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他自懷中拿出一塊手帕, 擦自己的嘴,擦完自己,又悶不吭聲的換個面,來擦我的嘴。
我在擦嘴的間隙跟他告狀, 我說:“剛才有個東西啃我的嘴, 我不知道那是人是鬼, 但讓我抓到它,我一定弄死它。”
我發誓:“此仇不報非君子。”
青瓷停頓一下,繼續擦。
我問青瓷:“它為何啃我嘴, 是不是想吸我陽氣, 或者給我喂毒?”
說完我臉色大變,“我陽壽還有剩嗎?!”
青瓷眼色有些異樣, 他咳嗽一聲,勸我道:“不用在意, 那是幻覺, 你中了認知障。會出現認知的障礙。”
我咬咬嘴巴感受一下:“那為何我嘴現在還有些麻?”
青瓷肯定:“后遺癥。”
我恍然大悟,放下心來,開心問青瓷:“你怎么找到我的,你沒中認知障嗎?”
他道:“我也迷了,只比你早清醒一會兒,離你不遠, 便來找你了。”
我點點頭, 推開青瓷往外看,外邊的霧已經散了, 我把青瓷推出去, 從轎中起身,剛走出去, 轎子突然“嘩啦”一聲,癱倒了。
我回身看著這滿地碎木,目瞪口呆后,跟青瓷道:“我上轎時就覺得這轎子破舊,沒想到它如此破舊。”
青瓷笑了一聲,“邪祟的方向已丟,看來今日不成了,先回吧。”
我“嗯”一聲,再看地面,發現那些融化的骨頭已經不留痕跡,而那些鑼鼓與嗩吶,竟然是紙做的,山風一吹,咕嚕嚕滾遠了。
我在滿地碎屑中梭巡一圈,后提著轎子頂部那盞唯一沒摔破的,卻已經不再亮的風燈,跟著青瓷在附近找尋一圈,發現一點都尋不到惡氣的蹤跡,便回去了。
回到秀才家時,還是半夜,巫若茗聽見開門聲,沖出來看我們。
我跟巫若茗簡略說了一下進展,巫若茗點頭,跟我們去客房,回到房中點燈,大家各自洗漱,巫若茗往青瓷那邊一瞥,突然咦了一聲,“表哥,你胸前露出的白色是什么?”他歪頭瞅著:“是帕子嗎?上面還有一點紅?你流血了?”
我脫了嫁衣,卸了交換符,正在旁邊洗臉,聞言插嘴:“沒有,是我的唇妝。”想起來,又補充:“還有他嘴巴上的一點血,他磕到嘴了。”
“呃,擦過你倆的嘴啊,”巫若茗道:“那便是臟了,要我給你洗嗎?”他問青瓷,“我給烏黑洗過,還被夸了吶,我洗的可干凈了,不信你問烏黑。”
我給巫若茗作證:“是真的。”
巫若茗招乎青瓷:“快給我,我白日就能洗。”
青瓷瞥他,面無表情:“快走開,我看你就煩。”
巫若茗回嘴:“我看你也煩。”
于是這一晚,一張床,仍舊是我居中間,他倆分開兩邊。
略擠。
睡著前我想,青瓷愛干凈,身上常備十塊以上帕子,大多用了就隨手燒掉,比如今回接觸尸體惡氣多,他就燒過好幾塊帕子。
如今這帕子染了紅紙的色,這顏色很難清洗下來,他卻將帕子留了,一方面應該是不見外,不嫌棄我,另一方面,是不是最近燒的多,他沒帕子了?
我思索。
那么等這事完畢,去到下一個城鎮,得給他補充帕子的庫存了。
白日我們醒來,商量下一晚的行動。
村長來瞅過一回,見我們完好無損,又若無其事的警告過幾句,后氣哼哼的放完話走了。
我們商量后覺得,昨晚之所以能失敗,有可能是我上了山,進入了那邪祟的地盤,邪祟察覺到換人,所以用了認知障截止。
“它比想象中警覺。”青瓷道。
而且那邪祟操縱紙鑼骷髏,大概與死、僵有關。且讓活人懷孕只五月便產子,大概不是人類。
一個與死僵有關的不是人類的、死去后惡化為邪祟的東西,卻能讓人類正常產子,可見其死前應該擁有一定的神通或神性。
也許它自稱為山神,并非完全扯謊。
他生前,或許真的跟山神有關。
“這個世界早已沒有神了,但有時會出現一些上古時期遺留的神物,然出現的幾率極少,甚至到了稀有的程度。而且出現后,其神性亦存留的不多。”青瓷道:“那東西不可能是神,但大概跟神物有關。”
“而且,”我道:“它發現我們頂替,應該很憤怒,卻并不現身,只是用不會造成實質傷害的認知障驅趕我們,我想,它如今的實力,是不是并沒有那么強,或者因為某些原因,被壓制了?”
巫若茗道:“我更偏向于它被困在某些地方,出不來,所以才弄那么多幺蛾子。”
“那么回歸本質,”青瓷點動桌子:“我們研究一下最初的問題,它為何要女子為它生子?它缺繼承人嗎?即便缺繼承人,一年一個,它需要那么多嗎?”
青瓷搖頭:“顯然不是的。”
青瓷道:“我記得有一種禁忌術法,叫奪舍,是被各門派嚴禁使用和必須封存的邪惡術法,被列為禁術。”
“它能稱為禁術,其發動的條件亦非常苛刻,要想成功,其血親最容易,且相性契合,資質越好,越容易。”
我恍然:“也就是說,它要這么多孩子,是在挑選適合它奪舍的身體,然后它就能復活了?”
巫若茗道:“它今年還要小孩,是不是說,它前面三個孩子,都沒有合適的?”
青瓷搖頭:“非也,孩子太小,資質不足,還無法判斷合不合適,它需要將孩子養大,到它需要的身體能承受奪舍而不會猝死的年紀,才會從中選出最好最合適也是資質最強的,進行奪舍。”
真貪婪吶,想要資質最強的,所以才多生。
不過,我聽完眼睛一亮:“也就是說,前面的三個孩子,極有可能還活著?”
青瓷點頭。
我跟巫若茗都很振奮。
我問青瓷:“它為何不一次多生,而是一年一個?”
