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住的地方并不比我住的大,他亦獨居,我們到時,他上值去了,聽到我托人給他傳的口信,他氣喘吁吁的趕來。
扶著門框,見到我時,舒一口氣,沖我微一點頭:“我以為你已走了。”
我打量他的裝束:
頭發束在頭頂,戴著花冠,兩根長流蘇從花冠垂至肩膀,衣服上有銀色暗紋的繡花,眼尾抹了胭脂。
雖然是利落的侍衛裝,不是純女人的衣服,但花紋發冠確實女性化,主要是眼尾那妖嬈的胭脂令人誤解。
因為胭脂的紅,顯得他的嘴唇特別的蒼白。
嘴上的傷還在,臉色也不好。
我說:“昨晚剛受了鞭刑,今日就上值嗎?”
他走進來,淡淡一笑:“我閑不住。”
我拿過身后青瓷抱的罐子,里面是剩下的所有酸果。我說:“這酸果是謝禮,謝謝你昨日幫我。”
他不好意思道:“也沒幫到什么。”接過酸果的壇子,打開聞了一口,呲了呲牙,表情苦大仇深:“是真的酸!”
青瓷嗤聲:“不要還我,我喜歡。”
黑抱緊壇子:“我要。”對我發出邀請,“來屋坐嗎?我還有些好茶。”
我搖頭:“不了,還要趕路。”
他表情變得落寞:“珍重。”
我說:“你也保重,我的朋友。”
說完我扭頭,跟青瓷走到門口,黑叫住了我。
我回頭,他站在屋檐下的陰影里,臉上的表情略有躊躇,見我回頭,他啟聲道:“蜘蛛并不是都那么壞的,如果我抓住唐僧,我不會吃他。”
我聽到想,呃,又是個聽書不給錢的!
然后又想,呃,原來他是蜘蛛,怪不得絲用的那么好。
青瓷冷哼:“可你會送給別人吃。”
黑語聲落寞:“有時候他們是迫不得已,比如他們是別人的奴才,得聽命行事。”
我勸他:“如果你過的不愉快,離開白鳥夫人吧。”
黑表情茫然,像一個無家的孩子:“可我能去哪兒?”他喃喃,“我家在這里。”
我說:“你有親人在這兒嗎?”
他搖頭:“我是孤兒了。”
我嘆息:“那么想去哪里,哪里就是家。”
黑認真,額頭的豎紋又深刻起來:“不行的,夫人對我有恩,我欠她的命。”悶聲道:“我不會離開她的,”抬頭問我,“你是去找你的家嗎?”
我搖搖頭:“我跟青瓷出去玩兒,等我找到喜歡的地方,我在那兒定居下來,那里就是我的家。”
“這里呢?”
“本來這里可以是家,我喜歡這里,也從來沒定居過這么久,可發生了不愉快的事,我得離開一下。”
“你還回來嗎?”
我搖搖頭:“不知道。”
我指指自己額頭:“不要總皺眉頭,會不好看的。”
我說:“美女姐姐,有緣再見。”
出門之后,我跟青瓷道:“你有沒有發現,我跟黑很有緣?”
青瓷不樂意,哼聲:“如何有緣?”
我道:“你有沒有發現,我倆名字都叫黑。”
青瓷挑眉:“你說這個?”
我說:“不然是哪個?”
青瓷點頭:“的確有緣。”不知想到什么,又開心,“以后你們不見了。”
我說:“這個得看緣分。”
他說:“就是不見了,她離不開那老女人,你難道還想見那老女人?”
我立刻道:“不見了吧。”
青瓷滿意。
一路下了山,進入城鎮,我們先去成衣坊挑了套衣服,我站在穿衣鏡前,感覺自己像青蔥少年,一片嫩綠。
旁邊的伙計不停夸我好看。
我問伙計有沒有那種瓜皮的小帽子,扣在頭頂上,頂端還要有一個洞。
伙計不理解,向我求教:“客官,這個洞做什么用?”
我自豪的捋了一把自己頭頂的揪揪,還沒說話,旁邊的青瓷道:“放呆毛用的。”
伙計問:“什么是呆毛?”
我接口,晃晃揪揪:“這個。”然后問青瓷,“你怎么知道它叫呆毛?”
青瓷悶聲:“有人跟我說過。”
我佩服,果然見多識廣。
我跟伙計科普:但凡好看的鳥,頭頂都有一撮呆毛,朝天斜豎,諸如孔雀,諸如鳳凰,諸如山雞,諸如某些小雀鳥,諸如某只烏鴉。
伙計覺得我高深莫測,恭敬問我:“所以您是鳥妖?”
