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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第 101 章

    李泓稍垂視線, 盯著手中的?策文看了許久,面色由最初的?興奮慢慢變得凝重?。

    去?年造船場之事,他事后查出是高侍郎之子所為。也?正因此, 他瞧得出高侍郎后來獻計賠罪,是為了補過,不想得

    罪于他。

    去?年他離京去?南原省, 高侍郎應該能猜到, 必知曉他與其內侄相識。

    如今以他的?名?義寫此策給書肆, 顯然不是為了刊登, 只是為了讓俞會元看見,從而讓俞會元交給他。

    把?此策的?功勞給自己的?內侄, 也?把?所有仇怨都引向內侄。

    他打量了眼面前?少年會元,此策對方也?早就想到, 只是他未想過獻出。而高侍郎因為國庫之事,被陛下?逼得不得不獻策自保,卻又不想得罪士紳權貴, 所以留一手,將內侄推出來。

    其內侄人微言輕,無權無勢,又知曉他一直為國庫發愁,便想借助他來幫其內侄, 將此策推出。

    此策一出, 恐還想著摘干凈自己。

    這個高明進,身為戶部侍郎,滿腹才學, 竟不思為君分憂,為國效力?, 只想躲在后面。

    可惡至極!-

    李泓沉默片刻,又看了眼手中策文,不禁滿腹愁緒。明知高明進用意,但是如此良策,他的?確無法?做到棄之不用。

    他嘆聲道:“你所言不假,即便孤身為太子,沒有陛下?支持,此事也?難成。孤舍得下?一切,陛下?不知是否愿意承擔,這事……孤會稟明陛下?。”

    他看著策文上?的?落款,將其折起來,又道:“高侍郎在陛下?面前?稟奏過官紳納糧是你的?主意,今科殿試策問又與此有關?,想必你的?對策與此策文有相同之處。若此策以旁人名?義呈上?去?,你便有抄襲舞弊之嫌。所以只能以你的?名?義呈上?去?……屆時你可能會成為眾矢之的?。”

    俞慎思將此策文送來,已經考慮過后果。

    他施禮回道:“殿下?都能有決心豁得出去?,小民一介微命豈敢不奉陪。只是……小民想求殿下?,能否遲兩日?將此策獻給陛下?。”

    今日?殿試發捷報,明日?傳臚和恩榮宴,這是金榜題名?士子人生最風光恣意的?兩日?。

    李泓明白俞慎思所慮,現在也?不遲這一兩日?。此策一出,今后的?日?子恐一日?難于一日?,他又豈能連這兩日?都不給對方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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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孤答應你。”

    “多謝殿下?。”-

    李泓復坐下?,好似想到什么?,詢問:“高侍郎之子高暉,此人如何?”

    俞慎思心中立即緊張起來,“殿下?怎么?忽然提到……高提舉?”

    李泓一掃剛剛愁緒,笑道:“造船場那邊傳來消息,第一批海船即將完工。孤記起他這個人,便問一問。朱薯是他從海外帶來,交給你培育進獻;俞氏蠟印是他發明,交給俞家經營。你們表兄弟關?系不淺。”

    太子忽然問及,還提到這兩件事,俞慎思覺得沒那么?簡單。

    他不得不去?懷疑去?年太子去?南原省就是因為造船場出了事。

    是二哥瞞著他。

    他一時間?猜不出太子具體目的?,瞧太子并未有不悅之色,還是謹慎回道:“表兄當年回鄉讀書曾在家姐家兄身邊教?養幾年,感情深厚些。”

    李泓笑著點頭?,又問:“性情如何?”

    這……說他的?能力?,他能說一天,若說他性情……就很?難定義了。

    俞慎思搜肚刮腸,回道:“表兄性情直爽灑脫,急公好義。”也?算符合太子所提之事了。

    李泓沒再追問,俞慎思松了口氣-

    水亭的?影子在水面越拉越長,天色不早,李泓不便久留。

    俞慎思也?從盛府回去?,心中還在想高暉之事,總覺得太子問起高暉絕不是因為高明進緣故。

    坐在馬車內靜想此事,漸漸聽到鞭炮鑼鼓的?聲音,馬車轉了個彎,他掀開車簾探頭?望去?,前?面街道擠滿人,圍堵水泄不通,看著好像是俞宅門前?。

    街道上?還有人小跑過去?要看熱鬧。

    俞宅門前?街道并不寬闊,圍堵這么?多人,吹吹打打,還有舞獅表演,馬車朝前?行了數十步路便行不動。

    俞慎思下?車向盛府車夫道謝。“已不遠,我走回去?便可。”

    剛走兩步就被后面跑來湊熱鬧的?人撞了下?,趔趄一步。

    那人連句抱歉的?話?都來不及說,拉著自己同伴一起朝前?面奔。

    俞慎思走到人群外圍,想要擠過去?,被人群給擠回來。

    “哪個是狀元郎?哪個?我沒瞧見。”身邊朝里擠的?男子,扒著面前?的?人,踮著腳伸著脖子向人群里張望。

    “我也?沒瞧見,是那個冠上?插花的?年輕公子嗎?”

    “不是說狀元郎還沒及冠嗎?肯定不是那個,是不是那個?”圍觀的?人抬著手朝人群里指。

    “肯定不是,那模樣長得就不像個狀元郎,肯定是道喜的?。”

    俞慎思聞言,心中猜到殿試結果。拍了下面前?的?兩位老大哥,“能否借過?”

    兩人回頭?斜他一眼,直接忽視,繼續踮著腳昂著脖子張望,尋找狀元郎身影。“待會見著了我怎么著也得擠過去摸兩把,沾沾文氣,回去?傳給我兒子。”

    “我亦是。”

    俞慎思聽這話?,嚇得忙走向旁邊尋空隙,剛擠進去又被人給擠出來。

    鑼鼓吹打的?聲音停歇下?來,俞家人向人群中拋灑喜錢。

    眾人忙彎腰去?撿喜錢沾沾喜氣,俞慎思直直站著,終于被門前?的?家人瞧見。

    “三少爺——”墨池眼尖先看到俞慎思。街坊都在地上?到處尋錢喜錢,要沾文氣,根本不管誰是三少爺。

    聞雷此時大叫一聲:“狀元郎回來了!”

    撿錢的?街坊聽到“狀元郎”也?不從地上?找錢了,紛紛抬起身朝著聞雷指著的?方向望去?。

    剛剛擋在前?面的?兩位老大哥歪頭?望向人群外的?少年,將俞慎思從頭?發絲看到腳后跟。身姿挺拔,面容俊朗,書生裝扮,渾身散發儒雅之氣。

    “狀元郎?”剛剛怎么?沒看出來?

    二人箭步沖過去?。

    俞慎思知道他們要干嘛,想躲已經來不及,被二人抓住,一左一右拉扯。二人粗糙的?手很?不安分地在他身上?來回摸幾把?,然后又摸他的?手,要沾文氣。

    “小的?眼拙,有眼不識泰山。狀元郎真是英俊不凡,天人之姿,一看就是文曲星下?凡。”拉著俞慎思朝前?走,一邊走一邊幫他清理前?面擁堵的?人群,“讓讓,讓讓,狀元郎回府了。”

    俞慎思想掙開二人,奈何二人周圍還有幾圈人,根本無處躲。

    二人一左一右抓著他,這哪里是歡迎狀元郎回府?分明是將犯人拖到堂上?審問。

    旁邊人全都涌過來,各種張望嚷著要看狀元郎什么?模樣,還有伸著手也?想朝他身上?摸沾沾喜氣文氣。

    俞慎思尷尬地沖著眾人笑著道謝,努力?躲開四面八方伸開的?手掌。

    好不容易擠到俞宅門前?,兩位老大哥還抓著他的?手不放,好似嫌文氣沾得不夠。聞雷和夏寸守一左一右將人擠開。

    俞慎思雙手終于屬于自己,忙朝前?來道賀的?街坊鄰里抱拳:“多謝諸位街坊來賀,多謝!”-

    眾人七嘴八舌,或者說恭喜道賀,或者詢問夸贊,嘈雜的?人群中,忽然一個拔高的?聲音突顯出來。

    “狀元郎這么?年輕英俊,還沒成親吧?我家小女妙齡二八……”

    “我家,我家,我家孫女……”

    “我侄女……”

    一人開頭?一群人跟著,人潮又朝跟前?擠湊,俞慎思忙朝后退一步,又不失禮貌地笑著同眾人客套。墨池等人上?前?向街坊道謝,順勢將人擋回去?。

    這時人群里有人大喊:“你們爭什么?,這么?年輕貌美,說不定陛下?瞧上?,要將公主下?嫁!”

    俞慎思朝說話?的?人瞥了眼:你膽子真大!

    再次朝眾人道謝,忙躲進府中去?-

    前?來報喜的?官差沒有離去?,還在正堂,俞慎思前?去?道謝。

    盧氏見到幼子回來,激動地撲上?去?抱著幼子喜極而泣,撫著幼子的?雙臂,想著幼子這十數年讀書的?不易,淚流得更洶涌。

    俞慎思笑著安慰:“娘,孩兒沒有辜負您和爹的?期望,也?為俞家掙了一份榮耀。”從袖中抽出帕子幫盧氏拭淚,扶著她到旁邊坐下?。

    “思兒……”盧氏哽噎,不知該說什么?,拉著幼子的?手不撒。

    俞慎微上?前?勸說,盧氏才克制些情緒。

    俞慎思和官差敘了會兒話?。官差交代完事情,差事也?辦完。

    俞慎思送走官差,回身重?新踏進正堂,望著俞綸夫婦,鄭重?地給他們磕了個頭?,“孩兒給爹娘報喜。”

    盧氏

    急忙扶起他,擦了把?淚欣慰地道:“好孩子。“拉著他坐下?。

    他又看向旁邊的?俞慎微、李幀和俞慎言,低頭?看身邊拉著他手滿臉笑容的?小久兒,心中五味雜陳。

    過了明日?,不知道會是什么?境況-

    “不至于高興壞了吧?”俞慎言見幼弟神色有點呆滯,打趣道。

    俞慎思收起低落情緒,揚眉一笑:“是有點兒,太意外了。還是要多謝大哥這半年多來和我說西北之事,殿試最后一題策問才能夠答得出彩。”

    俞慎言上?前?拍了下?他以示鼓勵,說道:“還是你自己有悟性,我只是提點了些罷了。不過你今日?要早些歇息,養足精神,明日?有得要應付之事呢!”

    “是。”

    是要養足精神,明日?還有一場大戲要唱-

    俞宅外的?熱鬧一直到入夜人聲才漸漸息寧。

    俞慎思洗漱后,坐在臨窗的?書案邊,對著桌上?的?燭燈發呆。墨池過來勸他早點歇息,他坐著未動,讓墨池出去?后,從中衣內取出小棺材,對著燭燈細看。

    許久,聽到敲門聲,抬頭?見到李幀站在門檻處,手中端著茶盤。

    “姐夫?”俞慎思忙將手中的?小棺材收回衣領內,起身迎上?去?一步接過茶盤,端到茶桌上?。

    “姐夫怎么?這晚了還過來?”倒了杯茶遞給李幀。

    “你大哥不是讓你早些歇息,怎么?還發呆?”目光朝他胸前?瞥了眼。

    俞慎思心虛,掩飾道:“有點激動,睡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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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幀心細,又是一路看著俞慎思長大,豈會不知他心思。今日?從外面回來狀態就不對。

    他坐下?來,問道:“是因為那篇策文?”

    被一句戳破,俞慎思也?不再偽裝,點了點頭?。

    李幀讓他坐下?來,和他說:“殿試后我就等你和我說此事,你一直沒有開口。你如今長大,即將步入仕途,遇事要自己有個決斷,所以我也?不便過問。但你明顯應對吃力?,既然吃力?,為何不與我和你大哥說?”

    言語中也?有教?訓責怪之意。

    俞慎思歉意地道:“是我當年一時口舌之利惹來的?麻煩,我不想讓大哥和姐夫再為我操心。大哥馬上?要成親,我不想影響他,姐夫也?每日?繁忙。”

    李幀聞言,面色沉了沉,溫聲教?訓:“一家人本該齊心,遇到了難平之事,更要一起想辦法?。”

    又道:“你當年年幼,初次見高大人,豈會知曉他為人心性。何況,就算沒有當年事,高大人想為難你,就不能尋其他事?不能無中生有?這與當年你說不說并無關?系。再者說,你所言是良策,為國為民,并無錯。只是你的?良策觸犯了太多人的?利益。”

    這才是致命之處,俞慎思微微垂首,嘆息道:“我知曉。我亦知曉此是良策,若是朝廷能夠將其定為國策而堅定地去?實施,最終國庫豐盈,百姓日?子安穩,我不怕被天下?士人口誅筆伐,也?不怕朝廷官員攻訐。我只是心有不甘。”

    看著面前?少年眉間?化不開的?憂愁,李幀問:“不甘被高大人算計被迫而為?”

    “是。”

    他的?確想過有朝一日?,自己有能力?,或者是遇到有能力?的?人,獻出此策。那時哪怕身敗名?裂他亦無悔。

    可如今他是被高明進算計進去?,還未踏入仕途,已經將整個士紳階層都得罪,他甚至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最終還要連累家人。

    遲疑幾息,李幀問:“你想怎么?做?”@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俞慎思抬起頭?望著面色平靜的?李幀,李幀遇事往往比他冷靜。這些年俞慎言不在身邊,他遇到什么?事習慣和李幀商量。李幀也?的?確能夠給到他一些可行的?建議,他亦將其視為知己。

    如今李幀問,他亦不瞞著,將整件事前?前?后后全部告知,連盛久的?身份亦沒有瞞下?。

    李幀眉頭?微蹙,眼中露出幾分憂色。

    這件事高明進幾乎把?他算死了,看似很?多條路,可走那一條前?面都是深淵溝壑。

    俞慎思也?說出自己的?擔憂,“明日?具體什么?情況我并不知,我不知這出戲能不能唱得如我所料,若是有失,恐怕……”他嘆了聲。

    李幀沉默未言,目光落在他胸前?衣領位置。

    俞慎思知曉李幀之意,他也?知曉冒險,但是這局棋第一步、第二步、第三步他都踏出去?了,明日?這一步不邁也?得邁出去?。

    半晌后,李幀幽幽嘆了口氣道:“我知道了,你明日?去?做你想做的?便是。”說完起身出去?。

    “姐夫……”

    “我去?找你大哥說幾句話?,你早點歇息。”笑著鼓勵道,“養足精神,明天的?戲好好唱。”

    第102章 第 102 章

    次日天微亮俞慎思便起身準備, 宅中人也都早早醒來。他?過去給俞綸夫婦請安,俞綸夫婦已經過去偏廳,俞慎微姐弟也在, 并不?見李幀。

    俞慎微笑道:“你?姐夫說昨日殿試文章已出,他?托人拿到稿子,要?抓緊印出來, 書肆比較忙, 昨夜便去書肆了。”

    俞慎思朝俞慎言看去, 昨夜李幀去和俞慎言說話, 肯定將事?情始末都告訴了他?。

    俞慎言原本眉間微凝,接觸他?的目光, 展眉笑道:“快用些早膳,今日禮儀比較多, 要?精神?飽滿才是。你?可是狀元郎,文武百官,全城百姓都等?著瞧呢, 不?能沒精打采的。”

    俞慎微已經布置好早膳,因俞慎思今日要?進宮,早膳也比平日豐盛。

    俞綸在餐桌邊坐下,吩咐他?們都坐下來,對俞慎思交代?一番今日的事?, 最多的還是讓他?莫多飲酒, 今日是特殊的大喜之?日,萬不?能飲酒惹什么麻煩。

    俞慎思應道:“孩兒記下了。”

    俞慎言在旁邊笑著勸道:“今日有恩榮宴,思兒是狀元郎, 不?飲酒肯定是不?行的。同年進士敬酒能推,若是官員邀請, 豈能不?飲,不?醉酒就成。”

    俞慎思寬慰眾人:“不?能飲就裝醉,寧愿醉倒,不?能失態。”

    “這主意倒是不?錯。”盧氏笑道-

    傳臚大典,欽天監擇吉時為辰時正刻。

    文武百官朝服齊聚和陽門,禮部與鴻臚寺官員領眾貢生進皇城,入宮門。

    俞慎思與眾貢生緊隨前面官員,走在他?斜前方的鴻臚寺官員走了一小段路后?,回頭目光在他?面上盯了一息,又將他?上下一掃,面無表情,不?知這一眼是何意。

    俞慎思笑著點?頭為禮,鴻臚寺官稍稍點?了下頭,快走兩步跟上前面上司,偏頭竊語什么,聲?音太小聽不?清。

    那位上司聞言,亦稍稍回頭朝俞慎思看一眼。

    他?這一看,并肩而行的禮部官員也回頭望過來。此禮部官員正是殿試次日在皇城門外見到的江大人。江大人面露笑意,小聲?與并肩官員嘀咕一句什么,那官員稍稍疏遠半步,未再言。

    他?們的這點?動作,正被跟在后?面的貢生瞧見,也都好奇地朝俞慎思看,看得他?心?里發毛-

    傳臚在朝陽殿。

    眾貢生垂首立于丹陛之?末,須臾便見皇帝鑾輿。待皇帝入朝陽殿,開始奏樂,鳴鞭,待一系列繁復的禮儀后?,鴻臚寺官分引新科進士就位宣制,緊接著傳臚官唱名。

    “第?一甲第?一名,俞慎思。”

    傳唱聲?如洪鐘似雷鳴,俞慎思的心?猛然提到嗓子眼,抓著袖口的手驚得緊了緊。

    長這么大,這是他?第?一次經歷這么莊重肅穆的盛典。殿中是皇帝,周

    圍是文武百官,他?成為了萬眾矚目。

    這比前世?站在國賽領獎臺上,面對記者?媒體還緊張千百倍。

    傳唱連唱三遍。他?暗暗呼吸一口,穩住心?神?,鴻臚寺官上前引著他?至御道左側跪候。

    緊接著是榜眼、探花,第?二?甲、第?三甲。

    唱名完畢,奏禮樂,大學士紀三品以上個官員領新科進士行三跪九叩大禮-

    禮成之?后?,本該是皇帝鑾駕回宮,卻見內侍官匆匆從殿內出來,高唱:傳今科狀元俞慎思進殿覲見。

    俞慎思剛收回去的心?,又提起來。

    皇帝要?見他?,他?多少能猜到為何,這在他?預料之?外。他?今日可沒有計劃這一步,不?知道會不?會打亂后?面計劃。腦海中立即開始盤算要?怎么回話。

    “俞狀元。”一名小內侍已經到跟前引路。

    俞慎思回神?,忙拱手,“勞煩公公了。”隨內侍朝大殿去,頭微偏,朝百官中的高明進望一眼。

    高明進面色平常,目光略沉,看著一身進士服的少年,步履沉穩地步入大殿-

    朝陽殿內,皇帝端坐御座之?上,目光盯著進殿的少年,身如松柏,面如冠玉,氣?質清雅,和想?象中一般模樣,人如其文。

    俞慎思一直微垂首斂著眉眼,只是進殿門時朝御座上之?人瞄了一眼。皇帝年逾不?惑,面容清瘦,太子與其略有三分像。然太子給人只是不?可冒犯的疏離,而上座的帝王氣?質凜然,不?怒自威,是一種強大的壓迫感,讓人連呼吸都得斂幾分。

    行至殿中,俞慎思俯身稽拜。

    皇帝看著欽點?的狀元郎流利從容的舉止,默了幾瞬,沉聲?問話:“朕閱你?殿試數篇策對,不?蔓不?枝,筆力獨杠。第?三道策問,你?提到廢丁稅,并入田稅,詳細闡述,見解獨到,甚合朕意。你?如何想?到此策?”