青瓷道:“就像你說的,它被困住,能力不足,能一年一個,已是它的極限。”
我點頭:“明白。”
青瓷張開手掌,使勁握住:“這個貪婪的東西,我們要找出它的老巢,將它端掉,防止它再害人。”
我跟巫若茗都干勁十足。
至于如何找出它的老巢,我們覺得回歸最基本。
用對付惡靈的辦法來對付它。
前一晚它沒得手,那么今晚必定還來。
有了昨晚的事,今晚它必定更加警覺。
同樣的方法不能再用第二遍。
既然它要的是它選中的新娘,那么我們便不用替身咒了,讓它將自己相中的女人接走。
然后我們跟蹤。
它想要,我們就給它,一切按它的意思來,只要保證春妮不會出事,我們亦能借此找到它老巢,就成了。
兩全其美,何樂而不為。
我們揭了春妮額頭的替身交換符咒,將計劃告訴春妮,春妮愿意做餌,秀才死活不讓。
但當知道前面的三個孩子極有可能還活著,他猶豫了。
糾結一日,哭了半日,到了晚間,他同意了,帶著慷慨就義的表情。
春妮沒理她,自個躺在床上,穿著一身白色的中衣,一副真正就寢的樣子,她將我身上的雙魚玉佩掛在脖子上,仔細的塞進衣中收好,然后把眾人轟出門去。
巫若茗同秀才去了別屋,我跟青瓷隱在閨房窗下。
聽到房中春妮的呼吸漸漸均勻,她真的睡了。
完全是合格誘餌的樣子。
青瓷隱了我倆的氣息,帶我上去房頂,趴在屋脊的背面,往遠處看。
比昨晚晚一些的時間,轎子出現了。
剛看見它時是在荒灘,之后飄飄忽忽的移動,一會兒便進了村,一路來到了秀才家門外。
那頂幽幽的小轎子,被四個骷髏抬著,推開院門,晃晃悠悠的走了進來。
整體陰暗的顏色,在夜色下有如陰影一般。
轎旁沒有嗩吶鑼鼓,沒有小動物歡躍,昨日轎頂照明的風燈也不點了,甚至骷髏的數量都減到了最少。
顯然比昨日低調了許多。
它們將轎子停在閨房前,四個骷髏同時上前,開門進屋去了。
我在窗后見它們圍著春妮反復確認,一會兒后,它們將被打暈的春妮抬出屋門,塞進了小轎子里。
全程沒有骷髏說話。
就像做賊一樣。
一將人塞進轎子里,便如腳底塞了風火輪,飛快而癲狂的跑了。
青瓷手中擎著一塊白日新制的引路羅盤,整體石制,手掌大小,上有羅盤指針,能指出惡氣波動濃郁的方向,引導我們不將春妮跟丟。
另一方面,青瓷亦循著雙魚玉佩沁出的些微靈氣,與羅盤的方向進行對應。
可謂雙重保險。
為防止被發現,引起惡物警覺,我們離轎子稍遠,那轎子顏色陰暗,在夜色中如黑色的陰影,起初有障礙物時,很難準確看見其行蹤。
我們全憑引路羅盤還有雙魚玉佩的感應追蹤。
后來那轎子上了山,視線開闊,才能看見那黑色的陰影偶爾閃現。
然而在轎子到達昨日起霧處時,本來就很難看見的轎子,突然不見了。
我心中一緊,使勁揉眼睛,仔細盯了一下,快速找尋,才確認,確實把轎子看丟了。
青瓷低頭看羅盤,羅盤仍舊指著轎子消失的方向。
我們快速趕過去,青瓷忽然腳步一頓,停在一個地方,我低頭,便見草叢中,躺著斷了繩子的雙魚玉佩。
我迅速將玉佩撿起來,青瓷則繼續操縱羅盤。
我有些緊張起來,看青瓷手上。
羅盤的指針顫顫巍巍轉動一圈,停在了山側背陰的方向。
青瓷說一聲:“燈。”
是昨晚我提回去的風燈。
這風燈在昨晚掛于轎子頂部,燃藍火,有引路之效用,也算是骷髏的引路燈。
今日這羅盤,跟風燈,有異曲同工之效。
我立刻將手中未燃的風燈遞過去,青瓷將里面剩余的黑氣全部引出,壓入羅盤,重新啟動。
羅盤快速轉動一圈,再次指向了山側背陰面。
方向與剛剛一致。
我們不再猶豫,立刻循著羅盤的指引前進,一直趕到了山的背面。
到達后,羅盤失了方向,原地左右亂晃起來。
我看一眼此處地貌,山的背陰面,地勢略微陡峭,我們正站在半山腰開闊地帶,面對著大山。
山頂背陰,巨大的陰影將山體籠罩住大半,呼嘯的陰風吹拂著,透人皮膚的冷。
我打個哆嗦,看向青瓷。
這里也沒看到小黑轎子或類似老巢的蹤跡啊!
青瓷略思索,果斷抽出劍,念動咒語,一劍斬下。
便見正前方不遠處的空氣被憑空劈開了一道裂縫,裂縫里有藍色的幽光閃出。
就像劈開了一道結界,撕出了長條形的傷口。
青瓷徒手將這“傷口”撕開,一把將我推了進去,我想說我自己能進來,然而我已經進來了。
我踉蹌站住腳步,青瓷緊跟在我身后。
我抬頭,往前看。
便見原本漆黑無物的半山腰開闊地,憑空多出了一個巨大的平臺。
平臺上坐落著一座漆黑的宮殿。
宮殿的四周忽閃著幽藍的鬼火,將整座宮殿照得纖毫畢現。
宮殿前一座大門,那頂黑炭般的小轎子,正在骷髏們倉促的腳步下,往那大門處快移。
“吱呀~”一聲,大門徐徐開啟一道門縫,似乎迎接小轎的進入。
門縫開的太窄,整個小轎需要側起來才能塞入。
相應的,四個骷髏亦側身行進。
突然,其中一個骷髏的腦袋一動,保險般往四周看了一眼,然后便定格在我們這邊。
于是,四個骷髏前后相繼一驚,原地蹦跳一下,如受驚的兔子,抬著小轎,“嗖~”的一下閃入門里,與此同時,宮殿大門在它們進入后,“嘭”的一聲,迅速合上了。
可謂動如脫兔。
青瓷冷笑一聲,仗劍沖過去,沒走門,翻墻進去了。
我跟在青瓷后面,差點沒攆上,也翻墻進去了。
落地后,見那頂黑炭小轎晃晃悠悠閑庭信步的在沿著大道往前走。似乎進了門后,四個骷髏進入自家地盤,又把敵人關在門外,它們精神放松,不再緊張。
但它們放松的太早了。
青瓷站在它們身后,跟著它們走。
它們還沒察覺。
是大門后面負責推門的骷髏發現的,推門的骷髏有五個,合力坎上厚重的門栓,回頭看見青瓷,頓時驚嚇的怪叫起來。
我想有什么大驚小怪的,會飛的人還不能爬墻頭嗎!
我舉著風燈的桿子,對著門后的骷髏一通狠戳,骷髏們很快碎了一地,風燈的桿子也被我戳斷了,我將破掉不能用的風燈跟骷髏們堆作一處。
回頭,見前面再次受驚的小轎已經跑進了前殿的門,青瓷跟了進去,它們驚慌之下,肯定要找主人的,青瓷用它們帶路。
我也跟進去,發現這大殿只是前殿,中間有穿堂,通到后面。
青瓷他們已經穿過去了,地上有碎掉的骷髏兵,我順著這些骷髏兵的碎骨頭,一路跟到了后面。
后面還有一進院落,場地寬敞,應該屬于后殿。
按一般的宮殿布局,這后進的宮殿便是寢居了。
果然,我剛在寢居的主殿前站定,便聽“嘭”的一聲巨響,主殿的屋瓦破碎,一個黑衣人自里面鼓出,于空中劃過一道大弧,像一個炮彈,用一個背朝地的狼狽姿勢,狠狠的砸在了院落的地面上。
我跟著他轉身回頭,見這人黑衣長發,臉色死白。
不等我看清其長相,青瓷已自破洞緊隨而出,于半空中雙手舉劍,朝著地面將將砸落的黑衣人合劍劈下。
黑衣人翻身狼狽躲開。
地面被劈出一道鴻溝,頓時飛沙走石。
黑衣人于亂石中翻滾起身,飛速甩出一根鐵索,跟青瓷戰在一處。
兩人打得非常激烈。
一會就上了前殿的房頂。
我怕自己礙事,趕緊進了黑衣人飛出的屋子。
里面裝飾奢華,四處都是奢靡的氣息。
我轉過兩道屏風,便看見了停在大廳中的小黑轎。
轎子四周散落白骨,但小轎子完好無損。
我跑過去,掀開轎簾,春妮還昏在里面,額頭被碰的青一塊紫一塊,看起來五彩斑斕。
今回抬轎的骷髏們跑得的確有些瘋狂。
我扶起春妮,在她后脖頸推拿一番,春妮幽幽醒來。
睜開眼看到我,先捂住頭,“我頭疼,嘶~,我是被很多人打了嗎?”
