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第 111 章
夜過子時, 月光如?銀,整個盛都安靜下來,隨夜入睡。而郭府的某個院子卻燈火如?晝, 上下騷動,某個房中哭聲一片。
“四?公子左腿髕骨……被剔……”
大夫的話沒說完,聶氏就驚呼兩聲兩眼?一翻悲痛地暈厥過去。
周圍的婆子婢女忙涌上來扶人。
一旁的郭二老爺郭堅聽到這話, 如?遭雷擊。再看兒子血肉模糊的左膝, 頓時臉色慘白, 扶著椅子的手輕輕發顫。
郭五公子忙上前攙扶父親坐下, 見父親母親都已經?失了神,轉頭問大夫:“有幾成把握能醫好?”
老大夫搖頭嘆氣, “剔骨之人下手粗暴,不僅失骨, 連筋韌也受損。老朽醫術有限,無能為力?,你們還是另請高?明吧!”
此話已經?明了, 回天乏術。
郭堅望著榻上昏死過去的兒子,眼?眶紅了一圈,眼?中霧氣騰起,不死心。急聲對面前兒子吩咐:“去請御醫,請王御醫, 他擅接骨, 必能醫好,去!快去!你親自去!”
郭五公子忙應聲出門-
一個管家此時進來回稟從下人口中審問出來的消息。天黑后四?公子帶著人出去說救人,底下的人去巷子里, 四?公子在?附近等著,當底下的人回來時就見到四?公子這模樣。
“救什么人?”郭堅質問。
“底下的人也不知道。”
從暈厥中緩過來的聶氏哭了幾聲后, 稍稍緩了緩,失態怒聲罵道:“定是高?暉那個畜生?不如?的東西!”
郭堅知曉兒子和高?暉從小就有私怨,因為臉上的傷疤,這么多年提到高?暉便是咬牙切齒。高?暉這些年被高?明進丟在?老家,鮮少回京。聽聞這次是昨日剛回京。
“怎么回事?”
聶氏坐在?兒子的床榻邊,悲痛欲絕,沒有和丈夫說。這會兒雖痛心,還是有些理智,猜得到那刺殺高?暉的人就是自己兒子派去的,兒子是想要救出那個刺客,或者干脆殺了。著了高?暉的道。
“到底怎么回事?”郭堅怒問,“禹兒都這樣了,你還瞞著我?想他下次慘死嗎?”
聶氏泣不成聲,好一陣才和丈夫說了實話-
郭府這邊人人悲痛萬分,一夜未眠,高?暉卻高?枕無憂睡得香沉。次日醒來便去看望陸青石。陸青石得知昨夜的事情,罵完他瘋子之后,又?擔心地道:“你下手這么狠,郭家肯定不會放過你。”
高?暉取笑道:“我不招惹他們,他們不也派人來殺我嗎?既如?此,為什么不狠一點?我留他一條狗命,已經?是菩薩心腸了。你好好養你的腿傷,乘坐官船的大人們這兩日抵京,我要到工部去,可?沒空管你。”
陸青石嫌棄地白他一眼?,“我需要你管?你能管好自己不連累我,我都燒香拜佛了。”
兩人拌了會兒嘴,沈山月帶著婢女端著早膳過來。
三人剛坐下來,陸青石便詢問高?暉啥時候娶沈山
月。以前是因為兄長未有娶妻,他不想搶在?兄長前頭,如?今俞慎言已經?成婚,接下來也該輪到他了。
沈山月已不是十四?五歲的小姑娘,不能一直就這么耗著。
高?暉還沒有開口,沈山月先夾了塊南原省特產的米糕給他,說道:“若是高?大人不同意,回海州,我們在?海州成親,必然比在?京中熱鬧。我年前回海州拜訪石幫主?和諸位家主?,他們都念叨你,說想見你呢!”
高?暉笑道:“我也想見他們了!”
又?道:“朝廷早已在?籌備出海之事,如?今第一批海船完工,我估計早則年底就可?能要下海。朝廷具體政策尚沒有頒布,我這幾日探探能不能看出點苗頭,咱們商隊也能提前做好應對。”
“好。爹和巴叔他們過幾個月入京,也好一起商議對策。”
說完兩個人齊齊望向陸青石,然后又?齊齊看向他那條平放在?椅子上的傷腿。
沈山月道:“過幾個月青石哥的腿也能好了,若是屆時出船便能跟著。”
陸青石露出一臉苦相,自嘲一句:“我上輩子肯定殺人放火、罪惡滔天,這輩子才遇到你們倆。”他指著二人表達不滿。
沈山月呵呵笑起來,盛了碗湯遞過去,“消消氣,火氣大不利于養傷。”
高?暉從陸青石面前將湯碗端到自己面前,隨手將自己的空碗遞過去,“斷腿又?不是斷手。”說完端起沈山月盛的湯碗喝了口。
陸青石怒指對方?,“你等我傷好了!”-
早膳用得晚結束比較遲,晌午時外面來人傳話,高?明進派人去海州會館那邊,讓他回府一趟。
顯然是已經?知曉郭家的事,這件事他也的確要和高明進談一談。
回到高?府,跨進書房,就見到高明進陰沉著一張臉坐在茶桌邊,好似地府判官一般。
高?暉施了一禮后,自顧走到旁邊椅子坐下,笑問:“爹傳孩兒回來有何事指教?”
高?明進緊緊盯著兒子的舉止,懶散地靠在?椅子上,歪著身?子,沒一點規矩。
與自己年輕時幾分相似的五官,掛著玩世不恭的笑。他以為自己了解這個兒子,看來還不夠。
“郭順禹的腿是你廢的?”他想再次確認。
“爹有證據?沒有證據就是誣陷。”
看兒子這個態度他已經?確認,的確是兒子下的手。
他閉上眼?深呼吸一口氣,道:“為父以為你不交給有司衙門處理,也是尋人將他打一頓出口氣,未想到你手段如?此狠辣。”
都是明白人,高?暉也不裝糊涂,他冷笑道:“若是沒人保護,孩兒已經?死在?郭順禹的手中。爹覺得他的手段如?何?或者,這其實是爹想看到的結果?你對我去年威脅你的事懷恨在?心,早就恨不得自己動手殺我了吧?”
“混賬!”高?明進勃然怒斥,猛拍茶桌,震得茶盞叮當作響。
高?暉睨了眼?高?明進,怨恨地道:“我和郭順禹之所以能夠結下這么深的仇,也是因為你和內院的那位。當年我在?郭家私塾讀書,受盡欺負凌辱,你們可?有為我出過一次頭?我無數次跪求你們說不去郭家讀書,可?你們還逼我去。
你們看到我毀了郭順禹的臉,可?有在?意我手臂上的傷,他差點廢了我一條手臂!如?今你看到我廢了他一條腿,可?有想過前兩日我差一點就死在?他的手中?
是我狠辣還是他狠毒?還是你們狠毒?
我還留他一命,是我最?后的仁慈。這次我只是剔了他的膝蓋骨,下次我就會活剝了他整張人皮。”
高?明進聞言心中猛然一抽,驚恐地望著面前的兒子,還是那張臉,皮囊下卻似換了一個人,陌生?地像從沒有認識過。
“你是瘋了!”他怒斥。
高?暉陰冷地笑了幾聲,“俗話說,有其父必有其子。我也是跟爹您學的。可?惜我學藝不精,還沒有學到爹十一,沒學會對自己至親下殺手。”@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你真?是瘋了!胡言亂語一通!”高?明進憤怒拍桌而起。
高?暉微微抬頭看著高?明進,見到面前人面頰被怒氣沖紅,面上青筋凸起,威嚴的目光居高?臨下瞪著他。
高?暉也跟著站起身?,立即笑呵呵地道:“爹息怒,別氣壞身?子,朝中新政目前還離不開您。孩兒就不在?這兒陪爹了。”轉身?朝外走。
“不孝逆子!”
走到門檻處的高?暉停下來,轉過身?看著滿身?怒氣的高?明進,道:“我倒是想看看,事到如?今,郭家是不是還不要臉不要皮地要將女兒嫁過來。”
想了想,又?道:“郭家為什么將女兒嫁給我,別以為我這么多年不在?京就不知道。你們之間的利益不要牽扯我,也不要牽扯郭家無辜的女兒。我們都不是棋子。”說完轉身?邁步離開。
高?明進被氣得忍不住掩口咳了兩聲,坐回椅子上端起茶杯,發現已無茶水,憤怒地扣在?桌上,消沉地身?子癱軟靠上椅背。
閉上眼?,憤恨地重重拍了幾下椅子扶手-
高?暉剛離開書房,郭夫人匆匆趕來書房,雙眼?微紅,明顯已經?哭過一場。
沒有見到高?暉,郭夫人抓著高?明進急切詢問:“是不是暉兒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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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明進拍了拍妻子的手,嘆著氣道:“是不是還重要嗎?”
“若是他……”
“你想如?何?郭家想如?何?”高?明進立即截住妻子的話質問。
郭夫人被丈夫忽然轉變的態度驚了下,成婚十數年,丈夫從未有如?此冷臉對她,周身?散發逼人的寒氣。
與此同時她抓著丈夫的手被拿開。
“夫君……你……這是何意?”
高?明進冷眼?看著妻子問:“夫人是希望暉兒賠一條腿給郭順禹?若如?此,郭順禹刺殺暉兒,是不是該流配三千里,遇赦不還?
郭順禹得了這個教訓也是應該!他派人刺殺暉兒的時候,可?有把我這個姑父放在?眼?中?可?有把我高?家放在?眼?中?是否將你這個姑姑放在?眼?里?你替他心疼什么!還給他留一條腿已是寬容。”
丈夫忽然說出這么冰冷的話,郭夫人怔了一怔,憤憤地道:“他到底是我的親侄兒,一輩子就被毀了。”
“暉兒還是我的親生?兒子!差點命都沒了!”高?明進見妻子還辯解,怒聲道。
郭夫人愣愣地看著自己的丈夫,滿眼?委屈。
高?明進瞥了眼?妻子,走開兩步在?另一邊椅子坐下,聲音依舊冰冷,“郭家的子侄都不將你我放在?眼?中,你二哥他們又?何曾將你我放在?眼?里?今日來殺暉兒,改日不順意了就不會對昀兒和曄兒他們動手?郭順禹是什么好東西?你二哥又?是什么善類?”
郭夫人聞言也怒了,走到高?明進身?前,怒斥:“高?明進!你怎么能這么說二哥,二哥他哪里對不住你?”
高?明進望著妻子,冷聲道:“我且問你,這么多年我替他平了多少事?若不是我,他骨頭都爛在?棺材里了。如?今他的兒子要來殺我的兒子,你說他對不對得住我?”
郭夫人被駁斥得毫無還口之力?。
這么多年丈夫的確為二哥做了許多事,也為父親做了許多,這是不爭的事實。好幾次都是驚險之事,如?今想來仍心有余悸。若沒有丈夫相助,別說二哥了,就連父親也不一定有今日的位置。
她啞口無言,怔怔地走到一旁椅子坐下,沒去看丈夫。
高?明進斜了眼?妻子,見妻子有些魂不守舍,是被自己剛剛的話驚到。
他聲音稍稍放軟,“芳君,這么多年你難道還看不明白你父兄當年之意嗎?你就算不心疼為夫,至少也要想想膝下的三個孩子,為他們將來考慮。你難道希望他們也像為夫一樣嗎?”
郭芳君愣了許久,眼?中氤氳,幾分愧疚地望向丈夫。
“所以你才不讓昀兒他們去父親家的私塾?”
高?明進微微點頭,見妻子能體諒他,便語重心長地同妻子道:“如?今新政之事,為夫已經?得罪太多人,如?果新政能推行下去,官紳士族對為夫恨之入骨;新政若是推不下去,半途廢了,所有罪責都會落在?為夫的頭上。陛下如?今庇護,將來如?何難測,為夫多半是不得善終。為夫只想將你和幾個孩子安頓好。”
“芳君。”他拉著妻子的手,看著妻子淚眼?蒙眬,幾分不忍,有些話又?不得不提前和妻子說,今日借著今事也算一個時機。
“為夫雖然說的話殘忍,但這是事實。如?今的境況,你父兄站的是衡王,而為夫被逼不站也站了太子。將來為夫真?的落難了,你父兄不
一定會救為夫。對于你們,他們或許會念及父女兄妹之情救你們母子幾人。但是他們只能用來救命,不能用來依靠投奔。”
“夫君,哪里就如?你說得這么嚴重。你幫父兄那么多,他們豈會讓你出事?”郭夫人話這么說,眼?淚還是因擔憂害怕地流出來。
高?明進嘆了聲,沒有再給妻子解釋。
妻子這么多年已經?被郭家表面的疼寵給迷了心,看不清自己父兄是什么樣的人,也只有讓他見幾件事方?能真?正明白。
郭氏父子不想他出事,不見得真?的能幫得了他。
世事難料。
他最?后又?道:“如?今事情鬧成這般,暉兒與你二哥家女兒的婚事便罷了!他的性子,也不適合規規矩矩的深閨女兒,別委屈了你侄女。”
郭夫人抽出帕子拭了拭淚,問:“你有什么打算?就不管他了?”
“隨他吧!為夫現在?也管不了他了。”-
郭順禹醒來已經?是兩天后的事情,得知自己髕骨被剔,太醫請了好幾位都束手無策,左腿徹底廢了,整個人精神崩潰,捶著床榻大吼大叫咒罵高?暉,嚷著要殺了高?暉。
聶氏見此上前安撫兒子情緒,郭順禹一把抓著聶氏的手,雙目猩紅地喊道:“母親,你一定要替兒子報仇,兒子要高?暉死!”
聶氏看兒子如?今模樣,眼?淚涌出來。她膝下就這么一個親生?兒子,如?今生?生?被高?暉毀了,她豈不心如?刀絞,恨不能食高?暉的肉飲高?暉的血。
哽咽地道:“好!”
恰時郭堅從門外進來,先瞥了眼?兒子的腿,眉眼?間全是心疼,但一想到兒子派人去殺高?暉,心疼便化為慍怒。@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本是兩家孩子幼時的小矛盾,這么多年誰都沒提,早就過去了。現在?兒子因為上個月商量音兒和高?暉的婚事,便新仇舊恨疊加派人去刺殺,將事情鬧成了他與高?明進之間恩怨。
他怒斥兒子:“雇兇殺人,還落下把柄,落得這下場也是你咎由自取!”
聶氏在?一旁反駁丈夫:“那你倒是想個法子。真?要兒子就這么被高?暉欺辱?”
“現在?去找高?暉報仇,不是告訴所有人禹兒是兇手?等事情過去一陣子再說。”-
午后皇宮一處偏殿中,皇帝正與白堯對弈,一局棋結束,內侍端來幾樣糕點,稟道:“是太子殿下著人送來,說是用朱薯做的,新口味的點心。”
去歲安州那邊進貢新鮮的作物朱薯,報上來易栽培,產量高?,當時嘗了嘗,味道一般。但著實能解百姓饑荒。
如?今瞧著朱薯做的點心,黃澄澄,梅花狀,落著福祿壽喜字樣。糕點有朱薯香氣亦有奶香。
皇帝取了一小塊嘗一小口,口感柔滑,的確比去歲吃的原味朱薯可?口許多,便讓白堯也嘗嘗這新鮮東西。
白堯忙起身?謝恩。
關于朱薯,去歲在?朝堂之上陛下親口褒獎一番,事后就沒有再提此事。
如?今太子尋人做了這糕點送來,必然是想舊事重提。
他亦有所耳聞,因為獻策之事,陛下心中對新科狀元俞慎思有幾分不悅,傳臚大典剛過沒兩日就將人指派到戶部當差。
太子是想借著朱薯為俞慎思討幾分恩情。
白堯順水推舟,稱贊了幾句朱薯糕后,便提到:“又?到春薯豐收之季,太子殿下時時記掛民?生?。朱薯培育推廣不易,然能從海外帶回更是不易,必然經?歷千辛萬苦。如?今豐年能增加百姓口糧,荒年能為百姓果脯,此人功不可?沒。”
第112章 第 112 章
白堯這么一說, 皇帝想?起俞慎思培育和進獻朱薯的功勞。去歲安州進貢朱薯之時?,恰逢安州造船場那邊賬目造假唐家貪墨,對朱薯之事只嘉獎了地方官, 進獻之人的獎賞自是由地方官員獎賞。
一轉眼,培育和進獻朱薯之人到了自己跟前。
這個俞慎思年?少有才,就是不規矩, 讓人又喜又氣。
皇帝放下剩下半塊朱薯糕, 擦了擦手, 道:“去歲報上來?時?, 可有提及何人從海外將?此物帶回。”
“回陛下,折子上言此人不愿透露姓名, 只將?此物交給俞修撰培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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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稍稍想?了想?,笑了下, “愛卿應該猜到是何人。”
兩年?前高侍郎的長子從海外回來?,交好滿加蘇又和海州商幫帶回十萬兩黃金,可謂轟動一時?。高家和俞家的關系, 如今朝中也?沒?有多?少人不知。能夠將?朱薯交給俞慎思培育,顯而易見這背后之人是誰。
白堯笑著回稟:“臣猜想?之人應該同陛下所?想?是同一人。”
君臣相視一笑。
皇帝下棋坐得有點久,站起身稍稍活動下,一邊朝前殿踱步一邊說:“安州造船場那邊第一批海船完工,人也?該回京了。”
“官船今早抵京, 估計這會兒也?要進宮來?回旨。”
“讓高家小子一同進宮來?, 朕瞧瞧。”-
宮中傳召時?,高暉正在工部提舉司和同僚研究戰船。
堂中的桌上擺放大大小小幾?種戰船模型,是目前大盛最主?要的戰船類型。
這批建造的海船中, 亦有不少戰船。高暉下過海,也?親自經歷過一場南洋海戰, 對于目前的戰船,發現應對南洋的海盜存在短板之處,需要改造。這兩年?他與陶提舉、船匠們不斷研究嘗試,總是覺得還不夠完美?,沒?達到自己期望。
這會兒討論?一場,還是沒?有什么新的收獲。
他有些喪氣,轉身走回椅子,端起茶盞飲一口。
恰時?一個文書?過來?傳話,陛下召見。
高暉驚得嗆了下,一口茶噴出來?,嗆咳好幾?聲。
旁邊同僚上前來?拍著他順氣,給他遞帕子,調侃一句:“高提舉冷靜。”
高暉接過帕子三兩下擦了下衣袍上噴濺的茶漬,忙起身,不可置信問:“陛下召見我?”
