐姐,只是窗前有些冷,想去拿斗篷。”說著朝旁邊的衣架上示意。
姑娘立即露出笑臉,起身去旁邊取來,抖開給俞慎思披上。
“多謝姐姐。”俞慎思掖了掖,端起近處一杯桂花酒,嗅了嗅,笑道,“是好酒,我敬姐姐。”
姑娘笑顏如花,看著俞慎思將一杯酒飲盡,才將酒飲下。
俞慎思放下酒杯,伸手去拿酒壺,姑娘先?拎起,倒滿兩?杯。
各飲三杯,姑娘頭重眼暈,撐著桌案,用力揉著太陽穴想讓自己?清醒,然都是徒勞。她朝桌上酒杯看一眼,“你……”
“看來姑娘不勝酒力!”
姑娘慢慢趴在桌上沒有動靜。
俞慎思叫來船家,從書箱中取出一包銀子塞給對方,吩咐一番-
片刻后,趴在桌上的俞慎思聽到進艙的腳步聲,腳步在他旁邊停下,低低罵一句:“成事不足。”
幾息后,來人將那位姑娘搬到一側地上,然后又來搬他。將他放在地上后,要將他手臂搭那姑娘的身上,俞慎思反手抓住對方,用力一拽將對方拽摔地上。
見到俞慎思醒著,對方驚得瞠目,瞬間僵住。
俞慎思沖對方的臉上就是狠狠一拳,撲上再動手,對方忙擋開。
“無?恥!枉我信你。你也是讀書人,竟然用如此卑鄙下三濫的手段。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你們?高家連下流惡毒都父子相傳。”拳頭再朝高昉臉上招呼。
高昉抬手擋住,怒喝:“你也曾是高家人!”
“別惡心我!一群骯臟的蛆蟲,高明進是,高明通是,你爹高明達也是!”
“俞慎思!”聽到自己?父親被罵,高昉憤怒還手。
俞慎思抽出袖手筆刀抵在高昉頸下動脈處,刀刃太過鋒利,在高昉掙扎時已經割開頸部肌膚。一道刺痛讓高昉老實?下來。
“你還想殺我不成?”高昉怒斥,卻絲毫不敢輕舉妄動。
俞慎思手中筆刀壓得更緊,恨恨地道:“你們?高家三番四次要殺我們?姐弟,我怎么就不能殺你了?”
“你胡說什么!”
“我胡不胡說,你問你老子就知道了。”一把將人從地上薅起來,挾著朝船艙外去。
此時游船已經和花船脫離,相距十數丈。
俞慎思將人推到船尾圍欄處,冷笑問:“想必你還不知道冬日湖水多冷。”
“你敢!”
“你敢用此卑鄙手段,我怎么就不能?”
高昉余光瞥見對方眼中憤怒,心中生一絲畏懼,忙道:“不過一個歌伎而已,就是眾人皆知又如何,最多道一句少年?風流,怎么就算卑鄙?你用得著如此嗎?”
俞慎思冷笑,還真是會給自己?找借口。“人墮落能從一杯酒開始,一場賭局開始,何況一個歌伎?萬惡淫為首。你的目的不就是慢慢腐蝕我的心志嗎?這兩?年?,你利用羋儲無?數次將我朝歧路上引,現在看我鄉試高中解元,終于坐不住要親自動手了?你們?高家的卑鄙一脈相承。”
高昉沒辯解。
俞慎思將人朝欄桿外推一把,高昉嚇得輕叫一聲,身體要向?后躲,抵在脖頸處的刀再次劃破肌膚。
“俞慎思,你別胡來!”
“胡來又如何?你不是要當高明進的狗嗎?那就先?當一回落水狗。”
“俞慎思!”
噗通一聲。
俞慎思狠狠一腳將人踹下去。
看了眼水中的人撲騰,他不緊不慢地將手中筆刀重新收回筆桿中,藏進袖里?。然后才聲音急切地沖旁邊花船揚聲大?喊:“救命啊——昉哥落水了——”
花船上的人聞聲紛紛朝外望,游船已經相隔十幾丈遠,冬日湖水冰冷,所有人都猶豫了,不敢輕易跳進湖中救人。忙讓花船向?游船靠近。
高昉在水中撲通掙扎,他識水性,然冬日湖水刺骨,掙扎沒幾下就掙扎不動。俞慎思接過船家遞來的浮繩扔下水,高昉急忙抓著救命稻草。
俞慎思和船家父子將人拉上來。
高昉面
色鐵青,雙唇發紫,全身縮成一團抖如篩糠。抬頭看著俞慎思的眼神?都有些恍惚。
人回到船艙暖爐邊烤著,船家將自己?兒?子的一套衣服取過來給高昉。
羋儲等人全部過來,進艙時聽到船家念叨:“怎么喝那么多,還栽到湖里?去。”
見高昉整個人快凍僵,幾人過去幫高昉換衣。聞雷道:“你喝多少啊,竟然能醉到湖里?去。”
俞慎思在一旁譏嘲:“把人姑娘家都喝趴下了,你們?說喝多少?摔湖里?正好,能醒醒酒,下次長記性!兄長不在,沒人管著,就無?法?無?天了,受點?教訓才好呢!”
夏寸守責怪道:“俞弟,高弟都這樣了,你就別說風涼話了!”
俞慎思斜高昉一眼,走到對面去。
眾人看向?旁邊醉倒的姑娘,已經不省人事。聞雷一邊給高昉遞熱茶一邊調侃:“你是真不懂憐香惜玉。”
羋儲看到他脖頸處兩?道傷疤,取出帕子給他包扎,并道:“怎么還劃傷,太危險了,下次還是少喝點?吧!”
高昉捂著傷口沒說話,目光含慍地望向?船艙另一側冷眼旁觀的俞慎思。
第082章 第 82 章
游船靠岸后, 眾位同窗將高昉送到高家在省城落腳的宅子,高昉開?始燒起來。
大夫離開?后,天也暗下來, 諸位同窗相?繼告辭。
俞慎思?回身朝床邊走幾步。高昉燒得頭暈,渾身酸痛無?力,瞪著俞慎思?的目光卻充滿怨恨。
俞慎思?冷聲道:“你?不用這么看著我, 自始至終我沒對不起你?半分, 是?你?一直想害我。你?要恨就恨自己, 恨高明進和?你?爹。好好養病吧, 養不好會丟命的!”說完轉身離開?-
俞慎思?回到俞宅便給?俞慎言寫信,將此事告訴他, 提醒他提防高晰。
高明進敢利用高昉對付他,就會利用高晰。
就算高家晚輩不知當年的事, 就算曾經再兄弟情深,那都是?年少之事。他們始終是?高家人,長大之后, 利益面前,人是?會變的。
入夜,房中燈火未熄,俞慎微端著暖湯敲門進來,見弟弟伏案執筆, 提醒道:“放假就休息幾日, 別挑燈夜讀了?。”
走到桌邊見到是?寫信大弟弟,沒有避著她,她便取過寫好的一張來看, 臉色漸漸沉下來。
打量著幼弟問:“你?有沒有事?”
“沒有,大姐不必擔心我。”
俞慎微面含慍色在一旁凳子坐下, 道:“他們是?挑你?大哥、二哥和?姐夫都不在的時候動手,想打我們措手不及,幸虧你?機敏。”
俞慎思?頓住筆,冷笑道:“兄長們不在,我也不是?面團。”
俞慎微看著少年模樣的幼弟,不知不覺間一直小心呵護的小孩子長大了?,事情可以自己應付了?,欣慰地點點頭。
“先趁熱把暖湯喝了?,今日吹不少冷風,別著了?寒。”
俞慎思?應下,一碗暖湯喝完,提筆繼續寫信-
高昉落水受寒后,高燒一直不退,反反復復,咳嗽不止,越咳越厲害,快咳出血來。大夫請了?好幾位,每天好幾頓湯藥不斷,見效甚微。
高明達夫婦聽?聞消息,年都沒過從臨水縣老家趕過來。
得知是?醉酒落水,高明達將兒子責罵一頓。罵歸罵,還是?全城尋好大夫過來給?兒子醫治。
一直到上元節后,高昉才?稍稍見好,整個人瘦了?幾圈。
書院開?堂講課,他的病還沒有康復,依舊在家中養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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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都。
俞慎言在正月底方收到幼弟的信,看完后既憤怒又發愁。李幀將信取過去從頭到尾看了?一遍,遞給?一旁的施長生。
施長生直接開?罵:“如?此卑鄙,這是?高大人的安排還是?高明達?”
“高大人。”俞慎言道。
當年在他身邊安插人他至今不知何人,如?今在幼弟身邊安插的竟然高昉,他連自己侄兒也不放過。
“高晰他……”施長生問,在他看來高晰和?高家其他人不同,但信中所言也不無?可能。高晰終究是?高家人,他們雖然年少時兄弟情深,但畢竟分別多年。人心易變。高晰進京后一直住在高府,在高明進的身邊,一切都是?變數。
俞慎言將信接過去,沒有回應。
李幀和?施長生看出他還顧念與高晰的兄弟情,不多勸他什么,李幀提醒他:“防人之心不可無?。”
俞慎言沉默片刻點點頭-
二月十六,春闈第三場結束。
高晰從貢院出來,身心疲憊,仆從迎上去接東西攙扶人。走向高家馬車時,見到李幀站在馬車旁。
他稍稍詫異,走上前有禮地問:“姐夫是?等我?”
“是?,考得如?何?”李幀溫和?地笑問。
“尚可。對了?,哥身體好些了?嗎?我正準備今日去看望他。”
“無?礙。”
李幀打量他,雖然面色憔悴,精神還不算太差,朝旁邊馬車示意,“既然如?此,上車吧!我正有話想和?你?說。”
“好!”吩咐來接的隨從先回去。
上了?俞家馬車,李幀倒杯熱茶遞過去,“先解解乏。”
高晰接過茶盞問:“姐夫有什么事。”
馬車穿過熱鬧的街道,行至僻靜處,李幀才?開?口,直言相?問:“高公子,若是?手足和?仕途前程二者選其一,你?會選什么?”
高晰怔住,盯著李幀,面上笑意也漸漸消失。
進京這么久,從蘇夫子和?鐘熠的口中零星聽?到一點當年事,他多少能夠猜到當年兄長放棄前程去史館是?因為二伯。
李幀如?此問,答案明了?,當年兄長是?為了?保護弟弟放棄前程。
現在是要輪到他來做選擇。
他放下茶盞,“姐夫何出此問?”
“看來你?還不知曉令弟對思?兒做了?什么。”
高晰緊張地問:“小昉做了什么?”
“高大人利用令弟加害思兒……”李幀將經過詳細道出,見高晰面色一點點陰沉,又補充一句,“若非此,興許令弟去年秋闈有望桂榜高中。”
聽?完后,高晰不可置信地盯著李幀,懷疑自己聽?錯了?,那個人怎么可能是?自己向來懂事的弟弟。恍惚間記起當年俞慎思?驚馬之事,那件事發生古怪,最后沒查出來原因,不了?了?之。
那時候弟弟已經動了?歪心思?。書院兩年,他竟然毫無?察覺。
這次春闈,兄長答應第一場送考,當日沒過來,原來不是?身體不適,是?寒心。
他的親弟弟,主動去加害兄長的親弟弟,還是?在他眼皮底下。
兩年來,思?兒面臨多少次危險,他得多小心才?能一次次躲開?身邊人刻意加害。他竟一次不知,一次沒護過他。
他向兄長承諾在書院會好好照顧思?兒,最后害思?兒的卻是?自己的弟弟。
高晰感到心口一陣陣抽痛,下意識抓了?把衣襟抵在心口,背稍稍弓起,不知是?身體的心痛,還是?情感的心痛,眼中泛起淚花。
李幀見他表情痛苦,抓著衣襟的手攥得指節泛白,背也越壓越低,伸手扶了?把。
高晰抓了?把他,抬頭眼眶紅了?一圈,哽咽地問:“思?兒怎么樣?”
“信中寫一切無?虞。”
看出高晰是?真?的念及這份兄弟之情,他思?忖了?下,又道:“上個月我便可以來找你?說此事,但我知曉小言希望你?能夠安心考春闈。當年院試你?便是?因為亂了?心神才?落榜,他不希望你?再出意外,即便將來做不成兄弟,他亦希望你?今科能夠金榜題名。”
“我……對不起哥。”高晰終是?沒忍住一滴淚溢出眼眶-
高晰在街口下車,跌跌撞撞朝左邊街道走去。李幀透過車窗看了?須臾,見到人跌坐在街邊墻根,身體輕微抽搐。那是?努力在抑制崩潰的情緒。
車夫回頭問:“高少爺會不會出事?”
李幀沒有回答,這種事對高晰來說很?殘忍,但是?他該知曉。他不痛,高明達怎么會痛,怎么才?會做取舍。
又看了?幾息,
暗暗嘆了?聲,吩咐車夫回小院-
高晰回到高府已經入夜,見到高明進書房的燈還亮著,他走了?過去。
高明進抬頭見侄兒精神頹靡,眼睛還紅腫一圈,急切地問:“這是?怎么了??聽?下人說考得尚可,出了?何事?”
高晰看著面前對自己一臉關心的二伯,他不敢相?信也是?此人逼迫親生子放棄前程,不敢相?信此人利用他的弟弟去對付自己親生子。
當年種種還不夠嗎?
“二伯,十余年了?,您為何不能夠善待哥和?思?兒?他們也是?您親生之子,他們做錯過什么了??”
高明進愣了?下神,斥責:“放肆!胡言亂語!言兒和?你?說了?什么?”
“昉兒……加害思?兒,這不是?二伯授意嗎?”
“一派胡言!”高明進丟下手中筆,怒聲訓斥,“在外面聽?幾句舌根就回來指責長輩,誰教你?的規矩!這多年書讀哪里?去了??今日你?剛考完試,二伯且當你?疲累糊涂不教訓你?,回院子去。放榜前好好在府中養著,不糊涂了?再出門。”
望著如?今陌生的二伯,高晰只覺得膽寒。連自己的親生兒女都痛下狠手,何況是?侄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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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是?他的一枚棋子。
以前二伯也是?慈愛的長輩,仕途權勢真?的能讓人失去仁德良心!
他痛心失望地退出去。
高明進瞥了?眼桌上寫了?一半被筆墨污掉的信,怒揉一團摔在桌上。
“沒用的小子!”
灌一大口茶,平靜下來情緒,取紙重寫-
三月春雨淅淅瀝瀝,下了?好幾日未停歇。
高明達看完信,怒氣沖沖地沖外面喊:“將昉兒叫來!”
高昉大病一場,前幾日才?好,母親洪氏擔心他身子,讓他在宅子里?再多養幾日再回書院。
高昉聽?到父親發怒,不知道何事,也不敢耽擱,忙撐傘過去。
剛進門就挨了?父親重重一個耳光,趔趄幾步,驚愕地望著父親。
“爹……”
高明達抓起旁邊竹尺便朝高昉身上招呼,高昉嚇得忙跪下求饒,“爹息怒,爹要教訓,也讓孩兒知道自己做錯什么,孩兒以后改。”
高明達又抽了?幾竹尺才?停手,轉手將桌上信甩兒子臉上,“你?看清楚!”
高昉忙接住,是?兄長的來信。一張一張看完,是?關于年前游湖落水的真?相?,滿紙全是?痛心絕望之詞。@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抬頭見到父親怒不可遏的神情,他驚慌解釋:“孩兒只是?為了?大哥,孩兒不想大哥最后和?言哥一樣,前途被毀。大哥是?高家子,他的前途可能就在二伯一兩句話之間。孩兒只是?怕大哥將來會淪落和?言哥一樣,所以才?聽?二伯的話。”
高明達又揚手抽了?兒子幾竹尺,怒斥道:“你?大哥當年被你?大伯害得落榜,一兩年不愿見人,自責這么多年,你?不知道嗎?為父是?不是?告誡過你?們,莫做傷害俞家人的事。你?把為父的話當耳邊風!”又抽去。
高昉抓著父親衣袖哭求:“孩兒錯了?,孩兒并不想害思?兒,孩兒與他從小一起跟著蘇夫子讀書,孩兒也不忍心,孩兒只是?想大哥好。”
“為你?大哥?”高明達又狠狠抽去,“你?現在害了?你?大哥!你?要毀了?他!”
洪氏聞聲趕過來,見到兒子哭得傷心,忙去拉著丈夫勸說:“昉兒有錯,你?言語教訓就是?,他這么大的孩子,又不是?聽?不懂道理。”伸手奪過丈夫手中竹尺。
高明達指著兒子對妻子道:“他聽?二哥的話去害思?兒,如?今晰兒知道此事。以晰兒的性子,你?覺得他會怎樣?還讓不讓他活了??”
洪氏驚愕地看著丈夫,然后回頭盯著兒子,質問:“是?不是?真?的?”
高昉哭著認錯。
洪氏舉著竹尺朝兒子又狠狠抽幾下,哭罵道:“你?怎么這么糊涂!沒有前途就沒前途,哪怕是?不做官也沒什么大不了?,家里?養得起。你?現在讓你?大哥怎么辦?你?要逼死你?大哥嗎?”
高昉抱著洪氏大哭,“孩兒知道錯了?,娘,現在怎么辦?大哥會不會出事?”
洪氏也不知道怎么辦,自當年長子知道真?相?后,這么多年都活在內疚中。現在又出這事,還是?直接與他有關,長子性子偏激,不知道要怎樣。
她不能跑到罪魁禍首面前,就轉向自己的丈夫出氣,手中竹尺抽了?兩下丈夫,哭罵:“我上輩子造什么孽嫁到你?們高家,兩個孩子也要遭你?們高家禍害。”
高明達由著妻子發泄。
洪氏罵完丈夫,又罵高明進:“二哥他怎么那么狠的心。幾個孩子都過繼出去了?,礙不到他的事,為什么非要那么害幾個孩子?父子一場,他若善待那幾個孩子,將來哪個不會敬著他。幾個孩子個個出息,將來他有他的好處。”
高明達一直也想不通此事。
當年要害幾個孩子若說是?為了?攀上郭家也說得過去,可后來幾個孩子過繼了?,他不知為何二位兄長為何非要毀了?幾個孩子。
就因為怕幾個孩子記恨當年高家村的事而報復嗎?