“沒人打你,在轎上磕的。”我道:“不過先不急著疼,咱們還有任務。”
春妮聞言,這才睜眼,左右一看環境,嚇了一大跳,嘴唇哆嗦道:“咱們這是在在在……”
我頷首:“在邪祟的老巢,你先別緊張,青瓷還在外面打,咱們得趁著空檔,去找孩子。”
“呃呃。”一聽孩子,春妮瞬間不害怕了,使命感爆棚,她跟我道:“我回去再頭疼。”
然后一把掀開轎簾,跟著我跑出轎門。
后殿房屋挺多,我們挨個屋子的尋找。
我覺得小孩子應該離邪祟不遠,因為它得看顧,畢竟是它的備用身體,然而我高估了邪祟的人品,我們找遍了整個后殿,最后在最角落的一個背陰狹窄的小黑屋里,才見到了那三個孩子。
一歲兩歲三歲,三個大小,三個男孩。
我們見到他們時,他們正在地面的墊子上蜷縮著睡覺,穿著不合身的粗布小黑袍。
房中簡陋,除了地上的一張薄墊子,一張桌子,三個空碗,別的什么都沒有。
這完全是苛待了。
我很憤怒。
我將看守他們的骷髏兵都拍碎的時候,最大的一個聽見動靜醒了過來,他揉著眼睛坐起來,用黑豆似的眼睛,好奇的看著我們。
我在他面前蹲下,摸了一下他臟兮兮的小臉。
嗯,有些涼。
他思考一下,開口道:“你是誰?是來救我們的嗎?”
我點頭,心疼的將他抱起來,孩子很輕,輕得幾乎沒有分量,睜著黝黑的大眼睛,緊張的抓緊我的衣服,很乖巧的靠著我。
兩個小的還在睡,春妮上前,一手一個,輕松抱起倆小的,讓他們趴在自己肩頭。
眼圈通紅,問我:“現在出去嗎?”
我搖頭:“可去門邊窗前,能看見戰場處,但不能出屋,不可靠近。”
春妮點頭,跟在我身后。
我站在小黑屋窗前,跟春妮叮囑道:“你站在我身后,有突變情況,我可護住你們。”
春妮再點頭,抱緊兩小孩,謹慎的站在我身后。
我抽出綁腿上的匕首,握在手中,透過鏤空的窗格,望向遠處屋頂上的戰斗。
懷中的小子緊張看著那邊,始終攥緊著我肩頭的衣服,一直不說話。
在又一次青瓷將黑衣人狠狠自屋頂踹落地面后,他突然開口:“那是個壞人。”
他認真的道:“他看我們的眼神很討厭,他經常想吃了我們。”
說完,他害怕的顫抖了一下。
我拍拍他的后背,安撫他。
戰斗地點轉移到別處,我們在角落,從窗戶的角度已經看不見戰斗,但打斗的地點能通過聲音判斷。
我站在窗前,一直沒再見他們出現在視野,但只聽音,便知戰斗仍然激烈。
大約又過了一刻鐘,戰斗聲戛然而止。
外面響起了青瓷高高低低叫我的聲音,仍舊像叫魂一樣。
我趕緊答應一聲,領著春妮帶著三個孩子出去,還沒跟青瓷匯合,只將將出屋,便聽見了宮殿建筑坍塌的聲音。
我抬頭看。
發現,因為主惡的消亡,周圍全部的東西也都開始坍塌消失。
一塊塊的墻磚啪啪掉落,落在地上開始冒出被腐蝕的泡沫,所有的建筑就像被抽掉承重柱一般轟然而倒。
就連地磚也開始一大塊一大塊的陷落消失,露出了黝黑青草地皮的山體地面。
在建筑腐蝕掉一半的時候,引燃了四周的幽藍鬼火,火焰騰燒起來,將剩下的建筑全部吞入火焰。
這火焰的燃起,又加速了整座建筑的溶解。
我抱著孩子提著春妮,一拖四,在地磚上來回騰挪幾處后,落定在一塊露出的巨大山體地皮上。
青瓷亦趕了過來,自我手中接了倆孩子過去。
又瞥一眼我腰間,春妮跟他對視一眼,不好意思的放開了緊抱我腰的手。
很快,宮殿的最后一塊碎片也消失了,我們三個大人抱著三個小的,重新站在了夜色下,黝黑背陰的山體地面上。
我瞥一眼四周,那宮殿就像從沒存在過一樣,一點痕跡都沒留。
我問青瓷:“那邪祟到底是何物?它死后現出原形了嗎?”
青瓷搖頭:“沒有,死后爆了,什么都沒留。”
我道:“那它的由來是什么,就不知道了。”
青瓷道:“由來如何,已不重要,只要它死了,事情就解決了。”
我想:“也是。”
我們三個大人,帶著三個孩子,凱旋回歸。
兩個小的半路已經醒了,但是都很乖巧,不哭不鬧,最大三歲的那個安撫他們,他們便都很聽話,任我們將他們帶回了秀才家。
秀才很激動,春妮也顧不得額頭的碰撞傷,父女倆飛快的收拾床鋪,去安置孩子們。
巫若茗捧著大碗,給每個孩子都喂了一些濃稠的米粥。
青瓷檢查過孩子們的身體,都很干凈,沒有被黑氣沾染,身體除了營養不良,也還健康,妖類血統不顯,都屬于人類。
然后春妮照顧孩子們睡覺。
我們三人回去客房,巫若茗道:“米粥是我讓秀才叔在你們出發后燉好的,一直在灶臺上煨著,就尋思著等你們把孩子救出來,好給他們吃一些,省得他們餓。”
巫若茗很得意:“我想得周到吧?!”
我夸他:“周到。”又問他:“你對我們這么有信心啊?”
巫若茗大手一揮:“表哥出馬,一個頂千軍萬馬。”
他比出兩個大拇指:“頂呱呱。”
我發現,他倆不干架的時候,表哥吹又回來了!
接下來,我們紛紛洗漱,上床睡覺。
雖然他倆沒再吵嘴,可也沒想再增進一下表兄弟之間的感情,熄燈后,還是我睡的中間。
略擠。
到了白日,這件事情,通過秀才的嘴,做到了全村人,人盡皆知。
村長怕影響風水,畢竟“山神”庇佑的這幾年風調雨順,青瓷告訴他,一個只能晚上出沒作惡的邪祟,不能庇佑此地風水,之所以風調雨順,可能跟此地本來就很好的風水地貌有關。
村長釋然。
聯系了受害女子的三個家庭,皆愿意接受擁有自家女兒血緣的孩子,并且會將尼姑庵中的兩名女子接出來,雖然此生可能不再嫁人,但可以與孩子團聚。
我看過三個家庭,都是很純樸良善的家庭。
那個三歲的乖巧豆丁,雖然其娘親沒有了,但是其外公外婆皆在,兩老人對孩子很好,抱在懷里愛不釋手。
三歲豆丁一本正經跟我說:“我喜歡外公外婆,他們抱著我很暖和。”
巫若茗跟他們道:“其實這事是我起的頭,孩子們又是我兩個哥哥親手救出,所以孩子們跟我也是有緣;這里屬小巫山轄下,我會定期讓小巫山望城分門的師兄們來看望孩子們,所以你們要對他們好呃。”
又跟村長道:“他們身上有一定資質是肯定的,若大些,又有意愿的話,可請小巫山測試資質,合格后,拜在小巫山門下做弟子。”
村長感激不盡。
見我們要告辭,村長橫躺在地上擋住我們的路。
“說好滴多住幾天,上次山匪滴事情還沒解決哩。”
青瓷:“不是都處理干凈了嗎?你們沒埋完?”