“真真兒的,是令高提舉隨安州造船場回來?的束主?事大人一同覲見,束主?事已經在等了。”
高暉看了眼自己官服,這不是御前失儀嗎?陛下召見他又不能拖著,一邊擦著茶漬一邊出門。
跟在后面朝宮里去,一邊走一邊扇著官服上打濕的地方,幸好入夏陽光熾熱,午后的風干燥,從工部過去有些距離,到了大殿前官服上濕的地方已經干大半。涼茶色淡,茶漬在綠色的官袍上瞧不出來?。
束主?事瞧了他一路上的動作,善心提醒:“高提舉待會兒舉止收斂些,莫失了禮。”
陛下面前他豈敢放肆。
“多?謝束主?事關心。”
束主?事點頭承了他的謝意。這兩年?在造船場,這個年?輕人做事利索干練,遇事果?決,頗有主?意,很讓人放心。但有時?候卻也?像條滑泥鰍,令人生氣。
總體來?說他還是比較喜歡這個年?輕人,務實能干-
大殿中,皇帝此時?正與大臣商議新策之事,一刻后殿內大臣退出來?。
高暉瞧見是高明進和另外兩名緋袍官員,隨著束主?事恭敬地施禮。
高明進瞥見他,眉頭微皺,猶豫一瞬,還是上前一步提點他兩句御前對答禮儀。@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多?謝高侍郎提點,下官謹記。”高暉一板一眼回道。
此時?內侍來?宣,高暉便隨著內侍進殿。
皇帝剛見完高明進,這會兒見到緊隨束主?事進來?的年?輕臣子,五官和高侍郎幾?分像,有高侍郎年?輕時?候的影子,目光定格幾?瞬。
禮畢,束主?事回稟造船場的差事,高暉垂眸立在一側靜靜聽著。心里盤算著皇帝召見他做什么。
當初一起去安州造船場的官員不少,他算是品階最低的,要問話也?問不到他的頭上。
不由想?到了去年?唐員外郎的事,陛下知曉他背后算計高侍郎?
唐員外郎貪墨為真,對于朝廷來?說他也?算有功。
正琢磨著,皇帝忽然問:“高提舉怎么看?”
高暉心稍稍提了一分,束主?事的看法他雖不完全?贊同,倒也?同意七八分。意見不同之處,也?算不得什么大問題,他不能第一次在陛下面前就直接駁了自己上司。
他走出去兩步,恭敬地回道:“稟陛下,微臣和束主?事想?法一致,這一批海船無論從規模、結構和堅固等方面都遠超以往所?造的海船。然精益求精,還是需要不斷改新。”
“改新?”皇帝一笑,“朕聽聞你對新鮮之物都頗有興趣。”
高暉怔了下,微微抬眸迅速瞄了眼皇帝,這話從哪里聽來?的?他有這么大面子讓陛下知曉喜好?
皇帝隨手從旁邊去過一冊書?,“朕看過你撰寫的《海外諸國游記》,頗有趣味,輿圖畫得也?頗為用心。”
高暉又是一驚,那本書?冠的是“俞慎行”這個名字,看來?陛下已知曉。
他忙施禮回道:“承蒙陛下厚愛,微臣感激涕零。此書?非微臣一人所?著,其間經過俞修撰潤色,輿圖亦是俞修撰所?繪。”
皇帝微微頓住,又是俞慎思。
朱薯、《海外諸國游記》、新策,全?都有他。
不知還有什么事有他-
從宮里出來?,高暉可謂“滿載而歸”。從海外帶回朱薯和造船場的功勞,除了豐厚的賞賜之外,他這個副提舉升為營繕司所?副。
與此同時?,在家中悠閑地翻看雜書?的俞慎思被太子、白堯和高暉一連串揪著在皇帝面前刷存在感,成功地提前刷進了翰林院。
皇帝令他下月初入翰林院,與此同時?還要參與戶部新策章程的商議修改。
好好的長假就這么廢了。
俞慎思聽到始末緣由,只能嘆氣-
散值后,高暉剛出皇城,就見到俞家的馬車,小廝上前來?回稟大姐請他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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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他剛去俞宅,大姐這會兒讓他回去,看來?是有事情?。
他心中有所?猜想?,問小廝:“可知何事?”
小廝搖頭,“大姑娘只吩咐讓小的來?請二少爺,沒?說何事。”
坐上馬車后,他心中堅信是郭家的事。只是這件事郭家和高家都沒?有對外透露,大姐怎么會知曉。
回到俞宅,在正堂中見到俞慎微坐在一旁椅子上,臉色不是很好,旁邊只有李幀在。
他笑嘻嘻地走進去,“大姐、姐夫,你們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接觸到俞慎微的目光他心口略緊,目光冰冷得毫無溫度,將?他上下掃一遍,更是不悅。
十之八-九是郭家的事。
他依舊嬉皮笑臉道:“大姐這么看我做什么?是不是沒?見過弟弟穿官服樣子,認不出來?了?”
說完轉身吩咐門前下人伺候茶水。這么熱的天從外面過來?,都出了汗,展開折扇便扇著。
李幀看他一串動作,知曉他此刻心中忐忑,笑著起身從旁邊倒了杯新茶端過去,“高所?副下手挺狠的。”
高暉抬頭看他,知曉這種事李幀不會怪他用此手段,但是大姐不同。他眼神?朝李幀示意,讓李幀幫自己說情?。
李幀笑著沒?有回應。
俞慎微見到弟弟的小動作,開口教訓:“刺殺這么大的事,你為何瞞著?”
高暉聽此話的重點在他被刺殺,而不是他廢郭順禹,略感意外。見到大姐面含怒氣,但眼神?中不是責怪而是擔憂和心疼,懸著的心放下來?。
笑著道:“大哥成婚大喜的日子,家里事多?,我不想?大姐擔心。本也?準備過些天和大姐說的,未想?到大姐提前知曉了。大姐從哪里聽來?的?這消息傳開了?”
李幀道:“你別問這個,你可有受傷?”
“有沈家的人保護,我自己也?帶了幾?個人,倒是沒?有受傷,但青石傷得不輕。”
俞慎微也?瞧出二弟那日不像受傷樣子。
若是他真受了傷,他應該就會尋借口不過來?,不會讓他們發現端倪為他傷心。
她還是教訓道:“你大哥成婚是重要,你遇刺關系性命之事豈不更重要?這種事你都能瞞著我們,你還有什么事能夠與我們坦誠?”
高暉最怕的就是被誤會與兄姐弟弟疏離,忙收起剛剛的不羈,站起身認錯,“我畢竟沒?有受傷,也?不想?大姐事后驚怕才沒?及時?說。下次不瞞著了,大姐別生我氣了。”
俞慎微清楚弟弟們都長大成熟,有自己的事要做,有自己的路要走,也?有自己處理事情?的一套手段,她不該管著,但生死之事,她不能不管。
“郭家非善類,不會就這么罷休,你準備怎么應對?”
高暉道:“這段時?間他們不敢輕舉妄動,我也?不能因為防對方報復就主?動去害人。我會趁這段時?間想?個周全?的法子,大姐不用擔心,我能應付得來?。”
俞慎微教訓完弟弟,仍關心地囑咐弟弟:“若是應付不來?要和家里人說,全?家人想?法子,總比你一個人想?得周全?。不能再如這次,聽著膽戰心驚。”
高暉笑著應道:“大姐都教訓了,我豈敢再瞞著。”
俞慎微又想?到了一件事,“你這次能夠平安是沈家相助,雖然沈家不計較,但是我們不能失了禮數,改日我攜厚禮親自登門道謝。”
沈山月昨日說想?過來?拜訪,不知方不方便,讓他幫忙問問,如今大姐要過去,倒是想?一塊兒去。
“我和山月說一聲,她也?想?見大姐了!”
二弟和沈山月的關系,雖然沒?有走世俗禮儀定下來?,彼此心中卻早就定下。當年?進京,沈老板已經認可二弟,海外兩年?儼然已經將?二弟當成女婿。
這些年?他們心中也?早就認定了沈山月。若非是高明進這個絆腳石,他們二人也?該成親了。
她又問二弟,“你和沈姑娘的婚事,準備怎么安排?”
高暉胸有成竹地道:“我心中有了兩策,上策有不確定因素,不便與大姐和姐夫說。但是下策便是,過幾?個月沈老板來?京,我便向沈老板提親。高大人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罷,我都會風風光光迎娶山月,我還要讓全?京城都知道。我自己都擺脫不了高家,我更不會讓山月再入高家宗譜,所?以我不在乎高家認不認。高大人若丟得起這個人,成親之日他面都可以不露。我的妻子不需要他認可。”
第113章 第 113 章
夏日拂曉, 院中樹上的晨鳥已經嘰嘰喳喳地飛出巢穴開始覓食。
俞宅的下人也陸陸續續蘇醒,開始一天的事。
俞宅的主子們不是讀書人就?是經營人,沒?一個是貪睡之人。
俞慎微準備今日去沈家拜訪, 昨日已經讓人準備了東西。晨起后,她先去看望兒子。小久兒年幼,最是需要充足睡眠的時候, 小家伙不知做了什么?美?夢, 睡著還?在笑。
這些天, 施長生的女兒過來, 小家伙和靜兒妹妹一起,玩得不亦樂乎, 跟著夫子也拉上妹妹,讀書都比以前開心。
她囑咐服侍的婢女幾句便去給俞綸和盧氏請安。
從父母那里出來, 見到李幀,二人朝廳中去。
沒?走幾步聽到大弟弟那邊傳來棍棒聲。自?從趙寧兒嫁過
來,這兩?口子每日清早一個廊下看書, 一個院中習武。有時候趙寧兒會拉上俞慎言,教他武功,讓他以后自?保。
俞慎言因為要娶趙寧兒年初就?將荒廢多年的拳腳撿起來,如今跟著趙寧兒學武,偶爾會與趙寧兒過兩?招, 也的的確確過不了三招。
俞慎微與李幀相視而笑, “過幾年,小言真的成文武雙全了。”
“提到文武雙全,我倒是想起程公子。”俞慎微道, “小言與他關系非常,我看還?真不遠了。”
她又想起一事, “我聽聞程家是衡王的人,小言和程公子走得近,將來不知會不會有麻煩。思?兒那邊又和太子牽扯。”
李幀摟著她肩頭,輕輕拍著她寬慰地笑道:“誰和你說?程家是衡王的人?程遠岱乃封疆大吏,怎會和皇子關系密切,若如此,陛下早就?想法?子動他了。他能在那個位置上這么?多年,一來陛下對?他信任,二來應該是受什么?牽制。他對?陛下也絕對?忠心。至于思?兒,不過是與太子相識一場罷了。”
摟著妻子穿過小院門,“別擔心他們了,你就?是太愛操心,他們都這么?大了,可?不需要你這個大姐操心。小言在翰林院這么?多年,即便是坐冷板凳,終究是翰林院,接觸到的都是陛下跟前的人,他難道不比你更清楚?咱們就?想著生意上的事就?成。”
俞慎微偏頭看著丈夫,他雖不在朝,似乎朝中事知曉不少。就?連二弟遇刺,郭家對?外隱瞞郭四?公子腿被廢他也知曉。
她當時擔憂二弟,沒?有來得及細問,事后被其他事耽擱忘了這茬,此事詢問丈夫怎么?知曉。
李幀見妻子滿眼?好奇和期待,轉頭看了眼?,下人慢幾步跟著。
他低頭附在妻子耳邊輕語一句。
俞慎微詫異看著他。
李幀做了個噤聲手勢。
俞慎微發笑。
恰時前面廳外廊下傳來兩?聲咳嗽。俞慎思?朝他們望過來,待他們走近,調皮地道:“老夫老妻了,大清早就?這么?如膠似漆,什么?甜言蜜語,小弟也想聽聽。”
李幀敲了下他腦袋,“想學去哄哪家姑娘?”
俞慎思?跟著他們步進廳中,“我哪有姐夫會哄人。我大姐這般聰明的人兒都被你哄騙了。”
“此話?差矣,只哄沒?騙。”順帶教育他一句,“你下個月入翰林院后要到御前當差的,一字都不能出差錯。”
一句玩笑話?,李幀給他上綱上線了,俞慎思?裝模作樣半作揖,“小弟謹記姐夫教誨。”@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記著還?要做到才行。”
“一定!”
須臾俞慎言夫妻二人陪著俞綸夫婦過來一起用早膳-
日頭稍高一些,俞慎微安排完家中的事情,便帶著謝禮去沈家。
沈山月知曉俞慎微今日過來,早早便等著。見到俞慎微后迎出大門,抬手準備抱拳,又覺得不太合適,改福禮。
俞慎微瞧她這模樣,笑著伸手拉著她。
“是我登門來謝你,該是我行大禮,怎么?反倒讓你施禮,還?依著我們的規矩。”說?著要見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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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山月忙攔住,笑道:“我們行南走北的江湖人沒?太多規矩,我怕大姐覺得我無禮,大姐不怪罪就?好。”請俞慎微進門。
“你性情恣意灑脫,讓人羨慕。”俞慎微笑著夸贊,邊隨沈山月進門邊打?量對?方。兩?年未見模樣倒是沒?變,氣韻卻大有不同,已經不見少女青澀。
沈老板就?這么?一個女兒,從小就?被當成當家人培養,這些年南北行走,生意場中來去,成長比旁人快些。
兩?人在堂中坐下,俞慎微便提及前些天高暉遇刺之事,對?沈山月道了一番謝。
沈山月爽快地道:“哥哥是大姐的親人,也是我的親人,我應該救他,怎么?說?謝呢?”
海外兩?年,二弟雖然沒將所有的事和她說,不難猜他們經歷許多,特別是滿加蘇內亂和海戰,他們應該早就成為生死之交。
在二弟的心中,沈山月許是和他們姐弟一樣的存在。
她笑道:“親人間也要說?謝字,不是見外,恰恰有謝,有恩與情在,才會彼此更珍重,彼此視若己命。”
沈山月點頭一笑,“大姐說得有理。”
俞慎微見她這么?爽直干脆,便也就?著這個話?題,詢問她和二弟的婚事。
這種話?本是不太好當面問姑娘家,但沈山月畢竟不是普通的深閨姑娘,性子和行事作風也不能以普通姑娘家來論。若是真如普通姑娘來對?待,反而有些不尊重對?方。
果然,沈山月毫不避諱這樣的話?題,大大方方地談論,只是面上略有幾分女兒家的嬌態,“哥哥說?待家父來京同家父提,我聽父親和哥哥的。”
這倒讓俞慎微有點意外,“你自?己沒?有什么?想法??”她這樣的姑娘該是最有主意的才是。
沈山月很篤定地道:“父親和哥哥安排的必然是最好的,也是我最期待的,興許還?能給我一個驚喜,我聽他們就?是了。”
湊近些俞慎微,拉著她的手俏皮地道:“屆時肯定有許多事要大姐操辦,山月提前給大姐道聲辛苦。”
“這是大姐應該的。”
只是不知道屆時,二弟要怎么?安排此事。不知他所謂的上策是什么?-
兩?人聊完成親的事,又談回前些天回京路上刺殺之事。沈山月知曉俞慎微和高暉姐弟情深,所以驚險的場面跳過去,只是粗略說?了情況。
離開沈宅前俞慎微去看了以命護著高暉的陸青石。
陸青石在高暉面前喊打?喊殺,見到俞慎微卻很規矩。說?要告高暉的狀,卻是半個字沒?說?,還?替高暉說?了不少好話?,免得俞慎微擔心。
在俞慎微看來,二弟的性子有時候比較偏激,陸青石在關鍵時候總是能夠攔住,很讓她放心。二人少年相識,名義上是雇傭,實際如知己手足。
她這次來沈家道謝,也給陸青石送了一份謝禮。
不僅僅是謝他這次救了二弟,也是謝他這些年對?二弟的幫助-
另一邊,夏日衙署散班,日頭還?高,暑氣也重。
馬車穿過西市,高暉瞧見旁邊有家小食鋪子,想到昨日山月和他提到冰酪和香草涼糕,吩咐隨從去買一些。
暑天這種清涼小食一向暢銷,鋪子里和門前不少客人。
馬車停在陰涼處,高暉拉開車簾搖著扇子舒爽許多。
這時見到一個弱冠年輕人從小食鋪子出來,一襲長衫,袖子稍稍上掠一截,只身一人,身邊未有跟隨仆從。
高暉朝旁邊稍稍打?量一眼?,猶豫一瞬,靠近車窗,笑著喚了聲:“郭五公子。”
郭順羲轉目見到他,愣了兩?息走過去。
“小高大人。”郭順羲在車前作揖。
“這稱呼就?太見外了,咱們同窗數年,叫我名字,或者喚我一聲兄長皆可?。”
“不敢。”
高暉朝他手里瞥了眼?,猜想這應該不是郭順羲買來自?己吃的。他生母出身低且早早去世,聶夫人又不是寬仁慈善的嫡母,他這庶子的日子自?比不得郭順禹,幼時便是手頭有點好東西,舍不得自?己吃用,全都留給自?己的胞妹。
郭七姑娘什么?性情他不清楚,但左右不會差。
郭家當初想嫁給他的女兒,便從六姑娘換成了他的胞妹七姑娘。估計郭七姑娘心里也是萬般不愿意,現在倒是兩?好。
高暉瞥了眼?街道上往來之人,笑問:“方便上車說?話?嗎?”