可那幾個孩子仁厚純善,只要后來對他們疼愛善待,久而久之幾個孩子也能不計前嫌。
如?今走到這個地步,已經沒有退路,只能繼續在這條路上走下去。
洪氏哭了?一場后,好似哭開?竅一般,猛然抓著丈夫手臂問:“該不會二嫂之死是?……”
高明達驚了?下,看著妻子。
洪氏道:“二嫂身子一向很?好,上京的路上還好好的,到了?京城忽然就病倒了?。”
“不可能!”高明達立即否定,“二嫂嫁到我們高家十多年,與二哥舉案齊眉,幾個孩子也教育很?好,操持家里?上上下下,二哥怎么會。當年請了?不少大夫醫治,都說是?水土不服。”
洪氏甩開?丈夫怒道:“他還有什么事干不出來,自己親生骨肉都下得去手,何況發妻。”
高明達回想當年種種,沉默片刻。
再看面前的次子,又想到在京中的長子,恨不得再將其狠打一頓。
“書院不用去了?,這書你?也別讀了?。”又對妻子道,“收拾安排一下,明日北上進京,我不放心晰兒。”
洪氏也不放心長子,忙去安排-
安州三月春雨連綿,京城三月卻是?春陽高照。
三月會試放榜,高晰高中三十六名。小廝過去報喜,高晰沒有絲毫喜色,坐在房中發呆。
自從會試結束,高明進關著他,他也關著自己,一直在房中這么發呆,整個人沒有半點生機,好似人偶。
前面院子報喜的官差登門,恭賀的好話不斷,高明進笑著應付。
隨后幾日便有同僚登門送禮道賀,說著恭維的話。“高大人治家有方,子侄個個出息,年紀輕輕考了?這個名次,前途不可限量。聽?聞令侄才?二十出頭,是?否婚配?”
高明進會意,笑著道:“這孩子一心撲在讀書上,尚未議婚。”
對方笑呵呵點頭,“到年紀了?,殿試后也該安排了?……”-
送走客人后,高明進命人去叫高晰,高晰已經出門,一連數日不見人,派人亦尋不到。
這侄兒性子偏激,將自己關在房中一個月,忽然消失不見,高明進心中不免擔憂。
若出了?事,他沒法和?三弟夫婦交代。
第083章 第 83 章
自會試放榜后, 春闈文章也流出來,各處衙署議論開,有的在說文章, 有的在預測今年一甲。
史館內也談論起來,俞慎言無意加入這樣的討論,卻意外?聽到同僚提到高晰, 豎著?耳朵聽幾句。原來是
聽聞高晰是高明進侄兒, 文章名次不錯, 人又年輕, 覺得將來大有可為。
散值后,俞慎言與?同僚一邊談論史料一邊從翰林院出來, 抬眼見到不遠處高明進和兩位老翰林在寒暄。
高明進朝他望過來,兩位老翰林也順著?目光望向?他, 喚他一聲。
俞慎言不得不過去,和同僚道了聲失陪-
“見過幾位大人。”頗不情愿地施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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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位老翰林和藹的目光在俞慎言身?上打量一眼,一位兩鬢已生華發的老翰林笑呵呵地夸贊道:“俞兼修年紀輕輕就能?耐下性子在史館做事, 勤懇自勉,難能?可貴,在如今的后生中不多見吶!”
“正是。”另一位老翰林隨聲附和,“高大人能?舍得如此磨礪晚輩,也是用心良苦。今后還怕晚輩不有建樹?”
高明進還真會粉飾自己。
俞慎言忍著?心底泛起的惡心, 拱手?回道:“二位大人過獎, 下官只是盡本分而已。”
兩位大人又夸贊幾句,順帶也將高明進稱頌一番,隨后便識趣地不再擾他們?姑侄, 借口離去。
俞慎言面色也冷沉下來,“下官還有他事, 先告辭了。”人剛欲轉身?,高明進問:“高晰在何處?”
高晰會試后沒有去找他,他便猜到應該是知曉高昉的事。他托鐘熠和唐子豐登門?探望,高晰借口身?體不適一個不見,一直將自己關在高府,會試放榜也未見到人。
前?兩天?才得知人離開高府,不知去向?,高府正派人在尋。
他也請姐夫、長生和同窗找人,至今沒有消息。
他冷笑一聲,“高大人,小暉出海,你?來怪下官,如今令侄不知去向?,你?又來問下官。下官是翰林院史官,不是高家?的內官。高大人莫家?中丟了人就來問下官。要么,下官替高大人去盛都府衙報官?就是事情鬧出來,不知高大人丟不丟得起這人?”
高明進微微蹙眉,聲音略帶些許無奈,“你?非如此態度和我?說話嗎?”
“高大人覺得下官應該什么態度?名你?占了,利你?拿了,現在還要把錯處推給下官,下官還要感恩戴德嗎?小晰為什么不見,高大人心里?最清楚,下官還有事不奉陪了。”
“站住!”
俞慎言停下來,壓著?怒氣問:“高大人還有什么事?”
高明進瞥見有兩位翰林官員出門?來,還是面熟的,對俞慎言溫聲薄斥:“哪有你?這般同長輩說話的?在史館讀幾年書?,脾氣還改不掉,跟小時候一樣,還要再打磨幾年才成。弟弟的事你?也上點心,回去吧!”
俞慎言余光亦見到翰林同僚,方知這話是說給別人聽。直接將他置于無禮之地,倒是成全了對方的慈愛。他冷冷地瞪著?高明進。
高明進卻笑容溫和,伸手?來拍他的肩頭。
他忍下厭惡沒有躲開。
兩位翰林走過來打招呼,他們?私下聽聞俞兼修和高侍郎的關系,剛剛高侍郎自稱長輩,確定這關系是真的。
俞慎言極力?壓著?情緒,朝兩位翰林官員施禮,“下官還有事,不擾幾位大人。”轉身?離去-
回到小院,俞慎言憋著?的一口氣才算吐出來。李幀和施長生還沒有高晰的消息。
“京城這么大,他故意躲著?,想找哪里?能?找到。他以前?有沒有喜歡去的地方?或者類似的地方?”施長生問。
“沒有。”高晰小時候受委屈難過,不是跑來和他傾訴,就是關在自己房中,從不會出去發泄。這還是第一次-
四月初,高明達一家?入京。
得知長子失蹤大半個月,高明達勃然大怒,拍桌而起,“高明進!”
堂內堂外?伺候的下人皆被驚得一哆嗦。
管事見此,忙命下人都退下。
高明進嘆了聲,心平氣和地道:“坐下!我?這些天?一直派人在找,應該快找到了。”
見兄長還這么淡定,高明達怒不可遏,“高明進,我?當年就和你?說過,妻兒是我?的底線,你?想做什么我?管不著?,別牽連我?的妻兒!你?如今不僅利用昉兒,還害晰兒。你?有把我?當成兄弟,把他們?當成侄兒嗎?”
高明進一臉茫然,責道:“你說的什么胡話?晰兒失蹤是我?疏忽,但我?何曾利用昉兒,何曾要害晰兒?”
他望向侍立一旁的高昉,高昉如做錯事般,畏懼地垂頭。
“昉兒,二伯在信中如何與你說的?你?怎么和你?爹說的,讓你?爹如此誤會。”
高昉垂首回想信中之言。
“回話!”高明進焦急地斥責。
高昉抬頭看著?兩位長輩,緊著?手?掌不敢說,信中的確沒有明說。
高明進更著?急,不輕不重拍了下桌案,再次命令:“回話!”
高昉驚慌跪下,回道:“是侄兒會錯了二伯的意。”
“會錯意?”高明進教訓,“二伯說什么讓你?會錯意,讓你?爹認為二伯是利用你?,是要害你?大哥!信呢?拿給你?爹看!”
高昉更慌了,他總共收到二伯兩封信,信早就燒了。
高明達亦猜到高明進不會給自己留下這么明顯的證據。他當年是狀元郎,滿腹才學,文辭上動手?腳太容易。就算信擺出來,一句話可以幾種解釋,不同處境和目的人存著?不同理解,他總能?夠找出借口和脫身?之辭。
兄弟幾十年,他豈會不知二哥什么性子。
到底是昉兒會錯了意,還是他故意暗示引導,各說各有理。
晰兒也在書?院,若是寫信,直接寫給晰兒便成,何必要給昉兒寫信?目的還不明顯嗎?@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不過是眼下毫無證據罷了。
“你?呀——”高明進恨鐵不成鋼地指責,“因?為你?糊涂,現在你?大哥不知身?在何處,你?真是欠教訓!”
高昉忙俯首認錯。
自己蓄意加害,如今讓他的兒子背過,高明達怒瞪高明進,“你?不用在我?面前?裝無辜那一套,我?現在只要找到晰兒,只要他安然無恙站在我?面前?!其他你?說百樣亦無用!”
“唉!我?也正急著?呢!我?去問了言兒,他沒給我?一個好臉色,不知他是不是知曉。這事你?們?再去問問。晰兒素來和言兒親厚,興許他知道。”
高明達不聽他說這些沒用的,“晰兒若是有三長兩短,我?和你?沒完!”-
還有三日便是殿試,高晰依舊下落不明,所有人心焦如焚。
俞慎言散值回去的路上,隨手?翻著?史料,翻到西北各部宗教信仰時,腦海中靈光一現,立即吩咐車夫去寺廟,讓身?邊的小廝回去通知李幀。
京城內外?大大小小寺廟不少,他跑了幾座。天?黑之時,在戒云寺見到了高晰。
高晰坐在后禪院的蓮花池邊,骨瘦如柴,衣衫在身?上松松垮垮,好似掛在竹竿上。面頰無肉,顴骨突出,眼睛空洞無神地注視池面。
小沙彌道:“高施主自來寺中后便這般,坐在某處一坐一天?,不吃不喝。”
當年他折磨一場自己,如今又是。
自始至終,他什么都沒做,就因?為生在了高家?,便成了他的錯。
俞慎言地走過去,高晰好似未有察覺身?邊多了一個人,紋絲不動,像石化一般。
“小晰……”
“哥——”
俞慎言剛欲相勸,高晰忽然開口打斷他。許久沒有與?人說話,聲音低啞生硬。
機械般轉過身?看向?俞慎言,眼圈發青,眼窩凹陷,眼中沒有絲毫光彩,像個奄奄一息的老者。
“我?回去考殿試。”
雖然他來就是要勸高晰回去,他一句沒勸,對方主動說此話卻尤為反常。他抓著?高晰手?臂擔心地問:“你?是認真的?”
“我?不想辜負哥的一片好意。”說著?便起身?越過俞慎言朝院門?去。
坐上馬車,俞慎言觀察他一陣,呆呆不說話。詢問他這些天?的事,他一句不說。將高明達等人來京的消息告訴他,他亦沒反應。
馬車在高府門?前?停下,高晰一動不動在車里?坐了片刻,最后好似鼓足了勇氣,說道
:“我?沒事,只是想通了,知道自己該做什么,哥不用擔心我?。”說完起身?下車。
高府下人見到高晰,驚喜地忙跑進去稟報-
見到兒子瘦得人不人鬼不鬼,洪氏抱著?兒子哭成淚人。高明達亦是心疼得眼泛淚花,對兄長責怪一通。
終是見到人平安歸回來,所有人心里?都松快。
高晰道:“爹,孩兒有話想單獨和你?說。”
兒子如今的精神狀態,高明達不敢不依著?,洪氏也順著?兒子。
父子二人來到房中,高明達去掌燈,高晰隨手?關上房門?。
屋里?光線亮起來,高晰走上前?跪下。高明達以為兒子是認錯,哪里?舍得責怪,忙伸手?去扶。
高晰推開父親,艱難地開口:“爹,孩兒求您一件事,求您告訴孩兒高家?的村的所有真相,孩兒想知道全部。”
“你?不是都知道了嗎?”
“那不是全部。這些天?孩兒想了太多事,您、大伯、二伯,你?們?一直在瞞著?我?們?這些晚輩,當年的事,不止孩兒知道的那些。孩兒求您,求您讓孩兒死心,讓孩兒斷了對哥的兄弟情,讓孩兒不再奢望,孩兒真的太痛了。”說著?眼中溢出淚來。
淚水映著?昏黃的燭燈閃著?光亮流過干瘦的臉頰,好似刀鋒割開高明達的心。
他太了解自己的兒子,他承受不起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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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那兩件事,別無其他。”
高晰抬頭望父親一眼,俯身?稽首,“爹,孩兒求您。”
知道真相會痛苦,不告訴他真相,他會猜測更多,他們?父子之間也會因?此生分。
他扶起兒子,讓他坐下,狠下心將當年高家?村所有事一一說給兒子聽,一邊說一邊觀察兒子。
本以為兒子會情緒崩潰,卻未想兒子異常平靜,面上沒有絲毫情緒,好似沒有聽到他的聲音一般。目光落在燭臺的底座上。
隨著?燭火搖動,燈下的陰影也隨之擺動。
高家?村的事一件件說完,高明達自責道:“爹當年太自私,才會冷眼旁觀那么多年。”
高晰依舊盯著?燈下陰影,許久后驀地自嘲苦笑,“一而再再而三,哥就算再寬宏大量,也無法做到一次次原諒。我?們?高家?和俞家?注定不會共存。”
沉默幾息,他望向?父親,“爹,您若愿意聽孩兒一句勸,就和大伯、二伯別籍分財,此后各不相干。高家?是榮是辱我?們?不沾,俞家?……我?們?欠他們?的已經?還不清。”
高明達沉默片刻,深深點頭,“在來京的路上為父同你?娘也商量此事。當年你?被害落榜,如今昉兒被利用,爹不知道將來還會有什么事發生在你?們?身?上。只有分出來,從此各走各的路,才能?保一家?人平安。
爹娘從不求你?們?兄弟有什么出息,哪怕一輩子碌碌無為,爹娘只希望你?們?平平安安。”
說完還是叮囑一句,“你?既然已經?杏榜高中,殿試還是要好好考,這京中我?和你?娘是不希望你?留下。你?二伯和小言都在,你?夾在中間只會更難做。最好是能?外?放,遠離你?二伯。”
高晰應下,“孩兒也正有此意。”-
殿試高晰考中二甲,朝考高晰考進一等。以殿試和朝考成績,高晰可留京,高晰托人幫忙,自請外?放。
史館內官員再次談論到高晰,均是惋惜和不解,正如當年他們?不明白俞慎言為什么來史官一般。
因?為上次的事情,同僚確定俞慎言與?高明進的關系,便好奇地問他高晰自請外?放邊陲之地的原因?。
俞慎言扭頭望向?旁邊架子上的西北輿圖。索州在西北邊境,處大盛與?外?族兩個部落的三角地帶,常年受外?族侵擾,民不聊生。索州幾度被外?族侵占,甚至還出現過慘絕人寰的屠城。如今索州地廣人稀,一州百姓還不抵富庶大縣一縣百姓之多。
上一任知州便是去年慘死在外?族之手?,那是個人人避之不及的地方。
高晰主動要去此地,他已經?明白對方的心意。
他含糊地回同僚:“高大人應該另有深意吧!”