村長苦瓜臉:“可您說多住幾天,防止他們有同黨報復哩。”
秀才站在旁邊,聞言著急解釋:“沒有同黨了,我找到那伙人時,他們就只有八個人。”
村長爬起來氣哼哼道:“我早就猜到是你干滴哩,因為你家春妮滴事情,我沒著急跟你算賬,等道長們走哩,咱們再商量這個事該怎么處理。”
秀才點頭:“應該的。”
村長確認道:“真滴只有八人?”
秀才道:“是一幫散匪,路經此地,我臨時起意雇傭,跟他們確認過,的確只有八人。”
“那好哩。”村長跟我們干脆招手:“那道長不送哩。”
我:“……!”
我們在村人的熱情告別下離開。
村長拿出銀子相贈,我們沒收。
村人還站在村口跟我們揮手道別:“道長們再來哩。”
我想,如果我跟他們說,有邪祟我們才來。他們恐怕會恨不得馬上收回這句話。
行至下一個城鎮,已經是艷陽高照。
我們停在一處茶棚喝茶,我坐在座位上,尋思著進城給青瓷添置手帕的事情,一抬頭,見巫若茗背著自己高過頭頂的鋪蓋卷兒,無意識的撓了一下自己的左胸口。
我問他:“你左胸怎么了?”
他困惑的感受了一下,點住自己的左胸位置:“感覺我這里,有一點癢癢?”
青瓷直接上手,扯開他的衣服看了一眼。
目光頓時一凝。
便見巫若茗的左胸位置,已經起了一片紅疹。
青瓷在他左胸的衣服內掏了掏,掏出了兩張符紙。
展開來,我發現是之前我跟春妮用過的替身符咒。
上面還清楚的寫著春妮的生辰八字。
我問巫若茗:“你拿人家姑娘的生辰八字做什么?你想定娃娃親啊?”
巫若茗抗議:“才不是,這可是我表哥珍貴的墨寶,他畫符最好看了,我想收藏啊。而且我又不給別人看,不會讓春妮的八字漏出去的。”
他想把符紙搶過去,青瓷沒給他。
巫若茗嚎叫:“你把沒有惡氣的那張符紙給我也成啊。”
青瓷沒理他。
得益于巫若茗這個小癖好,我們及時察覺了自己的一個錯誤。
昨晚殺死的那個邪祟,它沒死。
我們被它騙了。
因為邪祟一死,相應的,屬于邪祟的惡氣,便會很快消散。
但如今這邪祟已“死”了半日,它的惡氣卻依然讓巫若茗過敏了。
青瓷臉色凝重:“我們得回去。”
我覺得,村民們一語成籤哩!
給巫若茗上完藥,我們趕回村子。
回去的路上我想,這邪祟真的很狡猾,它為了騙過我們,不僅“身死”一回,連獵物都被我們帶出來了,可謂是大手筆。
然后待我們走后,它大可以再把獵物偷回去。
我問青瓷:“若我們把孩子們帶走,它會去追嗎?”
青瓷道:“它可以再生。”
我一想,“也是。”
青瓷冷笑:“藏頭露尾之輩,既然詐死,便不敢重新暴露。”
若在我們面前暴露,就沒有了詐死的意義。
“但若我們被它騙走,它就又會繼續作惡了。”我補充。
青瓷點頭:“對。”
巫若茗:“欺軟怕硬。”
他看青瓷,青瓷沒說話。
巫若茗:“你倒是夸我啊。”
青瓷:“夸個屁。”
回到小王莊時,村里剛過飯點。
村中一片祥和,還飄著飯菜的余香。
有村人才吃完午飯,端著一個水瓢,在村口遛彎消食。
見到我們,手中的瓢落在地上,哐嘰一聲響,村人大驚失色:“道長,可是有大事發生哩?不然怎么回來哩?!”
我想,這村人估摸的挺準。
他旁邊的道:“哪有什米大事,大事都解決哩,道長們是忘記東西,回來拿哩,我說滴對不,道長?”
為了避免造成恐慌,我們應承了第二個人的說法。
在村人目送下,我們去了村外最初的住處,不一會兒村長聞訊趕來,我們將事情告訴了村長。
青瓷道:“若今晚前,事情還沒有解決,就找個借口叮囑大家,晚上不要出門,直到解決為止。”
村長滿臉凝重,點頭答應。
其實我們在回程的路上,商量過兩種方法。
第一種。
隱瞞行蹤,回村潛伏,等待邪祟偷孩子,或者偷新娘,再尋其蹤。這種比較耗時,不知那邪祟何時再行動。
第二種。
主動出擊,不再被動等待。
第一種已經用過,被騙了兩回,不如化被動為主動,用我們自己的方法。
我們起初認定它為邪祟,邪祟只晚上出沒害人,所以理所當然的都是晚上行動,順勢而為,借它露出的尾巴,前去抓它。
然而我們是不是可以逆向思維,試一試白日前去尋找?
也許能找到它真正的老巢也說不定。
就像一些精怪的故事里,晚上被美女邀請做客,見到的是豪華的宅子,白日醒來,才發現棲身的位置是亂墳崗。
所以我們白日去尋,也許有意外收獲也說不定,運氣好,或能見其本質。
準備工作開始前,巫若茗一臉凝重,跟青瓷道:“表哥,雖然我自己也能弄,但我自認為忍功不足,怕是一個人堅持不了。所以需要表哥幫忙。”
青瓷答應,亦一臉凝重。
我覺得這大概是一個很難的事情,所以我站在旁邊,看著兩人認真做準備工作,盡量不去打攪。
他們先是弄了一堆白紙,然后兩人于一張桌前,分坐兩頭,先深呼吸,后開始鼓搗折紙。
我搬了張椅子,坐在桌子中部,看他倆將白紙折出許多皺痕,并用極其復雜的步驟,折成各種各樣的形狀。
不久后,兩人面前便各堆了好幾個。
速度挺快,只是認不出是什么東西。
我看了好一會兒,才發現他們的步驟從開頭到收尾都是一樣的,只是步驟相同,為何折出來的每次都不同?
還形狀各異?
我想問,但見他們折的認真,便沒開口打攪。
我繼續看。
然而巫若茗卻越來越暴躁,瞥一眼青瓷那邊,煩躁的連拍桌子,將自己折的那幾個全都拍成了餅。
我聽他炮燥道:“到底誰發明的,一張紙折出一個人形,還得能站住,還得能跑,這不是變態嗎?就不能隨便用剪子剪個人形,或者好幾張紙粘起來嗎?”
青瓷深沉道:“術法的精妙是無極限的!咱們要用的這個術,它就是這么要求的,不然不精準。”
又教育他:“小小年紀,要學會靜心,不要滿口臟話。”
巫若茗頂他:“你不是也沒折成嗎?”
青瓷心平氣和;“最起碼我不煩躁。”
巫若茗抓頭發:“今日日落前能折成嗎?”
青瓷心靜如水:“不行就明日,再不行就后日,我已提前跟村長說好,叮囑村人晚間注意安全了。”
我:“……”
我盯著青瓷手邊幸存的折紙成品,仔細去看,才看出來了,好像,的確是人?
只不過有的狀似趴伏,有的狀似側躺,有的仰面朝天,有的撅著屁股。
總之沒有一個能站著的。
一張紙,折成能站立能跑的紙人,的確有些難度。
不過……我拿過一張紙,根據青瓷他們折紙的步驟,一邊在腦中復盤,一邊于手中動作。
我折的有點慢,也有點久。
等我終于折完的時候,我才發現青瓷跟巫若茗安靜好一會兒了。
一抬頭,他倆都目不轉睛看著我。
見我抬頭,巫若茗滿臉期待:“折成了嗎?”
我將成品拿起來,小心的擱在桌子上……
站住了。
看起來是個人形。
巫若茗歡呼,迫不及待道:“表哥試試,看成了嗎?!”