郭順羲得知妹妹要嫁給高暉倒是想見一見他,和他聊一聊。如今親事告吹,兄長又和他結了這么?深的仇,道理上來說?他們也算半個仇人,不該與對?方多言。
但私心上,他并不覺得高暉這次做錯。
他應聲上了高暉的馬車-
高暉給趕車的手下示意,手下人走到馬頭的位置,四?周打?量著人。
高暉拉上車簾,隔開街道上行人,笑著道:“郭五公子愿意上車與我說?話?,看來在令兄的事上還?是個明白人。”
郭順羲只笑笑沒?說?話?。
高暉輕
搖折扇,漫不經心地道:“令尊膝下六子,郭順禹如今身殘,家里的很多擔子應該要落到五公子的身上,怎么?還?有空過來買小食?”
郭順羲笑容略略僵了下,即便兄長身殘,在父親的眼?中也是他比不了的。父親豈會看重他。
何?況兄長還?有舅家依靠。
高暉看著他略略發呆,猜到他所想。
在郭家讀書那幾年,他對?郭家的情況也算了解。郭堅偏疼郭順禹,是其他五個兒子加起來都比不上。郭順禹不過是廢了一條腿,郭堅還?不會放棄。
他揶揄這一句,郭順羲不是傻子,應該能夠明白他之意。
也許在此之前他早就?有了此意。
郭順羲當年雖未與其兄弟們一起欺負他,不過是顧及妹妹罷了,他懂得隱忍讓步,但并不懦弱膽小。
果不其然,郭順羲道:“小高大人有話?不妨直說?。”
“沒?什么?話?,就?是許久沒?見,隨便聊聊。我與令兄雖不睦,但與五公子卻并無恩怨,若是五公子有需要幫忙的地方,可?以來找我。我雖沒?什么?能耐,倒還?是愿盡綿薄之力。”
郭順羲笑了下,都是明白人,就?不說?糊涂話?,“我與小高大人的交情還?沒?到這種地步,看來需要小高大人的幫助,我是要做點什么?。”
“隨意。”高暉挑眉。
郭順羲識趣,點點頭,“好。我買的冰酪不能久放,不便逗留,告辭了。”
郭順羲下車須臾,高暉拉開車簾,人已經走進人群-
夏日越來越炎熱,正值三伏天,俞慎思?在幾位“好心人”的幫助下,終于要去翰林院上值。
讀書時,無論蘇夫子的學堂還?是排云書院三伏天都有一個月消暑假,從今往后這種好日子是沒?了。
不僅沒?了,還?給了他這樣一個酷暑開局。
大盛朝的規制,三品以上官員以及皇親國戚和特殊恩旨等官員,皇城內可?乘坐車馬轎子。
他是從六品修撰,更不是皇親國戚,也沒?那么?大臉面得皇帝恩旨,只能靠著兩?條腿。
從城門口到翰林院要走一刻鐘。
上上個月去戶部也就?罷了,氣溫尚好,權當散心,現在他是無此閑心。
所幸上值時辰早,沿街還?有樹木遮擋,這若是前世早九點,真夠嗆。
他一邊走一邊和俞慎言小聲吐槽,當然不敢吐槽朝廷的制度,且不說?要被俞慎言教訓,這皇城之內更要謹言慎行。前面一句話?剛出口,后面罷官免職砍頭的旨意就?可?能下來。他只能吐槽鬼天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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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年三伏天也這么?熱嗎?”
“說?起來今年比往年都要熱一些。”俞慎言習慣了,不緊不慢走著。
老天這是針對?他嗎?
邁進翰林院,便見到白堯。白堯如今官拜翰林院侍讀學士,也就?是當年任虔任侍讀的位子。任侍讀去了禮部。
以前白堯算他的長輩,后來白堯擔任會試副主考官,算他的恩師。如今又是他的上司。
他規規矩矩見禮。
白堯瞧著他額頭上一層薄汗,臉頰微微泛紅,笑著調侃:“果真是少年人熱性大。”
俞慎思?尷尬地拭了拭汗。
“隨我去見皮學士。”
俞慎思?提前了解,翰林院掌院皮學士,年近半百,性情溫和,待下屬亦溫和,是好相處的上司。當然,這只限平日相處。意見分歧時,三寸舌頭比三寸刀子還?鋒利。
白堯一邊走一邊和他介紹翰林院各個署館,沒?有詳說?,他猜俞慎言必定細細和這個弟弟說?過。
他主要和俞慎思?說?皇帝讓他提前來翰林院上值的意思?,是讓他提前到御前當差,熟悉朝政之事。
雖然,但是,陛下這是還?沒?消氣呢?
俞慎思?好想問,沒?有培訓期嗎?直接上崗?要死啊!
第114章 第 114 章
皮學?士兩鬢已生白發, 須眉略黃,面相的?確看上去和善。
見到俞慎思?,微微挑眉睜大眼睛, 上下打量,像見到新奇事物,笑?道:“嗯?穿上官袍愈發英氣俊俏了。”
這是認識他?
俞慎思?卻是第一次見皮學?士, 認真施禮。
皮學?士滿意地點頭, 面前少年遠在安州時, 名聲就在翰林院傳開, 彼時是有盛以來最年少的?解元。好嘛,現在成為大盛最年少的?狀元了, 還是大三-元。
年少有才學?,模樣?好身板好, 知禮好性?子?,樣?樣?都占。
這樣?的?人?難得一見。
他與俞慎思?淺聊片刻,例行地交代一番, 便也不多耽擱,對白堯道:“你們早就老?熟人?了,便由你帶著俞修撰熟悉熟悉,與他說說差事,御前侍奉搭班。”
“是。”
告辭出來, 白堯帶著俞慎思?先熟悉了翰林院和御前辦差諸事。
白堯帶他四處轉悠, 看著信步閑走,卻很有目的?,因為總會“不經意”碰到想碰到的?人?。半日下來翰林院的?諸位學?士、侍讀、侍講全都碰了遍。@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換句話說, 半日下來俞慎思?在翰林院的?中?高層領導面前全都刷了一遍臉,留了個?印象。
相互言談間, 俞慎思?才發現他印象中?性?情淡泊的?白大人?,在翰林院人?緣竟這般好。可能?和其白家三代翰林,以及林家也有關系。
林家不在朝,但是朝野上下官員出自林山長?門下不在少數。
隨后白堯又給他介紹幾位翰林院修撰和編修,以后要一起搭班到御前侍奉,提前熟悉。
其中?兩人?亦是排云書院學?子?,陳修撰和劉編修。陳修撰陳璞,俞慎思?曾在書院春秋兩考的?榜單上見過姓名。那會兒他是秀才,對方是舉子?,他抄對方文章學?習過。和高晰是同一科春闈。
書院時未見過其人?,今日倒是見到了。年近而立,瓜子?臉兒,笑?起來眼中?好似有星光一樣?,特?別亮,多了幾分脈脈含情的?意思?。這樣?貌和眼神,再加才情,年少那會兒估計迷倒不少姑娘。
劉編修劉曙相仿年紀,模樣?普通,氣質清冷剛正,看上去有些不太好相處。但往往這種人?是最可放心相處。
俞慎思?作揖施禮,“見過兩位師兄。”他未以官職相稱,拉近點關系,畢竟新手需要老?員工幫忙的?地方不少。
二人?也回禮,稱呼上呼應俞慎思?,稱呼“俞師弟”-
俞慎思?如今只是修撰,即便御前辦差,也就是記錄和擬詔等筆墨差事,還不會參與朝政事務,除非陛下點名問。
眼下最要緊的?就是要熟悉文書的?一些格式、措辭、忌諱等,甚至是用詞風格都要考慮是否是皇帝所喜。考上進士的?官員對公文是沒有不知的?,只是具體操作和之前學?習有些差別,熟悉起來也快,只是熟練不熟練的?問題。
白堯當年一甲榜眼,是這么?走過來的?。如今是侍讀學?士,流程熟悉。
因為提前入翰林院,今科的?榜眼、探花以及其他考入翰林院的?二甲尖子?們還沒入職,倒也沒俞慎思?著急去國史館,畢竟他還要兼戶部的?差事。
已經夠他忙了。
俞慎思?此時無比羨慕休假未入職的?同年們-
兩日后俞慎思?便到御前上崗,搭班的?正是陳璞和劉曙,還有兩位翰林院官員。
第一天當差,只負責謄寫記錄,相對簡單些,俞慎思?還是有些忐忑的?。
這可不是在翰林院的?署館內,累了能?偷會兒懶,起身活動下筋骨,喝口茶歇息和同僚侃兩句。
兩位師兄業務熟練,應對從容些,他還是有點生疏緊張。
御案上折子?堆積如山,皇帝看了一會兒,眼睛疲累,便讓白堯讀折。
拿起來第一份折子?是南安省總督秦耀先上的?折子?,此人?接到旨意后便去了南安省,如今到了地方,上折子?問安,奏明當地情況。
倭賊驅逐,但這一二年還是有小團體海盜偶爾在海上叫囂,海面未平。
又某地豐收報喜的?折子?。
又西北端沙部落因為大盛禁止西鹽
入境,商隊和西北邊軍出現摩擦,戰事已平。
又滿加蘇等南海數國前來朝賀,使節船隊已經抵達大盛南境海域。
白堯念著奏折,皇帝批著,或者偶爾征詢意見,或者擬旨下發等。
俞慎思?奮筆疾書記錄皇帝處理的?各種政事。
緊接著折子?是關于信州、奉州等數州夏旱,收成大減,不足往年三成,夏種播不下去,已經耽誤播種期,秋糧是沒了,百姓過冬的?糧食是沒指望了。請求朝廷撥銀兩賑災,減免賦稅。
皇帝眉頭緊皺,今日的?折子就沒有幾件讓他高興的。
特別是提到銀糧,皇帝更是發愁。
發旨令任命御史欽差與戶部官員即日出發前往核查,再議。
皇帝忽然想到什么,放下捏著眉心的?手,眉頭略微舒展,稍稍坐直身子?,“俞愛卿。”
俞慎思?愣了一瞬才反應過來叫的?是自己,心緊了下,忙擱筆起身施禮應聲,“臣在。”
“安州曾報朱薯是耐旱之物,可屬實?”
俞慎思?忙回話:“稟陛下,朱薯根系發達,的?確是耐旱作物。”
明白皇帝為何一問,他繼續回道:“信州、奉州一帶土壤、日照、氣溫、濕度等條件皆適宜朱薯種植生長?。如今安州的?夏薯已經在育苗期,信州種植夏薯略遲,錯過最佳時間,略受影響,然?本月栽種亦來得及,能?勉強趕在冬種前收成。”
皇帝略作沉思?,“安州距離信州、奉州等地不遠。擬旨……令萬壽縣知縣前往信州等地指導栽種……”能?挽救幾分是幾分,總強于夏田荒廢,完全依靠朝廷撥賑災糧款。
朝廷的?銀糧有限啊!
恰時,兵部左侍郎楊鋒和戶部左侍郎高明進一同覲見,均是為了西北之事。起初一個?是為了與端沙和安曲兩部的?戰事,一個?為了與西北各部互市貿易。
稟奏著稟奏著,楊鋒便轉向了年初高明進提出禁止西鹽入境之策,政令剛實施,西北就因此出了亂子?,楊鋒認為此法不妥,可再議。
高明進自是認為此法妥當,不過是兩部的?商人?為了牟利,想走私西鹽而侵犯邊境,算不得什么?大事。禁止西鹽入境最終目的?是斷端沙和安曲二部財源,控制其經濟,從而控制其軍事。
只有控制其軍事,才能?夠保邊境永寧,令其臣服。
兩個?人?針對這個?問題爭論起來。
俞慎思?也稍稍歇息,總不要詳細記錄兩個?臣子?如何吵架的?。
他很有興致地聽?兩部大員爭論。
楊鋒是他會試的?座師,他心里支持楊鋒,但聽?著聽?著就發現楊鋒不占上風,心里略有失望。
都說御史的?嘴刀人?厲害,不知道以后當值時能?不能?碰上哪個?口舌如刀的?御史參高明進。
細想應該也不遠了,新策推行,朝野上下官員對其怨恨,參他的?折子?肯定多如牛毛,都不知道能?夠扒拉出來他什么?罪。
他這邊聽?得認真,皇帝卻聽?著煩躁。呵斥一聲,兩方才停下來。
西鹽禁止入境,是年前就已經商談決定。在皇帝看來,不急不跳腳,不掐命門不知怕。禁止西鹽入境是有效的?。
“楊愛卿可有更好的?法子??”皇帝問。
楊鋒說出了當初郭閣老?相同的?看法,加重?鹽稅。這策略皇帝年初就斃掉。
“待楊愛卿想了好的?法子?取代西鹽入境之策再議此事。”
二人?退去后,陸陸續續有大臣來奏事,或皇帝宣朝臣問對。
處理完御案上的?一摞折子?,已是斜陽夕照,外面的?暑氣比午后散去不少,也到了交班的?時辰。另一班的?同僚已經過來。
皇帝批閱小半日的?奏折疲累,在內侍的?攙扶下朝偏殿去歇息,讓他們都散了。
俞慎思?正準備跟著翰林院的?同僚退下,皇帝再次點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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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中?微微緊張,今日政事繁瑣,還沒有幾件喜事,皇帝的?心情可不太好。政事處理完了,這是準備處理他了?
過去這么?久了,皇帝心胸寬廣,不會還計較吧?@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他雖欺君,卻也是遭高明進算計。彼時他只是一個?無官無職的?士子?,高明進身為戶部侍郎,總不能?讓他來擔這個?罪責。
他朝白堯求助一眼。
白堯給他一個?安慰的?眼神,讓他跟過去。
俞慎思?上前,落后皇帝一步跟著朝偏殿去,皇帝有疲態,步子?走得很慢。
步進偏殿,皇帝詢問他對西北諸部有什么?看法。
這一問也源于殿試的?最后一道策問關于西北的?問題,他答得比較合圣心。
只是皇帝不知他的?策對,有一部分是受教于俞慎言。若論對西北各部的?了解,滿朝中?俞慎言稱第二,恐怕沒人?敢稱第一。
西北各部的?政治、經濟、文化、邦交等方面,俞慎言研究太透。他也很有見解,只是沒有機會罷了。
在史館呆了六年,真是屈才。西北各部史最遲下月初也編修完,之后要往哪兒去還是未知。
既然?話題落在此處,俞慎思?也便順著回道:“陛下恕罪,臣對西北諸部的?見解粗淺,不及臣之兄長?細深,容臣回去請教兄長?后,再來回陛下的?話。”
皇帝聞言微微蹙眉側頭看這個?少年臣子?,還是不規矩。
倒也好,少年人?還是要有點少年人?的?心性?和朝氣,才不沉悶。
“愛卿的?兄長?……俞慎言?”
“正是!”
皇帝再次記起來,這個?俞慎言當年殿試時二甲拔尖,以其才在翰林院這么?多年怎么?著也該出頭了,竟一次沒到殿前來當差。
“他是在修史?”模糊記得有哪位臣子?稟奏過。
“是,臣之兄長?修的?正是西北各部史。”
前些日子?白堯提到,當年臨時成立專于西北各部史編纂的?史館,史書即將編纂完成。原本以為多則十余年,少則七八年,如今六年便完成,出乎預料。
原來這個?俞慎言一直在史館,也難怪這么?多年未見其人?。
皇帝在偏殿榻上坐下來,笑?呵呵地道:“朕便不讓你當這個?傳話人?了。”命內侍去傳俞慎言。
俞慎思?:“……”
這會兒翰林院不御前當差的?,都散值了吧。
有話不能?明兒問?比他還急?-
翰林院的?確已經到了散值的?時辰,俞慎言本準備與幼弟一同家去,遇到了殿前散班回來的?白堯,得知幼弟被陛下留下。他便在翰林院等著,剛準備回史館,便有內侍來傳陛下召見。
他頓時不安起來,莫不是幼弟御前犯了事?
一邊隨內侍過去,一邊謹慎地詢問陛下傳召何事。
小內侍一直在殿外伺候,哪里知曉殿內的?情況。
俞慎言更加忐忑。
第115章 第 115 章
俞慎言惴惴不安地隨著內侍步入偏殿, 抬眼?瞧見?皇帝稍稍歪著身?子倚在坐榻上,身?形略頹,似有幾分疲態, 面上卻又顯得幾分精神,目光看向斜前方。
幾名內侍展開輿圖,幼弟就站在輿圖前。
不是幼弟犯事就成。
幼弟年少?, 性子頑皮, 剛入翰林院什么都沒摸清楚就到御前當差, 他還是有些不放心的?。當初獻策之事, 明面上是高明進利用?陷害,幼弟反將一軍。陛下?何其英明, 豈會看不出?幼弟也?有隱瞞。
沒有降罪,這事也?算翻篇了。
他近前幾步俯身?參拜。
“平身?吧。”皇帝聲音略顯輕快。望著眼?前年輕臣子, 想到當年殿試時?也?是個未及弱冠的?少?年人,和其弟相仿年紀。
兄弟二人俱是儀表堂堂,少?年俊才, 瞧著幾分賞心悅目。
皇帝心情也?舒暢些,“愛卿這些年俱在編西北各部史,應對如今西北各部了解透徹。眼?下?西北諸部不安分,時?常滋擾邊境,挑釁進犯, 愛卿可有什么好的?應對之策?”