“這……”同僚面面相覷,這還能?有什么深意?窮鄉僻壤戰亂不安的地方,且不說政績做不出來,性命都可能?不保。
第084章 第 84 章
盛都初夏不似安州天熱, 夜風陣陣,略顯寒涼。
俞慎言和高晰坐在小院樹下飲酒,相?對無言。不時抬頭看著?天上繁星, 聽著?夜間蟲鳥鳴叫,猶如幼時夏日?坐在高宅院中樹下賞月吹風。
那時他?們相?約一起讀書,一起考功名, 一起做官, 一起光耀高家門楣。
而如今, 他?成了?俞家子, 而他?雖姓高,也不再?是以前那個高。
造化弄人。
二人喝著?悶酒, 直到深夜,俞慎言開口?:“你不必如此, 我從未怪過你。”
“我知道。”高晰喝下一口?悶酒,說道,“父債子償, 天經地義。”
看著?他?接連又飲了?好幾杯,俞慎言沒有攔他?。
片刻后,俞慎言也斟滿酒,舉杯道:“索州兇險,情況復雜, 知州難當, 你多保重。”
高晰碰了?下杯,苦笑道:“我會小心的?。”
二人一直喝到下半夜。
次日?高晰離開時,俞慎言抱著?一個盒子從書房出來, 遞給他?,“你離京高府會去送, 我不去送你了?。這里面是我整理的?索州近二十年?的?一些史料,希望你此去能用上。”
這一別不知何年?何月再?見,也許再?沒相?見時。
高晰撫著?木盒,好似愛惜最后一件珍寶,小心翼翼。
“多謝哥。”-
高晰赴任前與父母一同回臨水縣商議分籍之事。高明通不同意分家,與高明達爭吵了?一番。最后高明達以放棄家族財產作為條件以表決心,高明通才勉強同意。隨后他?變賣三房的?所有家產,與妻子兒?女一同遠赴索州-
高明達一家離開南原省沒幾日?,俞慎思去碼頭送念念。
碼頭的?涼棚里,念念紅著?眼眶望著?俞慎思,滿是不舍,喋喋不休說著?叮囑的?話,最多的?一句就是:“你一定記得?每個月都給我寫信,少一個月都不行。”
俞慎思耐著?性子,不厭其煩地重復承諾:“小哥哥答應你,一定給你寫信,我們拉鉤。”伸出手指。
念念拉了?鉤還不放心,又叮囑一遍。
旁邊的?長輩也在互道珍重,扭頭見到兩個孩子依依不舍,沒有上前勸說,由著?他?們傾訴。
念念來安州城,其中一個原因就是為了?她?的?小哥哥,長輩們都是知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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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孩子從小沒有玩伴,難得?有個志趣相?投的?哥哥,送她?書,給她?講故事。這兩年?陪她?讀書,教她?繪畫,亦師亦友,她?豈會舍得?分開。
可?畢竟女孩兒?家一年?一年?長大,不能總是和男孩子一處,還是要學些女兒?家的?東西,懂些女兒?家的?道理。
兩個孩子說了?許久,時辰也不早,白母走?上前勸說孫女啟程。@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念念和林家長輩拜別后,一步三回頭向船上去,登了?船便站在船邊朝俞慎思揮手。
船離岸后,念念哭了?起來,沖他?大喊:“小哥哥,記得?給我來信。”哭腔牽人心腸。
俞慎思的?情緒也被感染,眼中濕潤,用力揮手,“好!小哥哥一定給你去信。”
念念也在用力揮手,直到船越行越遠,再?也看不清船上的?人,俞慎思還立在棧橋頭。念念亦是瞧不見碼頭上的?人,卻仍舊在遠遠望著?,一直到連碼頭都瞧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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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慎思轉身,見到林家的?人亦沒有離去,林山長正站在旁邊,他?施了?一禮。
林山長打量他?,不由感嘆時光荏苒,第?一次見這孩子還是個垂髫小兒?,一晃眼已是翩翩少年?人。來書院也幾載。
他?道:“最近二年?你的?文
章進步非常,越發成熟深遠。然紙上得?來終是淺,文章之事,不在書卷之中。你如今年?少,所歷之事有限,當去歷事固文章之基。”
俞慎思在中舉后想?過此事,只是如今兩位兄長不在,姐夫以后要在外行商,居家日?少。他?不能讓大姐一個人上侍奉雙親,下照顧孩子,還要顧著?生?意。
他?身為家中男兒?,要承擔自己的?責任。
他?施禮道:“多謝山長教誨,學生?會慎重考慮。”
林山長點點頭-
林山長說過此事幾日?后,俞慎思如以往一般去妙悟書肆挑選文章,李幀接過他?遞來的?文章,也和他?說到此事。
李幀認為他?的?文章雖日?漸成熟,針砭時弊一針見血,然策論上還欠些火候,這火候不是讀萬卷書能補缺,必須去親歷。
李幀不想?他?今后去做一個只會讀書的?官。
知曉他?的?擔憂,寬慰他:“你不必有那么多顧慮,我今后不會常在外,家中不僅有你大姐,還有你荀嫂嫂。爹身體養了兩年日漸好起來,你亦不必擔心。”
話這么說,俞慎思卻不能真的?丟下家里不管,至少現在不能。
他?笑著?尋個借口?:“我到書院才三載,根基都沒打牢呢,再?多讀兩年?書出去歷練更能學以致用。”
李幀清楚他?心性,他?表面如小言那般知禮謙和,內心卻和小暉更像,這也注定他?必然會離開排云書院去天下見識一番。
他?沒再?勸,將自己挑選的?文章遞過去,“既然留下,以后書肆學報每個月兩期的文章就交給你了?。今年?有不少外省儒生?寄來的文章。這也算足不出戶讀天下文章了?。待過兩年?,倒是可?以在盛都開一家書肆。天下飽學之士云集之地,更可見天下文章。”
“這倒是個好主意。”-
寒來暑往,俞慎思每個月都會收到念念的來信,訴說她?這個月學了?什么,做了?什么,見了?什么人,遇到什么事。幾次在信中提到自己爹爹和俞慎言,還寫到有一次無意間聽到她?爹爹要給俞慎言說親事。偷偷告訴他?,他?可?能很快要有個大嫂嫂了?。
這讓俞慎思也有幾分期待。過了?年?俞慎言就二十三了?,這個年?紀該成家了?。只是依著?俞慎言的?性子,現在的?境況他?恐無心此事。
念念在信中什么都寫,大到隨著?祖母參加了?什么樣宴會,小到今日?早膳吃了?什么。
字里行間可?見一個活潑雀躍的?小姑娘每日?的?生?活剪影。
俞慎思給念念的?信相?對簡短些,主要與繪畫相?關,會附帶一幅畫在信中。偶爾也會提及家中有趣的?事。
比如他?的?小侄兒?,兩歲多了?吐字不清楚,總是把“叔叔”喊成“豬豬”,都把他?喊胖了?。信中特別強調只是胖了?一點點,不是很明顯。
念念讀到信,便在腦海中想?象小哥哥胖一點點是什么樣子,小哥哥太?瘦了?,胖點一定更好看了?-
出正月,安州城的?春意撲面而來,三月草長鶯飛。俞慎思收到一份請柬。是安州知府的?大公?子送來,邀請他?參加今春的?馬球賽。
段知府的?大公?子在府學讀書,去年?初府學和排云書院有一次學問交流,他?們見過幾面,并不熟,只能算點頭之交。
這忽如其來的?請柬,讓他?倍感意外。
所謂的?馬球賽,歷年?都有幾場,是府學的?馬球社和排云書院的?馬球社比賽,參加的?都是社內的?學子。
俞慎思正猜想?這份請柬背后用意,程宣過來尋他?,手里拿著?一份一模一樣的?請柬。
程宣弓馬騎射不在話下,但其人不喜這種社交,書院各種社團都有邀請,他?一個沒入。往年?的?馬球賽每次邀請都回絕。
看程宣的?神情,帶有玩味之意,他?問道:“程兄今次準備去?”
程宣將請柬隨手丟在書案上,道:“你若去,我陪你。”
俞慎思一笑,“程兄此話,小弟受寵若驚。”
程宣在旁邊椅子上坐下,擺著?茶杯道:“你若不樂意,我也可?以不奉陪。”
俞慎思識趣地提起茶壺給對方倒了?杯茶,玩笑道:“程兄這么給小弟面子,小弟樂意之至。不瞞程兄,小弟從沒去過郯園,其被稱為江南第?一園,還真想?瞻仰其貌。只是……”
程宣這方面的?消息比較靈,他?試著?向程宣打聽,“不知段大公?子今次的?馬球賽,為何請柬送到了?我的?手上?”
若是因為他?解元身份,也應該是剛取中當年?相?邀,再?不濟也是次年?相?請,以表結交之心。過去一兩年?才相?邀,不免讓他?要多想?。
這二年?他?身邊并沒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發生?,也不值得?對方忽然結交。
總不至于是一時興起,想?起了?他?這么個人。
程宣舒舒服服靠在椅子上,飲了?口?茶,清清嗓子,故意拿腔捏調,“這茶有點涼吶。”
俞慎思心里翻他?一個白眼,真是有求于人矮三分。“程大公?子可?真難伺候。”重新沏杯熱茶端過去,“好茶葉沒有,粗茶湊合著?吧!”
程宣倒是不介意好茶粗茶,飲了?口?熱茶,滿意地笑著?點頭,回道:“我也不知。”
“不知?”俞慎思伸手就將熱茶端走?,重新把冷茶扣在他?手邊,“別浪費我的?茶。”
“小氣!”程宣得?意地笑了?幾聲,“去了?不就知道了?。”
俞慎思揣測道:“說不準是請你程大公?子請不動,想?來了?個迂回之術,從我這兒?入手。”
程宣的?性子有些孤僻,來書院這么多年?,想?與他?結交的?人眾多,但是其愿意相?交之人并不多。他?算是對方唯一主動結交的?同窗。
因騎射課跟著?程宣學騎射和拳腳功夫。在旁人眼中,他?算得?上是和程宣關系最近的?。
這個猜測他?覺得?很合理,否則他?想?不出段重鳴為何請他?-
馬球賽當日?,郯園旁邊停了?成片車馬,今日?園中不僅有馬球賽,還有詩會、游園會。
段重鳴是個已過弱冠的?年?輕人,中等身材,五官硬朗,眉眼神韻卻很柔和。
俞慎思和程宣二人剛下馬車,段重鳴便笑吟吟地迎上來打招呼,“二位能大駕光臨,真夠給在下面子的?。”吩咐身邊人在門前等其他?客人,親自招呼他?們朝園子里去。
馬球場在整個園子的?西邊,場地周圍圍著?半圈觀看棚臺,棚子分上下兩層,他?們的?位置在上層中間主棚。
棚子里已經坐了?兩人,一人是安州茶商孫炳的?孫兒?,一人是在排云書院讀書的?昌平伯孫兒?,一富一貴。
俞慎思余光朝旁邊棚子打量,見到蕭臻和徐鼐幾人,另一側是府學生?,他?只面熟,并不相?識。
寒暄一陣,段重鳴道:“聽聞二位亦善馬球,在下一直想?一睹二位場上風采,待會兒?我們一定要打一場。”
俞慎思只是在學騎射的?時候,同程宣、聞雷幾位同窗胡亂打著?玩,沒有正經打過,算不得?善馬球。正兒?八經地打,他?可?不行。眾目睽睽之下,豈不是給書院丟臉?
他?正欲婉拒,程宣笑著?應下:“在下聽聞段公?子的?馬球之技超群,前幾次將我們書院學生?打得?毫無招架之力,在下與俞弟也早想?領教了?。”
俞慎思愕然:“……”
要打你自己打,別帶上我行嗎?
輸了?不僅丟自己的?臉,也丟書院的?臉。
程宣給他?一個安心的?眼神。
俞慎思可?不安心,含怒瞪他?,王者帶廢鐵,這是要把他?害死!贏了?是對方的?功勞,輸了?全是他?的?鍋。
第085章 第 85 章
緊鑼密鼓中, 場上府學生和書院學生翻身上馬,手執球杖縱馬馳騁,英姿颯颯。
棚子中段重鳴與程宣聊起馬球, 俞慎思驗證自己的?猜想,他就是個迂回工具人。
他起身走到棚臺邊,目光在場外逡巡, 見到好?幾位同窗, 并在人群中見到聞雷。聞雷是書院馬球社的?社員, 今日卻沒?有身著社服, 而是文士長衫,應是不?上場的?。
恰時聞雷抬頭用折扇遮擋陽光, 正看到他,朝他揮手。
俞慎思避著身后幾人給聞雷使了幾個手勢, 平素交往中常用這些手勢,聞雷一眼?便瞧明白,笑著收起扇子朝二樓棚臺來-
“
俞弟。”聞雷走進棚子, 見到其他幾人笑著打招呼。因為是馬球社社員,相互打過幾場馬球,都認識。
“聞公子今日不?準備打一場?”段重鳴請他坐下問?。
聞雷用折扇拍了下左肩,“前幾日撞了下,社內少我?一個不?少。”坐下來后見到桌子上有酒, 不?講那些虛禮, 提過酒壺就給自己倒一杯。
段重鳴客氣道:“聞公子今日不?上場,可是貴書院的?一大損失。”
“段公子是拿我?說笑呢?咱們打過兩場,我?馬球之技如何你還不?知?”端起酒杯嗅了嗅, 喜道,“淳縣流霞, 我?沒?猜錯吧?”
“聞公子好?鼻子,看來懂酒。”
“段公子是要上場的?吧?我?敬你一杯,祝你一展雄姿,旗開得勝。”
段重鳴爽朗笑道:“敬對手贏,這酒我?不?得不?喝了。”
聞雷又斟滿酒,轉而對俞慎思道:“俞弟,你前幾日送我?的?膏藥效果?甚好?,我?這兩日肩頭沒?那么疼。來,這杯酒我?謝你。”
“聞兄客氣了。”俞慎思飲一小?口,微微蹙眉,還是忍著將滿杯酒全飲盡。
聞雷知曉他不?喜飲酒,對于他的?表情?視而不?見,“俞弟,你今日看來是要上場打一場的?,這一杯愚兄也祝你一舉拿下頭名。”又給俞慎思將酒杯倒滿。
俞慎思又一滴不?灑將一杯酒飲下。
場上一聲鑼響是府學那邊進球。
俞慎思驚喜道:“府學生果?然英勇非凡。”準備站起身來喝彩,人剛離座,就頭重腳輕,又跌坐回去。
幾人皆驚,“俞公子這是?”
俞慎思靠在椅子上捏著眉心,有氣無力地道:“酒勁太大了,暈得很。”
“要不?要緊?”段重鳴關心地問?。
“沒?事。”俞慎思擺了擺手,“我?坐一會兒。”
聞雷嘖嘖兩聲,歉意?道:“俞弟,瞧我?給忘了,你不?善飲酒,淳縣流霞后勁十足,越久越醉,待會兒恐怕都站不?起來,這還怎么上場。”
話到此?處,所有人心里?也都明鏡一般。
程宣惋惜地拍了拍俞慎思,“本想與你并肩和段公子痛痛快快打一場馬球,如今瞧來是沒?機會了。”
“是我?掃大伙兒興了。”俞慎思想坐直身拱手道歉,身子軟得很,顯然醉意?又重一分,便請求聞雷,“聞兄,你看你……”
聞雷迎上數道目光,一臉為難地道:“我?雖有肩傷,然此?事是我?的?錯,自是我?來補過,豈能掃大家的?興。我?替俞弟上場。段公子、程兄,你們是否介意??”
程宣瞧出俞慎思的?伎倆,看來是真不?愿意?上場,他不?便相迫。笑道:“都是同學,談何介意?。”望向主座詢問?意?見。
段重鳴亦客氣地附和-
程宣、段重鳴幾人上場后,棚子里?只剩下俞慎思和昌平伯的?孫兒黃朔。原本歪著身子醉醺醺的?俞慎思,坐直了腰板朝場上看。
場中幾人身姿矯健,胯-下健碩大馬風馳電掣,手中球杖揮得瀟灑自如,在春日草場上英姿勃發?。
自己本就是來湊數的?,上場累死累活還要把臉丟到府學去,哪有吹著暖風,喝著清茶,吃著點心,坐在最佳位置賞球愜意?。
黃朔回頭端斷酒杯時,見到俞慎思沒?了醉態,面露疑惑。
俞慎思又朝椅子上稍稍歪下-身子,笑道:“一盞茶下肚,酒勁過去大半。”
剛剛醉成那般,哪里?會醒酒這么快,黃朔笑著沒?戳破。飲了兩口酒,黃朔打破安靜的?氛圍,道:“俞公子,聽聞最近幾年城中書價降半是令兄的?功勞。”
這種事沒?有廣而告之,但有心人只要愿意?打聽,并不?難打聽到。
如今不?僅安州城的?書肆,周邊幾個州的?書肆都從妙悟書肆批發?書籍,源頭自然就在妙悟書肆。
他亦沒?有藏著掖著,笑道:“算是吧。”
“令兄此?舉惠及不?知多少讀書人,希望有一日此?舉能惠及全天下的?百姓,讓百姓讀書不?再是奢侈之事。”
這也是高暉一心要改進印刷術的?根本原因。
此?話從黃朔口中說出來俞慎思有些驚喜,功勛顯貴子弟,金玉窩里?長大,從不?知“疾苦”二字怎么寫,鮮少有人會真正關心民生,更莫論讀書教化。
他不?由?地將黃朔重新打量幾眼?,二十出頭年紀,金帶玉冠,儀態端莊,舉止從容灑脫。
因為不?在同一講堂讀書,亦不?在同一齋,他對此?人不?是很熟悉,偶爾聽人提到此?人也是他參加某某宴會。月評和春秋兩考沒?見過此?人姓名,以至于他一直認為此?人是紈绔子弟。
今日這幾句話讓他另眼?相看。
“希望吧!”他道。
“我?敬俞公子一杯。”黃朔舉著酒杯,俞慎思繼續維持酒醉人設,歉意?道,“著實不?勝酒力,在下以茶代酒。”-
此?時旁邊的?蕭臻走過來,剛剛主棚的情況他全都瞧在眼里。
蕭臻寒暄幾句后,提到如今不?少書院舉子準備去國子監讀書之事,詢問?他們是什么想法。
排云書院的講師們都是大儒,國子監的?博士們亦是飽學儒士,國子監又居于盛都,天子腳下,朝中的?舉動監生們必然比地方的學生知道得更多,也能更準確地了解朝局。
他們皆來書院幾年,如今中舉,下一步便是參加春闈,國子監是一個很好的去處。
蕭臻如此?問?,是有去國子監讀書之心了。
黃朔回道:“我?有兩年未回京,的?確有去國子監讀書之心,也便侍奉家中雙親。”
蕭臻望向俞慎思,目光有幾分期待他能同行。
俞慎思卻笑道:“我?尚無此?打算。”
“俞弟是繼續留在書院讀書,還是另有安排?”
俞慎思默了幾息回道:“暫留書院讀書,待有機會可能去各地走走,見一見天地吧。”
二人均露出幾分羨慕,似乎又困于什么,眉間覆上幾分憂愁-
此?時,又響起一聲鑼響,三?人將目光轉向馬球場,書院又得一籌,已?經三?比零。
俞慎思漸漸看出來,段重鳴是遵循“友誼第一”,程宣則是遵循“比賽第一”,最后五比零結束。
場外排云書院學子一片歡呼,往年比賽都輸給府學,這次終于爭口氣,而且是五比零這樣的?成績,狠狠打了府學的?臉。
段重鳴卻是滿臉笑容,并不?在乎這次馬球賽輸得臉著地,和程宣說笑著朝主棚這邊過來。
俞慎思歪在椅子上,半醉半醒模樣,對幾人場上風采夸耀幾句。
程宣隨口問?了句:“你們剛剛在聊什么?”
俞慎思說他們接下來的?打算,順道詢問?他是怎么安排。
程宣坐下道:“先回京一趟,之后可能去西北。”又問?俞慎思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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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雷聞言激動地叫道:“俞弟,我?也正有此?打算,屆時你我?結伴而行,路上也好?有個照應。”
“如此?甚好?。我?也正想尋個同行之友呢!”