我高深莫測一點頭:“沒錯。”
伙計點頭哈腰:“鳥妖大人。”
青瓷在旁邊捂住臉。
成衣店里沒有頭頂有洞的帽子,我在伙計的帶領下認真挑選了一番,最終選定了一頂月白的小帽,上面繡著綠色的飛鳥剪影。
那剪影像老鷹,我覺得很威武。
在店里等了一會兒,讓裁縫幫我量了呆毛的尺寸,然后現場給我修改了一下,我戴著正好,很喜歡。
店家附送給我幾根綠色的發繩,繩尾綴著帽頂裁下來的珠子,我可以綁身后的諸多小辮兒用,我很喜歡。
我用自己賺的幾塊碎銀付的錢,居然還有剩。
付錢出門,店家熱情的送到門口:“鳥大人您慢走。”
我挺受用。
旁邊青瓷噗嗤一聲。
我問他:“你笑話我?”
他辯解:“我沒有。”
“那你笑什么?”
“沒什么,覺得你這身好看。”
“真心?”
“肺腑之言。”
我很滿意。
錢快花光了,接下來用青瓷的錢,我跟他說先賒賬,我記著數目,以后賺錢還他。
他起初說不用,他很愿意養我,后來想了想,叮囑我:“你以后一定要還我,如果我們分開了,你也得找到我,還錢。”
我保證:“一定還。”
他說:“你多欠一點,我怕少了不好意思問你要。”
我保證:“沒問題。”
天黑前,在城里逛了逛,吃了特色小吃,還去茶館嗑著果子,聽了兩場書。
青瓷評價:跟你講的有點差距。
我想,當然有差距,我講的那些,可都是后世的經典。
晚上投宿客棧,吃著宵夜,青瓷跟我商量行程。
青陽離此三百里,倒不必急著回去,可以一路游玩,慢慢逛過去。
問我有沒有什么建議,接不接受跟他回家。
我說可以到他家里拜訪,我沒有異議,我還可以在他家打工。
他說,我給你開最高的工錢。
我們愉快的達成了交易。
對于他被我連累,提前結束進學,離開了鳳棲山的事,我表示了歉意。
他不在意:本來就快要結束進學,只是提前幾天離開而已,況且先生沒什么可教他的了,他都學會了。
睡前檢查我背誦了一篇功課,滿意回房睡覺。
接下來的時間,我們一路行走游玩,修煉學習,忙忙碌碌,日子過的非常充實。
路上的城鎮不常有,我們有時在城鎮投宿客棧,聽說書看花燈,逛街賞好景;有時在路邊的荒林升起篝火,輪班烤野味給對方吃,錯過宿頭就睡在樹上,或者找個荒廟打地鋪。
有時又經過路過的村莊,到農家投宿,去池塘里捉魚。
偶爾遇到懸賞的布告或委托單子,會接一些,然后分成。
這一路太平,畢竟都在鳳棲山的治理范圍,布告委托都不難,很少遇見作亂的小妖小怪,大都是人事。
有時候路見不平,會立刻拔刀相助。
就是有一個問題,在野外時,找個河流湖泊或者野池瀑布洗澡,青瓷總是拒絕我共浴的邀請,或面紅耳赤,或聲嘶力竭。
我說穿著褲子洗,不看他,不要表現的像個娘們。
他差點跟我打起來。
在我提出搓背戲水的邀請后,還警告我:小心我跟你翻臉,讓你哭。
我不信。
一路走來,我們有商有量,相處愉快,都已親如兄弟,怎會翻臉。
這日,依舊露宿山林,我們發現了一個瀑布,瀑布下一方水潭,潭水清澈,可見底下干凈的石沙,潭邊亦有許多大石,將潭環繞。
石后青草茵茵,不見黑泥。是個洗澡的好地方。
瀑布水流下有巨石,水量較少,可站立。
我覺得那是個天然的淋浴地點。
如此得天獨厚,我立刻拉住青瓷,提建議:“你在這邊潭里洗,可以靠著石頭看風景,我去那邊瀑布下,咱倆各分兩頭,一遠一近,井水不犯河水,如何?”
他看一眼這邊,又眺一下那邊,挑眉:“那我豈不是把你看光?”
我說:“你隨便看,我不在意,這邊大石多,你往石后一靠,我在那邊看不見你,也省得你害羞。”
怕他還要拒絕,我跟他解釋:“剛變成人時我還不會用羽毛變衣服,著實在山林里裸奔了一段時間,天地為席,小動物相伴,弄個藤蔓往腰間一纏,就是毫無負擔。”
我開解他:“所以你若不小心看到我,我并不會感到為難,你若實在不想瞥見我,只需往石后一靠,我們就能兩不相見。豈不美哉?!”
不想我都如此說,他還不樂意,仍舊拒絕我:“不要。”還跟我說,“控制不住自己的眼。”
我老生常談:“我穿褲子洗。”
他語氣堅決:“不要,你先洗,我去遠處等你。”
說完頭也不回的跑走,腳步匆匆,跟被攆著一樣。
我拿他沒辦法,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