    果然是為了田地賦稅。俞慎思穩了穩心神,皇帝面前再不?可輕易言辭,這是要?掉腦袋的事?。

    他頓首清聲回道:“稟陛下,臣出身寒微,自幼便見不?少官吏利用丁稅盤剝百姓。去歲游歷各地,更見此非一州一縣之?現狀。

    本朝戶制,滿十四不?足六十為丁,滿七未滿十四為次丁,皆需納丁稅。然每州每縣皆有不?足七歲,甚至襁褓嬰兒被逼入籍為丁,亦有年過古稀,強行繳納丁稅。更有甚者人已故數年官府不刪籍,強行征收……

    我朝丁稅半入國庫半歸地方,然有部分地方官征收的丁稅并未用于當地興建,而是中飽私囊。五丁之?戶,良田千畝者?與瘦田十畝,需要?交同等?丁稅,百姓苦不?堪言,怨聲?載道……

    故而臣想到取消丁稅、戶稅等稅,將其并入田稅。以田產多少繳納,可減輕貧寒百姓稅賦之?數,田稅可盡歸國庫。”

    皇帝聽完后?原本似蹙非蹙的眉頭稍稍舒展,面上卻不?見多少喜色,依舊沉著雙眸。

    俞慎思垂首不?敢輕易開口。

    沉默幾息后?,皇帝又道:“朕聽高侍郎言,你?還提出官紳納糧之?策。”

    終是躲不?過去。原該是明日太子將策文呈上,這是來得早一日。

    俞慎思恭謹回道:“臣不?敢欺瞞陛下,臣知此策,然此策非臣所提。”

    皇帝神?色微變,“何人?”

    “高侍郎所提。”

    皇帝沉默須臾,手掌不?輕不?重拍在御座上,聲?音略帶幾分冷意。“說來!”

    當面欺君,死罪一條。俞慎思心?中發怵,不?斷自我暗示,不?能慌,必須搏一次。

    拇指暗暗掐了下自己食指,讓自己腦袋清醒些。

    再次躬身回道:“臣幼年時,聽高侍郎談田地賦稅和國庫之?事?,高侍郎提到官紳名下土地無需繳納田稅,而他?們土地數額巨大,若是這些土地亦能納田稅便可解朝廷之?憂。臣彼時不?懂賦稅之?事?,便提一句官紳納糧。此四字是臣所言,卻是對高侍郎所提之?事?歸結,算不?得臣所提,臣不?敢冒認。”

    皇帝目光深沉地望著殿中少年,沉穩鎮定,言辭不?急不?慌,一字一句不?含糊。

    沉默少頃,他?問:“你?覺得官紳納糧之?策是否可行?”

    俞慎思繼續保持謹慎小心?態度,回道:“臣不?懂朝政,見識淺薄,不?敢妄議。”

    皇帝拍了下御座,俞慎思心?中一緊,不?敢抬頭,也不?知皇帝此時什么臉色,是不?是動怒,先俯身認罪。

    半晌后?才聽到皇帝冷淡一句:“退下!”

    俞慎思如蒙大赦,忙謝恩從殿內退出。

    踏出大殿門檻,才暗暗舒了口氣?。而丹陛之?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或是疑惑,或是驚訝,或是打量,或是羨慕……

    而俞慎思感到的卻是一支支利箭,背后?還有一支能穿身而過的強弩。

    他?走向自己位置時,余光在人群中掃了眼高明進,他?的目光也落在自己身上,還如剛剛一般-

    俄頃,皇帝鑾駕回宮,傳臚大典畢,接著便是張榜、觀榜、宣上諭等?一套繁復儀式,接著便是三鼎甲打馬游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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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依流程,三鼎甲從東安門行至盛天府衙署,由盛天府府尹設宴招待。

    俞慎思簪花披紅坐在高頭大馬上,面上掛著僵硬的笑容,腦海中卻在想?朝陽殿內的事?,心?有余悸。

    他?的一番話不?知陛下是否全信。

    據這么多年朝廷的政令以及從俞慎言、白大人口中得知,這位皇帝可不?是昏庸之?輩,恰恰是位親理萬機、勵精圖治的帝王,只是登基之?初就面臨重重難題,天時地利人和一樣沒占。

    皇帝睿智不?可能看不?透這件事?,只是帝王有帝王的考慮,這也不?是他?這個還未入仕之?人能猜透的。

    如今皇帝人至中年,不?知道還是否有年輕時候的魄力和雷厲手腕。

    忽然頭被什么砸了下,俞慎思回過神?,一朵花從頭上掉落肩膀,滑向胸前,是一朵紅色芍藥。

    他?朝四周看,前面鼓樂彩旗開道,街道兩邊擠滿人,很多人手中拿著花拋向他?與榜眼、探花。自是拋向他?的最多,而且多是姑娘。

    他?回頭看了眼榜眼和探花,榜眼鄭槐年過三旬,探花溫巽亦是年二?十七八。這個年歲自然已有妻兒。倒是他?未及弱冠,盲猜也是未有成親的。

    “俞小郎!”

    嘈雜叫嚷的人群中忽然傳出一聲?不?一樣的稱呼,俞慎思目光沒有搜尋到人。

    “俞小郎!這里!”俞慎思這次尋到聲?音來處,朝斜前方茶樓望去,見到一位二?十六七的年輕人朝他?揮手。

    竟是趙二?公子趙平,他?從東南回京應該是為了趙姑娘的婚事?。

    俞慎思面露詫異,但也僅僅一瞬,目光就從年輕人身上移到他?身側姑娘的身上。

    念念今日穿著一身松花色裙裳,帷帽掀開,露出爛漫笑容,手中也拿著一支芍藥想?要?拋給他?,但是距離有點?遠一直在猶豫。

    他?將手中的芍藥花插在馬頭上,當馬行至茶樓處,將馬頭朝街邊靠了靠,伸手去接。念念這才將花拋過來,俞慎思穩穩接住。念念高興道:“小哥哥,你?簪冠上,你?戴著最好看。”手比劃著。

    “好。”

    俞慎思依言,笑著將花簪在冠上。

    街道上的人見狀元郎主動討要?鮮花,還戴在頭上,紛紛抬頭朝茶樓上望去,想?看看誰得狀元郎青眼。

    念念的目光全在自己小哥哥身上,沒有在意街道上的人,她旁邊的婢女卻注意到,忙將念念帷帽輕紗松下。

    念念卻固執地撥開,向俞慎思揮手,望著俞慎思騎著馬朝前去。

    俞慎思也同她揮手,直到行遠。

    趙平冷呵一聲?,道:“這個俞小郎,都不?和我打聲?招呼,改日我得好好教育教育才行。”

    念念沖他?皺著鼻頭輕哼,“我告訴表姐你?欺負她未來小叔子。”

    趙平聽完哈哈笑起來,“我連她未來夫婿一起欺負。”

    念念白他?一眼,見小哥哥已經淹沒人海,才不?舍地轉身-

    三鼎甲行至盛天府衙署,府尹已經在

    階下相?迎。@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瞧見這位盛天府府尹的長相?,俞慎思心?中還是略略驚訝一番。

    他?知曉李幀和其兄項格長得像,卻不?想?這兄弟二?人模樣都隨了其父項鈞甫。

    項鈞甫和李幀一般,身材高大,只是年歲大了,身材發福,面部皮肉松弛,五官輪廓線條沒有李幀那般明顯,笑起來讓人顯得親和些。

    “俞狀元、鄭榜眼、溫探花,恭喜三位榮登一甲。”@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三人齊齊朝對方施禮:“見過項府尹,讓項府尹久等?了。”

    “哪里那里,今日能接待三位,是本官之?幸。府中酒菜已經備下,三位里面請。”

    三人隨著項府尹步入衙署來到正廳,桌上已擺上酒菜,客套一番,酒過三巡,項府尹笑著道:“本官剛剛聽到一個消息,俞狀元今科殿試策問,背后?得戶部高侍郎指點?。”

    俞慎思詫異,這件事?怎么會傳這么快,竟傳到了項府尹的耳中。

    他?好奇問一句:“府尹大人何處聽得?”

    項府尹朝旁邊侍從示意,一位小吏取過一張折紙給項府尹。

    俞慎思認識這種紙和折疊方法,這是妙悟書肆的《科舉學報》。

    果然項府尹將紙遞過來,是學報。打開來看,在學報左側上方的“科舉快訊”欄中,寫著今科三鼎甲的信息,以及今日朝中的各種事?宜。左下角“科舉故事?”欄目中寫著他?殿試策問的事?情。

    信息寫得很隱晦,似是而非,但是官場之?人卻都能明白,他?的策問關于田地賦稅一道是有高侍郎背后?指點?。

    這用詞和風格一看就出自李幀之?手。

    他?昨夜去書肆,應該就是忙著今日學報之?事?。

    榜眼鄭槐和探花溫巽接過學報看了眼,也瞧出幾分來,露出疑惑。

    項府尹好似怕三人都多想?,呵呵地笑著解釋一句:“高侍郎當年亦是狀元郎,才學出眾,能得其指點?難怪俞狀元金榜奪魁。”

    俞慎思亦客氣?笑道:“府尹大人消息靈通。晚生說沒有高侍郎指點?,府尹大人恐怕也不?信。實不?相?瞞,晚生的確得過高侍郎點?撥才開悟。”

    “原來如此。真是名師高徒,狀元指點?出狀元,高侍郎果真滿腹經綸。”

    “正是。”

    第103章 第 103 章

    再說翰林院。俞慎言因品階低, 傳臚大?典輪不到他前去?,上值后便在史館內整理史料。

    六年時光,勤勉不怠, 如今西北各部史已?經修得差不多。他也不似前些年那?般繁忙,偶爾偷閑,與同僚喝茶閑談。

    最近同僚談論最多的莫過于他幼弟之事。

    幼弟當年年少高中?解元, 名動翰林院。如今又先后中?會元, 被欽點狀元, 可謂三元及第。大?盛朝開國以來第一人?, 此?份榮耀,誰提起不會議論幾句?

    同僚黃典籍是個年過四旬的中?年人?, 性子閑散隨和,笑哈哈地同他說:“高侍郎與令弟, 姑侄二人?兩狀元,也可傳為一段佳話。”

    俞慎言笑笑,提起茶壺邊給黃典籍續茶邊道:“說來, 舍弟還真的要謝高侍郎的點撥。”

    黃典籍慢悠悠地品著茶,好似回顧起往事,微微瞇著眼看向門外,幽幽地道:“高侍郎當年在翰林院時寫下的那?篇《鹽課論》,文采斐然, 見?解獨到, 有血有肉。戶部以此?論定策,整頓了?大?盛開國以來鹽課混亂局面。令弟本乃解元之才,再得高侍郎指點, 自當不同凡響。”

    俞慎言亦看過那?篇《鹽課論》,他不得不承認, 高明進有濟世之才,今時今日他也不否認這一點。

    可即使他滿腹才華,也掩蓋不掉他殺妻殺子的罪行?。

    黃典籍的話剛說完,旁邊就有一位同僚將話接過去?,“當年高侍郎殿試的幾篇策對,也不輸如今的俞狀元。”

    又同俞慎言說笑道:“知簡啊,如今西北各部史也編修差不多,這其中?你?的功勞最大?,也是要挪個位置了?。”

    史館的同僚這幾年偶爾會替他惋惜。同年進士,文章才學不如他者,有的在地方干得風生?水起,有的在朝堂衙署升遷,或者參政得上頭大?人?們看重?,而他還是史館一個不起眼的八品兼修。

    這挪位置自然是指他升遷,而且暗指靠著高侍郎。

    他將來仕途,不是他所想就能?定的,得看上頭是什么安排,不知道高明進會不會又插一腳-

    再說另一邊。恩榮宴設在禮部。

    自主席內大?臣到填榜、印卷等官的席案設在禮部大?堂內,其他的官員及三鼎甲與宗室中?榜者則在外側露臺,其余于露臺下。

    本是莊重?的恩榮宴,因為主席內大?臣肅王是出了?名風趣幽默之人?,嚴肅的場面沒撐過三巡酒,就輕松活潑起來。

    在露臺上就能?聽到大?堂內一片歡聲笑語。

    肅王發話盡情暢飲,不必拘謹,帶頭說笑,眾人?酒酣后更是沒那?么多講究-

    俞慎思?從開宴就開始研究面前的吃食。倒不是多餓多饞,而是在研究先吃什么能?夠喝酒時不易醉。剛剛幾杯酒,他現在便已?經覺得身體有些發熱。

    肚子填半飽時,坐在旁邊的鄭槐和溫巽先來敬酒,他稍稍飲了?些乳酒。隨后目光便望向露臺下的其他進士,許多人?目光都朝他這邊望過來。

    俞慎思?掃過,見?到不少進士一邊看著他一邊和同桌的進士竊談。毫無疑問?是為了?學報上所提之事。

    今日特殊日子,半日之內,學報已?經在京中?各個書肆暢銷。剛進禮部之時,程宣和夏寸守就和他提學報。他們二人?能?看到學報,想必在座的進士們大?多數也都看過,即便沒看過如今消息也全都傳開。

    學報的首篇文章刊登的恰恰是殿試策問?第三題他的策對文章。

    李幀用詞隱晦,這些進士們皆是飽讀之士,即將入仕,誰都能?猜出幾分-

    這時堂內有侍從過來,是肅王和大?人?們請他過去?。

    俞慎思?心中?猜到幾分,起身過去?時,還是禮貌地問?侍從:“閣下可知是何事?”

    侍從對這個少年狀元也頗欣賞,見?他如此?知禮,便笑答:“俞狀元的文章為天下諸生?之首,自然是問?文章之事。俞狀元無需緊張,肅王是出了?名的好性子,只?是問?幾句話。”

    “多謝提點。”

    他剛跨進門檻,諸位大?人?的目光齊刷刷望過來。

    俞慎思?朝眾位大?人?拱手,然后隨侍從步入-

    上座的肅王已?經酒酣,面頰緋紅,撅著胡子微瞇著眼睛看他。

    肅王是先帝最小的胞弟,皇帝親叔叔,聽聞自來喜歡吃喝玩樂,從小的志向就是當個閑散王爺。先帝在的時候哄著先帝要各種賞賜,如今皇帝登基后,國庫艱難,皇帝都要挪私用貼補,自不會再慣著他。

    有一次哄皇帝這個親侄兒要賞賜沒哄成,反被皇帝安排個差事。雖然是閑差,此?后便不敢去?向皇帝討要賞賜,怕給安排別的辛苦差事。

    肅王如今年過半百,養得白白胖胖,許是皇家養出來的氣質,半分不顯油膩,甚至還有些清爽之氣。笑起來像鄰家老伯,和藹可親。

    俞慎思?走上前朝肅王和諸位大?人?作揖行?禮。

    肅王見?俞慎思?眉眼秀氣,又和自己幼子一般年紀,便好似見?到自家孩子,笑呵呵招手讓他上前。將他仔細打量一番,稱贊幾句,便開始詢問?他文章之事。

    “如今京中?傳出,你?的文章之所以精妙,是得過高侍郎指點。剛剛諸位大?人?在討論此?事,杜尚書

    和江大?人?幾位大?人?認為是真,夏大學士則認為無此可能。你?自己來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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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俞慎思目光望向夏大學士,他是文淵閣大?學士,內閣閣臣,亦是今科殿試的讀卷官,自己的考卷正是他選入送到皇帝御案之上。

    夏大?學士凝視著他,目光深沉探究,他忙回避,朝夏大學士和杜尚書和江大人?等諸位大?人?恭敬施禮,對肅王回道:“高侍郎的確指點過晚生?,然晚生?對其所論并不完全茍同,所以取其精華而學之,才成殿試策對文章。”

    肅王略略沉思?一瞬,圓眼半瞇笑著道:“看來傳言不假,俞狀元的確得高侍郎指點。”

    江大?人?贊道:“高侍郎為官多年,文章絲毫未廢弛,竟還指點出另一位狀元來,讓人?欽佩。”

    夏大?學士不以為是,笑盈盈地道:“老夫聽聞,俞狀元雖是高侍郎內侄,但關系并不親厚。”

    此?話赤-裸-裸,堂中?官員都聽得出夏大?學士之意。

    關系不親厚,就是在問?高侍郎為何會無故指點?

    自俞慎思?中?會元后,他與高侍郎的關系便不是秘密,同時傳開的還有其兄長,翰林院史館兼修。

    對于兄弟二人?與高侍郎的關系,各人?看法不一。

    有的認為高侍郎對內侄是愛之深責之切,讓俞兼修在史館多讀書磨性子,以后有合適的位置,再將他調過去?,厚積薄發。有的則認為高侍郎早年就娶了?郭閣老之女,如今有郭家大?樹,根本沒將先夫人?的侄兒放在心上,否則不可能?這么多年不想著幫襯一把。俞兼修又非庸碌之輩。

    江大?人?聞言,呵呵笑道:“數日前下官親眼見?俞狀元在皇城門口迎接高侍郎下值,姑侄談笑親和,彼時諸多大?人?瞧見?,豈會不親厚?”

    夏大?學士未有回應江大?人?的話,而是望向俞慎思?,想聽他親口回答。

    俞慎思?心中?明白夏大?學士何意,這也是他今日想要等的話,就要有人?來質疑他和高明進的關系。

    他斟酌著用詞,施禮回道:“晚生?一直在南原省讀書,與高侍郎數載未見?,的確有些疏離,然進京后高侍郎對晚生?多有照顧。”

    夏大?學士笑了?聲,不咸不淡地道:“老夫聽聞令兄在京數載,亦與高侍郎疏離。這是忽然親厚?”

    俞慎思?微微垂首未言。

    眾位官員都瞧出來,這是被夏大?學士說著了?。

    江大?人?略有不滿,此?話題他已?經占不到上風,笑容也沒了?剛剛客氣:“本是論文章,夏閣老怎么還關心起高侍郎與俞狀元姑侄關系。”

    夏大?學士面上含笑,未有理會江大?人?,而是目光如炬望向堂中?少年。

    那?篇田地賦稅的文章雖然寫得好,但是往深層想,此?策的確能?夠讓窮苦百姓有益,對于國庫增加益處并不大?。

    他當初將其考卷列為前十,送到陛下面前,并不是因為此?篇策對,而是其他幾篇,特別是最后一篇。

    讀卷之時,陛下看了?俞狀元的第三道策論卻大?加贊賞。陛下是何等英明,豈會看不出這并非十足良策?