馬球賽結束后,段重鳴在園內設了酒宴,俞慎思不?想湊這個熱鬧,借口醉酒后不?適先回-
四月天氣熱起來,俞慎思在書肆挑選文章時,見到一篇關于南海諸國的?文章。《科舉學報》辦了幾年,這是第一次收到于此?相關的?文章。
自從高暉出國,他也尤為關注南洋那邊的?消息。
最近一年南海海盜逐漸猖獗,劫掠往來船只。高暉已?經離開兩年,到回國的?時候,他最近一直在擔憂此?事。
朝廷當年批準海幫商船南下,也是拿海幫去探路。
皇帝有開海之心,然南面的?暹羅和爪哇不?
斷擴張,欺壓周邊小?國,阻礙南海諸國對我?大盛朝貢,甚至斬殺我?大盛使臣。東南沿海時有倭寇擾境,南海時有海盜出沒?。國內風平浪靜,周邊卻動蕩不?安。
若是海幫商隊能夠安然歸來自是最好?,帶回的?東西,一部分貢予朝廷。若是不?能歸來,對于朝廷來說,并沒?有什么損失。
次月,俞慎思又看到一篇關于與南海諸國的?文章,還是上個月那位號“丘山狂客”之人。文章文理通順,一氣呵成,見地頗深,引經據典,內容詳實。若單論文章,其文章作為首篇是夠的?,但是文章內容涉及南海諸國,若是放在學報上,大姐他們必然能看到,只會讓他們徒增擔憂。
他自私地再次將其文章放一邊不?選用。私下又覺得此?人能夠關注到海外諸國,關注到外交諸事,應該是官場之人,甚至是朝堂官員。
他對此?人的?文章很欣賞,也想讀書人都關注海外諸國,而不?是目光只放在國內。但世事不?能兩全。
他告訴自己,若是此?人再來第三?篇自己就將其文章放學報首篇。
第三?個月,沒?有收到“丘山狂客”的?文章。
他猜想是對方兩次落選,沒?了興致,認為學報選文章水平太次。稍稍失落,但沒?失落很久,因為幾日后家中收到了高暉的?來信。
兩年來第一封家書。
一家人激動地聚在正堂,俞慎微拆開信讀給俞綸夫婦聽。
高暉的?信并不?長,寫到他們已?經抵達大盛南境的?禺州港,如今正北上回安州,提前寫信給他們,讓他們莫要擔心。還說給他們帶了許多東西。
俞慎微讀完信,看著信上日子,推算抵達安州時間,激動地道:“最遲下個月小?暉就能夠回安州了。”
俞慎微看著信上的?字跡,想到離開兩年多的?弟弟,不?禁眼?中濕潤,不?知道弟弟現在什么樣了。
俞綸夫婦亦是喜極而泣。
這兩年他們無不?日日夜夜掛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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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慎思接過信又從頭到尾看了一遍,亦是眼?眶溫熱。
終于平安歸來了-
高暉亦給俞慎言寫了封信,只是他的?信快不?過官府加急信,遠在盛都的?皇帝和朝臣們聽到海幫商隊已?經進入大盛臨海,滿堂歡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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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朝后,都察院的?陳御史經過高明進的?身邊,冷嘲熱諷道:“恭喜高大人,高大公子下南洋兩年,現在終于平安歸來,高大人這兩年定是茶飯不?思吧?瞧著都……‘瘦’了!有這番經歷,以后少不?得能謀個好?差事。高大人真是有遠見吶!難怪人人稱頌高大人教子有方。”
因為往年一些舊事,陳御史對高明進一直心存不?滿。
高明進呵呵笑道:“瞧陳御史說的?,孩子大了,總是要放出去磨煉,若是護在身邊,豈能成長?身為臣子,教育子孫自然是希望其長大成材,將來為朝廷效力,為陛下分憂。本官相信陳御史亦如此?想法。”
陳御史冷笑一聲,“看來下官得向高大人好?好?請教了。”
“不?敢,你我?皆是拳拳愛子之心。”
陳御史不?欲與其虛與委蛇,道了聲告辭,拂袖離去。
高明進走下殿前臺階朝衙署去,瞧見前面的?岳父郭閣老。郭閣老年過花甲,兩鬢花白,依舊精神奕奕。
高明進走上前拱手施禮,郭閣老問?:“暉兒這孩子差不?多弱冠了吧?”
高明進稍稍頓了下,回道:“下個月便加冠之齡。”
郭閣老輕輕嗯了聲,朝前走了幾步,說道:“有些話老夫不?該說,但事關芳兒,老夫不?得不?說兩句。孩子不?能一直在老家養著。芳兒雖將其視如己出,終究不?是生身之母,事事難做。這幾年你將暉兒放在老家,她沒?少受人非議。你也多為芳兒考慮考慮。”
“是小?婿思慮不?周。”
郭閣老嗯了聲,“既然到了成婚之齡,你們夫婦也該為他尋門好?親事,莫讓人覺得芳兒苛待了先夫人的?孩子。前幾日芳兒過來,與你岳母提了幾家,昌平伯府、大理寺鄒少卿、翰林院戚學士,還有你二內兄的?長女,青梅竹馬,年紀也合適。”
這幾家高明進皆熟,心中掂量著岳父之意?,片刻后笑著回道:“這種小?事,還勞岳父費心,小?婿慚愧。”
“老夫可不?是為了你,老夫是為了芳兒。”
“是,小?婿回去便與芳君商議此?事。”
第086章 第 86 章
高明進與夫人郭芳君商議高暉婚事時, 遠在兩三千里外的月浦港主船上?,高暉正站在船艙大廳的臨窗處,目光落在大廳中石幫主和諸位家主身上?, 聽著他?們商議船隊回?港后諸事。
商議結束,他?隨著沈路離開大廳,石幫主喚住沈路, 高暉猜想?他?們是有私話要說, “晚輩到外面候著。”
“不用, 和你有關。”石幫主起身朝二?人走過來, 笑著看年輕人,“那批黃金不是一筆小數目, 你就不心動。”
高暉亦笑著回?道:“行商豈有見財不喜的,晚輩不才卻也知?有些財不能取。那批黃金雖是答謝商隊, 功勞卻應該給朝廷。上?貢朝廷或許不能成為我們海幫的一道護身符,但?是留下來將來必定會成為我們海幫的一條罪狀。
這次海幫順利歸國,無疑會名聲大振, 朝廷必然想?法打壓,海幫更要放低身段,舍財保身為要。
以晚輩愚見,用不了兩年,滿加蘇的國君便會派遣使臣來我大盛, 黃金之事難保不會傳到陛下耳中。雖是贈予我們商隊, 在陛下看來亦與貪私無異。”
石幫主滿意地點頭,“年輕人能真正做到不貪眼前之利,眼光長遠者?不多。沈老板, 你這個女?婿將來必大有作為,若非我膝下無適齡女?兒, 定要和你搶上?一搶。”拍了拍高暉肩頭呵呵笑道。
沈路亦說笑道:“我可是在這孩子十多歲時就相中的,哪能讓別人搶了去。”
“你這下手可真是早啊!”-
從主船離開,在棧橋上?遇到兩位家主。兩年來沈路走到哪兒都?將高暉帶在身邊,用心栽培,海幫中的諸位家主都?知?曉這個年輕人是沈路未來的女?婿。
途中幾次事情,他?們均看得?出其乃后起之秀。
雖已熟悉,兩位家主還是忍不住又打量年輕人幾眼,儀表堂堂,眉宇間有書生正氣又有江湖邪氣,巧妙融合,一點也不違和。
其中一位家主對身邊人開玩笑:“咱們要學學沈老弟,女?婿得?從小就定下。”
身邊人哈哈笑道:“喬老兄,你連閨女?都?沒有,還惦記女?婿呢?”
喬老板亦哈哈大笑,自我打趣:“這次回?去我就生個。”然后拍著沈路道,“沈老弟不準備再娶位夫人?再生個兒子?以后咱們當兒女?親家。”
沈路早年夭折一兒一女?,如今膝下就一個女?兒。將來女?兒嫁人,后繼無人,家業都?落到的親族手中,總是讓人惋惜。
沈路坦然道:“沈某不是有福之人,兒女?多了也無福消受,膝下有一女?足矣。”
沈路重情重義這點,海幫人人稱頌。玩笑幾句過去,不再說此?事-
七月安州暑熱還沒完全?退去,俞家提前派人在碼頭等消息。
沈家商船抵達碼頭當日,俞慎思去碼頭接人。
見到高暉,俞慎思有些不敢認。常年風吹日曬,原本白?凈的面龐如今已成麥色。五官沒多大變化,但?眼神?多了幾分凌厲和堅毅,身板也更加結實。
短短兩年,整個人成長卻遠不止兩歲。好似忽然間從少?年變成了青年。
“思兒!”高暉見到弟弟大喜,直接撲上?來,張開雙臂將人抱住,用力拍了拍弟弟的背,“二?哥可想?你了。”
“我也是。二?哥一路辛苦了。”俞慎思也拍著對方道。
松開弟弟,高暉將弟弟上?下打量一圈,捏著弟弟手臂、肩頭,笑著道:“真的長大了,現在都?和二?哥一樣高了。也稍稍壯實一點,沒之前那么瘦了,像個大人樣子了。”抓著弟弟又細細打量一番。
又道:“船靠岸我就打聽了,你當年秋闈考了南原省解元。咱們南原省才子之鄉,你這個解元分量可不是別省解元能比。二?哥都?沒有給你道賀,現在補上?,恭賀三弟高中解元!”拱手一禮。
“多謝二?哥遲來的恭賀。”
兩人寒暄兩句,高暉便問及家中情況,“大姐、大哥還有家里其他?人都?還好嗎?”
“一切都?好,都?在等著二?哥呢!”
沈山月手里拿著芭蕉扇扇著風走過來,笑著道:“不謝謝我把你二?哥平平安安送回?來?”
“多謝沈姐姐,沈姐姐如今越發漂亮動人了。”
高暉捶了下弟弟教育,“怎么說話呢?沒分寸。”
沈山月用扇子拍了下高暉責怪一眼,轉頭俏皮道:“自家弟弟又不是旁人,這話我喜歡聽。”
尚未成親,卻把這種話說得?如此?自然,一點不害臊忸怩,讓他?一剎那覺得?對方不屬于這個時代。不愧從小就隨父親走南闖北的姑娘。
高暉道:“這不是說話的地兒,回?到家再說吧!”吩咐人將東西都?搬上?馬車,對沈山月叮囑一番,便進城去-
見到高暉,一家人免不得?相互傾訴一番。俞綸夫婦對外甥問長問短。在外漂泊兩年,一點音訊沒有,不知?道經歷什么。
高暉為讓長輩安心,只說去過某些地方經商,全?是有趣的事兒,又特別強調沈家對他?照顧,一路上順順利利。就是南洋太?熱,海上?風吹日曬,如今黑了粗糙了些罷了。
“一切平安就好,男兒家黑點粗糙點不算什么。”只要人安然無恙就成。
俞慎思等幾名同?輩卻不是那么好騙。他?們不是讀書之人,就是在外經商,南洋那邊的事他?們多少?聽到一些,豈會順順利利。
從長輩那邊退出來,俞慎微便詢問可有遇到什么危險麻煩。
一切都?已經過去,如今自己全?須全?尾地回?來,危險之事何須與家人說,除了給他?們增加煩惱,毫無益處。
高暉笑道:“商隊那么多人,很多都?是有出海經驗的老人,我哪里會有危險,有危險也輪不到我,我如今不毫發無損地回來了?”
為了不讓俞慎微再追問下去,自己招架不住,他?道:“我過幾日還要隨沈家北上?一趟,一走又要一段時日。”
聽他?這么說,俞慎微也不再追問此?次下南洋的事,轉而問及北上?之事,并讓他?在家好好休息幾日。
此?時施長生過來,詢問高暉帶回?來的諸多箱子里,有兩箱栽著藤秧的是什么。
高暉驚叫道:“那可是寶貝,沒弄壞吧?”急急忙忙去看他?的寶貝。
“好著呢!知?道肯定不凡,下人都?不敢動。”
高暉兩步并一步穿過廊子,自豪地道:“那可是我從海外偷回?來的,其國不讓此?物外傳,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差點……差點被發現。它可比金銀珠寶都?珍貴!”
院子里諸多箱子,其他?箱子裝滿了從南洋帶回?來的各種稀奇玩意,只有這兩箱東西奇怪,裝滿了土,插著藤秧。
俞慎思瞧見東西,驚喜地道:“紅薯?”
高暉吃驚,“你怎么知?道它的果實是紅的?”
“我……從雜書上?看過這東西。”俞慎思忙搪塞回?道。
高暉更覺詫異,這東西大盛并沒有,什么雜書會提到。俞慎思也不管這個漏洞,走過去小心翼翼擺弄紅薯藤,這可真是個比金銀財寶還珍貴的東西。
他?模糊記得?這個東西原產地是美洲,后來傳到東南亞,明末傳到中國。
這個時空的歷史和前世的時空出現偏差,如今是大盛朝,當今皇帝是大盛第四位皇帝,已經不能以前世歷史線來認知?。
能夠從別國將其禁止外傳的農作物偷回?來,危險可想?而知?。萬里迢迢歸來,竟然長勢如此?好,這一路必是費了許多心思。
高暉和眾人說這個東西叫“朱薯”,介紹它的種植方法和果實,隨后立即便吩咐下人將東西抬到后園子里,尋了塊合適的地方,開始刨地翻土起壟,將帶回?來的朱薯移植到園子里。
見到新鮮的農作物,俞慎思興致勃勃地問:“二?哥有沒有見過其他?咱們大盛沒有的農作物?比如淡黃色的,拳頭大小,也是長在土里,像個地疙瘩。比如一個數寸長的棍棒上?長滿一排排密密麻麻顆粒果實的東西?”不知?土豆和玉米在這個時代會叫什么,他?只能用最接地氣的方式描述。
高暉想?了想?,搖頭道:“沒有,你從哪兒雜書上?瞧見?沒有名稱或圖?”
“我忘記名稱,圖我倒是還記得?。”俞慎思隨手在地上?畫來,高暉再次搖頭。
看來這時空還是偏差的,或者?這兩樣東西還沒有傳到東南亞諸國。
高暉對兩個下人吩咐,讓他?們務必小心看著朱薯-
回?到前面院子,高暉調侃道:“你看的不是雜書,是奇書,什么都?有。”
俞慎思掩飾道:“可能是哪位曾經下過南洋的人編寫的吧。可惜那書不知?道丟哪里去了,否則定要再好好拜讀一遍。”
高暉笑道:“別拜讀他?的,二?哥也寫了好幾套呢!知?道你喜歡地理?游記的書,二?哥把這兩年的見聞全?都?記錄下來了,夠你看一段時日。”
“我一個人看多無趣,不如刊印出來,讓更多人了解海外諸國的山川風物。”
“這個不錯。”-
高暉到達安州,京中的俞慎言才收到當初高暉寫的信,得?知?二?弟平安回?來,俞慎言懸了兩年的心終于放下。
二?弟在信中寫會來京城,他?便開始期待與二?弟相見。
轉念想?到二?弟回?京,又要在高明進的手底下受氣,心中又不是滋味。
數日后高暉北上?,臨走前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照顧好他?的朱薯,真把幾根薯藤當成了命根子-
俞慎思自拿到高暉寫的見聞游記,閑來就翻看。書中既描繪山川地勢,又記載風俗物產,自然人文全?都?包含在內。各地之間距離,城市港口名稱,詳細記錄。
俞慎思讓人準備一張布帛,一邊看著游記,一邊根據記載繪制南海諸國輿圖,凡是游記有提到之處,全?都?標記出來。
當輿圖繪制完成,和前世略有出入,他?猜測是因為許多國家這次商隊沒有抵達。
隨后他?將高暉手稿的抄本和輿圖送到書肆刻印。
幾套書皆依高暉之意,署名:俞慎行。
這個名字是李幀所贈,也是高暉這兩年隨商隊下南洋時所用的名字。
俞慎思這邊將抄本付梓成冊,高暉也已經抵達京城,他?直接去見俞慎言。聽聞最近幾年京中的事情,特別聽到了高明進又要給他?說親。
當年他?們兄弟皆年少?,他?那幾年又實實在在跟在兄姐身邊,高明進可以拿此?要挾兄長。
如今朝中不少?人知?曉他?這兩年跟隨商隊下南洋,他?倒要看看高明進還有什么陰招。
為了不給兄長惹麻煩,他?只在俞慎言的小院住了一日,兄弟徹夜促膝長談后,他?便離開-
海幫商隊帶回?的東西一部分用來進貢給朝廷,其中最讓皇帝震驚的是十萬兩黃金。
折子上?所奏,黃金乃滿加蘇國君所贈。
商隊在滿加蘇靠岸,恰遇其國內叛亂,誤殺商隊人員近百人。雙方交涉后,商隊獻計策幫國君平了叛亂。滿加蘇國君有意與大盛交好,作為致歉和答謝,贈送黃金十萬兩。
“甚好!”皇帝大悅,叫來臣子詢問具體情況。
得?知?獻計是商隊中一位普通的船工,更加好奇。一個普通船工,能想?出如此?妙計,短短一月幫滿加蘇平定國內叛亂,想?來也是個被埋沒的人才。詢問此?人姓名,身在何處。
臣子并不知?更詳細情況,只道回?去后查明情況再細稟-
商隊歸來,進貢朝廷黃金和一部分物品要入庫,一部分要官營,戶部忙起來。
高明進詳細聽聞滿加蘇之事后,總覺得?那個普通的船工是自己兒子,派人去俞慎言處尋人。派去的下人沒尋到高暉,還被俞慎言的隨從罵了一頓。
最后下人在海州會館找到了高暉。
高暉不情不愿地回?去。
高府內下人見到這位大少?爺好似看到一個陌生人,避著走。
通稟的下人已經過去,高暉卻不著急去見高明進,在前院的廊中坐下。叫過一個小廝詢問府中最近幾年有沒有什么有趣的事,上?到高明夫婦有沒有給府中添個小少?爺小姑
娘,下到看門的狗有沒有咬人。
小廝什么都?不敢說,一直垂著頭不言。
“你怕什么,這兒就你我兩個人,我還能去和老爺夫人告你狀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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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少?爺恕罪,小的真不知?。”
高暉見到另一個仆人經過,叫來重復問剛剛的問題,仆人亦是支吾不敢說。
“怎么?狗咬沒咬人都?不能說?狗成你主子了?還是你主子成狗了?”