皇帝朝旁邊示意。
俞慎言順著皇帝的?目光望過去, 正是大?盛西北邊境與諸部的?輿圖。
西北及周邊的?地理?輿
圖他看了六年,一山一河一城一池,甚至一碑一界都了然于心。
他順勢余光瞥了眼?幼弟, 想來是幼弟在陛下?面前提及此事。
西北外族不安定,自古以來便有之。
太-祖皇帝對西北各部強勢圍剿, 實行羈縻之策,的?確安定了幾十?年,然沒有絕對地掌控。先帝在位后期這一政策失效,陛下?登基時?又逢西南動亂,東南倭寇作亂,多地大?災,內憂外患,對西北松懈,才致使西北各部興風作浪。
其中端沙和安曲兩部這幾十?年廝殺吞并,勢力整合,做大?做強。成為與大?盛接壤,并對大?盛威脅最大?的?兩個部族。
如今朝中對于西北各部的?應對,大?致分為兩種,一種是直接武力圍剿,一種是效仿太-祖皇帝。
然在俞慎言看來,依目前大?盛和西北各部的?情況,兩種做法?都太困難,效果也?不會太理?想。
陛下?召他前來問話,顯然想聽到不一樣的?意見?。
俞慎言轉回目光,朝皇帝施禮回稟:“回陛下?,以臣愚見?,第一步是掰開西北這個拳頭。”
皇帝當即明白他的?意思,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俞慎言道:“西北各部從太-祖皇帝時?的?十?七部,到太宗皇帝時?的?三十?二部,再到如今九部。這幾十?年分裂、吞并,相互廝殺,最后以端沙和安曲兩部對其他部的?武力威懾,才將局勢最后穩定下?來。
西北明面上是九部,實際算三部,其他七個小的?部族為了生存相互聯合,成為一氣?。幾十?年廝殺,各部內部以及各部之間并非一團和氣?……”
俞慎言詳細地給皇帝講述當今西北各部內部以及相互間這幾十?年的?爭奪和統治區域的?變化,以及矛盾演變。
一邊說一邊指著輿圖上的?位置。皇帝的?目光在輿圖上,根據俞慎言所言來回跳轉。
隨后又提到他們統治者內部矛盾。
“端沙的?首領是通過兄終弟及的?方式坐上首領之位,與其侄子之間矛盾重重……安曲的?首領年邁,諸子皆值青壯年,出?現諸子奪權之勢……其他七部受欺壓已?久,也?有伺機而動之心……臣以為如今是分化西北各部的?最好時?機……”
端沙和安曲以及其他七部,三足鼎立,想從外面去圍剿驅逐,他們必然擰成一股繩。大?盛這么多年用?兵、災害,國庫緊張,實在不宜常年興兵動武。
若是將西北這個拳頭掰開,內部相互廝殺,化整為零,便可不擊而潰。
俞慎言又詳說了一番分化各部的?具體策略。其中強調要第一時?間掌控河套地區,以防對方以此作為跳板對大?盛動兵。
他一字一句說著分化之策,說著奪取被西北各部占據半數的?河套之策,皇帝也?認真聽著,目光或看一眼?臣子,或看一眼?輿圖,或微微垂思索。
邊聽邊頷首,對面前臣子的?想法?頗認同。
俞慎言一番分化之策說完,嗓子有些干,他稍稍咽了咽口水,潤潤喉嚨。
皇帝亦聽得出?他聲音發啞,旁邊的?公公伺候皇帝幾十?年,知曉皇帝是愛才之人,已?經讓內侍端著茶水過來。奉到皇帝跟前,皇帝直接示意給俞慎言。
俞慎言謝恩沒有推拒,若不潤潤嗓子,待會說話要失禮了。
皇帝問:“西北各部分散統治,雖不成大?威脅,亦會常常滋擾邊境。”
前朝末年至本朝初年,便是此番境況。
“愛卿的第二步策略是何?”
俞慎言也不敢在皇帝面前藏著掖著,幼弟藏著掖著已?經惹皇帝不悅一回,他萬不能?再犯此錯。
他道:“回陛下?,第二步是經濟管控。”其中不得不提到如今大?盛實行的?禁止西鹽入境之策。
雖然此策是高明進所提,俞慎言也不可否認此策對于目前大?盛控制西北各部經濟有很?大?裨益。
西鹽是西北各部重要的?經濟來源,西北各部利用?西鹽的?財收用?于軍事,最后化為一匹匹戰馬,一柄柄軍刀來殺大?盛軍民。
斷其財源,便能?一定程度遏其軍事,自然也?就翻不起大?浪。
皇帝再次頷首。不知何時?外面已?天黑,殿內掌燈的?宮人早將燈火點上,皇帝竟沒有在意。
皇帝再次朝旁邊的?公公示意,公公搬了個凳子過去。
俞慎言謝恩卻沒有落座。
前面一盞茶是他不得不喝,但是這凳子還是免了。皇帝恩寵,但他要知曉分寸。他既不是老臣,也?不是功臣,年紀輕輕的?末流小官,可不敢御前如此放肆。
“坐下?細說。”皇帝見?他還站著,直接開口。
他猶豫著要不要落座,總管公公笑著勸了他兩句,他才渾身?不自在地坐下?。
俞慎思在輿圖邊站到此刻,不僅腿酸,肚子還餓。皇帝面前他又不敢有太多小動作,交握在身?前官袍袖口中的?雙手,微微抬了抬按著自己空空的?肚子。
第一天當差就加班,也?是苦命打工人。
不過這班加得很?值。
他暗暗舒了口氣?,見?皇帝現在所有的?目光和心思都在俞慎言身?上,視他和殿內的?其他人為空氣?。他假裝去看旁邊輿圖,稍稍挪動了下?步子活動活動,否則要站僵了。
俞慎言說完第二步對西北經濟管控之后政治管控,又說到了第三步策略,便是通過經濟、文化、宗教信仰和聯姻等方面形成根本的?利益關系。在此基礎上,他的?主張更側重文化和宗教的?滲透。
這第三步和俞慎思殿試策對的?文章比較近,只是俞慎思的?策對文章不足千字,答得較為籠統,不及俞慎言此刻說得詳細深刻。
他偷懶歸偷懶,還是認真聽著皇帝和俞慎言的?對話。
之前俞慎言和程宣多次說到西北的?情況,他亦在旁邊聽著,卻沒有這次說得這么深。
他今日也?是第一次知曉俞慎言肚子里?比他知曉的?還有貨。
畢竟六年,他全身?心都在西北各部史上。
無人知曉,這六年來,他翻閱了多少?史料,托高晰或熟人寄來多少?關于西北的?資料。同僚休沐清閑,他常去拜訪曾去過西北的?官員,或與往來西北的?商客交談,了解西北的?情況。
人未踏出?京城,卻已?經在書卷的?字里?行間,在旁人的?話語間將西北走過一遍,也?看到西北古往今來的?變遷。
他當初被逼去史館修西北各部史的?時?候,心中的?理?想便是將來西北平定,安土定疆,疆土劃分有史可依。若是不幸后世動亂,諸部分裂割據,總有后世君主能?夠以此為據,收復失地,不讓大?盛寸土淪入外族之手。
這個理?想讓他沒有將修西北各部史當成是一份閑職,讓他沒覺得這個冷板凳坐得毫無意義。
也?是這六年的?勤勤懇懇,才有此刻侃侃而談-
當從勤德殿離開,已?是深夜,月近中天。
夜風沒有白日的?暑氣?燥熱,舒爽清涼。
離開皇宮后,有夜鳥從頭頂飛過,同時?遠處響起一陣夏蟬夜鳴。
終于可以下?班了!
俞慎思長舒一口氣?,伸個懶腰,有點同情地看著俞慎言,今夜他怕是睡不了多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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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讓他回去寫個折子明天呈上去-
城門口有三駕馬車在候著。
一駕馬車是原本來接他們的?下?人,一架是高暉。高暉散值后正要找他們,聽聞去了御前,遲遲不見?出?來,便托人打聽,得知不算什么大?事,還是不放心,和家里?說了一聲,自己便在等著。
還有一駕馬車則是這么晚未見?他們回去,不放心而趕過來的?趙寧兒?。
趙寧兒?見?到俞慎言出?來,直接小跑過去撲在俞慎言身?上,在他懷中低低道一句:“我好擔心你。”
俞慎言輕輕撫著妻子的?背,輕聲勸慰:“我沒事,不過是陛下?召見?問幾句話而已?。”
“什么話,這么久?”趙寧兒?松開俞慎言昂首問。
“上車為夫和你說。”摟著妻子朝馬車去。
俞慎思走到高暉身?邊道:“瞧瞧,見?到媳婦,兄弟都不要了。”搭著高暉肩頭問,“二哥,你成親后不會和大?哥一樣吧?”
高暉拍了下?他的?頭教訓:“你這是吃大?嫂的?醋?”
俞慎思捂著腦袋,嘆氣?:“我是瞧出?來,你也?一樣。”-
回到俞宅,全家人都在等著他們,見?到人全都擁上前詢問遇到什么事,也?不傳個話回來,家里?人都擔心。
他們也?想傳個話,但是沒機會。
兄弟二人一邊吃著夜宵,一邊將宮中的?事情說來。
眾
人也?不由感慨,六年默默無聞,終于算是到頭了。
俞綸夫婦他們不懂朝政,幾個晚輩無論是否為官卻都知曉,俞慎言此番策論絕對是大?盛目前情況下?的?上策,用?最少?的?成本平定西北,收服西北各部。
策略為上等,只是具體實施需要些年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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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恰逢西北各部史編纂完成,于朝廷是功勞一件。史館多半是要散了,史館的?官員不是平調便是升遷,即便是平調也?不會比現在差。
俞慎言有此獻策之功,不出?意外,會有個好的?去處。
高明進如今自己深陷泥潭,陛下?多半知道他曾算計俞慎思,此事上他是沒任何動手腳可能?-
俞慎言連夜寫了折子,次日便呈了上去。
皇帝召幾位近臣商議此事,雖有質疑之處,卻皆無反對之聲。
夏閣老瞧見?上折子的?官員,想到今科狀元俞慎思,他多少?耳聞這位狀元郎有位在翰林的?兄長,想來便是此人。
他是今科殿試的?讀卷大?臣,最清楚俞慎思殿試策對文章,看得出?是受其兄指點。@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翰林院史館竟然藏了這么個人,胸有才略多年無人知,想來是勤懇務實的?年輕官員。如今這般不驕不躁沉下?心做事的?年輕人不多。”夏閣老幾分欣喜。
他素來喜歡務實的?官員,特別是年輕就能?有此志的?官員。
皇帝頷首,露出?欣喜,“下?個月史館散館,朕想給他安排個去處,夏愛卿可有什么建議?”
第116章 第 116 章
皇帝這么急想給此?年輕官員安排去處, 看得出是真的喜歡這個人,愛其才?。
扎根史館多年,對西北局勢了?如?指掌, 對朝政卻不會如?對西北了?解。若是調往別處,低的位置自是不能讓陛下滿意;高一點位置,一個毫無根基對朝局和?六部九卿不熟之人過去, 又不太合適, 還可能適得其反。
陛下是覺得這年輕人在史館多年屈才?, 對其惋惜。
夏閣老笑著回稟道:“依臣之見, 俞兼修編修史書多年,勤懇踏實, 亦有?充足經驗,不如?就賜其修撰一職。既可到?國?史館繼續修史, 又能殿前?觀政,待對朝政之事熟悉后,再作安排。”
皇帝略作沉思, 沒有?表態,又望向?旁邊的吏部蔡尚書。
吏部尚書蔡騰曾是俞慎言鄉試的主考官,只是當?年的俞慎言鄉試成績平平,其他方面又太普通,他沒怎么留意。即便后來俞慎言殿試成績突出, 可去了?史館。逢年過節有?拜訪過他, 他乃吏部堂官,拜訪人太多,也沒有?將其放在心上。
未想此?人會有?此?才?學, 得陛下看重。
算來這個俞慎言也是他的學生。
夏閣老的意思,他瞧出來, 是拿修撰這個位置當?跳板,在修撰位置上一段時間,屆時無論是到?六部九卿,還是到?地方歷練,或其他安排,都能順順利利。
翰林院修撰這個位置對于現在的俞兼修來說也最合適,連升三級,不算高也不算低,亦不會顯得陛下恩寵過盛,惹人過度關?注而引來麻煩。
他回稟道:“臣附議,先令其觀政,觀其才?再行安排。”
皇帝也覺得這個建議比較妥當?,便讓蔡尚書著人安排-
此?時翰林院,午間休憩,陳璞和?劉曙二人關?心的語氣?詢問俞慎思,昨天皇帝留下他說了?什么。
是真的關?心,還是打探俞慎思摸不準,他仔細回憶了?下昨夜的事,一臉真誠地回道:“說來二位師兄可能不信,進?了?偏殿陛下就和?我說了?兩?句話。”
“哪兩?句?”陳璞饒有?興致。
俞慎思一本正經回道:“第一句,不讓你當?這個傳話人了?;第二句,回吧!”第二句還不是對他一個人說的。
陳、劉二人相視一眼,笑著搖頭,不相信,聽聞昨日?半夜才?回,半夜就說這兩?句?
“那你在殿內做什么?”
“就站著!”俞慎思一臉認真,說著還揉了?下自己的膝蓋,站得腿酸,站得人都快石化?。
“俞師弟,你不是誆我呢?”
俞慎思信誓旦旦地道:“事關?陛下我豈敢胡言,真真沒有?第三句。”@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二人更加糊涂,欲再問,知曉應該問不出什么,也就作罷-
午后,戶部那邊來人傳俞慎思過去,是商議新策修改之事。
俞慎思朝門?外看一眼晃眼的青磚地面,這個時辰是最熱的,毒辣的日?頭,出門?就能曬冒油,高明?進?不是成心折騰他嗎?
“你回高侍郎,我手頭還有?些要緊的事,晚些過去。”
文吏為難地道:“諸位大人已在大堂議事,侍郎大人請俞修撰莫讓諸位大人久等。”
他就一個無足輕重的人,什么作用都起不到?,又不是非他不可,上個月他沒過去,新策也沒停半分。
他哪來這么大的面子讓諸位大人等?
高明?進?真會給他樹敵。
老匹夫!
俞慎思頂著烈日?朝戶部去,心里的火氣?比頭頂烈日?還盛-
戶部大堂連個人影都沒有?,到?了?高明?進?辦公的堂中倒是瞧見他和?兩?位大人在說話,旁邊還有?幾位官員。
二位大人他認得,是南安省和?江原省清吏司郎中。
討論的應該是新策之事。
俞慎思忍下怒氣?,擦了?把額頭上溢出的汗珠,換上笑臉進?去一一見禮。
“瞧瞧俞修撰熱得,臉蛋紅撲撲。”一位郎中大人讓人倒杯涼茶給他遞過去。
俞慎思道了?聲謝,冷冷看了?眼上座的高明?進?,回道:“高大人傳話說這邊議事,下官不敢耽擱便趕過來了?。”
“俞修撰勤謹啊。”
“大人過獎,下官盡本分而已。”
高明?進?看著面前?少年怒而不發模樣,笑了?下,吩咐道:“先坐下歇會兒?。”朝旁邊椅子睇了?眼。
俞慎思不客氣?,道了?聲謝坐下來,此?時小吏將涼茶端到?他手邊。
他一口氣?飲了?一盞,剛準備退下的端茶小吏愣了?下,撤下空茶盞,又重新給他端來一盞-
高明?進和幾位大人繼續說著剛剛的事,新策實施方案提交上去,討論修改多次,根據兩?省具體情況不同,方案有?不同。
言語間聽得出來,陛下讓他們這兩日就拿出最終的方案,本月就要在兩?省落地實施,戶部官員都著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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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怪將他給叫過來。
俞慎思在旁邊坐了?片刻,兩?盞涼茶下肚,身上的燥熱散去,心緒也平靜下來。
高明進此時才問他有什么看法。
公事上,俞慎思不會摻雜私仇,補充道:“開國?之初,朝廷鼓勵開墾荒田,規定墾荒田不納田稅。因而有?不少鄉紳地主動歪念,將良田謊報成墾荒田從而避稅。如?今新策依舊延續了?墾荒田不納稅這個規定,下官認為,這次清丈田地,對于那些墾荒田亦要清丈嚴查,將虛報成墾荒田的田地清算出來。”
高明?進?點點頭,這個倒是忽略之處。
幾位大人也認可,如?此?更周全些,只是如?此?又要投入更多的人力。
就此?事,幾位大人又討論一盞茶的工夫,最后定下了?方略便散去-
俞慎思站起身準備隨著諸位大人退出去,高明?進?喚住他,問及信州、奉州等地旱災之事陛下之意。
昨日?皇帝下了?旨意,戶部派也安排官員和?御史前?往核查,高明?進?必然知曉詳情。
俞慎思不與他多說,只冷笑道:“朱薯生長周期幾個月不能立即挽救災情,旱災波及州縣多,朱薯栽種肯定有?限,戶部又要忙了?。”
高明?進?沉吟一聲,笑著站起身道:“你二哥帶回的朱薯倒是一定程度緩了?燃眉之急。”
對于高明?進?的這一句“你二哥”俞慎思稍感意外。
俞慎言過繼出去,高暉便是高家長子,就算高明?進?不稱呼官職姓名,也該稱呼是他
的表哥。他一直喚二哥,那是他們俞家承認高暉長幼之序。
高明?進?竟也這么稱呼。
他可不認為高明?進?會將高暉過繼給俞家,高暉是他牽制他們姐弟三人的一根線,他豈會剪斷。
他冷笑一聲,上前?一步揶揄:“二哥?高大人是準備將二哥過繼俞家?下官提前?謝過高大人。”
高明?進?擰了?下眉頭,瞥他一眼,“我當?年該將你留下。”
“呵,高大人忘了?算命先生說的,你我命里相克。”他拱手道,“下官就先告辭了?,免得在此?克了?高大人的福壽。”
望著少年退出去,高明?進?眉頭擰得更緊,在堂中愣站片刻,幽幽地嘆了?聲-
從戶部回翰林院,日?頭雖然西斜,陽光依舊烤曬,雖然戶部和?翰林院很近,街邊樹木成蔭,走回去還是熱得很。
回到?翰林院聽到?皇帝對俞慎言的折子批復,隨后便召俞慎言。
隨后幾日?又召見幾次,與幾位大臣商議一番。
另一邊清田納稅新策的方案,于數日?后最終敲定,正式落地推行。
地方官員知曉此?策是陛下強制推行,但是他們不敢罵皇帝,只能罵高明?進?這個“始作俑者”,若非是他提出這個新策,哪里有?陛下支持推行。
不僅地方官員,士紳地主也是對其詛罵,對此?策不滿,不愿配合官府。
與此?同時,皇帝的案頭又多了?一摞參高明?進?的折子。
這日?俞慎思當?差,皇帝讓白堯讀折,他在旁邊仔仔細細聽著。
參高明?進?的折子真是五花八門?,瀆職、欺君、受賄這些也就罷了?,還有?參高明?進?逛青樓狎妓、鋪張靡費、霸占良女等等。甚至還有?的官員一連上了?數道,不帶重樣的。
不管皇帝信不信,后面那些生活作風的折子俞慎思是不信。
高明?進?會賣官鬻爵、貪污受賄,會草菅人命,甚至欺君犯上,干盡大奸大惡之事,但不會干霸女狎妓這種惡事。他很在乎自己的名聲,否則當?年他也不會大費周折害俞氏,害他們姐弟。也不會現在還和?他們姐弟維持表面和?氣?。
這些官員上折子都不先核實一下真偽嗎?至少也要有?個依據再上折子,這和?誣陷有?什么區別?