    陛下贊賞,必然是有其內在緣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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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俞狀元的文章得高侍郎指點,高侍郎所言他非完全茍同,只?取了?其中?一部分,那?另一部分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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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國庫不足,戶部無力,陛下亦有動戶部之心,高侍郎豈會不急著自保。

    俞狀元畢竟年少,不諳世事。但高侍郎不是,陛下更不是。

    俞慎思?觸及夏大?學士的目光,有審問?打量,亦有幾分同情。

    想來對方是看明白了?整件事,不愧是大?學士,內閣閣臣。

    俞慎思?心中?贊佩。

    肅王品著酒聽了?看了?這一會兒,此?時放下酒盞,挑著眉頭哈哈笑道:“莫論那?些,今日天下才子云集,俞狀元乃諸士之首,便代諸位進士陪本王與諸位大?人?飲幾杯。”示意侍從準備酒盞。

    俞慎思?忙應道:“是。”-

    恩榮宴結束天已?黑,這一日終于結束,俞慎思?身心俱疲又微醉,最后禮部安排人?送回俞宅。

    見?他這般,盧氏忙讓人?忙將備好的醒酒湯端來,也不忍心細問?今日情況,讓他休息一會兒,沐浴早早歇下。

    俞慎思?躺在浴桶中?閉眼解乏,回顧今日之事,真切感受一回度日如年。

    正冥想,聽到李幀的聲音,睜開眼見?到李幀在旁邊凳子上坐下,詢問?他今日一切是否順利。

    他忙用布巾遮擋,責怪道:“你?怎么進來不敲門?”

    “敲門你?未應,我以為你?暈里面了?。”李幀朝浴桶內瞥一眼,笑道,“你?一個男兒郎,還怕我瞧?你?孩子時哪兒我沒瞧過?”

    “姐夫你?……我現在又不是孩子。”

    李幀不與他玩笑,詢問?他正事。

    俞慎思?靠在浴桶邊,抱怨道:“爹娘讓我休息,你?倒是一點不知心疼弟弟。我還沐浴著呢,你?就迫不及待來問?。”

    李幀嘆了?聲,無奈道:“行?,我的錯,我不問?了?。”起身準備出去?。

    俞慎思?忙喊住,“小弟的錯,小弟的錯,我說,快請坐。”

    李幀滿意地笑著坐回去?。

    俞慎思?將今日事情與他細說。

    提到項府尹的時候,他刻意觀察李幀的反應,見?李幀只?是目光微斂,嘴角稍稍收一些,再無其他。

    他謹慎地道:“宴席間他詢問?到妙悟書肆東家,我提到你?,他并無異樣,似乎并不知道你?與我們關系。當年項格便已?知曉此?事,他好像未與項府尹提。”

    李幀并不在意,也不想繼續這個話題,詢問?后來的恩榮宴情況。

    他是真的想要忘記過去?,忘記項家父子,不想有任何瓜葛,哪怕是怨恨都不再有。

    聽俞慎思?說完后,他道:“接下來就看明日太子呈上策文后,陛下是如何裁決了?。”

    俞慎思?轉過身子趴到浴桶邊,詢問?:“姐夫,你?覺得陛下最后會怎么處理此?事?他還有當年的魄力嗎?”他頗有些擔憂。

    李幀笑道:“陛下如今正值壯年,豈會沒有魄力?你?別小瞧了?咱們陛下。只?是艱難險阻太多,最后定下的具體實施策略是何尚不知。”

    第104章 第 104 章

    一陣強有力的夜風從門窗灌入, 書房內的燭燈明明滅滅,書案上罩著風罩的燭燈被吹滅。

    小廝見此忙端起旁邊的蠟燭過來?,取下風罩將燈重新續燃。

    剛放下風罩轉身, 又一陣強勁的夜風襲來?,風罩內的蠟燭再次被吹滅。

    小廝瞧了眼?自家老爺的臉色,凝重得好?似下了一層霜, 眼?睛直直盯著熄滅的燭燈。

    他心中幾分畏懼, 忙取下風罩再次去續燃, 然后將燈移到書案另一側, 距離窗口遠些,有一摞書遮擋。還未放下燭燈, 燈再次被夜風吹滅。

    小廝又惱又懼,眼?瞧著老爺的目光緊盯著燭燈, 臉色越來?越冷,不?知怎么?辦是好?,驚得手都?跟著發顫。

    高明進見小廝畏畏縮縮, 還要再燃燈,低低罵了句:“蠢物,不?將門窗關上,續燃百次亦無用。”

    小廝不?是沒想到關窗,只是剛剛老爺自己說想吹吹風, 他才不?敢關。如今得了命令, 立即快步過去關窗。

    當?燭燈再次續燃,小廝小心翼翼退出去,順帶將書房的門也關上。

    高明進盯著燭燈看片刻, 又轉而望向旁邊窗戶。

    開窗吹風,風吹燭滅, 他心底自嘲冷笑一聲。

    拿起桌上學報,看著其上首篇文章和左下角的“科舉故事”。一篇出自思兒之手,一篇出自李幀之手。

    如此文采,看來?這個李幀還真是項鈞甫之子。

    半晌后,他取下燈罩,將學報放在燭燈上引燃,學報從中間燒斷,扔在地上,看著兩?端各自化成灰燼-

    次日太?子呈上策文。

    他將策文最后落款裁剪,成為無名之策。昨日情況有變,這篇策文無論最后署誰的名

    ,最后都?會落在高明進的頭上。

    整件事皇帝已了然于胸,見到策文時已沒有驚喜,反而是氣憤。

    堂堂戶部侍郎,為了避禍,有良策而不?進獻,欲推給后輩,其心當?誅!

    皇帝將策文丟在案上,打量幾眼?太?子,問:“你覺得此策可行?”

    太?子見皇帝慍怒,知曉事情到了這個地步,陛下心里憋著怒火,回話小心翼翼,“臣細思過,此策于國?于民有利,可解朝廷之困,亦可福澤萬民。”

    “阻力亦重重。”皇帝言語露出幾許愁緒。

    觸動天下官紳士子的利益,讓他們將腰包里的錢糧拿出來?,他們可豈會愿意,實?行起來?必然受到阻撓和抵抗。

    太?子清楚這是皇帝最大的顧慮之處,陛下是一國?之君,所思所慮必是多重,他不?能讓陛下如他一般堅決。

    他回道?:“陛下教臣,為君之道?,先存百姓,百姓安則國?運昌。臣一直謹記于心。此策兩?利,可安百姓可盈國?庫。臣愿跨馬執刀開此道?,攻伐身毀臣不?悔。”

    皇帝見太?子言辭神?色堅定,似已開之強弓,是不?管不?顧想要推行此策。

    他欣慰也憂心。

    對于這個兒子,若只是一位親王,他身上沒有什么?可挑剔之處。但身為儲君,卻還有許多不?足。幾年?磨礪,成長?還是不?夠-

    此時站在殿外階下的高明進,昨夜輾轉難眠,面?色暗沉,眼?底微青,一身緋色官袍在陽光下鮮亮奪目,卻掩不?去身上疲憊。

    他抬頭望著巍巍宮殿,心中忐忑。

    昨天的事情鬧開,此事已成定局,他罪責難逃。

    他深吸一口氣,讓心神?穩一穩,不?能慌神?出亂。

    隨著內侍邁上石階,步入大殿。

    皇帝見到高明進進殿,面?色平常,眼?中難掩慍怒陰冷。

    感受到皇帝威嚴逼人的目光,高明進恭恭敬敬俯身見禮。皇帝默了幾息,沒有令其平身,讓內侍將策文遞過去。

    時至今日,以陛下睿智,心中明鏡一般,高明進沒有遮掩必要,此事也遮掩不?過去,也不?該再去遮掩。拿到自己令人所寫的策文,他不?敢狡辯,認下此事。

    伏首請罪。

    皇帝勃然怒斥:“高明進,你膽大包天!矯言偽行,當?面?欺君,該斬!”

    太?子被一聲怒喝嚇得神?經緊繃,忙俯身求情:“陛下息怒。”高明進再該死也不?能死。

    殿內伺候的宮人也嚇得紛紛俯身,大氣不?敢出。

    高明進惶恐伏首認罪,極力辯解:“臣知此策實?施千難萬難,不?敢貿然進獻。本意想請書肆廣發,先觀天下人反應再做決斷。”

    “膽敢狡辯!”

    高明進身子伏得更低,慌張回話:“臣不?敢。如今東南倭寇剛驅逐,西北尚未安定,河運海運之事爭議未休。此策又必得罪天下官紳士子,引起他們強烈不?滿,千攔萬阻,亦有礙朝廷其他政令實?施,此非推行此策最佳時候。以致臣未有及時稟奏。”@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這一套說辭冠冕堂皇,卻又也是實?情。

    皇帝怒氣稍消。

    太?子不?認同高明進,見皇帝不?準備降罪,質問高明進:“高侍郎所言,何為最佳之時?西北安定,河運海運之事分明時?高侍郎認為還需要多久?高侍郎身在戶部,當?知國?庫之緊。去歲孤南下親見百姓之疾苦,那些窮苦百姓等得了嗎?

    如今東南倭賊驅逐,西北未有用兵,運河已治理疏浚,這已經是最佳之時。”

    高明進做最后掙扎,回稟:“殿下可知此策實?施有多艱難?”

    太?子聞言亦動怒,厲聲責道?:“于國?于民有利,何懼千難萬阻?高侍郎身為戶部堂官,遇事不?知盡心只知退縮?朝廷國?庫緊張,孤看高侍郎你首罪。”

    高明進望了眼?慍怒的太?子,咽下辯駁之語,“殿下既給臣安此罪名,臣領此罪。”轉向皇帝再次俯身請罪。

    “你……”

    他一時氣憤之言,心中知曉朝廷國?庫緊張與連年?用兵和多地災害等各種緣由有關,非他高明進一人之過。這些年?高明進為了充盈國?庫,也確確切切提了不?少方策。若非其真有才干,也不?會入仕未足十載就升到戶部侍郎位置,這么?多年?穩坐。

    只是此人在其位,卻不?全盡其心,于己不?利便畏縮躲避,還欲將其推給一個尚未入仕之人,不?思忠義?,這是他對此人最不?能容忍之處。

    皇帝冷冷地看著高明進,他所慮亦是他所慮,但這不?是他欺瞞并推卸他人的理由。

    皇帝沉下怒氣,問:“此策,新科狀元俞慎思是否已早知?”

    高明進心提起來?,早知,可能是舞弊,更是欺君。

    太?子立即心也跟著懸起來?,他最擔心的便是此,俞慎思的確欺君,但是被高明進算計被逼無奈,尚情有可原。若論舞弊,他就沒有退路。

    “陛下,臣去歲在南原省便與今科狀元相遇,他提過一句利民良策,應當?就是殿試所對之策。”

    皇帝沒有應聲。

    皇帝問的是高明進,要聽高明進是怎么?回答。

    高明進此時心終于慌了起來?,思兒已經被陛下欽點狀元,再被扣上舞弊罪名,不?是革除功名杖責之罪,是死罪。

    如今太?子開口維護思兒,他不?能再去得罪太?子。

    他恭謹回道?:“臣未與其提過。”

    皇帝冷笑一聲,“如此說來?,你們倒是心意相通,想到一塊兒去了。”

    “是。”

    皇帝取過一旁一摞折子上折疊的考卷展開,正是俞慎思殿試考卷,字跡溫潤雅致,滿篇紅圈,賞心悅目。再讀其文章精透切實?,跌宕昭彰。

    他看向第三題關于田地賦稅策對文章,快速掃了一遍。又重讀其他幾篇,皆非等閑文章,這個狀元當?之無愧。

    姑侄兩?狀元,相互算計。

    皇帝沉聲道?:“高明進,朕給你一個將功折罪的機會,著戶部臣工商議此策,定下具體策略呈上來?。”

    高明進不?敢再辯解,忙領旨。

    “令新科狀元俞慎思到戶部一同商議。”

    高明進心中微愕,忙領旨。“-

    此時內侍進來?稟報,夏閣老奉召覲見。

    高明進退出大殿時,在殿前與夏閣老碰面?。夏閣老隱隱猜到是因為昨日之事,皇帝召他過來?也是為了此事,他倒想知曉高侍郎另一部分不?被俞狀元茍同之策是何。讓高侍郎用來?算計自己內侄。

    @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高明進走下殿階,回頭見到太?子亦出大殿,駐足候著。

    太?子行到跟前,冷聲道?:“高侍郎真是煞費苦心,連孤都?算計。”

    高明進忙施禮,“臣不?敢,臣多謝殿下恕臣之罪。”策文上丘山狂客的名字裁去,顯然是想要回護他一二。

    太?子側睨一眼?,陛下不?治其欺瞞之罪,也是心中明白此策出其手,他想逃避士紳討伐咒罵,卻也確確實?實?有功,今后想要推行,還需要他。

    “陛下能寬恕你一次,絕不?會有第二次。此策最后必定是冠你高明進之名,既如此,你還是學聰明些。身為臣子,當?為國?盡忠,為職盡責。”

    高明進了然,陛下今日動了肝火,這事陛下是記下了。若想在陛下那里補救,最好?的方法就是將這件事主動攬過來?,自己去當?天下士紳的靶子。

    他也沒有別的選擇,笑了下,“是,臣謹遵鈞命。”

    看著太?子走遠,高明進面?色漸漸沉下去,轉身朝宮門外走去,面?色愈沉眸子愈加冰冷,官袍中的手捏緊。

    只他來?當?這個靶子,恐怕還遠遠不?夠-

    俞慎思醒酒后,便在宅中琢磨上表謝恩之事,恩榮宴后,新科狀元也領著諸進士上表謝恩。

    卻意外得知皇帝令他去戶部與高明進一起商議新策之事。

    他恨得牙癢,頓時任何謝恩字詞都?寫不?出來?,將筆朝桌上一丟,走到旁邊小榻上躺著。

    墨池去收拾紙筆,擦拭被墨水涂抹的案面?,見房外無人,小聲問:“三少爺你是和高大人置氣,還是和陛下置氣?”

    皇帝不?可能看不?出這件事是高明進在算計他,他躲晦氣都?躲不?及,讓他去戶部商議,送上門給人算計。

    墨池又問:“三少爺,這謝恩表還寫不?寫?”

    他倒是不?想寫,但不?寫不?行。俞慎思氣了片刻又爬起身來?,重新寫-

    次日上表謝恩后,俞慎思便不?情不?愿去戶部當?差。

    同年?的進士朝考還沒開始,他就被拉來?每天見仇人。

    出門前,全家人勸他,無論什么?事不?許沖動,更不?許逞口舌。官場不?是書院,這一次高明進算計落空,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不?會罷休。他不?是良善之輩,別給他留把柄。

    剛踏進戶部大門,就有一名小吏迎過來?,笑嘻嘻地道?:“大人是俞修撰吧?侍郎大人知曉您今日上值,讓卑職過來?迎候,大人已經在堂中等候。”

    “豈敢勞侍郎大人大駕。”

    俞慎思隨著小吏過去,小吏熱心腸一路上和他介

    紹戶部衙署布置和戶部架構。

    戶部尚書位置空缺兩?年?之久,一直是高明進這個左侍郎掌管戶部。

    堂中坐著除了高明進,還有一位中年?人。此人與高明進年?紀相仿,但和高明進的標準身形不?同,此人身材肥胖,圓滾滾的臉蛋,一對很有福氣的大耳垂,笑起來?眼?睛瞇著,像個彌勒佛。

    來?之前,他將戶部主要的官員都?打聽一遍,這位“彌勒佛”是右侍郎苗猷,與高明進同在戶部數年?,是老同僚。

    俞慎思進門后施禮,“下官翰林院修撰俞慎思見過高大人、苗大人,勞兩?位大人久等,下官有愧。”

    苗大人嘿嘿笑著從椅子上起身,朝他走兩?步打量,對高明進道?:“傳臚大典上太?遠沒瞧清楚,竟不?想是個如此標致的小郎君。肥水不?流外人田,引之兄,你來?給保個媒。”

    俞慎思朝上座高明進望去,高明進一身緋色官袍似笑非笑,年?輕時英俊的面?龐,有了歲月沉淀后,看上去竟有幾分從容豁達,與其心截然相反。

    他放下手中文書后笑道?:“這孩子主意多,老夫可保不?了。”

    俞慎思心中冷笑,還是對苗猷客氣道?:“陛下讓下官來?隨大人們學習新策制定,不?知下官能效勞什么?,還請大人吩咐。”

    早點制定出詳細策略,早點離開戶部,不?用和他面?對面?唱戲。

    “第一天上值無需這么?勤謹。”苗猷嘿嘿笑著,上前拍了拍俞慎思,眼?睛還在他身上打量,滿眼?都?喜愛。

    俞慎思笑著回道?:“就因為第一天上值,更不?敢怠慢,還請大人吩咐。”

    “你這……”苗猷朝高明進看了眼?。

    知曉他們的關系,高明進又在,他不?便真指派活,本來?制定方策也是高明進掌管。

    高明進看著身著官服的少年?,面?龐雖青澀,倒是有幾分入仕者的模樣,但眼?中的情緒還是藏得不?夠。

    他笑著朝旁邊一張書案示意,吩咐:“剛剛議了一場,先把那些都?看了,本官再與你說。”

    俞慎思走過去,一摞書全是歷朝歷代土地和賦稅變革史?料,其中一本攤開,旁邊還有筆墨紙張在記錄,顯然是別人的活。

    “下官去哪個房做事?”

    “陛下既讓你暫領此差,那就在此處,有何要提的,直接與本官商議,便宜些。”

    俞慎思抬眼?冷冷地看高明進一眼?,壓下心中怨氣轉而笑道?:“多謝大人抬愛。”

    苗猷瞧了這一會兒,看出這姑侄二人情況不?對,似乎關系不?似自己想的那般。因為他在這兒,兩?個人藏著話。

    他抓過旁邊的折扇打開,笑呵呵道?:“四月天就這么?熱,商議這半日,我?得去喝杯涼茶歇息,引之,你可要來?一盞,我?讓人給你送過來?,禮州小燕泥,清涼解暑。”說著就朝堂外去。

    “多謝元績兄,我?便不?用了。”

    苗猷已經踏出堂去。

    旁邊的小吏似乎也看出了苗頭,也尋了借口出去。

    堂內只剩下俞慎思和高明進二人。

    俞慎思已經在案邊坐下,翻看史?料。

    高明進看出對方不?愿搭理他,主動問話:“此策,你亦心中早有?”

    “下官心中并無此策,全是高大人指點。”沒有旁人在,俞慎思也不?再提著氣和他演。

    高明進冷笑,走回上座,道?:“上官問話,你該起身回話。”

    俞慎思知曉高明進故意刁難,忍了忍氣,還是站起身回道?:“下官當?謝大人點撥之恩。”

    高明進望著少年?那雙和亡妻幾乎一模一樣的眉眼?,連藏著怨氣都?那么?相似。

    他愣了片刻,語重心長?地道?:“陛下讓你過來?,不?是因為你殿試那篇策對文章與此有關,而是陛下知曉,你與我?一樣,早就心有此策,皆欺瞞。”

    俞慎思這兩?日細細回顧此事,也猜到這一點,所以陛下讓他過來?,一來?是知曉他真的對此策制定有益,二來?也是懲戒。

    “還不?是拜大人所賜。”否則他順順利利殿試,不?用惹皇帝不?悅,甚至取悅圣心。他也不?用讓太?子為他出頭,更不?用在這里笑臉對著一個厭惡之人。

    此時此刻,他可以正與同窗飲酒閑話,或是去書肆閱覽文章,或幫家里準備俞慎言的婚事,做什么?也比對著仇人強。

    高明進卻笑了笑,“你我?是一樣的人。”

    俞慎思心中輕蔑,“下官怎敢和大人比,大人多英明。只是玩鷹必被鷹啄。”

    高明進盯著俞慎思,沒再去看他那雙和亡妻一樣的眼?睛,他瞧見對方的臉上沒有了少年?飛揚,沉著像覆一層陰云,他忽而想到那日皇城外,他迎著斜陽滿面?笑容走來?時模樣,那才是這個年?紀人該有的樣子。

    半晌后冷聲道?:“先做事吧!”