聞此?狂悖之言兩人嚇得?忙俯身求饒。@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高暉還沒有罷休之意,繼續道:“我剛剛進門狗都?不認識我了,朝我狂吠,我很不高興,你們倆待會將那條黃狗給宰了。順道燒一盆狗肉送給老爺,我估摸著他?應該挺喜歡吃的。”
兩人來府中沒多少?年,對這位大少?爺的了解多是從府中的老人口中得?知?,是個不學無術的紈绔子弟,年少?時騎馬遛狗,打架斗毆,甚至將郭家的少?爺毀了容。
今日他?們瞧著,大少?爺不僅有老人口中所說那些毛病,還有點瘋。
“就這么著吧。”高暉起身拍了拍手道,“天黑前你們不宰了那條狗,我就宰了你們倆,燉你們的肉。”
這才不緊不慢朝高明進的書房去。
兩下人相視一眼,不知?道到底該不該去宰狗,急忙去求助管事的。@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高明進在書房已經等了許久,見到兒子左顧右盼慢悠悠進門,沉著臉教訓:“你還知?道過來!”
高暉笑著敷衍施了一禮,“給爹請安。爹息怒,孩兒也是幾年沒回?來,忘記爹的書房在哪個方位,走岔路了。”
“回?京多日,不回?來報平安,你是不是連家門都?尋不到了!”
“爹果然神?機妙算!”高暉樂道,“孩兒的確是打聽了好久才找到家門。回?來狗都?不和孩兒親近了,沖著孩兒一陣狂吠,把孩兒嚇得?這會兒還沒緩過神?。”
“混賬東西!”高明進抓起手邊茶盞就砸過去。
高暉忙伸手穩穩接住,“爹何故動怒,孩兒不過說了兩句狗的不是,又不是罵人,難不成孩兒在這個家還不如一條看門狗?”
“你……果真商賈卑賤,兩年便教養全?無!”
“爹息怒,怒傷肝,有損陽壽。”
“不孝的東西!來人!將大少?爺綁了,取棍子來……狠狠地打!”
高暉聞言急忙放下茶杯,道:“子曰:小杖則受,大杖則走。爹你這回?不能怪孩兒跑了,孩兒得?聽圣人的話。”話沒說完,人已經躥出書房。
第087章 第 87 章
高暉跨出高府大門, 另一輛馬車在門前停下,一個十多?歲的?小少年從車上跳下來?,抬頭瞧見走?下石階的?高暉愣了幾瞬, 咧嘴笑著跑上去。
“大哥?你回來?了。”張開雙臂撲上去。
高暉忙抬手按在小少年腦門上,阻止對方靠近。
“大哥……”小少年用力推開高暉的?手臂,一點不惱, 依舊滿臉興奮, “我聽娘說你回京了, 每天都等著你回家。你是又?要出門嗎?去哪兒?可以帶我一起嗎?”抓著高暉手臂央求。
高暉拉開小少年的?手, 將小少年腦袋擰向府門方向,拍了下他后腦勺道:“進府去。”@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大哥……”小少年扭回腦袋又?要纏著高暉。高暉立即冷臉嚇唬, “再啰嗦我打你了。”
小少年站在原地不敢動,看?著高暉跨步登上馬車離開, 滿臉失落不高興-
馬車中?,陸青石將后窗簾撥開一條縫朝府門看?,小少年孤零零站在門前, 一直盯著馬車,很不舍的?樣子。他笑道:“你們眉眼倒是有幾分?相似。”余光瞥見高暉瞪他,識趣地拉上車簾。
高暉對車夫吩咐:“去昌平伯府。”
陸青石取笑問?:“想去看?看?郭夫人相中?的?姑娘什么模樣?不怕沈姑娘知?曉?”
“月兒豈是拈酸吃醋之人,何況我豈會看?上他們選的?人。”
“若是美若天仙呢?”
高暉不屑,“就是賽天仙, 也不過一副皮囊而已。只是人家的?姑娘他們都看?過了, 我不得登門讓對方也瞧瞧我什么模樣?”
這話?若是旁人說,陸青石就信了。從高暉這個瘋子嘴里蹦出來?,那就不能以常理論之-
昌平伯世子黃主事正在府中?與夫人商議女兒的?婚事, 高家有意結親,但是他們夫婦二人卻在猶豫。
高家門第?不高, 他們倒不是很在意,如?今朝堂中?勛爵世家不知?多?少是繡花枕頭,外表鮮亮里面全是糠,女兒嫁到這樣家族內日子也過不順。高大人位高權重,女兒嫁到高家也不算虧了她。
只是這個高家大郎,頂著高家嫡長子的?名頭,但生母出身低且早逝,繼母又?是郭閣老之女,下面還有兩個繼母所出的?弟弟,他身份就尷尬了。
前幾日兒子回來?說,高大少爺舅家的?兩位表兄弟皆有功名,表兄在翰林院,表弟是南原省解元,將來?必然都有番作?為,以后也能作?為高大少爺的?腰桿。
這點他們很滿意。
但讓他們擔心的?是,聽聞這個高大少爺從小就頑劣,后來?送到老家讀書,倒是考了秀才功名,但又?聽聞這兩年隨商隊下南洋,看?著不像安分?的?人。
利弊都分?析了,夫婦二人還是拿不定主意。
這時家仆過來?通稟高侍郎家大少爺攜禮登門拜訪。二人皆詫異,沒有提前遞帖子忽然就登門。
二人猜應該是和說親有關。
黃主事也正想尋個機會親眼看?看?這位高大少爺是什么品行,如?今對方主動登門,他自?然要去見,吩咐下人:“請到東廳。”
高暉隨著下人剛到東廳,黃主事也到了門外。跨步進門時黃主事將廳內年輕人打量一番,樣貌倒是隨其父,其父年輕時便是儀表不凡的?美男子。
高暉起身迎上前兩步施禮,“晚輩高暉見過黃大人,冒昧拜訪,黃大人見諒。”
黃主事應了聲?,余光又?打量,舉止尚算有禮。
“高少爺忽然登門想必是有事。”請高暉坐。
“的?確有件事想求黃大人幫忙。”高暉坐下,也不拐彎抹角,直說來?意,“晚輩不才,只讀過幾年書,因自?小閑逸慣了吃不得讀書之苦,也便無心舉業。如?今家中?弟弟在讀書一道上頗有出息,家父也尤為重視。晚輩身為長兄,不能成?為弟弟們表率甚是慚愧,便想在京中?辦個書肆,一來?是謀生,二來?也算是給弟弟讀書提供個方便。
晚輩常聽家父稱頌黃大人的?字,徘徊俯仰,容與風流,剛則鐵畫,媚若銀鉤,大家之范,晚生欽佩已久。今日貿然登門,略備薄禮,便是想求黃大人幫忙替晚輩的?書肆題幾個字,不知?黃大人是否愿意幫晚輩這個忙。”
話?說這么些,黃主事已經聽明?白面前年輕人此來?用意。
是對父母安排的?親事不滿意,主動登門來?表明?態度,以自?貶和自?道困境來?讓他們莫生結親的?念頭。
兒女婚事雖是父母之命,卻也要兩廂情愿才能和睦長久,他豈能讓女兒受委屈?
何況這門親事他本也在兩可之間,如?今算有了決斷。
他客氣道:“令尊過獎了,老夫年歲大了,已經許久沒有提筆,恐幫不上高少爺的忙。高少爺要另請他人了。”
高暉聽明?白意思,笑著起身,“是晚輩冒昧,黃大人見諒。晚輩不多擾黃大人,先告辭了。”
黃主事命下人相送-
高暉剛離開昌平伯府,黃朔從國子監回來?,聽到父母在說剛剛之事。黃朔注意的?點沒在妹妹的?親事上,而是在書肆上。
“高少爺可有說書肆名字?”他問?。
“未有。”
黃朔想起安州妙悟書肆,安州附近一帶能夠書價降半便是俞慎思兄長的?功勞。然俞慎思的?兄長多?年前便在京為官,一直未歸。而這位高少爺兩年前隨商隊下南洋,應該早就與商賈打交道。
兄長亦可能是表兄。
他對父親道:“這位高少爺興許
不是胸無大志,恰恰相反胸懷大志。”
“為何這么說?”
黃朔將妙悟書肆之事說給父親聽后,道:“與鳳凰同飛,必是俊鳥。其身邊的?堂兄和兩位表兄弟皆是俊才,他豈會是碌碌無為之輩。”
黃主事略略沉思,應道:“若真如?你所言,的?確是有志向的?年輕人。只是其無意這門親事,為父也不能勉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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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日后,郭夫人拜訪昌平伯府,方才知?曉繼子已經將這門她與夫君看?好的?親事回絕了,還是親自?登門。
回到府中?,郭夫人滿心委屈地向高明?進傾訴:“他一聲?招呼不打就把此事拒了,是要故意讓我難堪嗎?以后昌平伯府怎么看?我?其他夫人們怎么想我?這么多?年我受的?委屈還少嗎?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我這個繼母做什么都是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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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夫人眼眶微紅,責怪丈夫:“他上次回來?,你教訓幾句就算了,還讓下人綁了打。暉兒又?不是孩子,哪有你這般教兒子的?。他還以為是我這個母親背后攛掇,心里不知?怎么怨恨我。”
說完淚水溢出來?,抬手用帕子拭去。
高明?進抓著夫人的?手道歉:“為夫的?錯,暉兒這次回來?,的?確混賬了不少,為夫那日也是被他那番忤逆不孝的?話?氣狠了。”命下人立即去將高暉帶回來?。
下人半晌后灰溜溜一個人回來?,帶回高暉的?話?:“大少爺說他回來?必定棍棒加身,他不能陷老爺不慈不義,要等老爺消氣了再回來?。”
“混賬!”高明?進怒罵,“再去!”
下人不敢違命,這次去海州會館沒有見到人,最后又?灰溜溜回去回話?。
高明?進氣得將兒子罵一頓,命下人繼續去找-
數日后,早朝后高明?進到勤德殿奏陳此次海幫商隊歸來?后的?事務。皇帝看?完折子,笑著道:“高愛卿不僅事辦得好,教子也是有方啊!”
高明?進被夸得一頭霧水,家中?三子,下面兩個還年幼,長子已經不知?所蹤。
平素同僚夸教子有方,一半是恭維客氣罷了,一半則是譏諷。他瞄了眼皇帝,這是真的?夸贊。
他忙施禮道:“臣慚愧,犬子頑劣,正讓臣頭疼。”
皇帝放下折子,稱贊道:“愛卿的?長子隨海幫商隊下南洋之事,朕知?曉了。滿加蘇之事有他一份功勞,宣揚了我大盛朝仁德天威,甚合朕心。朕聽聞他對海船頗有研究,既有此才,愛卿為何不舉薦?”
高明?進更摸不著頭腦。滿加蘇之事他也模糊猜到可能與長子有關,上次叫他回去便是想詢問?此事,最后被那混賬氣得事沒問?他就跑了。至于長子對海船有研究,他是聞所未聞。
自?從海幫商隊歸國,朝廷就有組建船隊南下之意,因此朝廷想打造更大規模的?海船,這幾日一直在議此事。
不知?兒子詳細情況,他只能含糊道:“回稟陛下,犬子心性未定,還需多?加管教,臣不敢讓其妄為。”
皇帝不以為然,“滿加蘇之事,朕瞧著心性可不似愛卿所言。朕給他安排個差事,到安州造船場當提舉,也算磨煉一番。”
“陛下……”高明?進想進言阻止,觀察陛下面色對長子流露認可,看?來?圣意已決。
這份恩寵關系兒子前程,他多?言反而惹陛下不悅,得不償失,只好謝恩作?罷。
從勤德殿出來?,他便加派人手去尋兒子-
高暉聽到任命的?差事,主動回了趟高府,見到高明?進陰沉的?一張臉,笑呵呵地走?進書房。
“孩兒這算不算給您長臉了?”
差事落到自?己兒子頭上,名聲?傳出去卻是另一個名字,長臉還是丟臉得什么人來?看?了。
“俞慎行?”高明?進冷笑,“看?來?你也想進俞家的?門,入俞家的?籍。”
高暉沒作?聲?。
高明?進拍著案幾冷聲?教訓:“你娘膝下如?今就你一個孩子,你也敢如?此想,枉她含辛茹苦養你多?年,你心里還有沒有你娘?不孝的?東西!只要為父還活著,你就斷了這個念頭。”
不提亡母,高暉還能和高明?進裝一裝父慈子孝,提到亡母,高暉裝都不想裝。
這世上最不配這么罵他的?人,就是面前之人!
“你對我娘情深,為何當年讓我大姐、大哥和三弟全都過繼出去?為何隔年就續娶?為何從不托人去我娘的?墳上添一抔土?我孝不孝,我娘在天看?得清楚,至于你是深情,還是假意,我娘也清楚!”
第088章 第 88 章
“混賬!”高明進斥罵, 卻?沒再如?上次那般聲色俱厲,氣急敗壞。
兒?子這次回來,性情?與少時不?同, 越來越不?把他這個?父親放在眼里,他不?能仍以少年時方式管教。
他嘆了聲,穩了穩情?緒, 耐心地教育道:“為父和?你說過多少遍, 當年將他們過繼給你舅舅是為了你外爺家香火, 是為了撫慰你舅舅喪子之痛, 你幼時不?懂這個?道理,這么大了還不?懂嗎?為父這么多年何曾忘過你娘, 只是身在朝堂,一切身不?由己。你如?今也算入了官場, 以后便知曉為父有多少無奈。”
高暉最?見不?慣就?是高明進這副嘴臉,追名逐利惡事做盡,當面卻?偽裝無辜深情?。
即便是彼此心知肚明之事, 他也能若無其事狡辯一番。
“我?將來再無奈,就?是舍了這條命,也絕不?會像你一樣!”
“越來越放肆!看來為父的話你一句聽不?進去,去你娘-的牌位前?跪著,好好反省反省!”
高暉咬牙怒道:“你現?在又要拿我?娘來壓我?!”
“去!”
高暉恨恨地甩袖出門。
高明進煩躁地拍了幾下椅子扶手, 揉著眉心思忖許久, 長長地泄了口氣-
俞慎言在次日才得知高暉領了一份差事,同時知曉滿加蘇之事和?高暉有關。
接下來兩日沒有見到高暉,他心中?略有擔憂。
依他對二弟的了解, 領了這份差事,必然會過來和?他說一聲, 分?享此事。過兩日就?要南下,不?可能還不?過來向他辭行。
二弟現?在已經慢慢脫離高明進的掌控,他必然會再想?別的方法牽制二弟。
散值后,他準備借著道賀的名義去高府走一趟,上馬車時竟然見到高暉坐在車內。
“大哥,是不?是很意外?”高暉露出一張得意的笑臉。
俞慎言冷笑進車,詢問?是不?是這幾日又被高明進關在府中?。
高暉挑了下眉頭,道:“他不?僅想?關我?,還想?用婚事把我?拴在京城,可惜天不?遂他愿。我?這份差事是陛下親口下派,他又沒本事阻攔,心里不?知多憋屈,這幾天人前?人后又在演慈父膈應我?。”
俞慎言提醒:“他不?是沒本事阻攔,他只是不?愿付出沒必要的代價。你有這份功勞,得這份差事,也是他一份榮光,他何必攔著?
如?今朝廷欲開展海外邦交和?貿易,對海船建造尤為重視,朝中?派了好幾位官員過去,無數雙眼睛盯著安州造船場,那邊情?況必然復雜,你此去行事務必謹慎小心。”
高暉調侃道:“我?就?是一個?小小的提舉,只管船怎么造,上頭官員的事與我?何干?火還能燒到我?頭上?若真燒過來更好,把高大人也順帶燒了!”
弟弟什?么性子,他豈會不?知?立即捶他一拳,嚴肅教訓:“又說瘋話!我?警告你,你老老實實做好自己的分?內之事,其他事不?許插手。讓我?知曉你胡來,我?饒不?了你!”
高暉立即嘿嘿傻笑:“大哥放心,我?又不?傻。”
“你最?好別犯傻!”
馬車行到一半,車夫忽然勒住韁繩停車,車內兄弟二人栽了下。
還沒來得及問?什?么情?況,就?聽到車外有人怒喝:“怎么趕車的!眼長屁股上了?趕緊讓開!”
一聽對方怒氣這么盛,高暉拉開車簾探頭望去,是郭閣老家的馬車。兩車只是街口轉
彎迎面碰上沒來得及錯開,且不?是自家車夫的錯。
高暉喊道:“對面車中?是郭家哪位?應該不?是郭閣老吧?郭閣老不?至于如?此囂張跋扈。”
聞言,對面車窗也拉開,露出一張年輕面龐,左側臉頰隱隱約約有一道傷疤,從眼尾到嘴角。
“呦!郭四公子?多年不?見,別來無恙啊?咦!不?對呀,這精神氣色不?行,昨夜縱欲過度了?你這樣可不?行啊!”
郭四公子譏笑:“高暉,你還沒死呢?”