轉頭夸我:“烏哥哥真厲害。”
我也很開心:“希望能成。”
青瓷用朱砂給紙人畫了嘴,然后給紙人畫了符咒,朱紅色的符紋蔓延紙人全身,就像個渾身帶著紅色花紋的小人一樣,還挺好看。
巫若茗道:“這個我也想收藏。”
青瓷道:“除非不用,用了就留不住。”
巫若茗嘆息,問我:“烏哥哥能再折一個給我嗎?”
我道:“可以,就是你表哥愿意給你在上面畫符嗎?”
巫若茗眼巴巴看青瓷,青瓷說:“不能。”
他道:“別看我,看紙人,饞死你。”
說完,青瓷念動咒語,在我們三人切切的目光下,紙人先是抬抬胳膊動動腿,試探的往前走了兩步,又跑了幾步,原地轉個圈,才停住。
這是成了。
巫若茗化委屈為歡呼。
我亦松口氣。
青瓷夸我:“真棒。”
我回夸他:“你也棒。”
紙人成了,就開始下一步。
巫若茗脫了上衣,盤腿坐于床上,青瓷啟動符咒,便見紙人三跳兩蹦,攀爬上巫若茗的左邊胸口,通紅的嘴巴撕開來,咬住胸前過敏處,開始嘬了起來。
看得出很賣力,還發出了嘬嘬嘬的聲音。
便見一縷黑氣順著咬處往紙人身上開始蔓延。
我見巫若茗雙手緊抓住褲腿,表情扭曲,咬牙切齒,梗著脖子,一臉僵硬。
我問他:“很難受嗎?還是痛的厲害?”
巫若茗牙縫里咬出一個字:“癢。”
明白了,我安靜的站在一旁,看巫若茗由滿臉扭曲堅持到滿臉猙獰。
還流了滿頭大汗。
終于,滿身紅紋的小紙人整個變成通體黑色,自巫若茗身上跳下來,一落地便往外跑。
我們三人跟上。
32
小紙人跑出屋, 沖入陽光下,發覺身上開始冒煙,又被燙著一般,趕緊折回來, 在陰影處急得繞圈。
青瓷自院中樹上折了一片帶桿的大葉, 彎身遞給它, 它就頂著這片葉子,沖進了陽光里。
我們一路跟隨,還是上后山的路, 不過并不是之前靠上的位置, 而是靠近山下的位置。一處緩坡。
緩坡上植被多,還有一片小樹林。
小紙人帶著我們, 徑直鉆進了小樹林里。
小樹林里很多墳丘,有的墳丘新鮮, 有的墳丘長滿了野草。
是一片墳崗。
小紙人帶我們進入墳崗深處, 一片長滿荒草的空地上,小紙人在其中一處站定,跺了跺腳,便趴在落腳處,貼著地面,嘬了起來。
便見地里縷縷黑氣騰起, 被它用嘴吸出, 看它吸出的黑氣量,地點是這里無疑。
小紙人隨著吸取迅速膨脹, 并嘭的一聲, 突然爆了。
青瓷于它爆處,出劍掀了一層地皮, 待掀開到第三層,地底突然涌出大量黑氣,如蘑菇云,翻騰嘶吼著沖出來,那黑氣濃郁到肉眼可見,濃稠得像一股黑煙。
巫若茗站在黑煙旁邊,還沒反應過來,青瓷已迅速揪住他衣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把將他丟了出去。
巫若茗“嗷”的一聲,一個拋物線,落到遠處去了。
一會兒后,山下傳來巫若茗罵罵咧咧的聲音,撕心裂肺:“表哥我日你祖宗,你不能輕一點嗎?”
青瓷回他:“我祖宗也是你祖宗。”
然而距離太遠,巫若茗沒聽到。
我立于遠處,青瓷退到我旁邊,問我:“沒事吧?”
我道沒事,我在小紙人迅速膨脹時就趕緊站遠了,我連黑氣的邊都沒挨到。
膨出的黑氣數量很大,沖天的位置像個蘑菇云,把旁邊的幾棵樹都裹攜了進去,但這蘑菇云在天光下一沖,又立刻收縮了回去。
待黑氣全部收光,底下露出一個沾滿了泥土的小箱子。
箱子看起來陳舊古老,上貼封條。
封條年代久遠,上有朱砂鮮艷如新,一看便是封印之物。
只是這封印仍在,箱蓋卻已開啟了一道細縫。像是里面的東西掙扎已久,讓封印有了松動。
青瓷看過封印的符文:“封惡靈的。”他道,“已封不久了。”
青瓷讓我退后,他則用劍破開封條,挑開了箱蓋。
我伸脖子看,見箱子里很空,里面意外的干凈,只有一個纏繞著黑氣的卷軸躺在箱底,卷軸的布料已經發黃,軸柄是黑色的木頭,我重新站回箱子邊時,青瓷正將劍伸在箱子里頭,挑開了卷軸的繩子。
然后劍尖左右輕輕一拍,卷軸朝左右展了開來。
是一幅畫。
然還沒等看清畫的內容,只瞥見一抹緋紅的顏色,便感覺一股巨大的吸力驟然襲來,青瓷將我一摟,我們雙雙被吸進了畫里。
天旋地轉,待眼睛不花,腳落到了實地,我發現自己站在了一株緋紅的桃花樹下。
四周是黑夜,但又不全黑。
頭頂有一輪紅色的月亮。
我看著眼前的黑色墻磚,覺著有些眼熟。
我們走出這個小院落,來到一座大院,院中一人背著手,正在散步。
黑發黑衣,長發披散,腰上纏著鐵鏈,十分眼熟。
這院落的造型也十分眼熟。
那黑衣人看見我們,先是一愣,立刻面目猙獰。
聲音嘶啞,破口大罵:“陰魂不散,你們這兩個渣滓,來這里受死吧。”
說著哇呀呀怪叫著沖了上來。
我今回看清了它的面容,長得還挺好看,就是臉色死白,嘴唇青黑。是一張標準的死后臉。
青瓷不等它沖上來,已仗劍迎了上去。
兩人一交手,我就上了屋頂,遠離戰場。
上屋頂后一看,沒錯,還有前院和正殿。正是昨晚見到的那座宮殿。
只是昨晚宮殿周圍燃燒著鬼火,有骷髏兵,今回是有些毛邊的紅色毛月亮,沒有骷髏兵。
因為紅月亮,所以腳下的光線也微微發紅,就像給整座宮殿都披了一層血色。
我站在高處,看他們在底下打。
今回這邪祟是本體,所以比昨晚打的時候要厲害不少。
沒有青瓷踹一腳它就飛來飛去的景象。
不過我仔細看一會也發現,還是青瓷占上風。
他們一邊打,我就一邊安靜的根據他們的位置移動,始終保持著不礙事的安全距離,做好我自保以及不幫倒忙的本分。
邪祟看著處于下風,但是出奇的耐打,身體邦邦硬。
青瓷跟它打了整整一個時辰,它都能再爬起來。
眼看著已是強弩之末,我想戰斗快結束了,它卻突然大吼一聲,身體猛然暴漲,現了原形。
獨腳朝后,鬼臉,多毛,奇丑,類猴。
直長至約五六米高,它大喝一聲,猛然躍起,想自高處對青瓷沖擊,然而“嘭”的一聲,它突然磕到腦袋了。
我恍然大悟,原來這空間有頂,而且這頂也沒那么高;我觀月亮很小,以為這里有無限夜空,原來那月亮就是個燈泡!
邪祟被頂了腦袋,摔落地面,砸倒一片房屋后,有些懵然。
它看我們一眼,又似突然開竅,有什么遺漏的事情才反應過來一般,恍然大悟:“封印破啦!”