    不?時有人戶部的人進來?,或是送文書,或是請示諸事,或命人傳話。期間因為公務進進出出幾次。

    高明進沒再理會俞慎思,將他當?成了透明,俞慎思也樂得不?與他話語交鋒。

    下值前俞慎思將一摞書看完,擬了一份方略交給高明進,這才與他搭話。

    高明進皺著眉頭看完,指出幾處不?合理之處,俞慎思不?服氣與其面?紅耳赤爭辯一番。

    旁邊文吏聽他們爭執,俞修撰每一句都?在駁侍郎大人,心提到嗓子眼?,想著是不?是要提醒俞修撰,意識到二人關系,也就將話咽了回去。

    俞慎思和高明進爭執一陣后,發現的確是自己擬定的方略不?足,忽略了一些實?際情況,便住了口。

    高明進見他意識到錯處,甩手將方略遞回去,“明日與諸位大人商議時,在旁邊多聽著。”

    俞慎思心有不?甘地接過方略應了聲-

    散值后,從戶部出來?,正見到俞慎言過來?。他是擔心幼弟在高明進的手底下出什么?事。

    看到幼弟面?色不?佳,便詢問何事。

    俞慎思長?吁一口氣,不?想提剛剛受的氣,道?:“對著他,我?心情哪里能好?。我?現在就想……踹他一個窩心腳。”

    雖然聲音壓著很低,周圍也沒有同僚,俞慎言還是教訓他一句,不?可在外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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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俞慎思又道?:“這戶部真是夠忙,大半日,我?不?僅坐了腰酸背痛,耳朵還嗡嗡響。”說著自己捶背揉腰,又問,“翰林院是不?是清閑?”

    俞慎言看著第一天上值不?適應的幼弟,笑著道?:“你想忙,哪個衙署都?忙,你想偷閑,哪個衙署也都?清閑。”

    俞慎思想了下,也是。

    翰林院史?館都?已經是頂級清閑之地,俞慎言這么?多年?也是一日不?得閑,散值后、休沐日還忙著搜集整理史?料。

    果然古今相通。

    俞慎言道?:“若只是差事忙,高大人未有刁難便好?。”

    俞慎思笑著道?:“他心那么?黑那么?毒,又那么?會唱戲,人前豈會刁難。這種小把戲他還不?屑于做。”說著又扭了幾下腰,“明兒起,我?得跟大哥學,晨起活動下筋骨。”

    說著又問起俞慎言婚事籌備如何,

    過大禮可都?準備妥當?。

    不?提高明進,兄弟二人臉上的疲憊和愁色立刻煙消云散,說說笑笑離開-

    高明進從戶部出來?,正見到夕陽下沿著街道?離開的兄弟二人,身姿如松如柏,身后影子被拉得很長?。不?知談論什么?,俞慎思將胳膊搭在兄長?肩頭,歪著腦袋說話。

    高明進站了片刻,直到兄弟二人走遠,才在隨從的呼喚中回過神?,上了馬車。

    第105章 第 105 章

    次日戶部諸位大人商議新策, 俞慎思在旁邊聽著。他一個菜鳥,大的想法方向他能想到,具體實施的策略章程制定直接難度升級, 他并不太懂,在座的都是經驗豐富的官員們,他不敢輕易開口。

    不問他, 他便沉默, 問到他意見?時他才說自己見?解。

    獻策之事皇帝瞧出?了端倪, 讓他來戶部參與商議, 更多是懲戒,順便學習罷了, 哪里真?指望他能夠起多大作用。

    提到清丈土地,取消丁稅歸于田稅, 以及其他策略時,諸位大人討論起來熱火朝天。當商議到官紳納糧方略時,諸位大人們便支吾起來。

    無論面?子?上是不是同意此策, 心底里是一百個不愿意。

    誰想把自家的財產往外送。

    心里頭對高明進不可謂不怨。

    但身在戶部,他們知曉戶部之難,這些年?沒少想方法,開源上從鹽課到市舶司,從田賦到市稅等等, 節流上更莫提了, 就差官員俸祿沒減了。

    他們比其他官員和士紳更能理解和接受此新策,但心里還是怨恨的。

    “俞修撰幼時便提過?此法,想必如今更有見?地, 不妨說說。”上座的高明進點著名問。

    坐在最末位的俞慎思心里罵了句,這會兒還想推給他。他起身回?道:“大人抬舉了, 下官彼時年?幼,也是得了大人的一番啟發才歸結這四字,并不得要領。下官見?識粗鄙不敢在侍郎大人和諸位大人面?前妄談。”

    “陛下令你來商議此事,怎可知而不言?”高明進沒想就此罷休。

    堂中諸位大人目光也全都落在他的身上,含著期待,等待他這個少年?狀元“一鳴驚人”。

    高明進自然也這么期待。

    這架勢不說兩句是不太行了。

    俞慎思稍稍調整了下情?緒,拱手?笑著回?道:“下官不敢班門弄斧,不過?,以下官淺薄之見?,這官紳納糧遇到最大的問題便是官紳士子?隱瞞田地數目。各州各縣難保不會有地方官員和鄉紳勾結,瞞報包庇,想完全清丈土地不易。所以……對于瞞報或包庇此項的處置,還是要明確。”

    他半認真?半胡扯回?答。

    諸位官員面?上表情?各異,俞慎思余光掃過?,多數是微微蹙眉。

    上座的高明進面?色未變,目光卻稍冷。一番話?不僅避重就輕,把討論的點又落到清丈田地上去,還不說實策,說些虛頭巴腦的東西。也是夠狡猾。

    俞慎思說完,又笑著拱手?道:“下官年?少未經事,沒經驗沒見?識,讓諸位大人聽笑話?了。”

    諸位大人亦客氣笑了笑,對于毫無經驗但力求上進的少年?后生,他們還是比較寬容的。

    高明進知曉他肚子?里有貨,只是這種事這種場面?他不會冒尖。同僚面?前,對方把話?說到這份上,他也不能再逼問下去。便繼續與其他官員商議。

    俞慎思繼續坐在末位聽著、學著-

    商議的堂會結束,諸位大人各自散去,俞慎思見?高明進想留他套他的話?,搶先湊到苗侍郎身邊道:“苗大人,昨日您說那個禮州小燕泥,下官剛學了新的沖泡法子?,口感更佳,下官泡一壺您嘗嘗如何?”

    “呦?嘖!俞修撰還有此技?”

    “說來這還是緣分呢!下官去歲游歷途徑大人的老家南安禮州,隨當地一位老茶農學的,苗大人嘗嘗地不地道。”

    “那老夫可真?有口福了。”

    “苗大人請。”

    苗猷走?了幾步,到了門檻處,頓住步子?,回?頭對高明進道:“引之兄,咱們忙里偷會兒閑,一起飲一盞。”

    眼看著計劃要失敗,俞慎思立即搶過?話?道:“高大人年?紀大了脾胃虛喝不得涼茶。”

    苗猷愣了下,同僚數年?,他沒少見?高明進喝涼茶。

    高明進也怔了一瞬,見?少年?滿臉不待見?,他笑著起身道:“俞修撰親手?泡的茶,本官豈能不嘗嘗。”@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俞慎思瞪著高明進,心里也埋怨苗猷,怎么還將人也拉上。

    恰時,高明進話?鋒一轉,“但本官這會兒還真?不得閑,俞修撰待會兒送一壺到本官處。”

    俞慎思應了聲,臨走?時剜了高明進一眼-

    小半個時辰后,俞慎思端著涼茶步入堂中。高明進正在處理公務,只抬頭看一眼,俞慎思將茶放在旁邊茶桌上,轉身去做自己的事。

    高明進喚住他,他頓時心情?更不好?,轉身譏笑問:“高大人怕下官下毒?”

    高明進聞言皺了下眉頭,“你還沒那個膽子。”自顧起身走?到茶桌邊,坐下來倒一盞,飲了一口,眉頭皺得更緊,直接吐回?去。

    俞慎思笑道:“下官是沒高大人膽子?大。但放點其他東西還是敢的。”

    “放肆!”高明進立即臉色大變,重重扣下茶盞怒喝,“若我病倒,新策遲遲不能商定,這罪責就落到你頭上,你擔得起嗎?”

    俞慎思不驚不慌地走?過?去,挽著袖子?重新倒半杯茶,笑道:“下官還沒那么蠢,也沒那么卑鄙。這里面?放了點酸汁而已,雖然又酸又澀,但的確清涼解渴。”說完端起茶盞將半盞飲盡。

    又取一個茶盞,給高明進倒了杯,“高大人喝杯茶,清清火,可別氣病,下官還真?擔不起這責。”

    高明進睨了眼茶盞,再看著面?前稍顯得意的少年?,端過?茶盞飲了一口,酸澀難以下咽,他還是強行咽了下去,只覺喉間又涼又澀,叫人重新奉茶。

    隨后細問對官紳納糧的見?解。

    俞慎思上午受的氣這會兒出?了幾分,堂內無旁邊,他沒有避諱。畢竟此策推行艱難,他能盡一份力還是想出?一份力。他和高明進之間仇怨再深是私仇,自保的前提下,他不會因?私廢公,便將自己的看法和盤托出?。

    高明進一邊喝著茶緩和自己喉間因?酸茶落下的不適,一邊聽著俞慎思說,瞧得出?面?前少年?不是只懂得詩詞文章,是有些才干,假以時日會有大作為。

    待俞慎思說完,他沒有為難俞慎思,讓其去忙自己的事,他將俞慎思所言整理出?來-

    俞慎思每天上墳的心情?去戶部當差,高明進身心在新策上,沒有心思琢磨其他事情?,沒給他挖坑,尚算順利。

    下旬,戶部商議出?一套田地賦稅實施詳細策略,上呈皇帝。

    皇帝過?目后,看出?這次高明進沒有再藏著掖著,從各地清丈土地一直到賦稅繳納比例和形式全都有詳細章程。

    皇帝特意問了一句:“俞修撰辦事如何?”

    知曉皇帝看出?他們姑侄不睦,高明進沒有偏袒,亦沒有故意貶損,如實回?稟。

    “做事勤懇,提出?不少建議,因?缺乏經驗,對朝政不熟,多數未經采納。倒是有幾處提議甚好?。”于是一一道出?。

    皇帝聽他如此中規中矩的回?答,微微頷首,“是要好?好?磨煉一番。”便未再論此事-

    隨后此策在內閣議論開。

    以夏閣老為首的三?位寒門出?身的閣臣認為此策利國利民,而郭閣老等閣臣則認為此策打?破歷朝歷代制度,打?破祖宗定制,必然會引起軒然大波,令文人士子?對朝廷不滿,引起士紳地主騷亂,不利于國家安定。

    兩派爭執。

    高明進作為此策的提出?者,這幾天已經被朝臣們罵得體無完膚,連郭夫人都不敢出?門。

    但他如今不得不維護此策,堅決支持推行,與朝臣們為敵。

    這日朝堂上針對此策又起了一場風波,散朝后,郭閣老將其喊過?去,質問他是否考慮后果。

    高明進豈會沒考慮,若沒考慮,他當初就不會費那么大勁要將其推給別人。只是沒想到被那幾個孩子?反算計。

    如今他不得不認下這樁事。

    他恭敬施了一禮,回?道:“岳父大人,小婿知曉您所慮,然國庫年?年?吃緊,小婿身在戶部實在艱難。各部各地方都伸手?要銀子?,小婿實在無法。這些年?戶部什?么法子?都想了。若是再遇前兩年?那種大災,朝廷連賑濟的銀糧都撥不出?,小婿這個戶部侍郎也就做到頭了。還望岳父大人能夠體諒小婿

    的難處。

    如今取消丁稅,清田納稅,本就是利國利民之策。此策雖是小婿提出?,卻也是陛下支持,岳父大人何必與陛下作對。陛下對此事很堅決,最后的結果必然推行。”

    “老夫是為陛下考慮,為朝廷和大盛考慮。而你可有考慮你自己,可有考慮妻兒和高家?”郭閣老冷臉怒斥,得罪那么多官紳士族,能夠有什?么好?結果。

    這些高明進全都考慮,但他已經沒有退路。除非他真?的不要這顆腦袋。

    “還請岳父大人體恤小婿難處。”

    郭閣老見?高明進固執不聽勸,一張臉氣得發白。他明顯看得出?,這二年?這個女婿已經慢慢與他離心,不少事已不與他商議。此事他事先更是不知一點消息。

    事已至此,不是勸動對方就能有結果。支持此策亦有不少官員,陛下想來是召見?過?夏閣老幾人。

    正想到這兒,便有內侍疾步過?來,是陛下召見?。

    現在輪到他了-

    高明進回?到戶部,坐在堂中捏著眉心,為最近的事發愁。下意識抬頭朝旁邊桌案望去,俞慎思未在。

    新策商定后,他便沒有再過?來。

    高明進面?色沉下來,此策哪有如此容易就定下。

    此時一名文吏進來回?稟今日各處送來的文書,順道提了一句:“朝考后有一位新科進士破例進了戶部,大人是否要見?一見?。”

    高明進心煩意亂,頭腦昏沉,哪有心情?見?什?么人。抬手?讓文吏先退下,自己清靜一會兒。

    須臾,忽然想到了什?么,愣愣看著一旁桌案上一摞摞文書,冷笑著起身走?了過?去。

    散值后,他經過?翰林院,馬車在門前街上等俞慎言。

    俞慎言本欲裝作未見?,高明進的人過?來請,同僚皆在他不得不過?去。

    上前敷衍地施了一禮,陰陽道:“高大人如今是朝中‘紅人’,公務繁忙,怎有空到翰林院來?不知有何指教?”

    高明進早已習慣面?前之人冷嘲熱諷,渾不在意,笑道:“我再紅也不及思兒如今風頭,回?去告訴他一聲,差尚未辦完,無故曠班,要受杖責。”

    俞慎言心一緊,瞪著高明進,聲音卻軟了下來,“新策前幾日已經呈送陛下過?目。”

    “不過?是擬定了初案,差還未辦完。”

    這是要將幼弟一直困到新策推行為止。

    俞慎言緊了緊手?掌,放低姿態,施禮道:“舍弟年?少,尚未就任,不懂規矩,請高大人高抬貴手?。”

    高明進沉默片刻,轉開話?題道:“我聽聞你下月大婚,怎么也不送份請柬過?來?我好?歹也是你長輩,要替你母親過?去親眼看著你成婚。”

    俞慎言知曉不送請柬,他也會送一份賀禮過?來,卻未想他還想親自登門。

    如今幼弟在其手?下,他今后亦可以任意尋個由頭拿捏,他不得不服軟。

    “是下官疏忽,明日親自給大人送過?去。”

    “讓思兒帶過?來便可。”命人趕車離開-

    馬車轉彎駛入高家門前街道,高家的仆人立即迎上來回?稟,高家大門外有官紳士子?在圍堵,讓高明進從后門進府。

    這不是第一次,這些人如今對他恨得牙癢癢,若清田納稅之策真?推行下去,情?況只會更嚴重。

    他猶豫了下,沒有拐到后門避開。

    正門口圍著十幾名官紳士子?,見?到高明進的馬車立即圍上來,被高家下人擋開。

    士子?們斥責高明進違背朝廷定制,不把天下文人士子?放在眼里。

    高明進這些天和一幫人爭論已經疲憊不堪,話?反復說了無數遍,已經說得累了,也不想搭理。抬步朝府門前去,十幾名官紳士子?涌上來截住。

    高明進看向為首的一位,是個年?輕人,一身裝扮口音,應該是家境不錯的書生,赴京趕考來,不出?意外還是個落榜的舉子?。

    落榜本就痛心,遇上此事,不氣憤都說不過?去。

    高明進頓住步子?,不怒不躁,心平氣和地問年?輕舉子?:“本官問你,你讀書為何?”

    年?輕舉子?稍作遲疑,瞥了眼其他人,眾人面?前隱藏私心,大義?凜然道:“晚生讀書自是為了上報朝廷,下安百姓。”

    高明進冷笑一聲,此事上,最不怕的就是這種喜歡滿嘴朝廷百姓標榜大義?的讀書人。

    他反問:“本官所諫之策,難道不是上報朝廷,下安百姓之策?不是斷貪官中飽私囊,絕士紳搜刮百姓之策?豈不正是你所求?你此來向本官聲討什?么?”

    年?輕舉子?頓時被懟啞口。

    高明進又掃了眼其他的官紳士子?,說道:“如今朝廷困難,正是爾等報效之時。清田納稅,便是給爾等報效的機會。若不能與朝廷同心,不能與百姓同苦,爾等圣賢書也莫讀了,官也莫當了。”說著邁步,隨從忙擋開圍堵的人,護著自家老爺進府-

    高明進剛走?進內宅,郭夫人便向他抱怨,因?為此事,自己不敢出?門,那些官宦世家夫人們的宴會不敢去赴。

    前幾日去赴宴,便被人陰陽一番,沒了臉面?。

    她責怪丈夫:“這么大的事,你為何不與父親商議?如今得罪了整個官紳,父親想要幫你都沒法子?。那夏閣老素來與父親政見?不合,如今更是針鋒相對,你卻還站在夏閣老那邊,讓父親多失望?”

    高明進眸色已經冷下來,手?上動作卻不緊不慢,端起茶盞,飲了口潤潤喉,繼而對焦慮不安的妻子?道:“夫人不在朝,不知為夫難處,為夫也是沒有選擇余地。陛下相迫,只有此策能保為夫,否則別說岳父大人了,就是衡王都保不住為夫。”

    郭芳君自去年?就聽丈夫提到如今朝中艱難,陛下有動戶部之心,他身為戶部侍郎,代掌戶部首當其沖。她也請父親想辦法,但是處處掣肘。

    “好?歹與父親說一聲,你忽然獻策,父親都無措應對。”

    高明進惆悵地嘆了聲,又笑著拍了拍夫人的手?:“這事復雜,夫人別替為夫操這心了。暉兒估計這幾日回?來,請夫人幫他挑選人家,可有眉目?”