“這話就?不?對了,你這么無德之人都沒死,我?怎么能死。你什?么時候死了,讓人來通知一聲,作為好兄弟,我?定去給你上香燒紙,送你入土為安。”
郭四公子冷呵,“我?看你是要走在我?前?頭去了!”
“怎么?你要動手殺我??是你自己的意思?還是你們郭家誰的意思?我?的繼母,你的姑姑,她知道嗎?我?若死在你的手里,你猜京中?人會怎么議論你們郭家,怎么議論你姑姑?唾沫星子都能把她淹死吧?”
“哼!你這種人自有天收!別臟了我?的手!”
“我?是天收,比郭四公子下地獄強。你看看,好歹同窗幾年兄弟一場,死后咱們還得一天一地。”
兩個?人在街口這么相互對罵,不?少人路過看幾眼他們,或者干脆駐足看熱鬧,甚至還有百姓不?嫌事大,想看他們下車打一架。
俞慎言令高暉不?許再胡言亂語。高暉這才對郭四公子道:“我?還有事,該日我?登門拜訪,咱們再把酒言歡,暢所欲言。”說完讓車夫趕車,“郭四公子急著投胎,咱們讓讓。”
“我?祖父怎么能看上你這么個?東西!”
高明進夫婦想?給他說親的幾家,其中?有一位就?是郭四公子妹妹,明著想?親上加親,實際目的何為太明顯。
高暉笑著道:“因為郭閣老比你有眼光。”
話說完,兩架馬車擦肩駛過。
拉上車簾,回頭見到兄長不?悅的面色,解釋道:“郭家二房長子,從小就?看我?不?順眼。”
俞慎言知曉他那些年一個?人在京不?容易,才養成現?在性子,沒有責怪,詢問?:“他臉上傷是你所為?”
高暉支吾應了聲。
俞慎思便朝高暉手臂望去,他見過他手臂那道觸目驚心的傷疤。當時年幼,卻?相互下手這么狠,也可想?而知,郭四公子不?是善與之人,是個?狠心腸。
“以后小心點此人。”
“我?知曉。我?離京后,大哥也務必小心,提防些高大人。他這人太善偽裝,他說什?么,大哥莫信。”
俞慎言笑道:“大哥不?用你提醒,這幾年我?在京中?,他什?么樣的人,我?比你清楚。”
兩人說著便到了小院,聊起這幾年各自的事。上次沒有多逗留,這次高暉依然次日便離開,回去準備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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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京當日,高明進亦如?俞慎言一般叮囑高暉,讓他安分?守己,莫要過問?不?屬于自己職責范圍內的事。
這次過去的官員中?便有和?高明進走得進之人。安州造船場亦有他的人。自然也有與他不?算和?睦的官員。
高暉擠兌:“爹是怕我?得罪了哪位官員給你惹麻煩,還是怕我?發?現?你的人不?干凈?”
高明進當即變臉,厲聲呵斥:“若不?想?死,以后在官場,這種混賬話都給我?咽肚子里去。”
高暉應道:“我?還沒活夠,不?會去尋死。”-
深秋盛都已寒意陣陣,碼頭的風更寒涼。沈山月臉頰吹得微紅。她抬頭望著高暉,滿眼不?舍,心中?卻?明白這事不?能轉圜。不?禁怨那位江大人,將哥哥的事情?奏稟皇帝,害他們又得分?開。
哥哥本就?不?太喜歡官場,如?今卻?不?得不?應付。
“待京中?的事情?處理完,我?去安州找你。”她誠摯地道。
高暉笑著撫了下沈山月的臉頰,“這只是臨時的差事,不?會很久。”
沈山月抓著他的手,撇嘴,“這種事你就?別哄我?了,造海船又不?是造獨木舟,三五天就?能完成。”
這的確瞞不?了她。
高暉呵呵笑了聲,安慰道:“這件事朝廷重視,各方支持配合不?會太久。況且造船場能工巧匠無數,我?也能實地學習,以后咱們商隊亦可以造出如?官船一般質量的海船。況且沈叔安排幾個?有造船經驗的船匠作為隨從跟我?過去,你不?必擔心。”
沈山月不?是擔心,他知曉哥哥本事,她是舍不?得。兩年多朝夕相處,忽然要分?開很久,她忍不?住會想?。
高暉再次撫著沈山月的臉,笑道:“我?會給你寫信。”
陸青石在旁邊重重咳嗽幾聲,“二位,這是碼頭,不?是廂房,那邊人看著呢!”
另一邊是朝廷下派的其他幾位官員,其中?有高明進的人,正朝官船去準備登船。
高暉又和?沈山月話別幾句,便帶著陸青石等人隨其他官員登船。
其中?一位官員笑吟吟地道:“本官聽聞小高大人未有婚娶,那位姑娘是?”雖不?知身份,但瞧著那姑娘衣著舉止并非閨閣千金。哪家閨閣千金也不?會大庭廣眾之下與男兒?如?此親昵。
高暉回頭朝沈山月揮手,笑問?:“大人要為下官做媒?”
官員呵呵笑著擺手,“本官可不?敢。”看了眼身側年輕人,與高侍郎年輕時幾分?像。
一直傳言高侍郎大公子隨商船南下,同僚們私下各種猜測皆有,最?多的莫過于,高侍郎對這位長子不?甚上心。
如?今一趟南洋回來,竟然立了功得了差事。若是能夠辦好此差,位置必然再進一步。有高侍郎這個?父親,回京到工部任職也不?遠。
真真應了那句“高侍郎素來教子有方”-
官船抵達安州時,安州已經入冬,天冷起來。相關的官員前?去接待,隨后直接去安州造船場,俞家人連高暉的面都沒見到。
俞慎思這幾個?月沒有如?往常一般日日在書院讀書,半數時間在書院,半數時間和?同窗到州縣走走,偶爾去書肆幫忙。
這個?月在書肆內挑選文章,見到一篇關于開放海外貿易增加國庫的文章,角度清奇,內容充實,言之鑿鑿。
文章明顯是針對如?今朝廷想?要開展海外邦交和?貿易之論。
他看了眼署名,竟然又是那位“丘山狂客”。
自上次此人的兩篇文章沒被選中?,已經半年沒有給書肆寫文章。
這篇文章水平依舊不?落上兩次,可做首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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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月下半月的學報,丘山狂客的文章入選首篇,放在整張學報最?顯眼位置。
書院內的學子們讀到此篇文章紛紛稱贊,羋儲同他玩笑,“俞弟,你可要當心了。說不?定這位丘山狂客亦是后年參加春闈的舉子,他要成為你最?大的對手。”
俞慎思看著書案上學報,道:“那我?真是太幸運了,將來能有機會認識這樣的人物。”
相比羋儲的猜測,他更覺得此人像是官場,甚至朝堂官員。
此人幾篇文章皆充滿蓬勃之氣,言辭大膽,多半還是位年輕官員。
他心中?隱隱期待將來有機會認識這位丘山狂客,必與之促膝長談。
臘月書肆又收到了這位丘山狂客的文章,此次文章亦是關于海外邦交和?貿易。雖然文章水平不?亞于上一篇,考慮學報首篇不?宜連續兩期相同主題的文章,他再次將此人的文章擱置。
心里有點忐忑,該不?會對方不?高興,下次又不?寄文章來了吧?-
臘月上旬末安州落了雪,俞慎思讓小廝將炭爐放在房前?廊下,將已經曬皺皮的朱薯放在炭火上烤。
寒冬臘月飛雪天,怎么能不?吃上一口熱騰騰香甜的烤地瓜。
高暉帶回來的紅薯不?知道是什?么品種,他蒸著吃過一回,味道很一般。所以這次他將朱薯曬皺皮烤著吃,希望味道能好一點。
他滿懷期待地翻烤。
小久以為他在做什?么好玩的,歡快地跑過來,也要翻著玩。
小家伙已經三
歲多,對什?么都充滿好奇,每天嘴巴里不?停地問?這是什?么,那是什?么,為什?么。
俞慎微幾次被他沒完沒了的追問?煩了,不?理他,他哭著跑去李幀那里告狀,說娘親不?喜歡他了。
在教育孩子上,李幀比俞慎微有耐心,對小久重復的問?題,不?厭其煩地一遍遍回答。
“好不?好玩?”俞慎思問?。
“好玩。”
他揉了下小家伙毛茸茸的腦袋,道:“這是二叔叔帶回來的寶貝,可惜你二叔叔還沒吃上。”
“久兒?給二叔叔送去。”
“真乖。”
烤了許久,朱薯烤軟烤透,香氣也烤出來。俞慎思拿起來掰開,這個?品種的朱薯里面是黃色,軟糯但是甜味有限,雖然不?能和?前?世烤地瓜相比,卻?比蒸的味道好許多。
他用小木勺挖了一小塊喂小久,小家伙吃到自己的勞動成果,高興地拍手叫道:“還要。”伸手要自己挖著吃。
剛烤好太燙,他沒敢給小家伙,自己慢慢喂,待溫度降下來不?燙了才給他。
小家伙拿著烤好的朱薯,就?去找爹娘,跑出廊子卻?摔倒,手中?朱薯全掉地上。小家伙委屈地哭起來,驚動另一個?房間的李幀。
見到兒?子臉上掛著淚珠,李幀立即過來將人抱起來,責怪俞慎思:“看到小久摔倒,你就?不?抱一下。”
“他自己都爬起來了,根本不?需要抱,你要把他寵壞了。”俞慎思笑著將一個?朱薯遞過去,“嘗嘗,比蒸著可口些。”
李幀掰開嘗了嘗,的確可口,從炭爐中?取出幾個?放在托盤中?端走,“我?給爹娘和?你大姐送過去。”
“你倒挺會借花獻佛!”
李幀笑道:“這是你二哥的花,你最?多算采花人。”
“你便算搶花人了。”
李幀已經端著東西走人,俞慎思讓小廝將另外兩個?給施長生夫婦送過去。
隨后他讓人去一趟城外造船場,將曬好的朱薯給高暉送一些,讓他嘗嘗自己從外國盜竊回來的果實。順便信中?和?他商議朱薯之事-
年后,俞慎思借著拜年的名義去拜訪段重鳴。
上次馬球賽后,他與段重鳴便沒什?么交集,這次拜訪有些突然。
他在知府門前?等了片刻,段重鳴親自出來相迎,熱情?地笑道:“俞公子真是稀客,快里面請。”
“早就?想?來拜訪段公子,一直沒有合適機會。我?見府中?今日有客,不?知是否打擾?”跟著段重鳴進門。
“是家父官場上的同僚,我?這邊不?用過去作陪。”請俞慎思到自己的書房說話。
兩人寒暄幾句便行到書房,坐下來后,俞慎思便說明來意,并打開盒子,將幾個?朱薯遞給段重鳴看,給他介紹此作物。@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此物喜溫耐旱,我?在家中?后園試種一片,小有收成,預估畝產幾百斤。若是細心培育,或許畝產會更高一些。我?南原已算大盛富庶之省,仍有百姓不?能飽腹。饑荒之年,百姓更是無物充饑,餓死者不?在少數。此物高產,豐年能讓百姓多一些收成,日子安樂,饑年就?是他們續命口糧……”
段重鳴拿起朱薯又看了看,詢問?:“此物畝產如?此之高?”
在這個?即使良田糧食畝產不?過兩三石的時代,朱薯高產就?是救命之物。
“我?已試種過,這點毋庸置疑。這里有幾個?是我?在家中?烤熟的,段公子可以嘗嘗。現?在應該涼了,再烤熱一下,口感或許更好。”
段重鳴接過俞慎思遞過來的朱薯,熟了軟軟的,的確已經涼了。他讓小廝拿到暖爐邊烤一烤,香味也慢慢在書房內彌散出來。
段重鳴贊道:“香氣馥郁。”
嘗到口中?,點頭肯定,“軟糯而微甘,口感不?錯。”
放下朱薯,喝了兩口茶,段重鳴便起身道:“正巧諸位大人與家父均在府上,你我?現?在就?過去。”命下人將朱薯帶上。
段知府聽聞兒?子帶著俞解元過來有東西獻上,便讓人請進來。
見到盒子里從沒見過的東西,幾位大人輪流拿著看,用鼻子聞一聞,用手捏著。段重鳴將重新烤熱的幾個?朱薯分?給幾位大人讓他們品嘗。
俞慎思則介紹此物產量和?栽種。
“此物何來?”一位大人嘗了口覺得味道一般,但是聽到畝產當即產生興致。百姓能有口飽飯已是不?易,何求味美。
他回道:“不?敢瞞諸位大人,此物是去歲海幫商隊的船員帶回送給學生。因為不?知是否能栽種活,亦不?知畝產是否屬實,不?敢貿然進獻給大人們。學生試種后成果顯著,這才特來進獻。”
滿加蘇之事高暉已經冒了尖,他不?愿此事再出頭讓高明進緊盯著,俞慎思便依著他的意思,瞞下他姓名。
段知府拿著生的朱薯又仔細瞧了瞧,個?頭大、分?量足,若真畝產可觀,的確是百姓之福。
“具體?栽種事宜可有詳細記載?”
俞慎思從盒子底下的小抽屜中?取出一個?薄薄冊子,“學生全都詳細記錄,請大人過目。”
段知府接過冊子翻看,第一眼就?被對方的字吸引,當年秋闈后便聽幾位大人稱頌這位解元字寫得好,果真不?假。
冊子中?不?僅有文字詳細說明,還配有圖,一目了然,可見是個?細心之人。
將內容看完,段知府滿意道:“好啊!”遞給身邊同僚。
同僚看完后建議道:“倒是可以在附近縣鄉試種一片,若是果真如?俞解元所言,屆時再推廣其他縣鄉,亦可造福一方百姓。”
旁邊官員附和?:“此物新奇,若是能解決百姓溫飽口糧,屆時再進獻朝廷,若有更多省適合種植,利于萬民吶!”