恨高明?進?恨得失去理智了?吧?也不怕高明?進?反咬一口。
俞慎思聽著覺得有?幾分意思,皇帝卻氣?得聽不下去,也不傳高明?進?來問話,直接怒喝兩?個字:“荒謬!”全部打回去。
這些官員是不知皇帝推行新策的決心,別說這些折子真假難辨,就算全是真的,皇帝現在也不會動高明?進?。新策剛推行就將高明?進?查辦,新策誰來推行?皇帝不是否定自己,打自己的臉嗎?
現在上這些折子作用不大,待地方上因新策出現動亂,參他才?起點作用。這些人太心急了?-
戶部那邊忙著新策推行,又忙著籌備信州等地的賑災銀糧。
高明?進?一身疲憊回到?府中,見到?院中大大小小十幾個箱子,管家上前?回稟:“都是寧州送來的。”
旁邊寧州那邊來人忙上前?問安,高明?進?瞥了?眼,問:“都是什么?”
其中一人回道:“還是老樣子,有?給老爺的一些器玩、字畫,有?給夫人的綾羅綢緞和?后宅所用,還有?是給幾位少爺和?姑娘的小玩意。”
高明?進?蹙了?下眉,吩咐管事將器玩、字畫抬到?自己書房,其他交給郭夫人處理。
然后又對寧州來人吩咐:“回去告訴大老爺,以后這種東西莫送了?,我這兒?不缺。”
寧州來人忙躬身回道:“大老爺知曉二老爺這兒?都不缺,這些只是大老爺的一點心意,不值什么錢,二老爺莫嫌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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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說著,從旁邊廊下走過來一位而立年紀的男子,笑著迎上前?來見禮,“侄兒?問二叔安。”
高明?進?微微笑了?下,“你也過來了??你爹娘近來可好?”伸手拍了?下侄兒?的手臂,打量一番。
自從當?年入京,他已經十數年未有?回過臨水縣,每次都是老家的親人進?京才?能夠見上一面。
這個侄兒?進?京比較頻繁,卻也一年才?能見上一兩?回。
“都好。”高曠隨著高明?進?朝書房去,“如?今朝廷新策之事,下面鬧得沸沸揚揚,父親不太放心二叔,便讓侄兒?親自進?京一趟看望二叔。”
“為叔無事,讓你爹不用擔心。”這種事擔憂也無用,幫不上太大的忙。
又問:“上次交代你辦的事辦得如?何?”
高曠回道:“侄兒?按照二叔的吩咐都辦妥了?。”
步入書房后,高明?進?讓下人不必伺候,都退下去。
高曠此?時稍稍壓低聲音問:“二叔為何這么做?二叔交代不許告訴父親,侄兒?也沒有?透露,如?今還瞞著。”
高明?進?嘆了?聲,讓侄兒?坐下來,語重心長地道:“如?今局勢,為叔在朝步步維艱,將來如?何尚不知,只能將后路鋪好。你爹做事沖動魯莽,為叔不太放心。你性子沉穩、心思縝密些,便交給你去辦。”
“二叔素來看得長遠,有?這打算是不是真的……”
“未雨綢繆吧!”他截斷侄兒?的話,不想侄兒?太過憂心。
高曠默了?幾息,“侄兒?聽聞此?事和?思弟有?關?,不知可是真事?”
高明?進?未作聲。
高曠見高明?進?神色失落,沒再開口說此?事。
當?年之事他全都看在眼中,當?年長輩們瞞著,原因他不知曉,這么多年他慢慢也都懂了?,只是心里還是有?點接受不了?。
他們終究是骨肉至親,最后走到?反目成仇。
若是言弟和?思弟還姓高,還是二叔的兒?子,若是三叔一家沒有?遠走西北。如?今二叔絕不會有?此?難題,高家也絕對不會遇到?這樣困境。
高明?進?沉默須臾后,又道:“為叔還有?件事讓你去辦,這件事十分要緊且隱秘,無需你父親知曉。幫為叔準備一筆銀子。”
“多少?”
“八十萬。”
高曠一驚,面色大變,這可不是小數目,“二叔怎么要這么多?”
“為叔有?大用。”
第117章 第 117 章
末伏的最后一日, 黑云漫卷,狂風大作,盛都下?了一場暴雨, 雷電好似當頭劈下?來。
俞慎思站在衙房中望著外面,院中枝葉亂飛,有一株樹被狂風折斷。
夏日狂風暴雨, 來得?快去得?也快。
風停雨住, 天地如洗過一般清明, 午間燥熱一掃而空, 空氣濕潤,甚至還有一絲絲涼意。
房中的同僚感慨, 這風雨來得?有點急,也來得?巧, 正在三伏最后一日。也算是酷暑過去的一個征兆。
院中的積水不消多會兒便排空,露出?青磚地面。
“這場雨下?在信州、奉州之地便好了!”
聽到一聲感嘆,俞慎思回頭, 見劉曙雙目望著院子,滿面惆悵。
這一個多月相處,劉曙正如給他初印象一樣,冷清剛正,卻又常常長吁短嘆, 一副憂國憂民又無?能為力的惆悵。
陳璞附和:“是啊!”然后問俞慎思夏薯之事。
依照信州如今的土壤氣候, 夏薯勉強是能夠存活的,只是收成肯定縮減,至少不用一季田地赤空。
朝廷已經調撥賑災糧, 希望能夠渡過難關。
“昨日地方上報的折子中,提到信州等地災荒, 當地涌現不少官紳商賈施粥放
糧,還有從外地運糧前去救助的義?商。”劉曙又感嘆一番。
這種災年大戶人家布施的情況并不少見,有的是自?愿,有的是官府相迫,大多數是略盡一點心力,博個好聲譽而已。但這次信州、奉州卻有點反常,無?論是當地官紳商人還是外地義?商,布施的數量大。
據折子上所報,幾個州加起來,民間救助糧粗略統計近二?十萬石,其中從外地運往約十萬石。
要知道,朝廷撥給這幾個州第一批賑災糧也才?二?十萬石。
這批民間救助,緩解了朝廷的壓力。
“信奉之地多義?士?”旁邊聽到他們談話的另一位同僚湊上來道。
可沒聽有這么個說法。
此地也不是第一次遇到災年,以往沒這么多仁義?之士。
事出?反常必有妖,陛下?昨日下?旨讓人去查,要對這些?慷慨之士褒獎-
月初,史館那邊將編修好的西北各部史呈給皇帝,幾箱子的書,皇帝粗略翻了幾卷,褒獎一番。隨后書籍存于文淵閣,西北各部史史館散館。為了有個好去處,年初就有官員開始走動關系,有的則干等著,聽安排。
俞慎言的官憑文書上個月便批了,因為史書沒有修完,所以掛著翰林院修撰的銜,還是在史館內繼續修書,如今散館也就正式任職。
同僚們紛紛羨慕,那是到陛下?跟前當差,當好了可就一步登天了。
回想這些?年,俞修撰一日未有懈怠,不知尋到了多少難尋的史料。整部史書他的功勞最大,也可以說沒有他就沒有這么豐富充實資料的西北各部史,他應該升遷,無?可厚非。獻安西北之策,又得?陛下?青眼,將來前途可見啊。
黃典籍還如平常一般,慢悠悠品著茶。
他似乎對自?己接下?來要調去哪里一點不著急,隨遇而安。只要能夠這么悠閑地當著個官兒,拿著俸祿,不用操心,頂著翰林院官員的名聲,便已經足夠了。
一副無?欲無?求的模樣。
“俞大人,來來來,嘗嘗我剛煮的茶。”黃典籍笑呵呵地招手,給他倒了一杯。
俞慎言走過去落座,笑道:“今日吏部的文書要下?來了,黃大人一點不急?”
“急有何用,該去哪兒還去哪兒,不如喝茶。”
品著茶閑聊幾句,便不得?不提如今朝中推行新?策之事,試行的兩省沒少鬧騰,州縣推行受到多方阻撓。
“不可避免的。”俞慎言道,沒有表明支持或反對的態度。
黃典籍呷了口?茶,嘆著氣道:“高?侍郎折騰這一出?,落個什么好。”朝野上下?背地里誰不罵他幾句,啐他幾口?。
俞慎言笑笑,沒有回應。
黃典籍也瞧出?來在他面前說這些?,除了發?發?牢騷沒什么用。
現在陛下?支持推行新?策,剛開始實行,哪有這么快放棄的。
一壺茶喝完,有兩位同事從外面回來,他們四處奔走托關系,雖然官憑文書沒下?來,大概也知曉自?己的去處。像黃典籍這般,史館也算獨一份。
沒多會兒,官憑文書就送來了,黃典籍調任鴻臚寺任主簿。
黃典籍無?悲無?喜,只感慨一句:“馬上諸國使臣進京朝貢,我是不能如在史館內清閑了。”-
新?策推行,俞慎思不用再去戶部,卻還是在當值的時候見到高明進,或者偶爾被安排個差事,還要朝戶部跑一趟。
不僅他,俞慎言自?從升遷為修撰后,在御前當差也常見到高明進。
所幸他不用搭理此人。
夏去秋來,今科進士們的長假也結束了,該回京的回京,該去地方就任的去地方,該等吏部任派的繼續等著。
榜眼鄭槐、探花溫巽,直接授官入翰林院。朝考后程宣亦進翰林院,黃朔因其在算學和對戶口?、田賦方面偏好,恰逢新?策提出?之際,考入戶部。湯獲、蕭臻、夏寸守留京,去了六科和行人司。夏寸守任戶科給事中。
論起夏寸守這個戶科給事中,還有一段緣由。朝考后太子偶然見到他的名字,想到去年在南原省時自?己身邊的六郎被他怒懟啞口?無?言,后來幾日相處,認為此人性情耿直中正,這個位置適合他。
戶科給事中是個“位卑權重?”的位子,掌稽核財賦,規諫、補闕、拾遺,注銷戶部文卷等事-
夏寸守此次回鄉成了親,還將母親從舅舅家接出?來,如今帶著母親和妻子一同入京。
一家人入京不便再住俞家,入京前托俞慎思給他尋個小院子。
京中寸土寸金,夏寸守又素來節儉,家中沒有營生,適合的小院子不好找,最后又轉托李幀幫忙。在俞宅隔壁的坊尋了一個小院子。本來是一個大院子,房主將其辟成兩個小院子,自?家住一處,隔壁租給旁人。
院子雖小,卻干凈整潔,三口?人住著還算寬敞。
夏寸守成婚,俞慎思幾位要好的同窗沒有喝上喜酒,回京后鬧著讓他補他們一頓酒-
不僅夏寸守,這次金榜題名的年輕進士,好幾位成親或者定親。
這日休沐,俞慎思去妙悟書肆“討債”。
幾個月前她?將念念的兒童小故事書交給書肆刊印上架售賣,因為宣傳到位,供不應求,后來又加印幾次,銷售一空,甚至還推到了附近的州縣。
如今也該算錢了。
掌柜將賬冊拿給他瞧,“三少爺,此書單獨列了個賬冊,你瞧瞧可有出?入。”
去掉各種成本,最后盈利千余兩。
李幀從外面回來,見到賬冊,笑道:“三少爺準備利潤全拿走?”
俞慎思放下?賬冊,笑問:“李老?板準備拿多少?”
“五五分賬。”
“你怎么不搶?二?八,你二?我八。”
李幀冷笑,“你才?是搶!我讓一步,四六。”吩咐掌柜去取錢。
俞慎思立即喊住掌柜,“我不同意!姐夫,你好意思連我朋友的錢都狠心賺。”
“就是你朋友,我才?給面子的。若是旁人想讓書肆印書,哪里有分賬一說?”李幀說完,又調侃道,“你也說是你朋友,又不是自?家人,我為何有錢不賺?我是生意人,不是活菩薩。”
俞慎思翻他一眼,這本書從何而來,旁人不知道,李幀猜也能猜到出?自?誰之手。自?己寶貝兒子愛不釋手,翻看好幾遍,天天催著問畫畫的姑姑什么時候畫新?故事。
“三七總成吧?你還真要賺人家姑娘的錢?三成就當辛苦費。”俞慎思也做出?讓步。
李幀給掌柜示意去支銀兩,“此姑娘的畫風一看就是出?自?你之手,是你所教。我瞧白大人也挺喜歡你的。”
從哪里瞧出?來的?
白堯似乎對熟悉的人都這般態度。相比他,白堯更?喜歡俞慎言,才?會牽線讓表侄女?嫁給俞慎言。
對他,白堯最近跟防賊似的。
當初書印出?來,他親自?送去白府想交給念念,告訴她?這個好消息,最后連念念的面都沒見到。
昨日和白堯提及念念的書售賣賺的銀兩之事,白堯直接來一句:“捐慈幼堂吧!”-
須臾掌柜領著兩個伙計,抬著一個小箱子過來。
俞慎思讓人將銀子抬上馬車,當然不是去慈幼堂,而是去白府。
白堯聽聞他帶著銀子來,都沒打算見他,還是白母聽說他過來,讓他進門。
白堯見面便責怪:“昨兒不是讓你捐慈幼堂嗎?”
俞慎思笑著施禮回道:“晚輩本是想送過去的,但是沉下?心一想,覺得?不妥。晚輩不知道該以誰的名義?捐。若是以晚輩的名義?,這錢畢竟不是晚輩的,倒是有些?欺世?盜名了。若是以念念的名義?,念念是閨閣姑娘,晚輩多有不便。若是以白大人的名義?,讓旁人知曉,萬一惡意揣測認為晚輩和白大人之間有什么不正當的金錢往來,豈不污了白大人清名。所以晚輩就將錢給送過來。”
白堯斜他一眼,教訓:“油嘴滑舌!”
上座的白母聞言卻是和藹地笑著,滿眼慈愛,招手讓他在旁邊坐下?,說道:“難為你考慮周全。”
俞慎思又將抄的一份賬目遞過去,說道:“這是賬目,老?夫人過目,書肆取了三成利潤作為辛勞之資。”
孫女?畫畫圖樂兒的事,開心就好,哪里要當成家里的營收。
但畢竟是孫女?的東西,老?夫人還是讓旁邊嬤嬤收下?,“我待會兒親手交給念念,讓她?高?興高?興。你有心了。”
俞慎思借機詢問念念近來可好。
白母沒有回避,“前兩日受了些?寒,在后院養著,待你下?回過來,再讓她?出?來謝你。”
“舉手之勞,當不起念念妹妹的謝。”
錢送完了,人沒見到,俞慎思沒有多逗留,略坐片刻便告辭回去-
人走后,白母對兒子道:“俞小郎雖不及其兄長沉穩持重?,歡脫活潑些?也挺討喜。他如今在你手底下?,你多照拂些?。他們兄弟能走到今日不容易。”
白堯道:“兒子知曉。這小子就是往日兒子對他太慣著,這會兒才?會放肆。”
白母笑著道:“他是懂分寸的。這孩子還是不錯的,與念念又自?幼相識。”
白堯明白母親的意思,女?兒明年及笄,母親已經替念念在物色人家,但這種事母親最后還是會征求他的意見。
他道:“蘊兒早早去了,就只給兒子留下?念念,兒子想多留她?在身邊幾年。”
兒子與兒媳青梅竹馬,兩情相悅,奈何兒媳命薄,這么多年兒子都沒有釋懷。唯一的寄托就是這個女?兒,她?點頭應道:“也好。”-
白家討論兒女?之事,在沈宅中也在說著相同的話題。@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沈路前幾日入京,安排好生意上的事情,稍稍得?了空便去沈宅。高?暉自?從安州回京,大部分時間也住在沈宅。
一見面,高?暉便向沈路提和沈山月的婚事。
沈路二?話不說,爽快答應。當年他一眼便相中了這個后生,后來入京北上,他便認定了這個女?婿,去海外的兩年,更?是確定自?己沒有看錯人。
他又略有幾分顧慮地問:“令尊如何態度?”