    提這事,郭芳君便想到兩年?前事來,幫繼子?千挑萬選相中昌平伯家的女兒,最后繼子?一聲招呼不打?直接退了,讓她丟了臉面?,她這會兒還覺得委屈。

    但繼子?終究不是親生子?,稍加責備,還會落個苛待繼子?的名聲。丈夫一直對先夫人有愧,對這個兒子?情?感復雜,繼子?又長大成人,她更是說不得半分。

    她惱道:“現在因?為你獻策之事,整個京中的官員被得罪遍了,這個節骨眼上,誰愿意結親?莫說現在的暉兒了,就是將來昀兒、曄兒和昕兒的婚事都困難。”

    越想此事郭芳君越氣憤,“如今暉兒的婚事,無外乎兩條路,一是之前所提,二兄之女;二是尋個小門小戶人家女兒。這孩子?的性子?……”

    想到這兒,郭芳君緊鎖眉頭,滿心煩惱,“他去年?在安州造船場胡鬧,害你將太子?和衡王兩邊都得罪。這次回?來,你可要好?好?管一管。再由著他,咱們這個家真?沒有安生日子?了。”

    高明進冷笑道:“夫人知道要管了?幼時為夫管教他,夫人護得比誰都緊。”

    “那會兒他年?幼不懂事,又剛剛失去生母,誰瞧著不心疼?”

    高明進神?色微凝,想到什?么,眸光也冷了幾分。沉默須臾,問道:“怎么不見?昀兒,還沒散學回?來?最近總是不見?他人。”

    “應該快回?來了。”

    高明進朝外看了看天色,已經暗下來,起身道:“為夫還有些公務,晚膳不陪夫人用了,讓人送到書房來。”

    出?門朝書房去,對隨從吩咐:“二少爺回?來,讓他直接來我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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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面?天黑下來,高明進手?中的折子?寫完收起,正準備去取旁邊的一冊文書,高昀歡悅地過?來請安。

    少年?比去年?長高一些,走?到書案前準備和父親說今日學堂中夫子?所教,見?到父親陰沉的臉冰冷的眸子?,立即將話?咽回?去。

    最近朝中的事他亦聽說,父親這些天心情?一直不悅,他不敢如平常般放肆,規矩地立在一側,小心地問:“爹叫孩兒過?來有何吩咐。”

    “最近為何常不見?人?”

    高昀忙回?話?:“孩兒近來讀書常有困惑,便留堂請教夫子?。”

    “無其他緣由?”

    “孩兒不敢瞞爹。”話?音剛落,便挨了一個耳光。

    耳光不重,高昀卻驚得整個人僵住,長這么大父親從沒動手?教訓過?他一下。

    旁邊伺候的下人也驚得目瞪口

    呆。

    半晌高昀才緩過?神?,滿眼含淚抬頭望著父親,“爹……”

    “到旁邊跪著。”高明進嚴肅命令。

    高昀淚瞬時流下來,退到書房中央跪下,撫著挨打?的臉頰,眼淚流得更兇,滿是委屈-

    高明進處理完手?頭事情?已經入夜,瞥了眼次子?,少年?筆直跪著,一臉倔強。

    他起身走?到一旁茶幾邊坐下,責問:“是誰讓你去參加童試?”

    高昀挪了下身子?,垂首沒答。

    “是你外祖父還是你二舅?”

    高昀這才回?道:“是孩兒自己,孩兒也想像大哥一樣,早早參加童試。”

    高明進面?色更沉,盯著次子?,看得高昀心里發怵,身子?不由得微微癱軟下去。

    見?兒子?還不說實話?,高明進厲聲教訓:“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姓高還是姓郭?你若是也想出?繼,為父明日就給你安排。”

    這話?太過?嚴重,高昀如被雷擊,臉色煞白,嚇得忙膝行上前抓著高明進衣袖認錯,不敢再隱瞞。“是二舅讓孩兒去的。孩兒錯了,爹,求您息怒,原諒孩兒這次,孩兒不敢了。”淚嘩嘩流下來。

    他心中萬千委屈,大哥十三?歲便考取功名,兩位出?繼的兄長已是進士,其中一位連中三?-元,他見?賢思齊,亦不想讓父親失望。父親卻不喜他拔尖,事事要壓著他。

    他不明白為何父親能夠看著幾位兄長出?類拔萃,就是不能讓他出?頭。

    大哥犯那么多錯,那么大的錯,父親也從沒有真?的罰過?,打?過?,就是他不行。

    他也是父親的兒子?。

    越想越是委屈,淚流得更洶涌-

    高明進看著兒子?哭成淚人,心軟幾分,有些事兒子?年?少尚不明白,他也不忍心與他說。

    原本想將他從郭家私塾接出?來送去國子?監讀書,現在京中情?況看來是不能。

    “為父給你和曄兒請位西席先生,以后在府中讀書,今秋院試考下來,便去排云書院求學。”

    高昀愣了下,抬頭望著父親,露出?驚喜之色,止住淚,“爹準許孩兒考童試?”

    “你既想如此早下場,為父成全你,但是若院試考不中,為父絕不輕饒你。”

    聞言高昀破涕為笑,忙抹了把淚道:“孩兒定不負爹期望。”

    看著兒子?高高興興出?去,高明進滿面?惆悵,起身走?回?書案,瞥見?安州那邊今日送過?來的信,那個混賬兒子?也要回?來了-

    再說另一邊,俞慎思知曉高明進讓他回?去當差,氣不打?一處來。好?不容易挨到新策商定,兩天輕松日子?沒過?,又將他叫回?去惡心他。

    他怒道:“我真?該往他茶里下毒才是。”

    雖然知曉他說的是氣話?,俞慎言還是出?言教訓,令他不許胡言,更不許胡來。

    俞慎思自然不會胡來,毒殺朝廷大員,這罪名他擔不起,否則他早這么干了,還用到現在還受氣。

    相比憤怒,盧氏更多的是擔憂,“高明進真?要杖責思兒?”

    俞慎言也吃不準,若是高明進真?的要上綱上線,幼弟曠班的確要挨杖責。但朝廷各衙署,遲到、曠班的官吏不在少數,同僚之間關系錯綜復雜,若非情?況嚴重耽擱重要差事,沒誰會搬出?此條例來。

    俞慎思氣得臟話?罵出?來,“無故個屁!新策商定,我和他說了此事,當時苗侍郎也在,他老年?癡呆!朝堂上受氣,想拿我出?氣。”

    一旁李幀見?他氣得面?紅耳赤,其他人皆擔憂,寬慰眾人道:“高大人不過?是恐嚇,還不至于真?的責思兒。既然苗侍郎亦知此事,他更不會處罰,不必擔心。況且以高大人的性子?和一貫行事風格,他不屑用這種皮肉之痛的法子?為難。”

    最后一句眾人倒是信的-

    俞慎思的事情?眾人放下了心,對于俞慎言大婚高明進要過?來,全家人又是氣不順暢,不知道他又要做什?么。

    如今朝中關于清田納稅吵得不可開交,高明進作為此策提出?者,罵聲鋪天蓋地,大喜之日過?來無疑是來添晦氣。

    盧氏被這兩件事氣得晚膳都沒吃下去,罵道:“他最好?當天病倒摔傷。”

    俞綸卻沉默良久,面?色冷峻地道:“他來便來,我也正想見?見?他。”

    “你見?他做什?么?不嫌晦氣?”盧氏氣惱道,“幾個孩子?被他害成什?么樣,他有什?么臉過?來?”

    “我要當面?問問他,當年?二姐病終之事。”

    俞慎微姐弟三?人聞言立即緊張起來,齊齊看向俞綸。

    俞氏被高明進下毒害死之事,這么多年?他們姐弟緘口不言,未向俞綸夫婦提一個字,就是怕他們受不得刺激。

    俞慎微勸道:“爹有什?么想知道問女兒就是,屆時是小言大喜之日,莫惹傷心。”

    俞綸望著幾個孩子?,當年?微兒年?紀最大,也不過?未滿十二歲,另外幾個孩子?更年?幼,更是什?么都不懂。

    荀家姑娘嫁給施長生后,常給他調理身體,他也借此向荀藥塵詢問醫藥上的事。為了自己養病養身子?,這些年?他看過?不少醫藥方面?的書,對此有些了解。

    加之以前從幾個孩子?口中得知當年?二姐病情?和醫治之事,他總覺得二姐水土不服有些蹊蹺。二姐身體一向很好?,京城非煙瘴之地,非極寒極暑環境惡劣之地,與寧州水土非天差地別,二姐怎會因?水土不服病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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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這副身子?來京中都無礙,二姐豈會病倒?

    幾個孩子?當年?年?幼不會朝此事上想,這些年?也不會深究此事,他也不想幾個孩子?知曉可能的殘忍真?相。

    但是他要弄清楚,否則他對不起二姐在天之靈。

    他對幾個孩子?道:“他既然是替你們生母來觀小言大婚,爹自是要問此事。你們無需擔憂爹,爹知道輕重。這么多年?了,爹能承受得住。何況,他要來,你們也攔不住。”

    俞慎微還想再勸,李幀輕輕拉了下妻子?,道:“不為母親的事,爹這些年?也定有許多話?想問高大人,我們安排好?便是。”

    俞慎微略略猶豫,十數年?,對于爹來說,他早就一肚子?怨恨,見?一見?高大人也好?,否則這怨恨都沒有發泄口,一直藏在心中,于養身子?不利-

    俞慎思見?眾人為此事心情?低落,便給眾人說了個好?消息:“二哥來信說,他過?幾日抵京,能趕得及參加大哥婚禮。快一年?未見?二哥,倒是挺想他。”

    坐在一旁一直默默吃東西的小久兒此時興奮地道:“小久也想二叔叔了,二叔叔是不是也要娶二嬸嬸?”

    “快了。”俞慎思笑著戳了下小家伙白嫩的臉蛋。

    “小叔叔呢?”

    俞慎思立即捏了下多嘴的小家伙,“小叔叔還早著呢!”

    盧氏卻道:“你也不小了,哪里還早?你大哥成婚后,你的親事也要盡快定下來,不能如你大哥一般拖這么多年?。”

    俞慎思知曉,自他高中會元已經有不少媒人登門,被欽點狀元后,更是每天媒人不斷。

    俞慎微姐弟二人在這個時代已經算晚婚晚育了,他們皆有因?由,自己是家中最小的一個,如今長輩又在,似乎沒什?么借口可以找。

    “至少得孩兒加冠,二哥成婚之后。”

    “也該提前相看起來。”

    “也……不用那么急,待孩兒入仕兩年?,一切穩定下來也不遲。如今朝中對清田納稅之策爭論不休,孩兒不幸卷在其中,不宜談論婚事。”說著桌下的腳踢了踢身邊俞慎言求助。

    俞慎言附和,并順

    勢轉開話?題,討論他成親的各項事宜。

    第106章 第 106 章

    不可不說李幀雖然只見過高明進一面, 卻?是比他們姐弟更了解高明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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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俞慎思回戶部,高明進并未有提責罰之?事,倒是苗侍郎瞧見他過來, 露出詫異,以為新?策有什么大的變動?。

    俞慎思朝堂中瞥了眼,笑著?對苗侍郎道:“諸位大人商議多日定下的策略必然是周全的。下官是聽聞這幾日朝中之?事, 過來問問有何能效力之?處。”

    苗侍郎從他眼神中瞧出來, 這是沖著?高侍郎過來。

    這幾日高侍郎在朝中備受朝臣口?誅筆伐, 因此?事, 參他的折子堆滿御案,心情的確略顯沉悶。

    苗侍郎嘿嘿地笑著?, 肥胖的手?在俞慎思后背拍了拍,說道:“你?真有心。”-

    高明進坐在圈椅里, 閉目揉著?太陽穴,滿臉疲憊,精神頹靡, 幾日來人也消瘦一圈。

    從下朝回來人就這么坐著?了。

    他是戶部侍郎,陛下看重,有郭家依靠,尚且如?此?。若是當初是他獻策,此?事流露出去, 他恐性命都難保。

    俞慎思瞥了眼旁邊茶幾上?茶壺, 倒了杯端過去,放在他手?邊。

    高明進抬眼瞧見他,泄了口?氣。

    “高大人可有想過趕狗入窮巷, 必遭其噬。”

    高明進坐直身?子,端過茶盞飲了口?, 望著?面前少年?的眉眼,如?此?秀氣,和他生母真的太像了。看到他,總是讓他想起亡妻。

    少年?此?時眼中沒有憤怒,沒有怨恨,只是疑惑不解。

    俞慎思也看到高明進的眸中,沒有平日冰冷和嚴厲,此?時眼神復雜,充斥太多情緒。

    “你?還愿意主動?端杯茶來。”高明進收回視線。

    “這杯茶并不是因為你?是戶部侍郎,更不是因為你?是長輩,只為了你?所獻之?策。”

    高明進自嘲一笑,又飲了一口?茶,沉默未言。

    半晌后,道:“明日起不必過來上?值。”起身?出門去-

    清田納稅之?策在朝堂沸沸揚揚議論多日,皇帝每日面對臣子不絕于耳的反對之?聲,看著?堆如?山的折子,有的反對此?策,有的彈劾高明進。他心煩意燥。

    本就清瘦的身?骨,幾日來又見消瘦,精神也略顯頹靡,眉眼間?全是怒色。

    終于在一日早朝時,皇帝情緒爆發,一人駁斥百官,將朝臣們一頓斥罵。

    “爾等口?口?聲聲說為朝廷,為了朕。朝廷需要銀糧,你?們給?朕想出什么法子?太平天下,賣兒鬻女,易子相食屢見不鮮,爾等閉目塞聽,有何顏面寫這些折子!”

    皇帝將手?中折子狠狠砸向反對的朝臣。

    怒氣讓皇帝本來清瘦蒼白的面色漲得通紅,胸腔劇烈起伏,雙目充滿殺氣,指著?百官繼續喝罵:“天下百姓奉養爾等,爾等靡費奢侈,上?不思報效朝廷,下不思安撫黎民……

    此?策已定!若再有出言阻攔者,以阻撓國策罪論,交靖衛司!”

    皇帝怒目掃過滿殿匍匐的朝臣,甩袖離去-

    散朝后,不少朝臣如?釋重負,有的三三兩兩交談,無奈搖頭,滿目愁緒,有的沒精打采……

    瞥見高明進,不少朝臣們投去憤怒如?刀的眼神,有的直接過來指著?他斥罵。

    “這是要天下大亂!你?高明進要做千古罪人!”

    高明進眉頭緊鎖,微微昂首看天,天色陰沉,看著?是要落一場雨。

    他長長嘆息,罪人還是功臣,都是身?后事-

    此?策定下先在江原、南安兩省試行,令戶部拿出具體實施方略下發。與此?同時,任兵部右侍郎秦耀先為南安總督。

    高明進從勤德殿出來,天色愈加陰沉灰暗。走?到丹陛之?下見到太子匆匆過來,似有急事回稟。

    他猜到所謂何事,施禮后,勸道:“殿下若是為了安南總督之?事,還是莫開口?了。”

    太子頓住步子,回頭瞥了眼他,“高侍郎此?話何意?”

    高明進朝大殿望了眼,又看了眼跟著?太子過來的侍從,請太子借一步到旁邊說話。

    太子對高明進此?人不喜,但此?事他還是想聽聽對方想說什么,朝旁邊走?去幾步。

    高明進回稟:“年?前秦大人上?書東南沿海軍務之?策,陛下稱贊,殿下可還記得。”

    太子稍稍頓了下,頓時明白對方之?意。

    秦耀先早就盯著?南安省總督的位置,這次清田納稅之?策,他從一開始就保持中立的態度,直到后面才表現支持。

    他是郭閣老的學生,不便和郭閣老唱反調,在一眾反對聲中,沉默便能讓陛下記住。然后衡王順水推舟推薦此?人,賣個人情。

    “南安省情況復雜,此?人實非良選。”太子憤憤道。

    高明進耐心地勸道:“殿下認為非良選是因秦大人奢靡揮霍,善用權術。但秦大人有軍事之?才,治理一方之?能。相較這些,陛下眼下更看重秦大人才干。如今旨意已下,殿下也沒有更好的人選,還是莫覲見為上。陛下今日動?怒,殿下也不該此?時過去。”

    太子朝高明進打量了眼,造船場和獻策二事,讓他對高明進此?人雖未懷恨在心,卻?也十分不喜。

    此?人平素極少插手?這種事,今日竟與他說此?。

    再聯想到最近的事情,他和郭閣老之?間?鬧得不愉快,加之?去年?造船場的事,衡王應該把他當成他的人。

    他抬頭朝大殿望了眼,回頭冷笑問:“高侍郎這是向孤示好嗎?”

    高明進默了幾息,笑道:“臣不敢,臣現在千夫所指,豈敢連累殿下。”

    太子重新?打量高明進,此?人可惡是可惡,但此?事不可否認他亦有功勞。待國策推行后,他恐怕要遭天下官紳士子咒罵,對他恨之?入骨。

    同樣被罵被恨的,還有陛下。

    此?時起風,天上?黑云流動?翻卷,二人抬頭望向云,這是要下一場雨。太子又望了眼宮殿,終是沒有過去,轉身?對侍從道:“回宮。”-

    不過片刻,雨滴便噼噼啪啪落下,砸在青石地面上?,迸濺。

    雨越下越大。

    俞慎思聽聞清田納稅之?策在江原和南安兩省推行的消息,便去找李幀。

    沿著?走?廊來到李幀的書房,見到小久兒站在門前廊下看雨,小臉滿是委屈。

    “身?上?潲雨打濕了,快進書房。”俞慎思撫著?小家伙要進門,小家伙躲開他的手?,挪開一步站著?不進去,委屈巴巴地道:“爹爹罰小久觀雨。”

    俞慎思不明何意,進門見到李幀在書寫什么,問:“姐夫,久兒犯什么錯了,身?上?都被雨星打濕了,會著?涼的,讓他進來。”

    李幀朝書案上?示意。

    俞慎思拿起來一瞧,是窗課,歪歪扭扭的字跡,是小久兒親筆沒錯了。

    只見紙上?寫著?:一滴一滴又一滴,兩滴三滴四五滴,六滴七滴□□滴,落入旱田無處覓。

    俞慎思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久兒大才啊!”然后和李幀理論,“姐夫,久兒這首詩寫得還是很不錯的,觀察細致,聯系實際,聯想豐富。你?看這第一句,一滴一滴又一滴,剛剛落雨的時候可不就是一滴一滴噼啪而下,隨后雨點越來越密。這最后一句更妙,久旱逢甘霖畫面體現淋漓盡致。”

    李幀白他一眼,這時小久兒趴在門邊探著?腦袋道:“小叔叔是狀元,天下讀書最好的人。小叔叔都說小久的詩寫得好,肯定是好的。爹爹可不可以不要罰小久了。”

    “明日能再寫一首嗎?”

    “能!”

    “進來吧!”