它大吼一聲,身體猛然縮小,以一種快到極致的逃命速度,飛速的沖向了前殿外的宮殿大門。
它沖至門口,猛地將門拉開,然后一頭鉆了出去。
我倆緊隨其后,亦鉆出門去。
一陣眼暈后,我站在地上,是外面的小樹林墳崗。
我們已從畫里出來了。
巫若茗蹲在不遠處,看到猛然出來的猴怪,嚇了一跳。
我站定時,正聽見他“臥槽”了一聲,道:“什么東西?如此丑!”
青瓷道:“山魈。”
外面已是夕陽,然還有陽光,山魈出來后,似乎忘了自己見不得光,我看到它身體蒸騰出大量黑氣,被陽光照射下,一瞬間就開始腐蝕融化。
我確定它不是活物了。
山魈發出慘叫,它想沖回卷軸里,但青瓷已先一步將卷軸卷了起來,并握于手中,它回不去。
它憤怒嘶吼一聲,沖過來跟青瓷拼命,并試圖搶奪卷軸,但陽光明顯削弱了它的力量,它一邊慘叫著冒煙,一邊被青瓷壓著打,不久后,它就被青瓷戳滿了窟窿,然后委頓在地上,被陽光烤化了。
最后只留下了一些黑色的水,滲入了地面。
青瓷將那些沾著黑水的土塊挖出,用火燒干,又攤開,讓陽光將黑氣全部凈化,才算是處理完畢。
伴著最后一縷夕陽,我們檢查了一下箱子的封條。
上面除了封印符文,還有關于這封印山魈的介紹。
年代太久遠,有些地方已模糊不清。
但不影響閱讀。
寫的是大約百余年前,有神器現世,被一山魈所得,山魈吞吃神器消化吸收,得了部分神力,為惡一方。
多方大能齊聚,將山魈合力斬殺,然其魂魄遁入卷軸畫中,以剩余大半神力為祭,封閉不出,眾人亦無余力,奈它不何。
便商量過后,將其封印。
若日后其積攢力量,欲破開封印,有后人見之,可趁其力量已弱,將其除之,萬勿讓其逃出,再度害人。
青瓷帶著我們朝著封印拜了一拜,“已除之,前輩們放心。”
拜完抬頭,我突然發現,剛出土時,其封印上鮮艷如新的朱砂顏色,已經變得暗淡褪色了。
我們將曬過黑水的土填入箱中,再次將箱子深埋,然后帶著發黃的卷軸離開。
回到住處,我們休息了一晚。
期間巫若茗對卷軸感興趣,想進去看一眼里面的宮殿。
青瓷沒讓他進。
將卷軸打開一半,讓他看了一眼。
只見畫面上原本艷紅的桃花,已經暗淡了顏色,“在地底待了太久,又一直被惡氣溫養,如今失了惡氣,這畫已酥了。”青瓷將卷軸小心卷起,道:“不能再貿然使用,需請精通煉器的師長用靈氣將這畫重新溫養起來,并且對其進行修復,才可重新進入。”
青瓷看著巫若茗,鄭重提醒:“不然,極其危險。”
巫若茗聽此,便也作罷,只是有些小小的遺憾。
我跟他講,里面的宮殿因為戰斗,已塌了一半了。
巫若茗肯定道:“那待修復后我再看。”
讓青瓷把畫收了起來。
次日清晨我們將結果告訴村長,村長慶幸,親自送我們至村口,“道長們一路走好哩。”已堅決不說再來的話了。
接下來,我們按照原定的計劃,往春城方向走,去找巫若茗的未婚夫,送孩子過去。
我們去城中給青瓷添置了手帕,又找有溫泉的客棧,放松的泡了回澡。
當然是分開泡的,青瓷不愿一起泡,也不讓巫若茗跟我泡。
巫若茗說他:“我表哥一點都不純情。”
差點被他表哥丟出門。
巫若茗身上的過敏早已好了,胸膛上光滑一片,他還給我們看過。
接下來游玩,賞景,聽書,烤野味,一邊往春城方向走,一邊帶孩子玩。
三日后,我們在新城客棧落腳,見到了一個熟人。
不是別個,正是之前與我一起共患難過的誘餌師兄:不懶惰的不惰師兄。
多日不見,不惰師兄臉上長肉了。
看來蜘蛛巢里的一段時日的確辛苦。
我先看見的他,他沒看見我們,垂著眼,似乎在想心事。
我沖上去跟他打招呼,他見到我們有些意外,卻并沒有多么高興。
清秀的臉頰皺得像個苦瓜,似乎還沒從蜘蛛的苦海里脫出來。
我關心他:“不惰師兄,你留下心理陰影啦?”
巫若茗已知銷毀蜘蛛巢的經過,聞言坐于不惰對面,同情看他:“不惰師兄,你要不要歇息些時日?”
33
不惰皺眉搖頭:“沒有歇息, 不可能歇息,”他嘆氣:“忙死了。”
抬起愁眉緊鎖的臉,跟我們道:“是這樣的,我們門派, 一名曾經的外門弟子, 寄了封求助信, 我正要前去探查。”
巫若茗問他:“就你自己一人去嗎?”
不惰深沉點頭:“唉!”他嘆氣,“所以我難吶,”搖頭, “又難又可憐!”
他像悶了一口酒一樣將面前的茶水悶掉, 嘭的一聲將茶杯落于桌面,扭頭看向我, 像看到了救星:“同伴,老鄉, ”他左右看我與青瓷:“見到你們, 我見到了希望的曙光。”
他將目光重點落于我身上:“師弟,能陪我走一程嗎?”
我道:“我不做主,你問青瓷。”
他扭頭看青瓷,青瓷抱臂看著他,面無表情。
他將目光收回,著重看向我:“烏黑師弟, 你記不記得, 你還欠我一條命?”
噗~
“不是,我怎么就欠著你的命了?”我疑問。
不惰義正言辭:“你坑我去對付那個藍蜘蛛, 給你騰時間, 我辦了,拼盡全力, 還沒有怨言。”委屈補充:“還被你卸磨殺驢,震暈了。”
我:“……”突然覺得有點愧疚!
我跟他解釋:“你威脅我沒用,我說了不算,你得問青瓷。”因為青瓷是主要戰力,我只能算輔助,巫若茗遇邪祟得躲,算是編外人員,所以隊伍里,青瓷做主。
聽完我話,不惰咬著嘴巴,倔強看著我,不說話。
巫若茗給他提建議:“不惰師兄,你做錯了,你應該抱住我表哥的腿,聲情并茂的哭給他看,再把他狠夸一番,才對。”
青瓷道:“巫若茗?”
巫若茗:“嗯?”
青瓷:“滾出去。”
巫若茗:“好的嘛,我不說話了。”跟不惰使勁使眼色,不惰不屈的梗著脖子,扔出兩個字:“不敢。”又道,“我慫!”小聲跟我解釋,“他血洗蜘蛛巢,好厲害的!我有點畏強。”
我嘆口氣,看青瓷。
青瓷看我:“想去?”
我道:“你做主。”
青瓷問不惰:“案件棘手?”
不惰點頭,看青瓷,認真回答:“嗯,聽著棘手,我覺得自己搞不定。”
“有邪祟?”
“應該是。”
“那去一趟吧。”青瓷拍板。
巫若茗歡呼:“我就知道表哥最好了!”
青瓷揪住他:“最近總給你們小巫山辦事,回頭你得讓你爹娘給我工錢。”
巫若茗睜大眼:“給你姨夫姨母做事,還要工錢?”
青瓷點頭:“親兄弟,明算賬。我要跟烏黑分。”
一聽我名,巫若茗爽快點頭:“沒問題,不用找我爹娘,云紫裟就有錢,待我跟他要了給你們。”
于是,兩人愉快的達成了勞工協議。
還就協議的內容,進行了細致的分解。
不惰站在我旁邊,一臉感慨:“強者居然收錢!”