他亦有聽聞,高?侍郎夫婦沒少給自?己的兒子安排婚事,最近的一樁婚事是郭家,最后也取消了。
“我沒有和他提。”高?暉道,“但我回京幾個月常常住在沈宅,他不可能不知道。只是沒有挑明。”
沈路略沉思幾息,道:“無?論如何他是你的父親,你如今又在朝為官,不能如以前那么恣意而為,還是要顧及他的顏面。終身大事,不能真不經他點頭。”
高?暉也知曉道理,孝字當頭,除非他這個官不想當了,被世?人指點。他倒是不在乎世?人指責,但是要顧及沈山月和沈家的名聲,以及沈家今后的生意。
“晚輩明日回去和他提此事。”-
次日散值,高?暉提前去戶部。最近新?策推行,高?明進每日都很忙,一直到日落西山才?從戶部出?來。一眼見到兒子,他微微愕然,隨后笑著走過去。
高?暉亦笑著,迎上前對高?明進和其他幾位一同出?來的官員施禮。
同僚見到高?暉,當高?明進的面恭維幾句。
外人面前,高?暉也給足高?明進面子,做個恭順的兒子。
上了馬車,高?明進開門見山地問:“是提婚事?”
還真被他猜到了,高?明進一直都派人在盯著他,也知道沈路抵京。
“你同不同意?”話挑明,也就不需要啰嗦。
高?明進有些?疲憊,歪靠在靠墊上,問道:“若為父不同意,你當如何?”
高?暉自?是準備了兩個方案,上策還沒到時候,下?策他現在的確有些?顧慮。他沒有回答,反問:“爹如何才?能答應?”
“沈家是海州富商,為父是戶部侍郎,你覺得?合適嗎?”
“咱們大盛又沒有哪條律例規定朝中官員不能與商人結親。”高?暉冷笑著陰陽道,“爹行得?正坐得?直,怕什么?大不了孩兒不做這個官,或者爹讓孩兒入贅沈家。”
“荒唐!”
“丟不起這人?”高?暉冷笑幾聲,“也是,堂堂侍郎嫡長子,入贅商戶為婿,那是夠別人戳一輩子脊梁骨。內院那位也要被京中的貴夫人們唾沫淹死。”
高?明進斜了兒子一眼,疲憊地閉上眼,深深吐了口?氣,靠在軟墊上撐著腦袋,倦怠無?力。
“高?大人,高?侍郎……”
“閉嘴!讓為父靜一會兒!”高?明進厲聲打斷他。
高?暉翻他一眼,雙手抱懷頹著身子靠在車壁上,兩只腳伸直搭在對面的坐凳上晃悠。
高?明進睜開眼朝他的腿狠狠瞪一眼。
高?暉不情愿地將腿放下?。
馬車慢慢悠悠在高?府門前停下?。
高?明進緩緩睜開眼,慢悠悠地坐起身,瞥了眼兒子,才?回答兒子的話:“為父要見沈路一面。”@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何日何地?”高?暉急忙問。
“待為父得?空再定。”-
數日后,沈路登高?府的門,高?明進在正堂中待見,笑容滿面地道:“暌違多年,未想到再見竟是為了女?兒婚事。沈老?板近來可好?聽犬子說,剛從南面入京。生意都順利吧?”請沈路進堂落座,
沈路亦抱拳客客氣氣地呵呵笑著回道:“托高?大人的洪福,一切都順利。算來和高?大人已有七年未見。說來當年還是令郎介紹,在下?才?有幸認識高?大人。”
兩個人不過第二?次相見,卻好似相交多年的舊友,相互談笑從容不迫,不見半分生疏。
寒暄一陣,便談論起女?兒的婚事,原本堂中伺候的下?人全都自?行退了出?去,包括堂前伺候的下?人也全都被管家支開。
高?明進又吩咐高?暉:“去為父書房,將書案上的紅木盒子取來。”
高?暉知曉他是也要支開自?己,顯然是要談一些?要緊之事。
不出?所料,高?明進不會輕易答應這門親事,他目光轉向沈路。
沈路面上微微笑著。
沈路是白手起家的商人,不是文人,沒有那么多君子德行,他倒想看看高?明進能從沈路這里算計什么。
他應了聲退出?去-
高?暉離開后,高?明進便從袖中取出?了一張紙遞給沈路,“俗話說寧拆一座廟,不拆一段緣。令嬡與犬子兩情相悅,老?夫身為父親豈有不成全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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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路與高?明進也不是第一次見面,這么多年從高?暉的口?中以及熟人口?中對其也多少了解。
他知道以高?明進的身份,不會輕易答應這門親事。
當見到紙上的字,他心中還是震驚。
他不動聲色將紙張折回去,識趣地問:“高?大人想沈某做什么?”
高?明進一如剛剛親和地笑著道:“沈老?板誤會了。沈老?板也知道,暉兒是老?夫的原配夫人留在老?夫身邊唯一的孩子,也是老?夫的長子,老?夫自?是偏疼他一些?。如今他終于要成家,老?夫對亡妻也算有了交代,自?是不能虧了他,也不能虧了令嬡。
聘禮上,老?夫不能薄待了令嬡。只是……老?夫身在朝中,諸多事不便,所以不便張揚,只能私下?送過去,要請沈老?板包涵。”
沈老?板略略思忖幾息,不能完全確定高?明進之意,也能悟一些?來。
高?明進對長子如何,外人不知,他沈路豈會不知。
說難聽些?,高?暉只是他名分上的長子,他對這個兒子感情淡泊,豈會真的為了此子娶妻下?重?聘,而且娶的還是他們這些?高?官們最瞧不上的商戶之女?。這重?聘最后必然要以另一個名義?回到高?家。
如今對方拿出?這份東西,用意也就漸漸明了了。
明白對方用意,他也不裝糊涂,“多少?”
高?明進微微抬了抬手掌,“沈老?板就這么一個女?兒,以后女?兒不能常在身邊,其中四成便當老?夫對沈老?板的一點心意。”
沈路手稍稍緊了緊,須臾笑道:“實不相瞞,這些?年沈某也積攢了些?家底,沈某只此一女?,嫁女?自?是傾盡家財,豈能收高?大人的禮。”
“沈老?板就莫要和老?夫客氣了。”
沈路捏了捏手中的紙,沉默半晌后,笑道:“既如此,沈某先謝過高?大人好意。”-
高?暉已經取來紅木盒子,高?明進示意將其交給沈路,“這里面是內人準備的一份薄禮,送給令嬡,還望莫嫌棄。”
沈路打開盒子,是一只翡翠玉鐲,看質地和做工,的確不算名貴,卻也不是普通之物,倒是符合高?家的身份。
“沈某代小女?謝過尊夫人。”-
從高?府離開,高?暉看出?沈路面色不對,上了馬車后,他便詢問剛剛談了什么。
沈路從袖中抽出?高?明進給他的
那張紙。
上面是沈路當年走私的一些?詳情。
他跟著沈路幾年,隱隱知曉沈路當年靠走私鹽鐵迅速積累錢財,后來妻兒相繼去世?,他認為是報應,漸漸就不做了,轉到正路上來。
這幾年山月長大,他更?是沾都不沾。每年拿出?一部分錢捐給一些?州縣,修河鋪路建橋,算是行善積德消災。當年的事也就無?人提及,也被掩蓋。
高?明進竟然還能夠拿到這些?證據。
現在朝廷恨不能抓住幾個富商巨賈的把柄抄沒家產填補國庫,當年高?明進就設計查抄劉慶輔劉閣老?。這份證據就是一把懸在脖子上的大刀。
高?暉緊張地問:“他拿這件事要挾沈叔做什么?”
“幫他將貪污的錢洗凈。”
“多少?”
“五十萬。”
高?暉震驚,他知曉高?明進這些?年為官不清廉,幫著郭家斂了不少財,但是沒想到他自?己竟然也會貪這么多。
他一人該死,還要連累他陪他死!
沈路亦擔憂地看著高?暉,如今高?明進推行新?策,皇帝要依靠他不會動他。但新?策也讓他樹敵之多,將來難測。
一旦高?明進倒臺,高?暉作為高?明進長子,不死也沒有好的下?場。
“沈叔準備幫他?”高?暉問。
“你希望我幫嗎?”這不僅是幫高?明進,也是在幫他。
高?暉猶豫片刻,搖了搖頭。
“讓我想想辦法。”
第118章 第 118 章
高暉怒氣沖沖地回到高府, 書房門前的下?人準備進去通稟,高暉一把?抓住甩開,怒喝:“滾!”對書房外所有?伺候的下?人呵斥, “都滾出?院子!”
下?人們個個驚駭,雖知道大少爺不是好脾氣,卻沒有?真的見過他動怒, 這還是頭一次。
沒有?老爺命令, 他們又不敢退下?, 僵在原地, 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管家從書房出?來, 正和進門的高暉撞個正著,高暉一把?將人撥開, “都滾出?去!”
管家已經得了?老爺的命令,出?門便招呼伺候的下?人全都退出?院子-
“高明進!你?自己?找死別拖著我給你?陪葬!”高暉進門吼道,再也裝不下?去, 演不了?一點?父慈子孝的戲碼。
高明進聞聲拍案而起,怒喝:“放肆!”
“我這條命都要沒了?,我還有?什么不敢的?五十萬兩,這恐怕只是冰山一角,你?貪的遠不止這個數!也不怕自己?斷子絕孫!”
“你?給我住口!”高明進抓起杯盞狠狠砸去, “不孝逆子!”
高暉抬手?擋開杯盞, 雙目猩紅,怨恨地瞪著高明進,惡狠狠地問:“你?貪那么多?做什么?這么多?年, 你?既不奢享也不靡費,為什么還要貪?”
高明進亦是怒視自己?的兒子, 最后在兒子充滿憤怒和仇恨的目光中,慢慢冷靜下?來。
這個混賬東西,每次出?言不遜,總是能挑起他的怒火。
心緒平靜后,他長長舒了?口胸中怒氣,頹然地坐回書案后,喪氣地道:“你?還年輕剛入仕不會明白,有?些事不是你?不想做就可以不做。為父也是被逼。”
“被逼?”高暉輕蔑冷笑?,“滿朝文武就你?被逼?”
“你?以為滿朝文武有?幾個干凈?”
高暉被這一句反問,也稍稍冷靜一些。
真細扒起來,朝中干凈的官員真沒幾人,至少坐到高明進這種?位置的人,沒幾個是干凈的。
當年的劉慶輔,去年的唐家,還有?郭家,現在的高家,全是巨貪。朝中又何止他們這幾個。
富百官,窮朝廷,苦百姓。
高明進見兒子情?緒沒那么大,長長嘆息一聲,坐回椅子上,無奈地道,“為父在戶部侍郎這個位子上多?年,無數的人將錢塞到為父的手?中,有?些為父能拒絕,可有?些為父只能收。朝中關系太復雜,身不由己?。你?現在不明白,以后便會明白。”
“別和我說這些,不過是你?舍不得侍郎的位子。”高暉泄憤般一腳踢開摔碎的杯盞,在身邊椅子上坐下?來,怒視高明進。
“你?以為為父舍得就能抽身嗎?”高明進冷聲教訓道,“若如此,為父早已辭官回鄉!你?可知,只要為父離開朝堂,別說為父,就連你?性命都不保!遠的不提,郭家會留你?性命嗎?”
高暉翻他一眼,不想和他論及郭家的事。
他和郭家的仇怨起因也是他縱容,他有?什么臉說。
高明進心情?徹底平復,進語氣也平和下?來,好似剛剛的怒火不曾發過,還如平常一般。
高明進素來有?這個本事,不僅在外善于隱藏情?緒,在家人面前還能夠迅速地調整自己?的情?緒,快得好似一悲一喜一怒一笑?都是刻意為之?。
當然,在高暉看來,會唱戲的人皆如此。在他們姐弟面前唱了?這么多?年,駕輕就熟。
又見高明進滿面愁容,嘆息著道:“為父不知沈老板和你?怎么說的,這五十萬是為父給你?和沈家的。三十萬給你?和沈姑娘,二十萬是留給沈老板。”
高暉可不信他這套說辭,“事到如今,就不要把?話說得這么好聽?了?。你?不過是想通過我成親,利用沈家的財力和商人的身份,把?這筆見不得光的錢光明正大地擺到臺面上。”
高明進問:“最后銀子是不是在沈家的名?下?,是不是在你?和沈姑娘的名?下??”
是又如何?他不稀罕。
他高明進倒是想放在自己?名?下?,他沒那個膽子和能耐。
高明進好似多?愁善感的老人一般,又嘆息一聲,“上次你?怪為父在你?幼時沒有?護著你?疼著你?,為父后來也細細想了?許多?,當年的確忽視了?你?的想法,讓你?受了?委屈。這些銀子,算是為父對你?的補償。”
用貪污來的銀子補償?虧他想得出?來!高暉聞言更覺諷刺,是補償還是繼續坑害?
“你還是留著給自己養老送終吧!”
高明進面色微冷,知曉這個兒子嘴里不會吐出什么好話,他也習以為常,未再動氣。
繼續道:“我聽?聞你?大姐想回安州經營繡房,還想辦機房,應該需要一大筆錢。”
高暉微驚盯著他,這只是大姐未來的打算,現在還沒有?一點?行動。不知他從哪里聽來這個消息。俞家的人斷然不會和他說這些。
他心中略有?幾分猜想。
高明進幾分憐惜地道:“你?大姐一個女兒家,在外經營不容易。她經營也是為了?你?大哥和思?兒,你?大姐也知曉這朝廷之?上,沒有?銀子是不行的。你?應該也不想她辛苦。”
是想把?大姐也算計進來。
算計他們兄弟三人也就罷了?,大姐一個女兒家,他都不放過。
高暉心中怒火沖頂。
“我大姐他們最辛苦的幾年都挺過來了?,將來再辛苦也不會如當年辛苦。就算是需要錢,還有?沈家幫忙,也用不到你?這些搜刮民脂民膏得來銀子。”
高明進驀然冷笑?,“沈家的錢就干凈?”又譏嘲道,“你?也算說出?了?心中所想,你?不過是想利用沈家。”他將話題轉開。
高暉瞪著他沒說話。
高明進見兒子這個反應,繼續道:“當年將他介紹給為父認識,你?打的什么主意,你?以為為父不知?
當年你?大姐來京做生意,需要人脈,需要財力,需要靠山,而沈路在京經營多?年,能夠提供這些,所以你?和沈家交好。你?借助沈家的人脈、財力,幫你?大姐在京中立住腳。作?為回報,你?便介紹為父與他認識。
當年為父管著戶部關,能夠給沈家提供諸多?便利。你?最初接觸沈家就是帶著目的,同樣?沈家接觸你?也是帶著目。
你?別高看了?沈路這個人,他本質是商人。行商幾十年,就算重情?重義,也不會只看重情?義。他看中你?這個女婿,豈會真的只是看中你?這個人?他看中的是你?是為父的兒子,和他有?直接關系的戶部侍郎的身份。
你?們最初就是相互利用走到一起。這幾年或許你?們之?間生了
?情?分,但你?能說你?現在娶他的女兒完全出?于感情?,沒有?想要依靠沈家財力?”
高明進看到兒子別過目光,微微垂著頭。
知子莫若父,即便這個兒子這么多?年不在自己?身邊,也是自己?養了?十幾年的孩子,豈不知他的心思?和手?段。
高暉無力去反駁高明進的教訓。
他當年的確目的不純,他也知道沈路接觸他,除了?喜歡他這個人,更多?是他的身份。
最初他們都是帶著目的相互接近。
高明進又道:“即便是現在,沈路愿意將女兒嫁給你?,或許沈姑娘對你?一往情?深,感情?純粹一心一意。但沈路所看到的是你?大哥和思?兒如今的身份和前途,是你?現在官員的身份。”
高暉沉默未言。
人與人之?間,除了?至親,哪有?多?少單純靠感情?維系的關系?
以前他們是各自為了?目的,但這幾年相處,沈路對他傾囊相授,將他當成了?半個兒子。
相比高明進,沈路對他更像是慈愛的長輩。這世上恐怕沒有?哪位長輩會如沈路那般真誠待他。
而他也從心底里敬重沈路。
他不是十多?歲的孩子,真情?假意,他能分得清。
若說以前的確是各取所需,現在他已經把?沈家父女當成親人。
“爹別認為自己?能看得透人心,不是所有?人都如你?一般滿心算計。一個連妻兒都不放在眼里的人,在你?看來何來真情?可言?