    小家伙立即跨過門檻,開心地跑向俞慎思,抱著?俞慎思道:“謝謝小叔叔,爹爹都不懂詩。”@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俞慎思撫著?小家伙頭道:“你?爹爹不懂詩,就娶不到你?娘了。你?爹爹的文?采可不比小叔叔差。”

    李幀見兒子身?上?衣衫大半被雨水打濕,起身?過去摸了把兒子小手?,還不算涼,便叫小廝進來,將小家伙帶回去換身?干凈衣衫,給?他喝碗驅寒的湯茶-

    俞慎思和李幀說朝中傳出來的消息。這件事情朝廷爭論不休,他以為還要再爭論一段時日,最后呈現的結果是太子和高明進堅持推行改革。

    卻?未想最后是皇帝力排眾議,不僅如?此?,這次土地賦稅改革,高明進獻策,皇帝推行,太子只是作?為一個支持者,被弱化掉。

    官紳士子恨著?皇帝,罵著?高明進,太子避過風雨。

    李幀感嘆道:“陛下心系天下百姓,但是那些官紳可不顧,他們只顧著?自己家的倉庫腰包,地方上?推行起來沒那么容易,必然阻礙重重。最后能不能推行下去還是未知數。”

    又道:“秦耀先秦侍郎此?人,是位能臣,但不是清官。這項國策試行,容不得半點錯。若是試行失敗,這項國策就廢了。不知陛下擢他為南安省總督是何意。”

    俞慎思沉思俄頃,道:“他是郭閣老的學生,是郭閣老的人,也就是衡王的人。趙家在南安省。但趙家這么多年?遠離朝堂,不參與任何權爭,驅逐倭寇又有功朝廷,陛下不會動?趙家。”

    李幀道:“不會動?,也會牽制。”

    俞慎思又琢磨一陣,覺得這件事沒有這么簡單。@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不過趙二公子就在京中,肯定也聽到了這個消息,他對兩邊的消息熟悉,應該會提醒父兄-

    這場雨來勢兇猛去得也快,天黑前已經停了。

    次日是個大晴天,清早醒來,天地被洗凈一般,空氣清新?,沁人心脾。

    昨日天氣不好,俞宅沒有不知,如?今雨過天晴,俞宅內的下人以及外面請來的跑腿幫閑全都忙起來。家中人對京中的婚嫁風俗不太懂,特意請本地人指點,依著?京中習俗布置。

    對方是高門千金,俞家樣樣都按照能力范圍內最好的安排,萬不能讓趙家和賓客覺得他們輕慢趙家姑娘。

    俞慎言提前告假,這幾日也忙得團團轉,生怕那樣準備得不妥當。

    盧氏和俞慎微安排好,他還要再過目一遍。

    大婚當日,俞慎言天未亮便起來準備。

    俞慎思隨著?俞綸夫婦迎接賓朋,俞慎微和李幀忙著?其他事宜,施長生夫婦借著?生意上?的事,前日也從安州過來。

    午前便有賓客至,來的是在國子監讀書的聞雷。因為在俞宅住了小半年?,加之?他性子靈活,和俞家的人都熟悉,進門不用俞慎思招待,“你?忙你?的,我找奉義?去。”

    夏寸守一直住在俞宅,準備這幾日回鄉,逢宅中大喜便多留幾日。

    緊接著?來的便是程宣,他也是宅中常客,這次俞慎言大婚,很多事還是他請人幫忙。

    俞家在京中無甚親戚,來的都是俞慎言的同僚和朋友、同窗,還有寧州同鄉熟人,如?宗承良兄弟、鐘熠、唐子豐等。其他有一些是看好他們兄弟以后仕途,想提前結交主動?過來。

    賓客已經到了大半,俞慎思見俞綸有點疲累,請盧氏扶著?先去休息,今日大喜之?日,他萬不能累倒。

    盧氏見幼子待人接物已經成熟,也放心交給?他,扶丈夫朝里院去,見到李幀,還是讓他到門前接待。

    俞慎思見到李幀,道:“二哥這會兒還沒過來,他前些天來信說,能趕在大哥成婚前抵京,不知路上?遇到什么事耽擱了。”

    李幀這兩日也在等高暉,勸道:“不用擔心他,大概前兩日下雨延誤。”

    “希望如?此?。”

    正說這話,見到遠處前后兩駕馬車駛過來。

    行在前面的是蘇夫子的馬車,后面是高家馬車。

    第107章 第 107 章

    兩輛馬車在俞宅門前街道緩緩停下, 俞慎思已經迎上前去,攙扶蘇夫子下車。

    “學生這兩日忙著兄長的事,未有過去看望夫子, 夫子身子可好些了?”俞慎思關心問?。

    蘇夫子年過半百,兩鬢已斑白,身體不及在臨水縣時硬朗, 前幾日落雨受了寒, 聽聞不太利索。

    “無礙。”蘇夫子道, 站穩腳后回頭朝后面望去。

    俞慎思這才順著蘇夫子的目光望向同樣走下馬車的高明進。高明進今日一襲深藍色圓領袍, 襯得人沉穩安靜。相比身著官服時的威嚴,今日倒是顯得溫和些。

    李幀了解俞慎思脾氣, 本?就心中有恨,在戶部時又天天面對高明進, 被氣得夠嗆,哪里待見他。

    但?來者是客,在外人瞧來, 高明進不僅是戶部侍郎,還是長輩。今日過來參加喜宴,本?就是以?長輩的身份,更?不能失了禮數。

    李幀走過去施了晚輩禮問?安。

    高明進瞥了眼李幀,比思兒穩重, 沉得住氣。他又望向前方的俞慎思, 少年人面上露出不高興。

    今日是兄長大?婚,門前還有別?的賓朋和街坊鄰里,俞慎思慢慢收斂起情緒, 問?了聲安。

    高明進慈愛地點頭應了聲。

    蘇夫子雖是外人,卻知曉他們之間恩怨。此時抱拳客氣地笑道:“高大?人, 久違了。”

    高明進走過去抱拳回禮,“蘇兄,別?來無恙?”

    “托高大?人的福,一切安好。”

    兩位老熟人寒暄幾句,在一群人的簇擁下并肩朝宅門去。

    高家隨從捧著禮盒遞給一旁俞家管事,管事打開紅貼后,忙望向李幀和俞慎思,沒有報貼單上賀禮。

    李幀余光瞥見管事求助的眼神,再?望向高家隨從,手中捧著一個三尺長半寸寬高的禮盒,大?致猜到里面是什么,示意收下。

    管事這才報賀禮:“戶部侍郎高大?人賀字畫《八寶福祿圖》一幅,禮金銀百兩。”@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聽到此,李幀和俞慎思相視一眼。當年俞慎思十二歲生辰,高明進送來的賀禮就是價值不菲的古玉鏤空長命鎖。如今俞慎言大?婚,賀禮絕不會比俞慎思小小生辰少,高明進貼的禮金不高,那么價值就在這幅《八寶福祿圖》上。

    二人對字畫尚算了解一些,均沒有聽過此畫,應該不是出自古今名家之手。

    俞慎思求助地望向蘇夫子,蘇夫子出身出香門第,又曾是翰林學士,見多識廣。然蘇夫子沉默未言,顯然亦未有聽聞。

    年初二月,他生辰時,高明進便派人送字畫過來,其意便是讓他務必收下,最后被他退回去,這次又送字畫。

    是不是上一次的那幅不知,但?如此堅持,讓他更?加懷疑此畫有貓膩。

    他瞧著高明進的神色,溫和的笑著,如平常一般。

    他素來也善于偽裝。

    如今周圍皆是賓客,不是細究此事的時候。

    他牽強笑著朝高明進拱手道:“高大?人破費了。”

    “你大?哥大?婚,一份薄禮而已,圖個吉祥寓意。”

    “多謝高大?人。”-

    幾人正準備跨進門檻,街道上傳來一聲高喊。眾人紛紛駐足望去。只見一位二十出頭年紀的年輕人縱馬奔來。動作利索地勒住韁繩跳下馬,笑著小跑幾步過來。

    經過高家馬車,瞥了眼。

    走到跟前向二位長輩問?安,玩世不恭地笑著揶揄:“爹帶這么幾個人就敢出門?孩兒在回來的路上就聽到爹的事跡,一路上都在替爹的安危擔心。爹沒遇歹人行刺吧?

    今日大?哥婚宴,人多眼雜,爹過來是不是太不將自己的安危當回事了?若是有個閃失,豈不是連累舅舅一家?不如回府安歇,孩兒代爹來觀禮。”

    高暉一通話?句句關心,句句挖苦。眾人聞言個個面露異樣。院子里走到門前迎接二人的賓客也露出幾分尷尬,紛紛看向高明進,想看他的反應。

    新?策是高明進提出,是陛下力挺堅決實?施,不少人敢怒不敢言。聽到高明進被自己兒子這么揶揄,心里還是暢快的。

    俞慎思含笑望向高暉,這話?說出了他的心聲。

    高明進斂起笑容,沉著臉長者口吻教訓:“冒冒失失,成何體統!不知今日什么日子,怎么穿成這樣!有沒有規矩?”直接忽略兒子的話?,挑著兒子的錯處教訓。

    言辭雖嚴厲卻并未動怒。

    高暉今日一身暗色長衫,胸前、衣袖和衣擺好幾處沾染污穢,頭發是用?布帶隨意捆綁,鬢角還有幾根頭發散著,好似與人剛打過一架似的。因為趕路趕得急,額上還有汗珠滾落。

    的確不成體統,有失身份。

    高暉什么性子別?人不知道,俞慎思和李幀最清楚。高明進如今一身麻煩還來參加俞慎言的喜宴,無疑會連累俞家,高暉豈會善罷甘休。

    為免大?喜日子鬧出事,李幀忙接著高明進的話?對俞慎思吩咐:“請你兄長去換身衣裳。”

    高暉低頭看了眼自己,是有幾分狼狽,冷笑著對高明進道:“那孩兒換過衣衫再?到跟前侍候,

    孩兒還有不少話?與爹說呢!”

    高明進面色溫和,溫聲道:“快去吧!”

    外人瞧來儼然一個包容兒子的慈父形象-

    高暉與俞慎思離開,避開人后氣急問?:“他怎么來了?又想干什么?”

    俞慎思也想知道高明進又想唱哪一出。在戶部那些天,但?凡腦子好使的人,都能瞧得出他們的關系并不如外面傳言那般親厚,高明進還是一貫作風。這人腦回路和正常人不一樣,他也猜不透他想要?干什么。

    “待會兒二哥盯著點。”

    “我?知曉,大?哥呢?已經去趙家接親了?”

    “是。”俞慎思見他狼狽模樣,關心問?,“你怎么今日才入京?來信不是說可以?提前幾日嗎?出了何事?”@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沒事。”高暉笑呵呵地拍了下幼弟的肩頭,轉開話?題,問?及新?政之事。

    他在安州就聽說了此事,具體不太清楚。

    俞慎思看得出高暉在遮掩遲來之事,現在也不便細問?。也簡單和他說了新?政的大?概。

    到自己房中,讓人找來一套干凈衣裳。

    二人身高差不多,但?他比高暉清瘦些。平素他穿著寬松的衣衫,套在高暉的身上倒是正合身-

    兄弟二人出了房門朝正堂去,穿過走廊遇到俞慎微攙扶盧氏,二人臉色皆難看。

    剛剛見到高明進,母女二人心里升起怒火。盧氏是藏不住情緒的人,容易激動,怕在賓客面前失禮,壞了兒子的婚宴。俞慎微也怕自己面對高明進久了,會情緒失控,便借口出來避開高明進。

    高暉見他們如此,怒氣也升了起來,“舅母和大?姐先歇息會兒,別?為了他氣壞身子,今日是大?哥大?喜之日,不能出了差錯。我?去正堂那邊看著些。”快步離開。

    俞慎微喚住他,提醒道:“不許沖動。”

    “我?知曉。”

    俞慎微回頭吩咐幼弟去招待其他賓客,不能因為高明進這個不速之客而怠慢了其他客人,她?陪著盧氏到房中歇一歇-

    正堂中,除了俞綸和高明進、蘇夫子,還有李幀、鐘熠和兩位翰林官員作陪。眾人正說著這樁婚事,郎才女貌,佳偶天成,本?該歡聲笑語,堂內卻略顯嚴肅。

    俞綸的面上雖見笑容,眼中卻沒有多少歡喜,笑容很牽強。

    高暉進門后,笑著沖眾人施禮,走到高明進的身側侍立,關心地詢問?俞綸這二年身體狀況,然后問?及家中人情況,長兄和趙姑娘親事,最后又說到幼弟高中狀元之事。

    一連串輕松的話?題,因著他本?就貪玩的性子,說話?風趣些,氣氛很快緩和許多,眾人漸漸開始談論起俞慎言和俞慎思兄弟二人,氣氛沒剛剛那么冷清。但?因著高明進在,說話?謹慎。

    高暉不想高明進在此破壞氛圍,道:“爹,孩兒有件事,可否借一步說話??”

    高明進知道他用?意,說道:“待回府再?說。”

    高暉俯身在高明進的耳邊低語幾句,高明進面色未變,偏頭看著兒子上下掃了一眼,目光又驚又怒。

    高暉笑道:“還請爹移步。”

    高明進略遲疑,對俞綸和蘇夫子道了聲失陪,起身出去,高暉忙跟去。

    高明進離開,俞綸的氣才稍順些,笑容真誠不少-

    今日俞宅中來來往往人比較多,兩人來到相對安靜的東側跨院,此處賓客和幫閑等人不過來。

    步入一座小亭中,高暉環顧一圈,沒有他人,也便無剛剛恭敬的姿態,冷笑著道:“爹下手可真夠狠,孩兒差點命都不保。這是覺得孩兒沒有利用?價值,還是覺得孩兒壞了你的事,要?殺之后快?”

    高明進盯著他又打量幾眼,氣息平穩,舉止如常,并未有重傷在身。

    難怪他剛剛那般模樣,一見面就提歹人刺殺。

    “放肆!”高明進命令,“將具體情況說來。”走到小桌邊坐下。

    高暉譏笑問?:“爹是想回顧下哪里出了紕漏,下次殺孩兒的時候做到毫無破綻?”

    高明進面上已有怒色,“你已不是一次胡言亂語,為父是往日對你太縱容,才讓你養成這般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惹來禍事!到底怎么回事?可知何人?”

    高暉內心知曉不會是高明進,他是高明進牽制俞家的籌碼,豈會殺他。若他真死了,俞家對他恨意更?深又沒有任何顧忌,不會如現在這般忍著他,會徹底和他撕破臉,對他不留余地地報復。@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留著他,俞家投鼠忌器,不敢亂來。

    高明進豈會丟了這么好的一顆棋子。

    他也不再?玩笑,“孩兒若是知曉,自己就去解決此事了。孩兒是來問?問?爹,到底得罪了什么人,對方要?取孩兒性命。”

    說著又覺得刺殺他這件事很可笑,伸手用?力折斷一根伸進亭中的樹枝,一邊揪著枝條上樹葉一邊諷刺道:“他們也是蠢,不提前調查清楚,我?在高大?人心目中有什么分量,殺了我?,高大?人一滴眼淚都不回掉。他們應該去殺高昀和高曄才對。”

    “休得胡言!”高明進冷靜道,“你去年在造船場胡鬧一場,得罪的人還少?”

    “那件事知曉真相的只有你和太子,連唐家的人都不知是我?,你是懷疑太子對我?下殺手?”高暉輕蔑一笑,搖頭道,“太子真想要?我?性命,千萬種法子,不會派人暗殺。而且殺我?這個小小的提舉,太子又豈會失手?依我?看多半是爹的仇家。”

    高明進捏著手指沉著目光思忖片刻,不知想到什么,眼神忽然變得狠厲。二十多年高暉從沒見過高明進如此眼神,像嗜血的野獸,頓時心頭收緊竟生出幾許畏懼。

    這時外面響起鑼鼓鞭炮聲,是迎親的隊伍回來。

    高明進抬眼,眼中的狠厲瞬間掩去,遲疑了下站起身道:“此事回府再?說。”抬步走出亭子去觀禮。

    第108章 第 108 章

    與?剛剛父子二人沉重的談話相比, 俞宅門前卻熱鬧非凡,鑼鼓嗩吶喜樂震天,街坊鄰里全都圍過來看熱鬧沾喜氣。

    散坐各處的賓朋也都起身上前觀禮。

    俞慎言一身鮮亮奪目紅色新郎喜服, 頭戴新郎帽,氣宇軒昂。人逢喜事精神爽,氣色紅潤, 臉上的笑容一直沒有?停過。這么多年?, 還是他第?一次這么高興。

    陪他去迎親的是程宣和一位排云書院交好的同窗。京中娶親的規矩繁多, 二人見俞慎言激動得總是手足無措, 沒少在旁邊提醒。

    趙家?送嫁的是趙二公子趙平,牽著妹妹的手交給俞慎言, 祝福幾句后,囑托他:“我代家?父家?母將妹妹交給你, 以后若是讓小妹受了委屈,我拳頭可不饒你。”

    俞慎言牽著趙寧兒的手,鄭重地道:“二兄盡可安心, 也請二兄代為轉告岳父岳母大人,慎言既娶寧兒,此生便?以命護她。”

    趙平認可地點點頭,“好。”轉頭又小聲提點幾句妹妹,以后就?是俞家?媳, 凡事以夫家?為先, 孝順公婆,與?夫家?和睦相處之類的話。這都是白家?長?輩交代過的,他又復述一遍。

    疼了這么

    多年?的妹妹, 心中太多擔憂不舍。

    蓋頭下的趙寧兒聲音略帶幾分哽咽,“寧兒都記下了。”

    媒人此時?催促, 不能誤了吉時?,趙平心中惆悵,面上還是笑著道:“二哥只?能送你到此處,二哥祝你們琴瑟和鳴,白首同心。”

    “多謝二哥。”

    “多謝二兄。”-

    隨著喜樂聲再次奏響,俞慎言牽著趙寧兒跨過門檻,步入俞家?大門。

    俞慎思站在正堂前望向走來的二人,俞慎言動作小心謹慎,步履緩慢,生怕趙寧兒腳下絆著。他不自覺腦海里想象了下自己將來成親的畫面。

    如今俞慎言娶了趙將軍的女兒,要有?更多人盯著他的親事了。

    正胡亂想著,高暉從身后拍了下他,手臂順勢摟著他脖子笑道:“我聽聞大嫂武功了得,以后鬧別扭,大嫂會不會一腳把大哥從房中踹出來。”

    俞慎思白他一眼,胳肘不輕不重搗他胸口,“大喜之日你能說點好的嗎?你以為大哥是你呢?你和沈姑娘的親事你準備怎么辦?你的婚事是高大人手里的籌碼,他不會這么輕易讓你如愿。”

    高暉朝堂內觀禮的高明進望了眼,高明進的目光正落在俞慎言的身上。

    他壞笑著對幼弟道:“也不見得。再者說,我需要他同意?嗎?”

    “你準備和沈姑娘私奔?”俞慎思剜他一眼,他也的確能夠干得出來,當年?就?瞞著高明進跟著沈家?下南洋。

    高暉嘿嘿笑道:“放心!二哥絕對會名正言順將你沈姐姐娶進門的。”

    “你有?辦法讓高大人同意??”