我道:“強者也要吃飯的!”
不惰不可思議:“他堂堂青陽少宗主,會缺錢吃飯?”
我咳嗽一聲,不好意思道:“也許,是強者的同伴窮。”
他看了一圈,視線定在我身上,義憤填膺:“我就知道青陽摳門,短弟子吃穿,不像我們小巫山,從不短弟子的零花錢。”
他挺胸抬頭,還挺驕傲。
我道:“我是編外弟子,還沒正式拜入青陽門下。”
他鏗鏘:“編外弟子也不行,編外弟子也不能虧待,編外弟子不是人嗎?”
我瞄他:“你要這樣說,我們可就不去了。”
“別啊,我不說青陽壞話了,主要被師傅師叔帶歪了,嘴賤。”他打自己嘴巴:“你就當我放了個屁。”
我:“……”
我發現小巫山的人,都挺能說的。
當初在蜘蛛洞他那鋸嘴葫蘆狀,是我對他的誤解。
出發時,對于巫若茗的跟隨,不惰打出了疑問。
“小師弟要跟著嗎?”不惰道:“讓他在客棧待著吧,回頭我們來接他。”
叮囑巫若茗:“你不要亂跑。”
巫若茗不服氣:“我跟不跟著,你說了不算。”指青瓷,“我表哥說了才算。”
不惰征求青瓷意見:“小師弟可以去嗎?”強調,“回頭云紫裟要打我,您得幫我攔著。”
青瓷道:“這是你們自己門派的家事,我不管。”
不惰:“……”
巫若茗拍胸口:“我幫你攔著。”
不惰:“你攔得住?”
巫若茗一哽:“那你跑快一點,讓不怠師叔救你。”
不惰深吸口氣:“只能如此了!”摸了摸自己的屁股,“希望它抗揍一點!!”
不惰說的前外門弟子,名字叫陸小一,十五歲。
曾拜入小巫山,做外門弟子,后因資質不足,入門考試不合格,被淘汰,就歸家去了。
家中有老父母,乃獨子。
孩子孝順,找了份工作,在當地一處富戶家中做護院,薪資不錯,足夠養家。
不久前,曾寄信于小巫山望城分門,求助。
信中內容不惰給我們復述了一遍。
陸小一做護院的富戶,人稱常員外,在當地很有名,因為這常員外非常有錢,人品也好,樂善好施。
只是半月前,突然得了一種怪病,見不得光,身體迅速衰敗,請遍各地名醫,都不得治,查不出病根。
眼見著人快要不行了,連棺材都準備好了,卻突然有一天,又猛然好了。
跟沒事人一樣,還遣散了名醫,據說是得了高人的救治。
就是原本熱鬧的院子,變得十分冷清。
好像突然少了許多人氣。
陸小一年紀小,不值夜。值守范圍,也多在外圍。
幾日前,晚間,他尿急起夜,由于睡不清醒,人迷迷瞪瞪的,跑進了內院。
發現走錯路后,他想返回,卻突然發現,整個內院,都靜悄悄的。
一個值夜的人也沒有。
院中原本養的狗,以前經常叫,現在也聽不見叫聲了。
陸小一覺得慎得慌,想趕緊走出去,卻在出門的拐角,遇見了披著衣服的常員外。
常員外站在一條游廊上,側身立在路中間,微弓著腰,半邊身子背著月光。
陸小一在他面前剎住腳,他慢悠悠斜眼,瞥了陸小一一眼。
然后又慢悠悠把眼珠轉回去,專注的盯著某一點。
陸小一剛想說話,他突然“噓”了一聲,微歪頭:“你聽。”
陸小一沉默,往他示意處看。
那邊是空墻,墻上除了爬藤,什么也沒有。
常員外神神叨叨的說:“你聽到了嗎?它在叫我。”
“它說,”常員外神經質的呢喃:“它要來了,它要來找我了。”
陸小一僵硬的站著,看到常員外側臉的肌肉僵硬的抖動,嘴里不停念叨著:“它要來了,它要來了。”
然后不管陸小一,自顧自轉身,慢吞吞的走掉了。
待常員外走遠,陸小一回過神,覺得自己嚇出了一身冷汗。
他也顧不得尿尿了,趕緊回到住處,插好門栓,找了個瓶子解決尿意后,他怎么想都不對,總覺得自己忽略了什么。
睡了一覺后,他在夢中又夢了一遍跟常員外的邂逅,早上猛然驚醒,回憶昨晚細節,才突然發現,他忽略之處為何。
昨晚那常員外,身體一半明處,一半暗處。
說話時,自始至終沒有轉頭。
然而陸小一站的角度,是能看見一點的。
當時沒有注意,如今仔細想來,那一半暗處,隱藏的另一半臉,跟明處的一半,分明不對稱。
那暗處的五官都往下塌,就像全部下垂了一樣。
回憶起來,十分可怖。
陸小一不知道那全部下垂的另一半五官是不是常員外的臉,因為五官走形的厲害,分辯不出來。
想到此處,陸小一匆匆收拾行李,也不敢跟主家告別,就偷偷跑回家去了。
歸家當晚,就做起了噩夢,夢見有東西在窺視他,他探尋,卻找不著源頭。
他覺得自己被常員外說的東西盯上了,于是寫了求助信,向曾經的師門求助。
陸小一家住常隨鎮,全鎮處于地勢平坦的坡地,周圍有山。
陸小一家居于鎮北外圍,房屋竹制的結構。
我們趕到他家中時,正值夜晚。
院中點了燈,這么晚了,二老竟還沒有睡,見到我們,滿臉慌然。
還不等我們問,他們就急急問道:“你們是小巫山的修者嗎?”他們眼神在不惰跟巫若茗身上來回移動,看定不惰道:“我認得你們的衣服,我兒穿過。”
不惰點頭,沉穩道:“我是陸小一請來的師兄。”
“太好了!”二老喜極而泣:“小一有救了。”
他們哭道:“你們救救他。”
不惰臉色微變:“怎么,出事了嗎?我們來晚了?”
兩位老人將我們讓進院門,待我們進入后,仔細害怕的將院門插好,然后將我們請到了主屋中。
坐定后,陸小一的娘道:“小一失蹤了。”
她道:“前兩日寫了求助信后,小一讓我們不要擔心,說他的師兄們很快就來,他已做了幾回噩夢,說那窺視他的東西離他越來越近了,所以在師兄們趕過來之前,他要好好自保。”
小一娘深吸口氣:“所以從寄信那日開始,他就不出門了,將自己關于房中,窗戶和屋門都貼了符咒,防止那東西破門而入。”
小一娘細說道:“房里放了幾天的吃食,我們每日都過去門前跟他說話,他告訴我們一切都好,貼了符咒后,那東西果然被阻止在外了,也沒再找過他。”
“可是就在今早,我們跟他敲門說話,他卻不應了。”
“我們著急,檢查了門外和窗外的符咒,都沒有出現破損,說明我們小一沒出去,可透過門縫和窗縫瞅,就是看不到小一了,屋子不大,一目了然,我們小一在沒有開過門窗的屋子里,憑空失蹤了!”