爹和我說這么多?目的是什么?讓我認清和沈家的關系,認清沈老板這個人,幫你?把?這筆銀子洗干凈?信你?嗎?”他冷嘲道,“是你?了?解沈老板,還是我了?解?”
高明進此時也坦言,“你?說的沒錯,為父是要將這筆錢洗干凈,也是洗干凈了?留給你?。你?想伸手?向沈家要錢?向自己?妻子岳父要錢?”
高暉望向高明進,自己?還真的差點?被高明進給繞了?進去,說來說去,他是想收買他。這次五十萬,下?次還有?一百萬,收買他和沈家幫他將貪污的錢全洗干凈。
“用妻子岳父的錢有?何不可?”高暉故意拿話譏諷,“小時候你?不是常說我最像你?嗎?所以咱們父子一脈相承。你?年輕時候依靠岳家依靠女人走捷徑,在仕途上一路順風順水走到今天。孩兒今后也依靠岳家依靠媳婦走捷徑,一夜暴富。咱們高家也算家學淵源!”
“混賬!”高明進忽然惱怒喝罵。
高暉哈哈大笑?,“爹,你?這本領也算后繼有?人了?,得空我還得教教高昀和高曄,如何子承父志。”
“混賬東西!”高明進抓起桌案上的書扔過去。
高暉忙起身躲過去,“孩兒現在就教那兩個小子去。”說著朝外跑,再次躲開高明進砸過來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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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子!你?和沈家都想清楚了?!”-
沈宅中,沈路和沈山月說了?高明進的意思?。
沈山月一張臉漲得通紅,雙目充滿怒火,半天憋出?一句:“爹要幫高大人?”
“你?覺得爹應該幫嗎?”說完,還特別強調一句,“五十萬,二十萬是給爹的,三十萬是給你?的和小暉的。當然爹會全都給你?們倆。”
沈山月迎上自己?父親審視的目光,五十萬兩對于他們沈家來說也不是小數目,他們上次出?海兩年,凈賺也沒有?五十萬兩。
說沒有?誘惑,那是假的。
別說他們,就是現在當今的陛下?見了?這五十萬兩也會心動。
但她不是什么銀子都要,她用力呸了?一口,“我們沈家又不是拿不出?五十萬,稀罕他的錢。”
沈路聞言哈哈大笑?,拍了?拍女兒的背,“你?說不要,咱們就不要。”
“爹準備怎么辦?高大人可是心狠手?辣之?人,他連哥哥他們姐弟都算計利用,對我們不會心慈手?軟。”
“爹正在想辦法呢!”-
盛都的秋日寒涼,午后陽光是最溫暖時候,俞宅的院子里笑?聲一片。
今日難得全家人都清閑,聚在院子里玩投壺。
俞慎言夫婦和俞慎思?一隊,俞慎微夫婦和兒子一隊,俞綸夫婦不和他們年輕人游戲,坐在旁邊當裁判。
最后俞慎微一隊輸了?,小久兒不服氣,跑向俞綸夫婦嘟著小嘴告狀,“大叔叔他們欺負人,他們三個大人,小久還是小孩兒。”拉著俞綸和盧氏,讓他們和自己?一隊,重新比試。
俞慎思?笑?著道:“久兒,不許耍賴皮,比賽之?初你?是答應這么分組的,怎么能輸了?就不認賬。”
小孩子皺著鼻頭,“沒有?不認,我們要重新比試。”
俞綸因為這些天天氣忽然轉涼,身體不太舒服,盧氏也不想與后輩們一起玩,免得他們玩得不盡興。
這時小久兒見到院門處進來的高暉,立即奔過去拉高暉,讓高暉和他們一組,幫他們。
幾人目光全都落在高暉身上,進門時面色不太好,但是見到小久兒和眾人又立即一掃愁緒,笑?著一把?將小久兒抱起來,寵溺地捏了?下?他肉肉的臉蛋,“好,二叔叔幫你?贏回來!”
有?高暉的加入,俞慎微一隊扭轉敗局,第一局平局。
俞慎微此時問:“沈老板回京,你?和沈姑娘的親事是不是也要定下?來了??”
高暉應一聲,“沈叔去見了?高大人。”
“高大人答應了??”
高暉瞄準壺,手?中的箭拋出?去,正入壺口,才笑?著回道:“是。”
瞧出?他情?緒不高,猜到事情?沒那么簡單。俞綸夫婦也在旁邊,為免他們擔憂,俞慎微便沒有?再繼續問下?去,做出?替他高興的樣?子,同俞綸夫婦和俞慎言兄弟笑?道:“看來咱們要開始準備賀禮了?。”
高暉玩笑?著同眾人道:“賀禮可不能俗氣啊!什么金銀珠寶就免了?。”
“還有?挑賀禮的?二哥不如指定什么,我們直接送罷了?。”
高暉指了?下?俞慎思?教訓,“你?沈姐姐每次送你?的東西最用心,你?最該好好準備才是。”
“是是是。”俞慎思?調侃道,“你?也知道是沈姑娘送的,也沒見二哥送弟弟什么,倒是沾了?沈姑娘的光。”
“以后都一家人了?,沾點?光不是應該的?”
“臉皮真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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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說笑?笑?,第二局俞慎微一隊略勝一籌。
幾局后日頭偏斜,影子拉長,院中微涼。幾人擔心俞綸吹風受寒,便請他先回房暖暖身子。
趙寧兒如今已有?身孕,玩了?半晌,俞慎言怕她累著亦陪著回房休息。
姐弟三人和李幀說著話步入偏廳,俞慎微詢問遇到了?何事,高暉令下?人都退下?,這才同他們道出?實情?。
“我今日過來,也是為了?此事。”高暉惆悵地道,“這筆銀子肯定不能動,一旦動了?,沈家就和高大人綁在一條船上。高大人手?中握著沈家的證據,沈叔一時還沒有?想到好的法子。”
“他真是無所不用其極。”俞慎微惱怒罵了?句,“他何止想綁著沈家,他還想綁著我們所有?人。”
一旦將來高明進出?事,他們姐弟為了?高暉絕不會袖手?旁觀,即便知道他的罪行,為了?救高暉,也不得不拼盡全力先保住他。
“貪這么多?,真是該死!”
但現在他又不能死,皇帝現在也不會讓他死。
俞慎微心疼地望著二弟,從小長這么大,高明進沒盡過半分做父親的責任,二弟也沒用他高明進一文錢,就因為是他的兒子,最后就要因為他貪腐被牽連。
心中越想越恨。
偏廳中沉默須臾,李幀分析道:“高大人現在處境,他最該做的是一心撲在新策上。新策推行成功,陛下?見到成效,肯定會念其功勞。即便有?朝一日不幸被查出?貪墨,或許會留他一命。
但是他現在折騰這一出?,肯定不僅僅是我們看到的這兩點?目的。高大人生活不奢靡,老家也不見奢華,他想洗干凈這些錢,肯定是想拿到明面上來做什么,你?可知他有?什么要做之?事?”
高
暉沉心想了?下?,搖頭道:“我看不出?他想做什么。”
高明進這人心計太深,他親近的人都不見得能夠摸透他的心思?,何況是他們。
坐在一旁沉默半晌的俞慎思?此時開口,“即便這些錢洗干凈了?,此事遲早也有?敗露的一天,屆時反而罪加一等?。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不能鋌而走險,現在最要緊的是將二哥摘干凈。只要二哥能夠摘出?來,他高大人想做什么隨他做去,是生是死,抄家滅族,那都是他作?孽的報應。”
聽?他這么說,李幀問:“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俞慎思?點?了?點?頭,望著幾人道:“如今朝廷初步定下?,明年正月朝廷官船出?海下?南洋,讓二哥離開大盛,遠離高大人。如此一來,即便將來高大人獲罪,至少陛下?會念及二哥遠在海外,與高明進沒有?往來而網開一面。”
否則,以高暉是高明進長子的身份,一旦高明進獲罪,高暉即便死罪能免,活罪難逃。
“這一次多?久?”俞慎微關心地問。
上次兩年多?,音信全無,她日夜擔心,怕二弟在海外遇到不測。
“預估也得兩年。”
他望向高暉,“二哥愿意嗎?”
高暉看向俞慎微和幼弟,這次離開和上次離開是不同的心境。
誰又愿意真正遠離故土,遠離親人。
他心里清楚,如果自己?留下?來,不僅會淪為高明進的棋子,還會成為高明進牽制兄姐他們的一根線,最后還要成為高明進的陪葬。
他可以死,他也不怕死,但是不能這么死,否則他無顏去見泉下?的母親。
猶豫片刻,他問:“大姐和姐夫同意嗎?”
李幀朝俞慎微看了?眼,俞慎微垂著目光沒有?點?頭,李幀半安慰半勸說:“這是目前最好的辦法。
這時俞慎言從外面走進來,詢問什么方法。
他亦看出?二弟今日有?心事,猜想是在這兒說此事,陪妻子回房后便過來。
聽?到緣由,俞慎言的臉沉得能滴出?水來。他知道高明進肯定貪,他沒有?想到高明進會貪污那么多?,更沒想到他還想利用高暉和沈家洗錢。
“大哥……”
俞慎言看弟弟一眼,擔憂地道:“你?如今是朝廷官員,這次官船是以朝廷的名?義下?南洋,名?單都是要提交朝廷審查批復,恐怕瞞不住高大人。他若想阻止你?,理由太多?。”
高暉卻笑?道:“只要大哥答應,我會想辦法。”
俞慎思?半開玩笑?半認真地道:“理由再多?,只要陛下?首肯他也不能抗旨。除非他和郭夫人死一個,出?于孝道,二哥不得不留下?來守孝。高大人還不至于為了?留二哥,把?繼室給殺了?吧?”
話雖有?理,但著實難聽?。
俞慎言給他個教訓的眼神。
高暉卻很給幼弟面子,附和著笑?道:“他若敢下?這血本,我留下?又何妨。”
兄弟二人傻樂幾聲。
“胡鬧!”俞慎言掃了?眼兩個口無遮攔的弟弟,教訓道,“思?兒都被你?帶壞了?。”@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高暉一臉冤枉,“大哥,剛剛是他起的話頭。”
“那也是小時候跟你?學壞的。”
“大哥,你?不能這么偏心。”
俞慎言沒理會他耍無賴,對幼弟道:“讓陛下?首肯哪有?那么容易,你?當你?二哥是朝廷大員,朝廷重臣?你?認為此事上,陛下?聽?你?的還是聽?高大人的?”
“事在人為。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何況我們仨不是臭皮匠,高大人他也不是諸葛亮。還有?大姐和姐夫。”
一直沉默的夫妻二人相視一眼,李幀道:“朝中事我幫不上什么忙。下?個月初,南海諸國來朝賀,我可以在書肆的《科舉學報》發表關于此的文章,小故事一欄相應隱晦地提一提小暉。”
事情?商定,高暉又想到了?一事,朝門外瞥了?眼,下?人們都被支開。
“咱們宅中應該有?高大人的人。”
俞慎微道:“我知道,已經查出?來了?。”
高暉楞一下?,恍然大悟,“難怪他素來謹慎竟會失言暴露給我,原來是顆棄子。想必他已經知道此人暴露,大姐也不必留此人了?。”
“我會處理。”
第119章 第 119 章
妙悟書肆的《科舉學報》本月第二期, 首篇文章便?是關于南海諸國的文章,第二篇是關于新策推行,第三篇關于朝廷開海。三篇文章皆是當下朝野關注的時政, 學報前一天分?銷到各個書肆,第二天在京中一銷而?空。
隨著學報的銷空,學報中的小故事一欄提到滿加蘇之事也傳開, 夸贊我大?盛大?國風范。小故事中沒有提一人名字, 只寫大?盛的一位少年人。不知情者當成普通小故事看?個樂趣。知情的朝臣們卻紛紛想?到高暉。
學報暢銷, 高暉立即成為?朝中熱點人物, 不僅周圍的同僚親近客氣,就連高明進都跟著又沾了一回兒子?的光-
皇帝也拿到一份學報, 靠在榻上慢慢品讀,看?到小故事自是想?到高暉。
這個年輕人自從當年幫助滿加蘇平定內亂, 攜帶黃金歸國后,他的名字這二年沒少在他面前出現。
一旁的太子?瞧皇帝看?到小故事面上露出喜色,借機稟道:“下個月南海諸國使?臣抵京, 鴻臚寺和?禮部正是忙著的時候,高所副既與滿加蘇國打過交道,不若讓他暫去鴻臚寺幫忙接待。”
皇帝思?忖了下,頷首道:“倒是合適,讓他協助范少卿, 順便?也跟著學學規矩禮儀。”便?讓人去傳旨。
皇帝目光又落回手中學報上, 稱贊道:“妙悟書肆每一期首篇皆是少見的文章,大?盛不乏才子?啊。這一期的首篇文章不輸今科狀元文章。”
太子?朝學報上首篇文章署名瞥了眼——無名先生。
這個名字倒是比他的“丘山狂客”還有意思?-
這樣評價的不僅有皇帝,翰林院的官員們素來對天下文章比旁的衙署官員敏感些。看?到學報上的首篇文章, 幾位翰林咂摸尋味,阮侍講見俞慎思?從門前經?過, 將?人喊了進去,讓他也來評一評首篇文章。
俞慎思?今早過來就已經?看?過這篇文章,文筆練達、氣勢磅礴,一篇文章便?可窺其背后之人腹有經?綸。
俞慎思?真情實感地夸贊一番。
阮侍講聽他句句中肯評價,面上的笑容越來越深,好似夸他一般。
旁邊的柴翰林此時疑惑地問:“不知這無名先生是何人名號,俞狀元,莫不會是你的文章?”打趣起來。
因為?俞慎言如今與他同官職,翰林院的人為?了區別,對他的稱呼就五花八門。正式點的稱呼小俞大?人、小俞修撰、俞三元、俞狀元。因為?他沒有取字,私下閑話時熟悉或親近的人直接稱呼姓名,或小俞、俞師弟。
俞慎思?笑著自我調侃,“這可不敢冒認,下官的文章與其風格迥異,自不是下官的。若是下官的,下官真夸不出口。”
“聽聞你和?妙悟書肆的掌柜熟悉,幫著打聽打聽。”阮侍講道,看?得?出十分?喜歡這篇文章。
俞慎思?不知道他從哪里知曉他和?妙悟書肆掌柜熟悉,阮侍講開口,他也不好拒絕,畢竟就是一句話的事。@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這位無名先生既然?隱去姓名,估計是打聽不到的。不過下官散值后去試著問一問。”-
散值后,俞慎思?本要差個人去書肆問一句,想?到前兩日念念給他新的小故事手稿,已經?讓書肆刊印,不知現在進度如何,他便?親自去一趟書肆,也看?看?書冊刻印情況。
俞慎言今日當值沒有同他一起,他在車上將?官服換下來。
馬車在書肆門前停下,俞慎思?剛下車,見到對面駛來一駕,亦在門前位置停下。
下車的是一位年近半百的老者,一身文人長袍,中等身材,抬頭朝妙悟書肆牌匾看?了眼,眉頭微蹙,目光中流露出一絲憂郁。
俞慎思?認得?對方,走?上前施禮:“下官見過符大?卿。”
符尉身為?鴻臚寺卿,俞慎思?在傳臚大?典上便?見過。后來雖然?見過多次,沒有交談。最近因為?南海諸國使?臣要前來朝賀,翰林院協助鴻臚寺和?禮部安排一些招待事宜,又見幾次熟悉一些。
符尉淺淺應了聲,“俞修撰來書肆買學報?”今早學報就在京中傳開。
俞慎思?正想?著如何回答,書肆內的伙計見到他過來,已經?迎出來,朝二人施禮后,問:“三少爺今兒怎么得?空過來了?”
省事了,不用回答了。
符尉一笑,“是俞修撰家中經?營的鋪子??”
“是,家中姐夫在經營。”
符尉再?次抬頭朝妙悟書肆牌匾看?了眼,問:“匾額上字是令姐夫親筆所書?”
俞慎思也抬頭看了眼,李幀做過幾年刻工,亦擅長模仿字跡,匾額上的字矯健端正。看來這位符大?人還是書法愛好者。
“正是。”他答。
符尉笑著走?進書肆,俞慎思?跟進去問:“大?人有什么吩咐,下官讓人去準備。”
“老夫想見一見令姐夫。”@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俞慎思?微愕,這應該不是為了書法來的吧?
腦海中立即過了遍今日的學報,沒有任何犯忌諱的地方,他朝迎過來的掌柜詢問看?一眼。
掌柜上來施禮回話:“東家此刻正在后院。”
俞慎思?便?請符尉到后堂。
已經?得?腿腳快的伙計稟報的李幀從書房走?出來,見到走?在俞慎思?身前半步的老者,濃眉濃須,兩鬢略白,步態穩健。
李幀稍稍愣了下,立即笑著迎上前施禮:“不知貴客前來,有失遠迎。”
俞慎思?介紹后,李幀再?次施禮,“小民李幀見過符大?人。”
符尉在見到李幀的時候已經?定住了神,目光死死地盯著李幀的一舉一動,最后在他的臉上定格半晌,像是在打量確認。
李幀垂著視線,看?不清眼中的情緒,但是面容上能夠看?得?出并不輕松,似乎有些凝重。
俞慎思?察覺符大?卿的神情不對,也看?出李幀一些異樣,確定他們早年相識。
李幀對于當年的舊識故交從來都是形同陌路,即便?再?相熟的同窗,也能毫無波瀾,如從未認識一般。
面對符尉卻心緒波動,想?來此人與他關系非同一般。
這也就能解釋,為?何符尉看?到匾額眉頭微蹙,他認出來李幀的字。
“小店簡陋,符大?人若是不嫌棄,還請后堂安坐。”李幀先打破尷尬,說著做出請的姿勢。
符尉稍稍轉回目光,朝后堂去。
俞慎思?猶豫要不要跟過去陪著,符尉開了口:“俞修撰,老夫與李老板有幾句話單獨說。”
俞慎思?識趣地應了聲,讓后院的伙計都各自忙去不用過去伺候,自己也走?向旁邊的刻房,看?看?念念的畫冊現在刻出來多少-
步入后堂,符尉從袖中掏出今日的學報,說道:“首篇文章是你寫的?”