    “正在想呢!”-

    俞慎言牽著趙寧兒步入正堂,隨著司儀的唱聲依著流程拜堂。

    開宴后,俞慎思步入正堂去招呼,卻不見俞綸和高明進。李幀給他使了個眼色,他當即明白,轉身朝園子去。園門前有?小廝依著吩咐在候著。

    俞慎思走進去,隔著數十步見到俞綸和高明進沿著游廊走到轉角亭中。

    十數年?,俞綸心中積攢太多怨恨,有?許多話想問高明進,他沒有?過去,站在游廊盡頭守著。

    二人也都瞥見他,因?為相隔比較遠,便?沒太在意?。

    高明進在亭中坐下,滿面惆悵地道:“歲月不饒人,一別十數年?,再見都已兩鬢生白發。這些年?,幾個孩子在你們膝下養得很好,個個出類拔萃,你二姐在天有?靈瞧見也能安息了。”

    俞綸冷笑一聲,撐著桌子在對面坐下來,道:“還要多謝高大人當年?將幾個孩子過繼給俞家?,否則幾個孩子還真不見得會平安長?大,會有?今日作為。”

    高明進見俞綸動作僵硬,打量俞綸,身形消瘦,面色蒼白,略顯疲憊,有?種大病初愈之態。

    這個內弟娘胎里帶出來的病弱身骨。記憶中,身子極差,常年?一副病容,很多時?候臥病在床。如今年?紀大了卻比當年?好許多。

    看來這些年?他養著幾個孩子,幾個孩子也在養著他。

    他感嘆道:“該是我謝你,辛苦將他們養大。”

    俞綸斜他一眼,揚聲義正辭嚴地道:“他們姓俞,是我俞家?的兒女,記在我俞氏族譜上,是我俞綸的孩子。高大人這謝從何說起?我們寧州的風俗,出繼不認父,高大人離鄉多年?是不是忘了?”

    高明進沉默幾息,余光瞥了眼游廊盡頭的少年?,少年?目不斜視地盯著這邊,好似一個獵手。

    他微微點了點頭,“是,便當是我替你二姐謝你。”

    “高大人提起二姐,我也想問高大人一事,當年?二姐是怎么病逝的。上京的時?候她還是好好的大活人,不足半載,回?鄉卻是一具白骨。”想到苦命的二姐,俞綸不受控制眼眶紅了一圈。

    連二姐最后一面都沒有?見到,成了他最大遺憾。

    高明進暗暗嘆了聲,微微垂著視線,手中擺著腰間玉佩上的穗子,面色凝重,身形也稍稍癱著沒了精神氣,渾身籠罩悲痛憂傷情緒。

    許久后,聲音低沉地自責道:“是我沒有?照顧好你二姐,當年?進京路上讓她染了風寒,一直沒有?大好,入京后又遇水土不服,病情加重。

    大夫說不算什么大病,多注意?飲食養一養過些天適應了就?沒事了,我便?信了。”

    說著眼中濕潤,聲音也帶著一絲哽咽,“若是當年我不是自私地要留她在身邊,能夠早點送她回?鄉,也許她病就?能好,也不會害了她性命。是我愧對你二姐,愧對幾個孩子,也愧對你們俞家?。”

    說完眼中淚光閃動,微微昂首望著亭外的幾株樹木,努力咽下欲奪眶而出的眼淚。

    俞綸看著他傷心模樣無動于衷,若當年?,他必然信其真的對二姐情深義重。然十數年?聽了見了他太多的手段,知道面前人的虛偽,他豈能還信面前人的悔過之言。

    “你若真的心中有?愧,這么多年?又如何會那么待幾個孩子?不過是在你高明進的眼中,骨肉尚不及富貴權勢重要罷了。”

    高明進自嘲一笑,沉默半晌后,微微搖頭,悵惘嘆道:“富貴如云煙,權勢似流水,骨肉……也早已疏離。”

    他轉頭望向俞綸,神色落寞又無奈,“一念貪欲起,此身不由己。我的確傷了幾個孩子的心,如今悔之晚矣,想彌補也無機會。此后也不指望他們能原諒我這個生父,唯愿他們平順。”說完又是一聲哀嘆。

    話說得好聽,若真的想彌補,幾個月前就?不會想著害思兒,今日也不該來參加言兒大婚。

    一邊向幾個孩子示好,一邊背地里坑害。@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他怒道:“幾個孩子這么多年?所有?的不順,受的所有?苦,遭的所有?罪,都是你相逼。”

    說完氣息不順輕咳了兩聲。

    最近幾日籌辦長?子大婚,今日又勞累,這一動怒,身子有?些撐不住。

    俞慎思隔得有?段距離,聽不到談話聲,也未聽到咳聲,但見到俞綸掩口身子微弓的動作,知曉身子不適,忙疾步走過去。

    “爹怎么樣?”扶住俞綸,幫他順氣。

    “沒事,有?些累了而已。”

    “孩兒扶您回?去休息。”扶俞綸起身后,望向高明進冷冷地道,“家?父不便?相陪,高大人自便?。”攙扶俞綸離開。

    俞綸走了兩步后,頓住,回?頭對還坐在桌邊的高明進道:“你若還有?幾分良心,就?好好待小暉。”轉身沿著游廊回?走。

    高明進望著二人緩緩走出游廊,消失在園子一角,起身望向周圍景色,站了許久,天色漸漸暗下來,才緩步離開。

    走到園門轉角處,兩個孩子拉著手嬉笑著跑過來,撞到他身上,他伸手一把撈住要摔倒的孩子。

    小久揉著撞疼的額頭,站穩腳抬頭望著高明進,愣了一瞬,作揖道:“小久失禮冒犯貴客,請見諒。”身邊的小女孩比小久還小一些,不太懂禮數,學著小久的模樣施禮。

    高明進看著丁點兒的孩子這么知禮懂規矩,憐愛地撫了下小家?伙的頭,看著那張和俞慎微幼時?幾分相似的臉蛋,猜到是俞慎微和李幀的兒子,笑著提醒:“慢點兒。”

    “是。”-

    宴席已經散去,俞慎言在門前送賓客,見到高明進慢步走來,笑容慢慢收起,抱拳道:“多謝高大人來賀,恕下官不遠送。”

    高明進朝俞慎言打量幾眼,面頰被酒水熏得微紅,在燈火和一身紅衣的映照下略顯醉意?。@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聽聞史館那邊西北各部?史已經編修得差不多了。”

    忽然提到公務之事,俞慎言一時?反應不及,不知其何意?,如實?答道:“是。”

    高明進點頭低沉應了聲,對高暉吩咐一句明日回?府,便?邁步跨出門檻。

    高家?馬車行遠,高暉道:“他這意?思,是又想阻大哥你的仕途?”

    俞慎言隱隱察覺高明進是這個意?思。西北各部?史編修完成,他的確是要挪個位置,這六年?中每逢考課他都是一等,不出意?外自是要升一升,即便?品階不升平調,也不會是史館這種冷板凳的地方。

    “我如今不過一個小小八品兼修,他還能阻我到什么地步?我這么多年?為官未出任何錯,考課皆一等,有?目共睹,他現在麻煩纏身,想阻攔沒那么容易。”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他什么事干不出來?大哥還是要警惕些。”

    “我知曉。”見院中還有?賓客在宴飲,便?讓二弟代為相送。

    高暉知曉他心中著急,笑著調侃道:“洞房花燭,大哥快去吧,大嫂估計都等急了,小心大嫂生氣踹你。”

    俞慎言朝他胸膛捶一拳頭,教?訓道:“我看你欠踹才是。”-

    要鬧洞房的同窗好

    友皆以為俞慎言在門前送賓客,相互商量著待會兒怎么鬧法。俞慎言已經避開他們偷偷溜至新房。

    剛準備進去,趙寧兒的幾位陪嫁婢女涌過來,堵在新房門前將他攔下,其中一位婢女雙手叉腰笑著道:“姑爺是不是忘了規矩,進新房是要答問的。”

    他還真的忘記了,京中的習俗,洞房花燭夜,新郎想進新房需要答新娘子的問,答對才能進。

    題目沒有?具體要求,詩詞歌賦,對聯燈謎皆有?,只?是增加趣味。

    這么多年?他雖鮮少吟詩作對,應對還是不成問題。

    他笑問:“娘子出的是何題?快念來吧。”

    婢女笑道:“姑爺聽好了,就?四?個字,檀州七策。”

    俞慎言聞言忍不住笑起來,趙寧兒的這新房攔門考問倒是特?別,與?詩詞歌賦毫不沾邊,這也符合她將門女兒的身份。

    檀州七策,其實?是十策,是開國?功臣信國?公在檀州時?給高-祖-皇帝平定天下的十條計策,因?高-祖皇帝僅用了七策便?平定天下,所以被稱為“檀州七策”,能考進士之人,無有?不知。

    然信國?公未待天下定便?病逝,所以另外三策便?鮮少有?人知曉。

    他研讀史書這么多年?,發現其中三策有?兩策便?是當時?平定西北之亂的計策,他將其編入史書中,這問題真是對上了他所知。

    他笑著微微提高嗓音,保證新房內的趙寧兒能夠聽到他的聲音。“娘子且聽來,第?一策,舍禹城,北渡洛河;第?二策,奪睢洪二州;第?三策……”他連最后三策也答出來。

    又笑問:“娘子可需我細說?”

    房中沒有?回?應。

    恰時?,聽到旁邊有?吵嚷人聲傳來,接著看到燈光下同窗的身影。“知簡,原來你真在這兒!好啊,還想避開我們,今日可不依你。”同窗們說笑著匆匆過來。@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俞慎言剛想回?應,恰時?面前新房的門從里面打開,還未看清楚是誰,人已經被一把拉進新房,門啪啪兩聲合上。

    第109章 第 109 章

    俞慎言被猛然的力道拉進房中, 朝前栽了兩步,手下意識去?抓拉他的人。當穩住身子?回?頭?,見到趙寧兒背靠門?上, 蓋頭?滑落到手臂處。

    其中一角竟抓在自己的手中,原來是自己胡亂抓一把,將對方蓋頭?扯下來。

    俞慎言看著滿面紅光、面容嬌媚的妻子?愣了幾瞬, 他尚未見過趙寧兒這般模樣。

    她素來給他的感覺似雪中紅梅, 明亮鮮艷, 獨傲枝頭?, 卻散著清冷之氣。此時卻好似嬌艷動人的海棠。

    這時鬧洞房的同?窗和朋友已經趕在門?前,被幾名婢女?攔著。

    “知簡, 你?太不夠意思了,我等還特意各寫了一首祝詞。開門?, 讓我們進去?念給你?和弟媳聽。”

    “正?是,我等也想一睹弟媳芳容呢!”

    同?窗朋友在門?前嚷嚷。

    趙寧兒抵在門?上,抬眼望著俞慎言, 目光幾分拒絕。俞慎言知曉她不喜有人鬧洞房,他自己也不樂意,否則不會避開他們偷偷溜過來。

    他輕輕扶開趙寧兒,趙寧兒以為他要開門?,伸手抓著他手上使了力道要攔住, 卻見俞慎言抬手將門?閂插上。

    笑著對門?外道:“諸位兄臺的好意, 我自不能辜負。祝詞既然都準備了,不如諸位在此處將祝詞吟來吧!”

    “嘿!你?不開門?還想聽祝詞,哪有這等好事?”

    此時聽到程宣的聲音, “俞兄你?這么不厚道,改日可得請我們一頓酒好好賠罪才行。”

    門?外眾人也知曉這洞房是鬧不成?了, 可不準備這么饒了俞慎言,附和程宣。

    俞慎言應道:“一定一定。”

    眾人便在新?房門?外鬧了一會兒,各自唱了祝詞便離去?-

    俞慎言牽著妻子?走到桌邊,家人已經提前準備了合巹酒。俞慎言取過一瓢酒遞給趙寧兒,說道:“一世陌路二世逢,三世回?首四世識……十世合巹為夫妻。慎言與娘子?今世能修為夫妻,已是十世姻緣。”

    趙寧兒看著面前人深情的眉眼,笑道:“我在南安聽到當地有種說法,前世恩人今世夫妻,不知前世你?我二人誰于誰有恩。”

    “自是娘子?于我有恩,今世我才能娶到娘子?,報前世恩情。”

    寧兒挑眉笑道:“也許是夫君于我有恩,我今世以身相許為報。”

    兩個人相視一笑,同?飲合巹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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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下瓢,俞慎言瞥見喜床邊站著兩個小?家伙,小?久和施長生的女?兒靜兒。兩個小?家伙瞪著兩雙大眼看著他們。小?久忽然雙手蒙上自己的眼睛,像害羞一般,咯咯笑道:“小?久祝大叔叔和大嬸嬸早生貴子?。”拉著身邊的靜兒朝房門?跑去?。

    個頭?太矮,踮著腳才勉強夠得到門?閂。

    兩個小?家伙離開,房門?再次關上,俞慎言望著面上羞澀的寧兒,笑道:“娘子?,我們是不是該洗漱休息?”-

    俞慎言那邊洞房花燭,另一間?房中俞慎思點燈熬油,對著高明進送來的那幅《八寶福祿圖》細細研究。

    所謂的福祿,就是葫蘆的諧音,取個吉祥寓意。八寶福祿,顧名思義,是八個葫蘆。

    此畫作于當朝,畫作者是個名不見經傳的人物——石鹿山人。他隨崔夫子?學畫幾年,從沒有聽過這號人物。

    此畫從用筆、用色、線條、暈染等各方面來看,都是一幅普通不能再普通的畫,甚至像個學畫不精的人所畫。毫不自夸地說,他這半吊子?也能畫出?來這樣的水準。

    他橫豎看不出?什么,又開始研究裝裱的畫布,用筆桿子?敲了敲兩軸,是實心木頭?,整幅畫沒有任何貓膩。

    高明進不會只是為了圖個吉利送這幅幾乎不值錢的畫,這不是高明進行事作風。他寧愿相信高明進送幅傳世名畫給他們來陷害,都不會相信送此地攤貨。@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他拿著畫去?找李幀,李幀剛忙完宅中的事情,也正?準備來尋他。

    李幀也沒有瞧出?什么,最后高暉也過來,全都瞧不出?端倪。

    三人散坐在房中,不同?角度盯著掛在架子?上的畫,畫周圍點燃好幾盞燭燈,愣是看不出?特殊之處。

    “他良心發現了?”高暉道,“還是知曉我們會對他送的禮不放心,故意用此來戲弄我們?”

    李幀冷笑問?:“高大人會有這閑心?”

    高暉傻笑一聲,“那還真沒有。”

    新?政的事已經讓高明進焦頭?爛額,現在他遇刺又給對方尋了一樁事,估計是閑不得。

    俞慎思盯著看了一會兒,忽然瞥見畫后面書架上自己放書信的盒子,靈光一閃,立即起身走到書案邊查看禮盒。

    裝此畫的是一個木制的盒子?,普通木料,表面沒有任何花紋雕飾,做工也不算精巧。

    高暉和李幀知道他的用意,也起身過去?。

    盒子?里墊著一塊紅綢,綢布干凈,上面沒有任何痕跡。@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盒子里里外外也都不著一筆一墨,未見夾層。

    俞慎思心里罵了句高明進,不知道耍什么陰謀詭計。

    破不了這個謎題,夜也深了,李幀讓他們不必再費心神。忙了一天,還應付了一位不速之客,所有人都身心疲累。

    “先仔細收著,以后慢慢研究。”

    俞慎思將畫重?新?收入帙袋放入禮盒內。

    高暉道:“我現在要去?一趟海州會館,我今日先行回?來,山月他們隨后,不知道到沒到京城。”

    俞慎思想起他回?來時埋汰樣子?,問?:“你?回?程耽擱幾日,是不是途中出?什么事了?”

    “沒有。這次是官道回?京,半道落雨行程慢了些而已。我走了,你?明日和舅舅他們說一聲。”拍了下幼弟的肩頭?轉身出?門?。

    俞慎思和李幀相視一眼,皆不信他所言-

    高暉出?俞宅未有去?海州會館,而是轉道去?了沈家在京的宅邸,從后角門?進去?。

    開門?的男子?見到他,稟道:“人在地下暗室

    ,什么都不說。”

    “青石怎么樣?”

    男子?尷尬地遲疑下,回?道:“罵姑爺罵一個下午了。”

    高暉隨著男子?來到一處小?院,剛進院門?就聽到陸青石的罵聲:“死瘋子?,我倒八輩子?霉認識你?,等我傷好了,我非去?大姑娘和大爺那里告你?狀不可。”

    高暉走進屋內,見到陸青石坐在榻上,一條腿上綁著繃帶平放,一邊喝著茶潤喉嚨一邊用力扇著風散熱,旁邊燭燈火苗被扇得亂躥。

    “死瘋子?!”見到高暉,陸青石將手中茶盞和折扇全都朝他砸去?。

    高暉伸手接住折扇展開,走過去?給陸青石扇風,笑嘻嘻道:“陸爺消消氣,這事也不能怪我是不是?殺手又不是我派的。”

    “不是你?所派,是不是來殺你?的?我是不是被你?連累?”陸青石要動手,高暉立即退一步避開,手中扇子?還在為陸青石扇著。

    陸青石腿腳不便,打不到人,指著高暉怒罵:“死瘋子?,我告訴你?,下次遇危險,我再救你?,我不姓陸!”

    高暉嘿嘿笑道:“這大可不必!這仇我會替你?報。”

    “你?就是我最大仇人!我真是倒霉,死瘋子?。”

    高暉將手中折扇遞給旁邊的男子?,轉身到桌邊倒了杯涼茶遞上前,“喝口?茶,消消氣。”看著陸青石已斷的左腿,笑道,“我是不是瘋子?待論?,不過,你?現在真成?瘸子?了。”

    陸青石聞言,手中茶盞再次砸過去?,高暉忙躲開,笑著調侃:“瘸子?,消消氣,我給你?報仇去?。”說著讓人照顧陸青石,自己朝地下暗室去?-

    暗室的鐵架上綁著一個二三十歲的男子?,暗棕色的衣衫破爛,其上道道鞭子?留下的血痕。

    沈山月見他回?來,和他說這邊情況,至今未有開口?。

    他瞥了眼垂頭?耷腦的男子?,輕輕拍了下沈山月手臂勸道:“夜深了,你?去?歇息,我來問?。”

    沈山月出?去?后,高暉朝男子?走了幾步,伸手拽了拽男子?身上破破爛爛的衣衫整理,扯到傷口?,男子?疼得悶哼,咬著牙忍著。

    高暉不緊不慢地笑著問?:“你?家中可還有父母兄弟妻兒?都安排好了嗎?收買你?的人能護住他們嗎?”如話家常。

    男子?微微抬頭?斜他一眼,“要殺就殺,何必廢話。”

    高暉冷笑一聲,又扯了扯男子?破爛的衣衫,疼得男子?牙關緊咬。

    “我自然要殺你?。我在猶豫,是先殺你?,還是先找到你?的家人,當著你?的面將他們全殺了,讓你?們全家地下團聚。

    或者這樣你?看行不行,我將你?做成?人彘,扔在盛天府衙門?前,或者吊在城門?口?,然后將你?人彘的畫像貼滿京城及附近各州縣鄉村,廣而告之。

    你?放心,我絕對找最好的畫師,將你?畫得栩栩如生、呼之欲出?。保證見過你?的人一眼就能瞧出?來。”說著拍了拍男子?的臉。

    男子?聞言惡狠狠地瞪著高暉,“瘋鬼!禽獸!不是人!”

    高暉哈哈大笑,“等你?死后,我會繼續尋你?的家人,尋到他們后,如法炮制。”

    男子?聞言,怒罵:“你?簡直不是人!是羅剎惡鬼!不得好死!”