幾位大人相互商量后,一致認為可選個?鄉先?試種以觀效果再決定。
商定后,不?約而同望向堂中?少年。當初十四歲就?取中?解元,不?知多少人心中?不?服不?滿不?看好。許多人猜測,小小年紀如?此盛名,今后必驕傲自滿,養成自大狂妄之性。
而如?今諸位大人看來,這位少年依舊謙和?有禮。能夠將此物獻出來,可見是心系百姓。
段知府此時笑著道:“若是能夠栽種成功,收成大好,也是你大功一件,本官定要好好賞你。”
俞慎思忙施禮回道:“學生不?敢。藤秧是船員帶回,試種是知府大人遠見決策,學生不?過是跑個?腿罷了,何敢言功。”
段知府呵呵笑著,對面前?少年多了幾分?欣賞。
“若非你的栽培,本官今日何能見到此物,若成,你亦功不?可沒。”
第089章 第 89 章
開春后?, 俞慎思去拜見林山長,亦是向林山長辭別。他?準備今年去外面走一走,隨后?一路北上入京參加明年春闈。
林山長因他?年少?見識淺, 本就希望他?早點出去歷事成長,聽到此?事頷首同意。臨別對他?道:“文人筆下?文章寫得再出彩,都不及將己生寫好。此?去便是另一番天地, 老夫望你以此?七尺之身為羊毫, 百年后?給世人留下?一篇錦繡文章。”
俞慎思起身, 朝林山長深深作?揖, “學生謹記山長教誨,必不負山長期望。”
“嗯, 去吧!”-
回到學舍和羋儲、王韌作?別,二人當?年鄉試落榜, 今秋準備再下?場,要留在書院繼續讀書。
他?道:“小弟預祝二位學兄今秋桂榜高中。”
二人一人拍了一邊他?的肩頭,“愚兄也祝你明年金榜題名?。”
隨后?他?便和聞雷、夏寸守二人約定?這次游歷的時間和路線, 隨后?各自回去與家人告別。
俞慎思早有?這個決定?,俞綸夫婦雖然不舍卻已?有?心理準備。兒子如今已?長大,他?們不能自私將孩子困在身邊,臨別各種擔憂,卻還是愿意放兒子去。
俞慎思隨后?去向俞慎微和李幀告別。
俞慎微臨別囑咐比較多, 多是關心他?路上辛苦和安危, 李幀則是和他?說這一路要去經歷什么才不算白遠行一趟。
末了,李幀道:“年底我會進京一趟
開辦書肆。屆時若是爹身體好,我和你大姐便帶二老入京。你大哥在京幾年, 爹娘日日掛念,他?一直沒有?機會回來, 只能送二老入京以解相思。”
“也好,此?事大哥心中一直有?愧,奈何爹身體不好,不敢輕易接爹娘入京。但?我瞧這一年來爹身體好許多,今冬都沒有?不適,再養養,秋日入京應該沒問題。”
“愿如此?。”
俞慎思與夏寸守、聞雷準備離開安州南下?之時,段知府派人來請,是為了朱薯種植之事。如今育苗已?經開始,請他?去指導。
滿大盛也只有?他?有?此?經驗,這個任務推脫不掉。
俞慎思和兩?位同學說明情況,請他?們見諒,讓他?們先行,隨后?自己再去尋他?們。二人表示哪里學習不是學習,若是將來真的做了官,豈能不懂耕耘,愿意一起前去學習,并見識這個新物種。
一行人來到朱薯的試種點,安州府下?轄萬壽縣長賀鄉。
此?處倒是距離安州造船場比較近。
朱薯育苗已?經長起來,安州的氣候,再過十來日就能夠移植。當?地百姓詢問俞慎思這個像紅蘿卜的東西,是不是像蘿卜一樣,以后?要么窖起來儲存,或者腌制曬干。@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俞慎思倒是忽略了這一點,便和當?地百姓分享這種東西怎么儲存,對于這個時代,最好的方式莫過于切片曬干收藏。
隨后?畫了一個專門切紅薯的人力?手搖的切刀機器,這種機器切出來的紅薯不僅片薄,還省時省力?。
切刀很簡單,村中有?木工,不消一日就做出來,拿蘿卜實驗,的確快很多。
移秧栽種時,萬壽縣縣尊大人過來。胥縣尊是個年近四旬的中年人,留著山羊須,身著布衣腳踩布鞋,頭戴斗笠,卷起袖子就干活,手法干凈利索,不比莊稼人差什么,像個地地道道的莊稼漢。
另一邊同樣戴著斗笠的夏寸守經過指點,干起活來也毫不含糊。
俞慎思有?經驗相對還好些,聞雷生疏許多,不斷朝他?們打量,生怕一剪刀下?去剪錯了位置,扒土插秧插錯位置。一個動作?要確認好幾遍,儼然從?來都沒有?干過農活。
俞慎思雖然也沒種過地,在高家村幾年,夏秋農忙還經常看到村民干活,并不陌生。
“俞解元,這東西真能畝產幾百斤?”胥縣尊還是有?些不確定?。
畢竟新物種,大盛從?沒見過。
俞慎思回道:“學生豈敢妄語,若是精心耕作?,畝產將比稻麥翻倍。待過一兩?個月這朱薯藤蔓長起來,葉子可以掐了清炒,是一道很不錯的菜肴。”
“這葉子也能吃?”聞雷好奇地問,將秧苗拿在鼻子前聞一聞。
“能,掐嫩的葉子清炒、燒湯或者做其他?的吃食,和其他?菜葉一樣吃。”
俞慎思一邊帶著眾人移栽一邊和眾人說移栽后?一直到長成這段時間的注意事項。
他?上輩子沒有?種過地,對于朱薯的一些知識大部?分來自高暉的傳授,還有?一部?分來自他?的經驗。他?知無不言,將自己知曉的全都傳授給村民。
移栽后?,等秧蔓長起來俞慎思才離開長賀鄉,后?面的事簡單,依著他?傳授的經驗和書上的記載來,不會有大的問題。
同學三人一路向南去東南,想了解前些年遭受倭賊和海賊侵擾的沿海之地現狀。前年趙海川將軍領兵將倭賊驅逐出境,這一年多倭賊沒有?再出沒,當?地百姓不知生產是否恢復。
瞿永銘前年調任東南任知縣,去年瞿乘和大俞氏都去兒子的任地看望,今春還沒有?歸來-
與俞慎思三人向東南去不同,兩?個多月前遠在京中的程宣準備去西北,而在去西北之前他?前往小院拜訪俞慎言。
俞慎言當?日正值休沐,在家中整理高晰從?西北送來的一些當?地史料,程宣登門。
來人自稱是三弟的同窗,他?也曾在三弟的信中見過此?人姓名?,稱贊此?人腹中有?乾坤,文章若雷霆,對其十分欣賞敬佩。他?便請人進門。
迎出書房見到一位年歲與他相仿的年輕人,面容朗闊,眉如刀眸如泉,身材結實,一身普通衣袍。
“在下?程宣見過俞大人。”程宣進門施禮。
“程公子莫這般客氣,既是舍弟的同窗,你我便同是林山長的學生,也算師兄弟。”請程宣坐,吩咐下?人看茶。
“寒舍簡陋,亦沒有?香茗好茶,粗茶一盞,程公子莫嫌棄。”
程宣笑了下?道:“令弟和俞大人說過相似的話。”最后?還將茶奪走了,沒給喝。@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俞慎言聞言笑道:“舍弟頑皮,想來這幾年沒少?給程公子添麻煩。”
“令弟年少?時乖巧,如今沉穩,倒是在下?常有?叨擾他?之處,如今貿然登門又要叨擾俞大人。”
無事不登三寶殿,對方顯然不是受幼弟所托才來。
他?直言相問。
程宣便說明來意,“在下?聽聞俞大人在翰林院史館修西北各部?史,數年來對西北各部?研究透徹,算得上是朝中對西北各部?最了解之人。西北多年來一直動蕩不安,仗打了無數次,一直沒有?平定?。
實不相瞞,在下?欲前往西北軍中,然對西北各部?的了解有?限,所以前來向俞大人討教。還請俞大人能夠不吝賜教。”
“原來如此?。”
難得有?人愿意主動去了解西北各部?,他?心中幾分欣喜。他?修史多年,西北各部?涉及的東西太多,從?各部?內部?史,各部?之間往來史,各部?與大盛之間的戰爭史,大盛西北地方史,以及西北人文風俗,地勢水文,等等,太多方面。
這不是幾句話能說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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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詢問對方知道哪方面。
程宣道:“俗話說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在下?想知道與此?相關的所有?東西。”
如此?籠統,俞慎言調侃道:“程公子這可為難我了,西北諸部?眾多,這么多年與大盛關系復雜,這恐怕說個三天三夜都說不完。”
“在下?冒昧了,還請俞大人撿緊要的說。”
“只好如此?。”
俞慎言將現在與大盛關系最緊張的兩?個部?族的情況與程宣詳細說。
這兩?個部?族也是阻礙大盛和西域的最大障礙。這些年西北李將軍與其大大小小打過無數次,勝負參半,并未能夠將這兩?部?族收服,亦沒能將其驅逐。兩?部?多次搶掠商隊,騷擾當?地,這幾年愈發猖獗,幾乎要切斷了大盛與西域聯系。
僅僅是兩?部?族一些要緊的事,俞慎言亦說了許久,說到口干,手邊茶盞續了兩?次。
程宣亦認真聽著、記著、思考著,不時開口發出疑問,俞慎言一一給他?解惑。
俞慎言說了半晌,覺得自己說得太多了,對方記不清,最后?停下?來,苦笑道:“若是再細說,再說半晌也說不完。”
程宣接過下?人手中的茶壺,親自給俞慎言續了杯茶,道:“俞大人對西北各部?研究透徹,在下?欽佩不已?。今日聽俞大人一席話,受益匪淺。”
放下?茶壺,對俞慎言作?揖。
“程公子不必如此?客氣。”扶一把程宣請他?坐下?,說道,“我編修西北各部?史幾年,亦是希望有?朝一日其能有?所實用,現在能夠幫上程公子,也不枉費我數年的工夫。”
程宣道:“俞大人這番研究必然有?大用。”
俞慎言笑著點頭:“希望如程公子所言。”-
兩?個多月后?,俞慎言竟然收到程宣的來信,他?人已?經到了西北,并且從?西北給他?寄了些東西。一部?分是西北特產,一部?分是
地方史料書籍。從?墨跡能看出來是剛抄,每本字跡不同,應該是不想耽擱時日,請人抄完就差人馬不停蹄給他?送來-
春末夏初,盛都陰雨連綿數日未歇。
俞慎言從?書肆出來,隨從?撐開傘,主仆正走向馬車,旁邊不知哪里躥出來一人朝他?撲來。此?人渾身濕透。他?還未來得及躲閃,此?人已?經沖到跟前,用力?一把將他?推開,朝他?身后?跑去。
俞慎言穩住身形,手中書卻掉落,他?忙去撿,卻見后?方又一人箭一般沖過來,他?急忙避開,眼睜睜看著自己剛買的書被街道上水和雨水浸濕,然后?還被后?面的人踩上一腳。
當?他?撿起來時,幾本書全都打濕,立即用帕子和衣袖擦拭。
抬頭朝追逐的二人望去,但?見后?面之人是位姑娘。
姑娘一腳踢飛街邊一節木棍,再抬腿又是一腳,木棍直直飛向前面奔跑之人,正中其背,奔跑之人當?即摔趴在地。
該人還未想爬起來再跑,姑娘追上去出手,幾招后?只聽該人一聲慘叫,便不再反抗,被姑娘制服。
聽到外面的聲音,書肆和旁邊店鋪里的人都探出頭來看。雨中街道上,一位朱色衣衫姑娘一把將一男子從?地上拎起來。
男子一條手臂被姑娘反剪,一條手臂無力?地垂著,好似已?斷不敢動。男子因為疼痛面部?扭曲。
姑娘扭著人朝回走,經過俞慎言身邊,朝他?手中的書看了眼,抬頭看清人露出一絲愕然。
俞慎言也稍稍驚詫,再看那個被制服的男子,齜牙咧嘴,滿臉痛苦,低低哀叫。
“趙姑娘。”俞慎言微微頷首,對方渾身已?濕透,春末夏初的雨水還是涼的,“不知在下?可有?能幫上忙的?”
趙寧兒沉著臉道:“不用,抱歉,污損了俞大人的書。”
“無妨,回去烤一烤還能用。”
趙寧兒應了聲,便扭著男子從?雨中離開。
俞慎言正想開口問是否要把傘,見到對面迎過來兩?個撐傘之人,兩?步并作?一步沖到跟前,一個接過男子押著,一個給趙寧兒撐傘。
俞慎言見此?松了口氣,轉身上車。
趙寧兒擰了把衣袖上的水,回身準備朝馬車去,見到俞慎言鉆進了馬車,她?收住步子。
“是誰?”身邊男子問。
“白家表叔的同僚,剛剛損壞了對方的東西。”
“損了什么改日賠他?一份就是。”
見到馬車已?經駛離,趙寧兒應了聲:“只能如此?。”轉身回走-
俞慎言小心地將打濕的書擦了又擦,有?一本被踩到,有?幾頁已?經損壞。他?頗為心疼地吸干水,吹著氣,一點點將書頁理平。
回到家中就生火將幾本書慢慢烤。這幾本全是舊書,紙張很差,稍不注意便會扯破。
隨從?道:“這一本可是跑了幾家書肆才從?一堆舊書堆中翻出來。這幾頁都已?經爛掉了,幸好字跡都看得清。大少?爺,這書烤干了也沒法用,明兒小的重新抄一份吧!”
“那也要烤干再抄,陰干紙張粘在一起,書就廢了。”
“是。”隨從?又抱怨道,“那位趙姑娘真是的,也不看著點。大少?爺認識她?,是哪家的姑娘?”
“趙將軍的千金。”
俞慎言認識的人中姓趙的就幾個,是將軍的只有?一家,便是鎮守東南的趙海川將軍。
隨從?聞言瞥了眼俞慎言,立即將嘴巴抿緊,認真烤書-
數日后?,俞慎言在翰林院遇到白堯,白堯聽聞那日雨中的事情,詢問他?那幾本是何書。
“表侄女想重買幾本賠與你。”
俞慎言道:“不必如此?麻煩,我已?經讓家人重新抄了一冊。”
“看來是難尋的孤本。”
俞慎言忙道:“算不得孤本,煩請白大人轉告趙姑娘,無需麻煩。”
又幾日,散值的時候,白堯喊住他?,將一個盒子交給他?。
“寧兒說,既然不能賠你書冊,總不能不表示一點歉意,這是她?托我交給你,讓你務必收下?,當?她?賠禮。”
俞慎言猶豫,白堯將盒子塞到他?懷中。
上了馬車后?,將盒子打開,里面是一方硯臺,還是齊寶齋所制的洮河硯。
相比那本書,這份賠禮有?些重了。
次月,俞慎言去白府,剛下?馬車見到趙寧兒從?府中出來,一身赤色短打。身邊跟著一位年輕人,正是上次雨中來接她?給她?撐傘的那位。
“趙姑娘。”他?欠身一禮。
趙寧兒從?石階上走下?來,抱拳施禮,“俞大人,上次之事實在抱歉,我不知其是孤本殘卷,還望見諒。”
“趙姑娘客氣了,不過是濕了書頁,并不算什么大事,不值得姑娘送那么貴重的禮。”
趙寧兒笑道:“那幾冊書對于我們習武之人來說不算什么,但?是對俞大人來說卻珍貴無比,豈是小小賠禮能比。俞大人不怪罪,已?是我之幸。
俞大人應是有?事與表叔相談,我不多打擾,告辭。”又抱拳一禮,帶著年輕人朝旁邊駛過來的馬車去。
俞慎言轉身看著對方上了馬車離開才進白府。
正在白母處的白堯,聽聞俞慎言過來,便辭了母親過去。
白堯的姐姐白韶恍然想到什么,沒喊住弟弟,轉身坐到母親身邊拉著母親的手歡喜地道:“母親,眼下?不是有?個現成的嗎?”
白母疑問:“你是說這位俞大人?”
“正是。”白韶笑著道,“俞大人自小母親就見過,人樣貌自不必說,是出眾的。遜之能與他?相交多年,品行也毋庸置疑,肯定?是頂好。正兒八經二甲進士,才學也是可以肯定?的。雖說如今官職低了些,到底也是翰林院官員。唯一不足的就是……出身低了些。”
白母略略思索,點頭道:“這孩子的確樣樣好,是難尋的好兒郎。至于出身,這是改變不了的。待會兒叫堯兒過來再問問,聽聽他?怎么說。若是他?覺得可以,便讓他?給你表兄去信問問。若是他?們不介意對方出身,兩?個孩子也相互有?意,這事十之七八能成。”
“是呢!”-
母女二人在后?宅中商議此?事,白堯在書房中與俞慎言聊完公務之事,他?亦想到了此?事。
表兄夫婦二人身在東南,常年不能回來,舅母前幾年病逝,家中沒有?長輩做主,女兒的婚事便交給了自己母親和姐姐,請他?們在京中幫忙物色。
這段時間倒是物色了幾家公子,暗中向表侄女探口風,表侄女不是覺得這個品行不行,就是覺得那個毫無上進,一個沒瞧上。
眼前這個年輕人不是正合適嗎?
品行端正,樣貌不俗,才華出眾,亦心懷大志,可謂樣樣出類拔萃。
他?笑問:“知簡,你今年二十有?四了吧?”
俞慎言不知白堯為何忽然有?此?一問,應了聲。
白堯道:“你及第好幾年了,明年思兒也要入京參加春闈。屆時說不準不少?人瞧上令弟,想著要其做女婿。你這個兄長是不是也該提前考慮下?自己的終身大事?”
經這么提醒,俞慎言才恍然意識到,幼弟今年已?經十七歲,明年就要十八,也到娶妻的年紀。
他?這個兄長沒有?婚娶,幼弟肯定?不會搶在他?前頭。
這些年,身在史館,又加之高明進之事,所以一直未有?考慮過自己的婚事。
然而現在自己將會耽擱幼弟的婚事,甚至連二弟也會因為他?而不愿先他?娶妻。
他?苦笑道:“我的情況,白大人也知曉,我不敢連累人家好姑娘。”
白堯問:“你的情況是指史館兼修這個位置,還是指高家那邊的事?”
俞慎言未答,兩?者皆有?。
相識十數年,看著對方從?一個十來歲的孩子一點點長大,他?豈會不知對方背負多少?,豈會不知他?所思所想。
他?勸道:“以你之才,將來必不會囿于史館之內。至于高家……你們姐弟都已?長成,能護住自己身邊人。不能因為此?,你們兄弟皆不娶妻。該考慮終身大事了。”
俞慎言沉思片刻,的確是要考慮了。此?事需爹娘做主,他?們秋日或許會入
京,屆時請示他?們再決定?。
他?望向白堯,笑道:“這種事,竟還勞煩白大人記掛,晚生實在慚愧。”
白堯笑了笑,飲了兩?口茶,忽然問道:“你剛剛過來在門前可有?碰到寧兒?”
“倒是見到趙姑娘。”
“她?上次送你什么賠禮,聽念念說特意向她?打聽送讀書人什么合適,這丫頭給她?推薦了不少?。”
俞慎言正欲開口回答,忽然察覺到白堯這幾句問話有?些不對。
他?不是會亂打聽的人,而且還是表侄女送別人的賠禮。
從?剛剛娶妻的話題忽然跳轉到趙姑娘身上,白堯可不是那么沒有?分寸的人,他?是意有?所指。
第090章 第 90 章
送走俞慎言, 白堯回?到母親處,白母和他?說自己的想法。
白堯笑道:“兒子和母親想到一處去了。剛剛兒子已經試著問了俞大郎,他?言家中父母今秋入京, 屆時請示父母做主,并沒有拒絕。想來?對寧兒并非無意。
母親和姐姐得機會再探探寧兒的意思,若是她對俞大郎有意, 兒子再給表兄他?們去信。相比門第出?身, 兒子認為表兄表嫂更看重未來?女婿的品行才干。”
白母應道:“是要如此, 主要還是兩個孩子相互有意才行。”-
俞慎言坐在回?去的馬車上, 腦海中全是剛剛白堯之言,以及趙寧兒模樣。
自當年白府花園相識后, 這幾?年他?亦在白府見過對方幾?回?,每次皆是匆匆一面, 最多打聲招呼。他?對趙姑娘最多的了解莫過于那日街上見她生擒男子,身手敏捷,出?手凌厲。以及后來?給他?賠禮送東西。
她性?格豪爽、不拘小節, 又是趙將軍的女兒,豈會瞧上他?這樣的一個文?人,應該傾慕其父兄那般征戰殺伐的武將。
他?攤開手瞧了瞧,寬大的手掌光滑干凈,連一個薄薄的繭子都沒有。原本在排云書?院還學?過一些拳腳功夫, 入史?館這幾?年, 這雙手除了握筆便是捧書?,連棍棒都沒拿過。
白大人是要白操心一場了-
月底,趙寧兒去白府給姑祖母請安。白母有意無意在她面前提及俞慎言, 并借著上次之事詢問她覺得俞慎言此人如何?。@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趙寧兒沒有多作他?想,如實回?道:“俞大人為官清廉正直, 雖在史?館做個不起眼的兼修,然?多年來?勤勤懇懇,盡職盡責,是個難得的好官。”
白母對她這番客觀的評價肯定地點頭,她也不是要詢問對方覺得俞大人為官如何?,又試探地問她覺得俞慎言為人如何?。
趙寧兒此時尚沒有意識到姑祖母之意,只當還是因為上次的事情,直言道:“表叔能與之相交品行自不會差,寧兒也曾聽二哥提到過俞大人,稱其才德兼備。
上次之事,是寧兒之過,損毀了他?最看重的書?卷,他?既沒有惱怒,也沒有怪罪,當時還要幫忙。事后也沒說要賠償之事,寧兒主動賠,他?還不愿收。可見性?情溫和沉穩。”
白母笑呵呵地點頭,伸手拉過趙寧兒在身邊坐下?,握著她的手問:“與上次姑祖母給你?提的那幾?位公子相比,你?覺得俞大人如何??”