李幀朝學報瞥一眼,見到拿著學報略顯蒼老的手,和?面上一樣都有了皺紋。
稍稍遲疑下,他神色如常地笑著回道:“大?人抬舉了,李幀只是上過兩年族學,略讀過幾本書罷了,不懂文章,書肆學報的文章皆是各處的文士寄來。”
符尉將?學報放在桌上,自己也坐了下來,看?著面前已經?不再?年少的孩子?,眉間有拂不去的愁緒。“你一筆一畫一字一句皆是我所教,我教了你十數年,你當我看?不出來?”
李幀忙垂首回道:“小民不敢欺瞞。”
“你連我都不認了?”符尉望著李幀如今這副模樣,雙眼蒙上一層霧氣。“當年項家報出你的死訊,我便?不信。恰逢縈州旱災瘟疫,我派人尋你數年無果,才認為?你真的遭遇不幸。
十三年了,你就這么隱姓埋名十三年,不給我透半個字。來京一年也不曾想?過要見我一面,給我一句話,你真是讓我寒心。”@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李幀袖中的手稍稍緊了緊,心跳也跟著稍稍加快,他都忘記已經?過去十三年了。
遲疑幾瞬,再?次拱手施禮,急切地解釋:“大?人應該認錯人了,以前也常有人因為?小民的相貌將?小民錯認。小民出身寒微,以前并不認得?大?人,亦不知曉項家。小民的確是縈州人,當年縈州旱災瘟疫橫行,小民的家人和?族人全都死在了瘟疫中。小民僥幸活下來,便?投奔寧州遠房表姑。
小民不敢有半句欺瞞,大?人若是不信,可以派人詳查。”
符尉苦笑幾聲,眼中霧氣更重,失望地看?著面前人。
“你是我看?著長大?,你什么性子?,有什么本事我心里清楚。你既然?冒用李幀個身份,就不會讓任何人查出半點端倪。你可以不承認自己身份,可以不認我這個舅父,難道連你母親的墓都不回去祭掃嗎?”
李幀惶恐地作?揖回道:“大?人恕罪,大?人可能真的認錯人了。”
符尉見面前人如此堅決否認自己的身份,既失望又心痛,微微閉上眼,“看?來你當年真的是遭項家人毒手。”幽幽嘆了聲。
他那個恣意張揚,明媚耀眼的外甥,真的沒了。
半晌后,站起身來,搖頭嘆道:“你真是太讓我失望了!”邁步離開。
李幀垂首攥緊了手掌,頓了一瞬,轉身隨著符尉出去-
俞慎思?從刻房出來,見到二人的面色沉重,全都一臉不悅,也不敢情緒張揚,忙迎上去送符尉。
踏出書肆,符尉再?次回頭看?了眼牌匾,然?后又望向李幀,嘆了聲,轉身上了馬車。馬車駛離,符尉對隨車的隨從吩咐,“查一下這個李老板經?歷,但不得?擾他半分?。”
“是。”
馬車行遠,李幀還站在門外看?著,熙攘的街道已經?遮擋住符尉的車馬。
李幀又站了幾息才轉身朝后院去,俞慎思?跟上去問:“符大?人是……”
朝中官員的關系,只要略微上點心打聽,就能夠知曉,李幀也不想?瞞著他。
“我的舅父。”
俞慎思?還是被驚了下。步入后堂,見到桌上的學報,俞慎思?略略想?了下,走?過去打開學報。將?首篇文章又從頭到尾看?了一遍,恍然?明白了。
這篇文章出自李幀之手。
李幀嘆息道:“是我大?意了。我以為?過去十幾年,自己的文章不會被人瞧出來,所以沒有相應的首篇文章,我便?大?膽地提筆自己寫了一篇。卻不想?還是被看?出破綻。我該讓你或小言寫一篇。”
“符大?人真是神人也,一篇文章,就能斷定你的身份,這就尋過來了。”俞慎思?不由贊嘆。
他只讀過李幀鄉試的幾篇文章,并不熟悉,想?來符尉是對李幀了如指掌。
合上學報,他給李幀透露,“二哥如今被陛下指派到鴻臚寺,學習接待外來使?臣,真是巧啊!”
李幀從他手中接過學報,笑道:“這豈不好,能夠接觸到南海諸國的使?臣,差事辦好了,后面想?隨官船下南洋也多了一重保障。”
“正是。”-
知曉文章是李幀所寫,起個“無名先生”的名字也就不奇怪。
次日阮侍講問起來,俞慎思?自然?是瞞著,只道未有問出來。
同時,前段時間朝廷派人去查信州、奉州等地民間救助的事情,也已經?有了結果。
所謂的民間自發開倉放糧、施粥救濟,的確是那些鄉紳地主所為?,卻是有人出錢買了他們的糧,讓他們這么做。
包括從外地義商運往災區的十萬石糧食,也是有人掏錢購買,托人運往。
至于背后何人,朝廷至今還沒有查出來,陛下派靖衛司繼續追查。
旁人布施,恨不能敲鑼打鼓,讓世人皆知,讓朝廷知曉,加以褒獎。
此人救助二十萬石糧食,卻默默無聲,甚至假托他人之名。
這還是大?盛朝頭一回。
第120章 第 120 章
民間救助的真?相一石激起?千層浪, 朝野上下議論紛紛。
人活一世,皆非圣賢,誰能真?的做到不圖名、利?
這位隱身?背后的慷慨義士, 捐助二十萬石
賑災糧,很多賑災糧都是高價購買,人力物力各種算起?來?, 得好幾十萬兩。
這樣善舉, 即便朝廷不獎勵個小官, 也得賜下匾額以示恩寵褒獎, 再不濟地方官員也得給建個牌坊,名字事跡編入縣志后世流芳。
可這人偏偏隱身?背后。
朝臣們猜測最多的就?是商人。有的猜測是某個富商巨賈, 想行?善積德,又怕樹大招風, 所以才不愿透露身?份。有的猜測可能是數家聯合,一家出幾萬兩,拼湊一起?做此事。
提到商人眾人都想起?來?最近幾年崛起?的海州商人, 幾十萬兩對于他們來?說的確算不得什?么。
眾說紛紜。
高暉聽到消息,回去后詢問?沈路,沈路并沒有聽聞海州那邊有這個舉措。若是眾家聯合,沈家肯定會被告知出一份力。除非是某家私下所為。
以他對眾位家主的了解,這種可能性不大-
朝廷在對慷慨義士的猜測□□諸國使臣陸陸續續入京朝貢, 使臣中有諸國的文臣武將, 亦有王子王孫。
高暉這段時間跟著范少卿,一邊幫忙一邊跟著學接待的禮儀規制。
接待滿加蘇國使臣時,兩方見面還沒來?得及客氣?, 滿加蘇使臣中一位年輕人就?開懷大笑著同高暉招呼,“俞二爺, 三載未見,你?已入朝為官,小王是不是當稱你?俞大人……”一口流利的大盛官話。
一眾接待的官員全都被驚得愣住,紛紛望向高暉。
一來?驚訝,啥時候高暉成俞二爺,俞大人了?
二來?驚訝,只聽說高暉與滿加蘇打過交道,沒聽說交道這么熟。
高暉在一眾目光中略有點尷尬,見到來?使的名單,他就?覺得肯定要出點“意?外”,還真?不負期望。
和外國使臣私交非常可不見得是好事,幸而他只是個底層小官,幸而對方是這位二王子。
他微微笑著,沒有和對方大大咧咧,依著接待禮儀,客氣?回道:“在下姓高單名暉。”
二王子一臉懵,愣愣地回頭望向身?邊使臣,用著滿加蘇話問?:“大使,本王年紀輕輕不會就?眼花了吧?大盛的人也不長一個樣,本王認錯人了?高大人聲音和俞二爺一樣啊!”
高暉略懂些滿加蘇語,心里:“……”@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大盛官員們聽到四?夷館學子翻譯后,俱看向這個傻里傻氣?的滿加蘇二王子。二十出頭年紀,長相很有種族特?色,特?別濃眉下的一雙眼睛大而黑亮,帶著純真?無辜,長在這張臉上,天然有一種傻乎乎的感覺。
大使看了眼自家傻王子,不能失了本國面子,上前和接待的大盛使臣交流,挽回點顏面。
二王子這才聽出來?,原來?俞慎行?是化名,當即又傻笑起?來?,“原來?沒認錯啊!”上前來?抓著高暉,就?和他說一別三載的事情,好似久別故交。
朝萬方館去的路上,二王子拉著高暉一個勁地夸自己的王子妃和兒子,夸完又問?高暉:“尊夫人生的是兒子還是女兒?小王何時能見一見?”
二王子身?邊的使臣咳嗽好幾聲提醒,最后發現自家傻王子根本沒意?會到,直接開口提醒:“于禮不合。”
“大盛禮儀是這樣的?師傅怎么沒教這個?”
高暉也是拿這個二王子無法?,真?不知滿加蘇國君怎么派他隨使團出使。看這樣子,也是死皮賴臉求著跟來?的。
他笑著道:“在下尚未娶親。”
二王子大驚,“沈姑娘不是你?夫人?”旁邊大盛的幾位官員全都聽在耳中,高暉立即拉住二王子,讓他小聲點。二王子緊接著壓了壓音量,“沈姑娘身?邊的人喊你?姑爺,大盛官話姑爺不就?是自家姑娘的夫君的意?思嗎?師傅又教錯了?小王一直以為她是你?夫人。”
高暉無奈道:“在下與她過兩月便成親了。”
“如此不巧,小王要錯過你?們的喜酒。”
高暉笑笑,可不不巧嗎?如果不是為了接待你?們這些外來?使臣,自己的婚事還不用推到兩個月后呢!就?是等你?們走了,自己才有時間成親。
二王子可不知這些,他笑嘻嘻地道:“小王來?的時候給你?帶了不少東西,權當小王給你?的賀禮了。”
“多謝二王子。”-
從萬方館回去后,負責帶著高暉的范少卿便將他叫到身?邊詢問?什?么情況。
這兩人鬧得今日哪里像接待外國貢使,像接待遠道而來?親戚似的。
高暉便將當年在滿加蘇和這位二王子相識的事說給范少卿聽。這位二王子是個游手好閑的王子,不擔任任何職務和差事,就?喜歡養狗,府中各品種的狗應有盡有。一次這位二王子帶著狗出門,正?和他帶著護身?的狗碰上,一公一母難舍難分,然后作為狗主人的他們就這么認識了。
范少卿像聽離奇話本似的一臉吃驚看著他。
高暉以為他不信,“大人沒瞧見使團里還有幾只狗?”
范少卿還真?的見到了,他還納悶呢,開始以為是進?貢,瞧著又不像,朝貢的禮單上也沒有這一項。
原來?如此。
倒是符合這傻氣王子的性子-
因為和滿加蘇使臣熟悉,又略通滿加蘇語,高暉便被安排給滿加蘇使臣當向導。有這個二王子在,那就?是帶著他們吃喝玩樂,一覽大盛昌盛繁華。
各國使臣陸陸續續入京,京中也熱鬧起?來?。@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數日后,貢使上表納貢,覲見皇帝。
當日俞慎思上值,在早朝時見到高暉口中那個不太著調的滿加蘇二王子納吉。因為對大盛的禮節和官話十分熟悉,納吉王子言談舉止從容些,也因為從容能夠看得出來?,是有點傻氣?。
只是看著傻氣?,卻一點也不傻。
皇帝詢問?滿加蘇情況,表示慰問?關心,他張口就?來?。旁邊的大使都驚了下,替他捏把汗。而他看著不著調,說話卻很謹慎,對于敏感的話題,一問?三不知,或者直接答非所問?揭過去。
最后他當著朝堂文武百官面問?:“陛下,小臣崇尚上國文化,上國推崇孝道,認為百善孝為先,小臣有個問?題想請教:父生而不養,養而不教,教而不善,子當如何盡孝?”
話音未落,俞慎思的目光便從面前的紙張上抬起?,望向這位二王子。
這個問?題不會無緣無故而來?,這些天一直都是高暉招待,應該是高暉引導。
他又朝高明進?望去,因為其他朝臣遮擋,只勉強看得到一個側臉,面色平靜。
這個問?題有點刁鉆,皇帝讓臣子來?答,也想聽聽臣子都是如何看待孝道。
先被皇帝點名的是禮部的杜尚書,杜尚書認為子不責父過,自是該怎么孝順還怎么孝順。
皇帝又點了兵部左侍郎楊鋒,楊鋒認為父子和睦先有父慈才生子孝。父生而不養,養而不教,教而不善,而讓子順其意?,乃不慈不仁不義。作為兒子略盡薄孝即可,無須全其心。
隨后出列的朝臣,多數認為子不苛責父親,父不慈父有過,子當勸諫,搬出一套套圣賢之?言來?支持自己的觀點。
朝堂上陷入對“孝道”的討論中。
皇帝又點了高明進?。
這段時間新策推行?和使臣朝貢,高家父子在朝中也成為了熱點人物。而他們父子關系如何,關系密切的人多少知道。至少郭家是清清楚楚。
高明進?出列后,神?色平常,如平日議論朝事,“臣以為,生而不養,違背人倫之?理,已失父子骨肉之?恩情,子可不盡其孝。養而
不教,乃失人父之?本,父雖有過,卻有生養之?恩,子可諫父之?過而盡其孝順其心。教而不善,乃是失為人之?仁義,子可奉養,不可順其意?……”
俞慎思冷冷地看著高明進?,心里罵道:你?也知曉自己違背人倫道德,有失為人父之?本,不仁不義。
旁邊的陳璞瞧見俞慎思看著高明進?的眼神?有點異樣,想到他們之?間的關系,必然是知曉一些外人不知道的事。不由地猜想高侍郎與高所副父子倆關系恐怕有點微妙。
他手指輕輕扣了下書案。
俞慎思微微側頭瞥了眼他,笑著重新蘸墨,剛提筆準備書寫?,聽到皇帝喚道:“俞修撰。”
俞慎思放下筆起?身?應聲。
皇帝道:“你?是今科狀元,你?也來?答一答納吉王子此問?。”
這哪里是答納吉王子的問?題,這是明擺著知道他和高明進?之?間不和睦,想聽聽在這個問?題上他怎么看。
從人倫孝道上說,高明進?是他生父,即便出繼也是他姑父,是長輩。
但是朝堂之?上無父子,無姑侄。
可高明進?所言,他也沒有更好的反駁之?論,高明進?已經把他想說的話都說了。
他道:“回稟陛下,臣附議高侍郎所言。佛家有云,法?無定法?,不能一概而論,具體境況具體論之?。臣以為百善孝為先,百仁慈為首。為父者不愛子,若為官者不愛生民。欲民敬先官廉,欲子孝先父慈。”
皇帝眼神?先肯定,“好一句百仁慈為首。父子骨肉尚不能仁慈,怎會善待黎民百姓。”
俞慎思朝高明進?望去,恰與高明進?四?目相接,高明進?此時面上帶著一絲讓人捉摸不透的笑意?,轉過目光去。
二王子的一問?,朝堂上論了許久,皇帝也瞧出了臣子們各自的態度-
散朝后,高明進?踏出大殿,見到陪著納吉王子走在前面的高暉,微微吐了口氣?。
出了宮門,夏閣老經過其身?邊,笑著道:“高大人的子侄如今個個圣眷正?濃,將來?也無須太過操心。這也是高大人疼護子侄之?果。也正?有此片愛子之?心,才能想到此利國利民的清田納稅之?策。”
高明進?笑了笑,因為夏閣老和郭閣老素來?政見不合,他身?為郭家女婿,之?前與夏閣老關系一般。如今卻因為清田納稅之?策與夏閣老走得近些。
夏閣老就?著話題提起?此策在地方上推行?情況,一直不順利,內閣最近不知收到多少這兩個省的折子。也因為此策爭辯。
“此策艱難啊!”夏閣老感嘆,“江原省那邊還鬧出了府學、州學、縣學學生罷課聚眾鬧事情況。此事不盡早解決,只會愈演愈烈,屆時百姓和士紳們鬧起?來?,此策就?推行?不下去。”
試行?不能成功,以此為例,就?莫提在其他省推行?了。
夏閣老嘆了聲。
高明進?亦是跟著惆悵,他豈會不知,這次試行?只能成功,否則最后鬧出來?的所有事,罪責都落到他的頭上。
他感嘆道:“如今還是要派個辦事手段雷厲的官員前往,壓得住才行?。”南安省之?所以相對順利些,就?是因為秦耀先的雷霆手段。
想到秦耀先,這個郭閣老的門生,衡王的人,高明進?眉頭輕輕皺了下。
他本以為秦耀先不會專心辦事,以此讓此策廢止,卻不想他還真?心辦事。這不符郭閣老之?心,他隱隱有些擔心。
夏閣老只當他是愁江原省的事,說道:“是該盡早安排個鎮得住的人過去。不如高侍郎隨老夫現在去面見陛下,陛下此時想來?也在想著此事。”
高明進?略一沉思,“閣老請。”二人轉身?朝宮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