    高暉氣定神閑,拍了拍對方胸脯上傷處,道:“是!我就是要告訴你?,也告訴你?的同?伙,我高暉不是人。也告訴你?效忠的主子?,我就是個羅剎,食人肉的惡鬼,得罪我,一起下地獄。

    你?思慮清楚,如果?你?對自己的主子?十分信任,覺得他定能護住你?家人讓我尋不到,你?可以咬死不招,我將你?做成?人彘就行了。大不了你?家人知曉痛不欲生一場就過去?了。

    如果?你?主子?護不住你?家人,你?也別怪我手段狠。這是你?自己選的。”

    說完回?身走到旁邊水缸前洗了洗手上的血污,對手下人吩咐:“去?準備一柄鋒利大刀,天亮之前還不招,先砍去?他一條腿。”說完轉身走出?暗室。

    “高暉!你?個禽獸!”男子?嘶吼怒罵-

    俞宅經過昨日熱鬧,次日下人早早起來收拾昨夜未收拾完的院子?。

    趙寧兒作為新?媳,次日要給公婆敬茶,俞慎思第?一次見到這位大嫂。

    五官是英氣的那種好看,眉眼間?有幾分冷清疏離,和趙平有些許相似之處。今日著一身水青色衫裙,坐在俞慎言身側,身姿筆直,認真聽著盧氏說話。

    從小?在軍中長大,多年養成?的習慣,使得她舉止動作,甚至抬頭?轉目間?都透著英颯隨性。

    俞慎言擔心趙寧兒嫁過來和家里人相處不太習慣,提前和他們透露趙寧兒的性子?喜惡。據俞慎言所言,趙寧兒性情灑脫剛烈,行事不拘小?節,干練利索。

    現在隱隱能夠瞧出?幾分-

    盧氏還是能從她的舉止中瞧出?一絲拘謹,和藹地笑著道:“我們俞家非高門?大戶,沒有太過規矩,你?以后在宅中可以隨性些,不必拘禮。”

    又道:“家中的事一直都是你?大姐在管,她還有外面的生意,你?既嫁過來,家里的事以后要辛苦你?了。”

    趙寧兒愣了下,看了眼盧氏和俞慎微,身姿又坐直幾分,忙回?道:“人各善其事,婆母和大姐持家有道,兒媳不精這些,不敢擔此任。若是婆母和大姐需要幫忙之處,兒媳盡力便是。”

    盧氏和俞慎微瞧她這果?斷回?絕的態度,不是客套,是真不愿接管,相視一眼。

    趙寧兒怕他們誤會,又解釋:“兒媳不是偷閑不愿分擔責任,是兒媳不太通這些,怕出?錯給家里惹來麻煩。若是婆母和大姐不嫌寧兒愚笨,愿意教,寧兒可以跟著學。”

    俞慎言從妻子?的眼神中瞧出?來她是不太愿意接手。但是母親和大姐也非要為難她,是真的想將這個家以后交給她。

    大姐如今不僅有繡品和絲綢上的生意,還有回?安州經營的打算,屆時家里是顧不上的。母親一直也沒有管這些。

    他笑著對妻子?,也是對母親和大姐說:“那就先跟著大姐學幾日,若是學得來則學,學不來自不能為難你?。”

    趙寧兒瞧見俞慎言的示意,明白是讓她先走個過場。她嫁過來是家里長媳,不能什么事都不管,婆母和大姐又是好心,她這么干脆就回?絕不太妥。跟著學幾日到時愿不愿意還是看她自己的意思,不愿意再推辭便說得過去?。

    她點頭?應下,“辛苦大姐教我。”-

    再說沈宅中,高暉正?和沈山月正?對著桌子?上的幾樣早點評價口?感時,下面的人過來回?話那個刺客招了。

    高暉樂道:“還真唬住了?”

    手下的人苦笑回?道:“姑爺那番話,屬下在一旁聽著都渾身雞皮疙瘩。今早屬下們大刀往那人面前一亮,將他褲管一卷,大腿用繩子?一扎,豈會不驚懼?當即就慫了。”

    “招了何人?”

    “郭家四公子?。”

    “郭順禹?”

    “是。”

    高暉輕蔑一笑,嘆了聲:“原來是老仇人啊!”說著就朝地下暗室去?,親自審問?刺客-

    從暗室出?來,高暉讓沈山月幫忙安排人手,自己去?看望陸青石。

    進門?就笑著對他說:“你?的仇人找到了。”

    陸青石翻他一眼,“是你?的仇人!”

    “都一樣。”笑著拍了下他斷了的那條腿。

    陸青石當即嚷道:“你?住手!我這條腿真被瘸了,我定把你?腿也打斷。”

    高暉聽他這一聲嚷,又故意不輕不重?拍了下對方傷腿,因為綁著固定腿的竹板,根本沒

    有打到傷腿。

    “死瘸子?,哪就那么容易瘸了,你?真瘸了,我養你?。”

    陸青石聞言也不生氣了,立即換了張笑臉,“你?別養我,你?給我每月月錢再翻十倍,我自己養自己。”

    “你?雇我吧,陸爺!”說完起身,“我先回?趟高府,打探下消息,回?來給你?報仇去?。”

    第110章 第 110 章

    高府的下人見到混世魔王大少?爺回來, 全都?躲遠遠的。

    高暉進門瞧見下人見他像見了鬼,喊住其中一個。小廝戰戰兢兢上前,低眉順眼?。高暉剛想問什么情?況, 見面前小廝幾分眼?熟,頓了一瞬,想起來, 是當年自己讓他去宰狗給老爺送狗肉的那個。

    難怪看見他就躲。

    “老爺此刻可在府中?”

    “回大少?爺, 在內院。”小廝小心?翼翼回道-

    高暉踏進內院, 順著回廊走?到茶廳前, 透著窗戶見到高明進和郭夫人坐在桌邊說話,前者面容平靜, 目光望向?門外,不知想著什么。后者面含笑?意地看著丈夫。

    他走?到門前, 正與高明進四目相對。

    他立即換張笑?臉,大邁步跨進門檻,施禮道:“孩兒?問爹安, 問夫人安。”

    高明進沒有任何反應,郭夫人卻是笑?著招手讓他坐下,溫柔地說:“我與你爹剛剛正說你的事呢!”

    說他的事,還能這么高興的,也沒別的事。

    “莫不是我的婚事?”

    “正是。”郭夫人雍容的臉上笑?容更加親和, 像看著自己的孩子一般看著他, “你這兩年在安州當差,婚事被耽擱,如今回京我與你爹便商量著, 將你的婚事盡早辦了。”

    高暉朝高明進看了一眼?,高明進卻一副事不關己的神色。他笑?著道:“我聽聞是郭家?的姑娘。”

    “是你二舅舅家?的妹妹。”

    高暉笑?了聲, 還真是仇上加仇。

    “這事不急,我有件更要緊的事與爹和夫人說。回京途中我遭遇刺殺,爹是知曉的,不知夫人是否聽聞?”

    郭夫人面露驚色,忙關心?地詢問情?況,是否受傷,什么人所?為。

    高暉回道:“我倒是沒事,只是朋友為了救我受了重傷。我見刺客眾多,個個手持利刃,都?是練家?子的,背后雇主應該有點來頭。本來懷疑是爹在朝中的政敵,細想又不太可能。

    若是爹的仇人,不可能不知爹最疼的是兩位弟弟,該對兩位弟弟下手才是,兩位弟弟人在京城又容易得手。而且兩位弟弟是郭閣老的外孫,一舉兩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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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思來想去只能是我自己的仇人。

    我少?時在老家?,后來去南洋,這二年又去造船場,細細數來,沒得罪什么人,也沒什么仇家?。總不至于是小時候玩鬧得罪了什么人,對方記仇記了十來年。”

    話到此處,郭夫人的神色稍稍變了變。

    高暉小時候在京的五六年一直在郭家?私塾讀書,與郭家?后輩之間常有摩擦,若論恩怨倒也算得上有些恩怨。但不至于到動手殺人的程度。

    “你可是有什么懷疑的人?”郭夫人稍有一絲緊張。

    高暉回道:“我就是沒有,才回來請爹和夫人幫我參謀參謀,會是什么人要置我于死地。”

    郭夫人望向?身邊丈夫,高明進卻望向?自己的兒?子。

    自己的兒?子什么性子,有什么手段,他多少?是知曉些的。

    昨日在俞宅與他說此事的時候,明顯對刺客一無所?知,這會兒?話中卻意有所?指。

    昨夜他留人在俞宅外守著,便見到兒?子半夜離開俞宅朝海州會館方向?去,然半道將他的人甩開改了道,必然去了什么地方,得到了新的消息。

    下南洋兩年,這個兒?子和海州商幫關系非同一般,這次能夠躲過刺殺平安回京必是海州商幫的人護著,自然也會幫他查此事。

    他明知故問:“可有什么線索?”

    高暉呵呵一笑?,“還真是凡事瞞不過爹,活捉了一個刺客,目前還沒有招,正在審。”

    “人關在何處?”

    “這……孩兒?自己處理就行?了。爹覺得幕后兇手會是什么人?”

    高明進忽然嚴厲教訓:“你天天在外惹事闖禍,為父哪里知曉你得罪過什么人,你既然要自己處理,為父也不管你這檔子事。為父只問你,問出兇手你準備怎么處理?”

    “當然交到有司衙門處理!”高暉朝椅背上一靠,理所?當然地道,“孩兒?官位雖低,好賴是朝廷命官,還是陛下親授。刺殺朝廷命官,藐視朝廷,藐視陛下威嚴,什么罪依著大盛律辦就行?。”

    高明進見兒?子這般篤定?自信,默了幾息,“你自己有了主意,就莫問為父了。”說著起身朝茶廳外去。

    高暉也不便留下,跟著起身,笑?著朝郭夫人拱手施了一禮,轉身隨高明進出門。

    父子二人離開后,郭夫人的臉色愈發難看,抓著桌沿的手緊了許多。

    一旁嬤嬤瞧著不對勁立即上前,小聲詢問:“夫人懷疑是咱們郭家?的少?爺?”

    郭夫人微微搖頭,“我不知,你待會兒差人過去透個消息,若真是也好有個應對,高暉可不是善茬。”默了幾息又輕聲祈禱,“但愿不是!”-

    從內院出來,高明進再次問高暉,“這件事你真準備交有司衙門處理?”

    剛剛故意透露消息的一番話,高明進必然猜到了兇手,而且知道他有了證據。

    交給有司衙門處理,事情?鬧到明面上,郭家?肯定?會想方設法救人,就高明進和郭家?關系,也不見得會幫他。以郭家?目前的權勢,到時候郭順禹是不是會受到相應懲罰還未可知。

    而且事情?鬧開了他再報仇可就不容易了。

    高暉笑?著反問:“爹是希望此事公了還是私了?”

    高明進猶豫著未答。

    穿過回廊,高明進忽然問道:“朱薯是你從海外帶回國?那本《海外諸國游記》也是你撰寫?”

    高暉不明他為何忽然提及這些。

    “問這做什么?”

    高明進沉默了俄頃,道:“朝中年初就開始籌備下南洋。南海那邊又傳來滿加蘇國派使者前來朝賀的消息,為父想到了此事。”說完朝轉彎朝書房方向?去。

    高暉站在原處琢磨一陣,實在想不出高明進忽然沒頭沒腦一問做什么。

    如今行?事越來越讓人猜不透-

    出府踏上馬車,高暉稍稍撥開后側車簾,露出一條縫隙,見到有人跟蹤,并不是高家?下人。

    馬車穿過街坊,經過一處小巷子,他讓車夫停車,自己帶著人下車,走?進巷子里,馬車自行?離去。

    待跟蹤的人進了巷子,然后又從巷子里離開,高暉靠在巷口?墻壁上,對身邊手下吩咐,“跟過去瞧瞧。”-

    郭府中,郭二夫人聶氏聽到郭芳君出來的消息,立即叫來兒?子詢問,詢問刺殺高暉是不是和他有關。

    郭四公子不屑地冷哼一聲,在旁邊坐下來,“他得罪過那么多人,誰知道哪個想要他命。”

    聶氏看到兒?子臉上從眼?尾到嘴角的傷疤,滿眼?心?疼。

    兒?子好好的一張臉,就被高暉給毀了,連娶親都?碰壁。門當戶對的人家?,知曉兒?子臉上有疤,都?敬而遠之,最后不得不低娶。

    他對高暉也是恨得牙癢癢,當年若不是公婆為了不和高明進鬧翻,為了小姑子不擔個苛責繼子的惡名,他必不會善罷甘休,必要高暉半條命。

    “真不是你?”她再次確認。

    “不是,兒?子雖怨恨他,但還不至于去殺人。”

    聶氏松了口?氣?,“不是就好。他如今不僅是你姑父的兒?子,還有陛下親授的官職在身,刺殺他罪名不小,麻煩也不小。”

    “兒?子知曉。”

    從母親的房中踏出來,他見到從抄手游廊走?來的胞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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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女快步走?到跟前,朝房中瞥了眼?,小聲問:“我聽聞高暉回京了是不是?”

    “是。”

    郭婉音臉上立即不高興,小聲嘀咕:“真不明白,姑父現在得罪了整個朝堂,祖父和父親為什么還要讓

    家?中女兒?嫁給高暉。”

    郭四公子笑?著解釋:“姑父雖然得罪了整個朝堂,但是他得了圣心?,新政離不了姑父。”不想和妹妹說太多,敷衍道,“朝中之事復雜,祖父和父親肯定?有其用意,現在要嫁給他的又不是你,你就別操心?了。”

    郭婉音打抱不平,“雖然是七妹妹,我也覺得不值得。一無是處之人,誰他都?配不上。”

    聽到妹妹罵自己的仇家?,他心?里樂了一下,催促道:“快進去陪母親吧!”

    回到自己院子,出去打探消息的人已回來,匆匆迎上來,稟報事情?。

    “小的親眼?見高大少?爺進去。打聽了,以前高大少?爺常住在那里,是他買的一個小院子。”

    郭四公子想到母親剛剛所?言,那個被抓的刺客還活著。高暉這個人手段狠辣,想逼出對方口?中的話不會太難,屆時他真要擔著刺殺朝廷命官之罪名。

    是不是會被處置且不說,郭家?的顏面是被丟盡了。姑父雖不喜高暉,終究是他兒?子,和郭家?也會離心?,屆時祖父和父親絕不會輕饒他。

    遲疑幾息,瞥了眼?周圍無人,吩咐仆從一番-

    這時郭府中另一座不起眼?的小院中,一位衣衫普通的弱冠年輕人走?進廂房中。廂房榻上坐著一位及笄之齡的少?女,嬌俏玲瓏,卻哭得梨花帶雨。

    身邊婢女立即迎上前一步施禮,聲音哽咽道:“五少?爺勸勸姑娘吧!”抬頭亦是眼?眶通紅。

    年輕人讓婢女先出去準備些吃食,走?到少?女旁邊凳子上坐下來。

    少?女抬眼?,雙眼?被淚水蒙上一層霧氣?,滿是委屈。

    “哥哥就別說那些安慰我的話了,哥哥又不是不知高暉是什么樣的人。起初母親和姑姑提這門親事時,屬意的就是六姐姐,現在看著高家?惹了麻煩,不舍得六姐姐嫁過去,就把這婚事丟給我了。”說著眼?淚涌出來。

    她是庶女,生母早就過世,嫡母又不待見,這種事情?沒一個人能夠幫得了她。胞兄在這個家?里亦是舉步維艱,他也不想胞兄為自己出頭惹父親和嫡母不高興。

    年輕人將凳子挪近妹妹,抽出帕子給妹妹拭淚,勸道:“妹妹聽到的高暉,是兄弟姐妹們口?中的高暉,但不是真的高暉。”

    他聲音溫柔,耐心?地同妹妹道:“妹妹也知曉四哥和高暉有仇怨,五妹妹和六妹妹自然討厭高暉,背地里說他的不是。其他的兄弟姐妹,對他也不會有多少?好感。

    當年他在我們郭家?私塾讀書,四哥處處針對,才逼得他下狠手。話說回來,他當年受到那般欺辱,但凡有點血性都?會反擊,若是忍氣?吞聲,哥哥反而瞧不上他,覺得委屈了你。

    他是恩怨分明之人,狠也只對欺辱他之人。來家?里讀書幾年,不是與哥哥從來都?沒鬧過別扭嗎?”

    高暉來家?里讀書時,七姑娘太年幼并不知具體之事,所?有都?是聽家?中人所?言。哥哥就因為不和兄弟們一氣?,也沒少?受兄弟們排擠欺負。

    想到這些,她心?下又心?疼哥哥,替他委屈,剛止住的淚又流了下來。

    年輕人拍了拍妹妹的手,聲音低沉幾分,帶著一絲無奈,“他說到底是高侍郎的長子,如今領了差事,將來必然會有所?作?為。已經是妹妹能夠得著最好的人家?,最好的郎君了。不嫁高暉,將來妹妹的婚事不知道要被母親怎么安排。”

    七姑娘又抽泣幾聲,淚眼?看著哥哥。

    她豈會不知道,她們這些庶女母親從來不放在眼?里。父親妾室多,子女多,她的結局或許像四姐姐那般,被許配給父親手底下一個大十數歲的末流小官當續弦。

    與其相比,高暉再不濟是侍郎長子,年輕英俊,又不拈花惹草,算是很好的郎君。

    “哥哥,我……真的只能嫁他嗎?”

    郭五公子笑?著安慰:“若你真的能嫁給高暉,哥哥就不為你后半生擔憂了。只是……高暉不見得會答應這門親事,他拒絕姑姑安排的婚事也不是第一次了。”

    七姑娘聽著哥哥這一番勸說,心?里舒服許多,反倒覺得這是不錯的一樁婚事。

    在這偌大的宅邸,全是親人,卻又全不是,她與哥哥像孤兒?一樣相依為命活著。哥哥這么看待這樁婚事,必然是為她考慮周全。

    她抹干淚水,拉著郭兄長破涕為笑?,“我聽哥哥的。”然后又道,“哥哥別操心?我的事了,你好好讀書,將來考了舉人,在這家?中也就有一席之地了。”

    “哥哥知曉。”輕輕撫了下妹妹的頭道,“哥哥尋個機會見一見高暉。”

    “嗯!”@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天已入夜,偏僻的小巷子忽然涌進去不少?人,而在不遠處的巷口?,郭四公子借著淡淡月光遠遠瞧著,等著消息。

    霎時聽到身后有動靜,身邊的人瞬間倒下,他一回頭眼?前一黑,頭上被套了什么東西,緊接著人被按在地上,頭上被按壓松軟的東西,想喊發不出聲。想掙扎卻被強大的力道死死按著動彈不得。

    高暉朝郭四公子左腿膝蓋踢了下,旁邊一個手下從腰間抽出匕首,鋒利的刀刃在月光下閃著懾人的寒光。

    只見那人手法利索地朝郭四公子的膝蓋下手。

    郭四公子掙扎不開按壓的人,劇痛令他全身抽搐,被襁褓捂住頭,慘叫聲只能消失在襁褓之下。

    郭四公子抽搐幾息就沒了動彈。

    手下人收刀,蒙著頭的兩名手下松了手,小聲回稟:“暈過去了。”

    高暉朝白日自己走?進去的巷子望了眼?,郭四公子帶來的人還沒有從那邊出來。

    他招手讓人拿上東西,轉身朝巷子深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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