問到這里,趙寧兒心再大也知曉姑祖母之意,問了這么多就是為了探她對俞大人的意思。
她羞惱道:“姑祖母怎么生了這個心思?”
“你?剛剛不是還夸贊俞大人嗎?是對他?哪里不滿意?”
“不是!只是……姑祖母,你?讓寧兒怎么好開口說這種事。”她起身躲到旁邊去。
白母瞧著她這模樣,已經猜到姑娘家的心思了。
她從小在軍中長大,性?子爽直,長輩們也會開這種玩笑,她素來?都是大大咧咧回?應,就是前幾?次給她提那幾?位公子,她也是一句說不行就不行,可沒今日這般還羞惱起來?。
既知曉侄孫女的心思,白母故意道:“好兒郎不好尋,俞大人二十有四,聽聞其父母今秋入京來?,想必是來?為他?操辦終身大事的。”
趙寧兒摳著手指,沉默半晌后抬頭看向白母,起身走回?去,攬著白母輕輕嘆了聲,道:“俞大人是文?官,而且他?那般性?情的人,必然?喜歡溫柔規矩的姑娘,平素與他?吟詩作詞、潑茶賭書?。寧兒又不太?通那些,讀得最多的就是兵史?。
俞大人雖好,寧兒也不能因為成親嫁人,就失了自己本來?性?情。若那般,寧兒寧可一輩子不嫁人。”
她最喜歡的就是侄孫女這般性?子,不會因喜愛而糊涂沖動,也不會因為憎惡而偏激。
旁的事便罷了,姑娘家嫁人是一輩子的事,需得夫妻琴瑟和鳴。若是不如意委曲求全,便是一輩子的委屈。
白母拍著侄孫女的手臂,笑著道:“你?說得在理。俞大人雖通詩詞文?墨,然?在史?館多年,編修的還是西北各部史?,恐腦袋里早就是兵史?之事了。姑祖母幾?次聽你?表叔提到和他?談西北或東南諸事,可不是詩詞文?章。
他?從小經歷坎坷,表面溫潤,內里性?子剛武,不見得會喜歡溫溫柔柔規規矩矩的姑娘,或許正喜歡你?這般性?情剛烈的。”
這種事,她只能把情況說給侄孫女聽,最后還是侄孫女自己拿主意。
她是個極有主意的姑娘,自己會考慮清楚。
趙寧兒聽著,沉默沒有回應-
再說俞慎思三人組,自安州出?發前往東南,一路上游山看水,拜訪當地名仕,走訪當地縣鄉。途經瞿永銘任職的縣,去拜訪瞿永銘。
瞿永銘當年取士后便成婚,如今一雙兒女,大的女兒已經四歲,比小久兒還長兩個月,兒子是去年出?生,現在還不會走路。
瞿乘夫婦二人關系這些年漸緩,如今有了孫輩,也都不再提當年之事。
瞿永銘治理的縣便是前兩年倭賊侵擾之地,這兩年勸課農桑,慢慢恢復生產,背井離鄉的百姓也陸陸續續回?來?,人口增加,田地有人耕種,稅收亦明?顯增加。
俞慎思三人從瞿永銘口中得知當年被倭寇侵擾后景象,也親眼見到了如今狀況。
地方的治理,瞿永銘頗有經驗。
三人在該地停留一個月,平素瞿永銘有什么要處理的公務,也沒有避諱他?們,甚至有時候詢問他?們要不要去了解。主動提供見習機會。還會給他?們講解這些年自己在地方任職所?見所?想所?得。
從瞿永銘的治理的縣離開,他?們轉向西北,然?后再轉而向北,行至南原省地界已經酷暑天。
這日他?們從鄉間小路行過,見到一片瓜地,三人口渴嘴饞,便下?車去和瓜農商量買幾?個西瓜解饞解渴。
瓜農是個年過半百的老漢,頭發花白,皮膚黝黑,爬滿皺紋,笑起來?淳樸憨厚。
老漢從田里挑了幾?個瓜抱給他?們,和他?們夸自己的瓜種得好,十里八鄉都是能數得著。縣城里的老爺們都派人主動上門來?買。
老漢用鐮刀在瓜皮上只劃開一個小口子,瓜立即炸開一條縫。
“看來?是熟透了。”
老漢嘿嘿笑道:“老叟給幾?位少爺挑的肯定是熟得最好的。”
瓜切開,鮮紅瓜瓤,瓜的清香也飄了出?來?。
老漢用鐮刀很熟練地將瓜切成一片一片,聞雷當即拿了一塊咬上一口。
“汁多清甜,老伯,你?這瓜種得果然?好。若是能夠先用井水冰一冰,嘖嘖,夏日享受不過如此了。”
俞慎思遞了兩片給墨池和洗硯,然?后向老漢打聽他?每年種田收成,賦稅徭役如何?,以及家中之人等等,一邊吃瓜一邊閑聊。
聊到一半,路上又駛來?一駕馬車,見到瓜棚里一群人,也停下?車。車夫坐在車前沖他?們喊:“老漢,給我們挑兩個又大又熟的送過來?。”
老漢走到瓜棚邊朝車夫望去,穿著比大戶人家的下?人還好,不知什么身份,忙應了聲:“好嘞,來?了!”戴著斗笠去瓜田里挑。
馬車里的人掀開車簾朝瓜棚望來?,隨后起身下?車。是位弱冠年紀的郎君,身段修長,身著羅衫,手持折扇遮著頭頂烈日,帶著隨從和車夫跨過路邊小溝走過來?。
“老伯,我們借你?的瓜棚,在棚里吃。”為首的公子道。
走進瓜棚,俞慎思幾?人才瞧清此人,五官周正,面龐白凈,雖然?嘴角含笑,目光卻冷淡沒什么情緒。朝他?們幾?人點頭,“幸會。”舉止大方從容。
幾?人回?了一禮,給他?們讓了位置。小木桌上有切好的瓜,詢問他?
們是否要先嘗嘗。
“多謝,在下?不客氣了。”公子取了一片,吃起來?慢條斯理。
老漢抱著兩個西瓜過來?,又切開一個。
公子打量俞慎思三人,笑問:“幾?位公子是赴京趕考的舉子?”
“正是。”俞慎思亦笑問,“公子一口標準的京畿官話,應該是京畿一帶人吧?是準備回?鄉嗎?”
“前往安州見朋友。”公子吃了一片,放下?瓜皮,沒有再拿第二片。
老漢好奇地問:“怎么不吃了?老叟這瓜可是附近種得最好的,錯過了以后就吃不著了。”
公子禮貌笑道:“老伯的瓜的確甜,我已經嘗過了,不能貪嘴。”
“幾?片瓜叫什么貪嘴?這幾?位少爺都吃兩個大西瓜了。”老漢朝旁邊瓜皮示意道。
俞慎思幾?人相視一眼,“……”
無緣無故成了貪嘴之人。
再看面前桌子上的瓜,這是該繼續吃還是不吃?
聞雷斜了公子一眼,扔掉手中瓜皮,好似要和那公子對著干似的,故意一手拿一片瓜,左一口右一口,“講究不少!”對老漢道,“老伯,再切一個,我們還沒吃夠呢!”
那公子望向聞雷,遲疑下?意識到說錯話,歉意道:“在下?冒昧失言,公子見諒。”
聞雷心里這才舒坦些。
公子又道:“有緣在此一會,還未請教幾?位公子尊姓大名。在下?回?京后興許還能與幾?位相遇。”
聞雷腳便旁邊凳子一踩,拍著腿擲地有聲地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在下?雷聞。這兩位是在下?的同窗,這位俞思,這位夏守。”
俞慎思和夏寸守紛紛看向聞雷。好歹他?們倆還能算得上坐不改姓,他?自己倒是更名又改姓了。
“公子怎么稱呼?”聞雷問。
“在下?盛久。”-
眾人在瓜棚歇了許久,日頭偏西,不那么酷熱,幾?人準備離開,遠處又一駕馬車駛來?。
趕車的是個小伙子,一身粗布短衣,袖管褲管卷起來?。從車上下?來?的是一位三十多歲的中年人,一身肥肉,抹了把汗,罵了句鬼天氣,敞開衣襟,拎起衣領拿著大蒲扇朝里面扇風涼快。
人剛在地頭路邊站住,就聽到老漢惆悵一嘆,見其眉心擰成川字。緊接著抱起旁邊原本給盛久三人的瓜,笑嘻嘻地迎出?去,隔著老遠就喊:“牛爺,你?坐那兒涼快,老叟過去……”
老漢佝僂著背抱著瓜快步朝路邊樹下?去。
到了跟前說話聲音不大,聽不清說什么。卻能夠看到老漢對著中年人點頭哈腰,又是拍開瓜遞過去,又是接過蒲扇給對方扇風。中年人卻頤指氣使,傲慢惱怒。
“是什么人?”盛久身邊的隨從好奇地問。
夏寸守道:“是地主家收租的,老伯應該是佃戶。”
隨從朝他?看一眼,“你?怎知道?”
“這種人在下?從小就見慣了。”
隨從打量他?一眼,沒再說話。
恰時幾?人見到中年男人將手中的瓜摔在地上,用力推了老漢一把,老漢趔趄兩步摔坐地上。
隨從見此氣憤地沖出?瓜棚過去打抱不平。
夏寸守猶豫一瞬也跟過去。
俞慎思和聞雷也坐不住,起身過去。
沖在最前面的隨從到了跟前,將老漢扶起來?,對中年男人怒喝。
中年男人瞧他?們都是外地人,根本不放在眼里。
“他?欠老子的租子,老子來?收天經地義,你?們滾一邊去。”對老漢威脅,“今兒你?不交,老子把你?瓜都砸了!下?一季不租了,你?全家等著餓死吧!”
“別?別?別?。”老漢急忙上前求情,“牛爺,老叟不是不交,是瓜還沒賣出?去。您再寬限幾?日,等老叟把瓜賣出?去,立即給您送過去。”
“別?來?這一套!”中年男人抬手推老漢。@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盛久的隨從立即伸手抓住中年男人的手,準備動手。
“住手!”俞慎思和夏寸守異口同聲。
隨從未聽他?們,手上用力然?后抬腳將中年男人踹地上,怒道:“狗仗人勢的東西!瓜田未全熟,哪里來?租子?收租子,也該待收成結束了。晚幾?日就等不得了?”
老漢嚇得慌了神,立即要去扶牛爺,被隨從攔下?,“這種人就該好好教訓!”
俞慎思和夏寸守過去扶牛爺,見牛爺滿臉怒火,俞慎思急忙勸道:“牛爺消氣,老伯欠你?們多少租子,這一季的我替他?交了。”
“五兩銀子!”牛爺憤怒地伸開巴掌道。
老伯一聽急得大叫,“牛爺,上回?稻谷老叟交了七成,你?親自來?收的,你?怎么忘了,剩下?的沒那么多……”
“哼!老子大熱天跑來?,不要跑腿費?不要茶水費?剛剛一腳不要尋醫問診費?”
隨從聞言還欲動手,聞雷急忙上前攔下?。
“你?們是助紂為虐!”隨從大罵。
俞慎思三人齊齊白他?一眼。
俞慎思讓墨池拿銀子,接過塞給牛爺,笑著道:“這里六七兩,多的就當請牛爺喝涼茶了。”
“還是你?懂事。”牛爺掂量銀子,摔一跤的氣也消了。
俞慎思笑道:“老伯這么大年紀了,全家都仰仗牛爺給口吃的,牛爺多照顧著。以后寒冬酷暑、刮風下?雨就別?下?鄉來?,老伯收成了親自給你?送去豈不更好?也免得你?辛苦一趟。”
牛爺聽這恭維的話,心里舒坦。
“這熱天誰想到處跑,還不是府里頭催得急,我這沒辦法。你?挺懂事。”然?后對老漢道,“這一季的租子就罷了,下?一季你?可得收成上來?就交。”
老漢連連應道:“一定一定,收成了,立即給牛爺送到府上。”
牛爺滿意地掂著銀子扇著蒲扇上馬車,調轉馬頭回?去。
隨從見牛爺馬車駛離,對三人怒斥:“你?們算什么讀書?人!哪個省的舉子?竟然?幫著這種人欺壓窮苦百姓!以后你?們若是當了官,怎么為百姓做主?和貪官污吏有何?區別?!”
幾?人聞言臉色皆變,本就對他?動手不滿,如此更不悅。
夏寸守怒斥:“公子是一腔正義,公子倒是問問老伯,他?是希望你?打牛爺一頓替他?出?氣,還是希望我們用銀子打發人?”
雙方都是為了幫老漢,老漢不知道該幫哪邊,勸他?們莫因為他?吵架。
夏寸守繼續斥責隨從:“公子罵我等不算讀書?人,罵我等助紂為虐。罵我等將來?做官與貪官污吏無區別?。我且問你?,你?今日打了牛爺,明?日呢?后日呢?下?一季呢?明?年后年呢?
若是他?們下?一季真的不租地給老伯一家,老伯一家以后吃什么穿什么?怎么活?你?是外鄉人,能夠以后一直護著老伯一家?成為老伯依仗?還是能夠讓牛爺以后不來??都不能!
你?自以為心懷正義做了件不得的事,事后拍屁股走人,可有想過牛爺受了今日的氣,事后全都要從老伯身上討回?去,甚至加倍報復!你?所?謂的行善,其實才是作惡!最后結果是,你?得罪了人,卻讓老伯一家幫你?收拾爛攤子!
你?有什么資格罵我們?若不是因為你?,我們還用不著那么多銀子打發人!以后想當好人,先想想是自以為的好人,還是別?人希望的好人!好心辦壞事多了去!”
夏寸守一口氣罵完,大口喘息,雙目怒視隨從。
隨從被罵得語塞,無話可辯駁。他?的確沒有和牛爺這種人打過交道,也沒這方面經驗。
“夏公子說的有道理。”盛久聽完夏寸守的話,沖三人拱手歉意道,“在下?管教有失,隨從得罪之處,在下?代為賠罪,請三位公子見諒!”
“公子……”隨從欲勸,得了盛久一個眼神,忍下?怨氣,亦向三人施禮賠罪。
老漢見雙方停止爭吵,勸和幾?句,然?后沖俞慎思打躬作揖欲跪謝。俞慎思忙一把攙扶住,“老伯,你?折煞我了。我也只能幫你?這一次,下?一季的租子還需要你?自己想辦法。”
“老叟已經感激不盡,這份恩德不知道要怎么感謝。”
“不知道怎么感謝,那便不要謝了。于我而言只是舉手之勞,你?無需
記掛。”
老漢的確不知道要怎么感謝幾?人幫忙,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田里的瓜,忙道:“老叟再去給幾?位公子挑幾?個又大又甜的瓜來?。”說著急匆匆朝田里去。
俞慎思此時望向盛久,從對方的舉止和隨從的言行,看得出?對方應該出?身非富即貴。
京中也的確多富貴子弟。
盛久之名想必是化?名。
他?冷笑著對盛久道:“我大盛最近十年來?,土地兼并越來?越嚴重。有些是遇到災荒之年,百姓不得不賣田求生淪為佃農。有些卻是官紳使用各種手段從百姓手中掠奪田地,逼迫他?們淪為佃農。最后,佃農們不僅要納官府的稅,還要交地主的租。辛辛苦苦一年,收成還不夠一家人溫飽,甚至餓死。豈不諷刺可笑?”
盛久看著俞慎思,不過十六七歲少年,已經是舉子,中舉之時最多十三四歲,這個年紀中舉寥寥無幾?。他?記得三年前南原省的解元俞慎思年十四歲。@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想到這里,盛久想到面前少年的姓名。俞思——俞慎思——取首尾。
他?將面前人又重新打量一遍。
原來?這就是那個人人欽佩的少年解元!
盛久觀察幾?息后,轉身看向路邊的田地,感嘆道:“耕者有其田,才能解決百姓溫飽。”
俞慎思搖頭道:“耕者有其田遠遠不夠。有其田不減其稅,百姓依舊生存艱難。其實我大盛的賦稅制度存在很大弊端,這個弊端不僅加重百姓負擔,還減少了朝廷賦稅收入,也是土地兼并漸漸興起的原因之一。”
盛久聞言感了興趣,連夏寸守和聞雷也全都好奇,紛紛看向他?。
“請俞公子賜教,在下?愿洗耳恭聽。”
俞慎思一笑:“人微言輕,不說也罷,我還想多活幾?年呢!”
這時老漢抱著兩個西瓜過來?,放下?后又要再去摘,俞慎思立即攔住老漢,“我們剛剛都吃飽了,無需浪費。”
“你?們放車上,帶在路上,渴了再吃。”
“不用。”俞慎思勸道,“天色不早,我們耽擱不得,就要啟程了。若是將來?有機會途徑此地,我們再來?向老伯討瓜吃。”
“你?們都是外鄉人,下?次不知何?時呢!我再挑幾?個,耽擱不了多久。”
“多謝老伯,我們就要走了。”說著讓墨池將一個西瓜抱上車,然?后喊夏寸守和聞雷上車走人。
以剛剛他?們幫老伯的情分,勸是勸不下?的。幾?個瓜對他?們不算什么,對老伯來?說卻可能換來?一家人一頓飽飯。
一個瓜便當還恩情,兩不相欠。
老伯走到田里,聽到馬鳴,抬頭見到幾?駕馬車陸陸續續駛離,他?大喊喊不住人,頓時老淚縱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