34
小一的娘拍腿:“這肯定是撞邪了呀!我們想報官, 又怕破壞了現場,又覺得報官沒用,正在猶豫,你們終于來了。”
小一娘懇求道:“求你們救救小一, 我們就這一個孩子, 他是個好孩子, 求求你們救救他。”
小一娘說完就要下跪,小一的爹也悶不吭聲的下跪,被不惰搶上前紛紛攔住:“我們會想辦法救他的, 你們不要著急。”
問了陸小一的房間, 我們揭開房門上諸多的封門驅鬼以及門神符篆,進到西屋陸小一的房中。
就像陸小一娘說的, 房間不大,進門后一目了然, 一床一柜一桌一椅, 以及其他些微雜物。
床居于窗邊,沒有蚊帳頂柱之物,就是一張素面朝天還能看見床底的竹床。
竹床上被褥兩層,掀開也不厚。
房中確實沒人,也無打斗掙扎痕跡,甚至床上還有人躺過時留下的印痕, 就像曾躺在這里的人, 曾起過夜出去了一趟。
然而窗門封紙完好,未有出去的痕跡。
檢查地面床下桌底柜底, 未有挖掘痕跡。
未吃完的食物擺在桌上, 還剩余不少。
的確像是人曾在屋中,憑空消失了。
青瓷探過二老脈象, 未被邪祟侵入,眼神清明,不是撒謊。
那么這便是一起密室失蹤事件了。
房中意外的干凈,探查不出有沒有邪氣黑氣存留,巫若茗用手挨個蹭了一遍,也沒有出疹。
邪門。
不惰拍胸口:“我是這件事的主負責人,我今晚住這屋中,若邪祟還在,我來會會它。”
巫若茗想了想:“我也留下。”
青瓷問他:“你留下做甚?”
巫若茗胸有成竹,拍拍身后的被卷:“我就躲在被中,然后將被子一卷,尋常邪祟奈我不何。若不惰師兄出事,我能給你們預警。小一也說剛開始只是做噩夢,那東西來過不留蹤,我們也不好尋找蹤跡,我可以在它來過后出敏,然后我們用紙人尋蹤啊。”
巫若茗看我:“就像找那山魈,紙人交給烏哥哥來折,就好了。”
青瓷點頭:“也是個辦法。”
有青瓷拍板,三人一致通過巫若茗的提案。
不惰沒發表意見,他說他怕事后被打,所以得撇清關系。
巫若茗看他:“師兄你得保護好我,不然我在你手上出事,你也脫不了干系的。”
不惰:“……!”
不惰愁眉苦臉:“好的。”
安排二老回房,巫若茗與不惰在西屋的房間睡下,我跟青瓷睡了西屋旁邊的客房。
客房與西屋一墻之隔,房屋又是竹制,有什么動靜,可以聽的很清楚。
躺下歇息一段時間,青瓷突然起床,我問他:“有情況?”因為我沒有聽見異常的動靜。
青瓷搖頭:“不放心,去看一眼。”
我也睡不著,索性跟青瓷一同起床,前往西屋。
西屋門窗緊閉,陸小一的符紙還原樣貼著,未見異常。
青瓷沒敲門,直接走到窗邊,趴窗縫往里瞅。
床就在窗邊,一瞅便一目了然。
然而,青瓷俯身,一看之后,臉色突然一變,立刻拍開窗戶,躍身進去。
我心里亦咯噔一聲,趕緊從窗往里看,只見窗前的床上,哪里還有人。
我跟隨青瓷進屋,繞了一圈,無人,無黑氣波動殘留,無線索,一切看起來正常。
床上有壓痕,巫若茗的被子連同本人一同消失。
若不惰巫若茗他倆察覺有事,出門追尋,即便走窗,也不可能聽不見動靜。
何況若有反應時間,巫若茗不會不示警。
所以,如今這個情況,他倆怕是跟陸小一一樣,憑空失蹤了。
“人不可能無故失蹤,”青瓷斟酌:“有東西帶走了他們,只是如何帶走,還待探究。”
我扯扯青瓷衣袖,青瓷回頭,我迎上他的眼神,抬手指向自己。
我說:“我啊,我可以試試。”
他表情緊繃:“不行,太危險。”
他道:“不惰跟巫若茗,都有修為在身,卻能被悄無聲息帶走,那東西不簡單。”
他看我,肯定道:“今回這誘餌,由我來做。”
他說著就要把我往外送,我死命扯住他:“不行,必須我來,你若一同失蹤,我沒辦法查,我做誘餌,你可隨機應變。”
他猶豫一瞬,最終點頭道:“好,若感覺到危險,立刻示警,哪怕皺個眉頭,我都能看見。”
我點頭:“好。”
須臾后,青瓷立于窗外,我坐在窗內的床頭,見他緊皺眉頭,我叮囑他:“你不要一直盯著窗縫,你要隔一會兒盯一下,還要收斂身上的銳氣,以防打草驚蛇。”
青瓷點頭。手指緊捏著劍。
我探出身,扶了一下青瓷的臉,安慰他:“不要緊張,我不會有事,若茗他們也會安全找回來的。”
青瓷閉上眼,用側臉輕蹭一下我的手心,啞聲道:“好。”
又反過來疏解我:“若茗那被筒很厲害,只要卷上,別人輕易破不開,一時半會不會有事,所以你也不要有壓力。”
我點頭:“好。”
合上窗,我躺回床上,放松姿勢,閉眼睡覺。
很快的,我睡著了。
然后。
我發現,我發夢了。
或者說夢魘了。
這是難得的意識十分清醒的夢,一進入夢境,我就知道自己被拉進了夢里,而且腦袋完全清醒,夢中的觸覺也很清晰真實。
甚至我感覺到了夜晚的冷風,直往衣領里鉆。
我睜開眼睛,眼前是一道游廊,四周漆黑,夜晚,游廊上有光,抬頭一輪紅月。
有風自身后吹來,陰冷。
我攏了一下衣領,轉身回頭。
身后亦是游廊,延伸看不見盡頭,被血月朦朧照亮,直至沒入黑暗。
我側身,往左右看。
左右游廊外,月光像被吞噬,一片漆黑。
我伸出手去,不見五指。
黑暗濃的像墨,看不見陸小一所說的,擁有著爬藤的圍墻。
我想,細節雖有不同,但這應該是陸小一信中所說的,起夜迷路游廊的場景,沒錯了。
如今,我進這真實還原的場景里,實景體驗來了!
我深吸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
其實我怕鬼,特別是這種詭異的環境,不過為了巫若茗,我覺得我能戰勝……
我的思想突然卡殼了一下。
因為我轉身之際,我發現原本空蕩蕩的身后,突然多了個人。
這個人還挨的我很近,我一回頭,差點貼上它的臉。
只見它佝僂著身,面對我站著,眼珠子翻白,整個人僵冷的像個人雕。
我心里咯噔一下,差點心動過速。
我:“……”
所以我討厭這些神神叨叨的東西,不知道怎么就來個視覺的突然沖擊,心臟受不了。
我捂了一下心臟,他雪白的眼珠子突然一轉,混濁的瞳仁自腦頂幽幽轉出來,看定我,嘿嘿一笑。
沃日。
它笑個屁喲,還用立體環繞聲音效。
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陸小一的版本可沒這么笑過。
且這跟陸小一遇到的情況,已經完全不同了!
雖然陸小一看到的左右臉不對稱,可我這個更恐怖啊!
它不按常理出牌。
它面對著我翻白眼,還貼我。
跟我這個比起來,陸小一那個簡直溫柔死了!
我抹了一下胳膊上的雞皮疙瘩,望著它,謹慎的后退一步,它眼珠子定定瞅住我,沒動,眼神直勾勾的,透著一股執著與詭異。
我發現它眼珠子里像有污水一樣,瞳孔混濁的發黑。
我往左側挪移一下,他腦袋沒動,眼珠子跟著我左移。
我往右側挪移一下,他腦袋依然沒動,眼珠子跟著我右移。
我想了想,圍著它轉圈,從左邊轉到右邊,逆時針走了一圈。
我就看見,它眼珠子的瞳孔隨著我從左邊轉到右邊眼角,又自后往前的從左邊眼角轉出來,亦是在眼眶中繞行了一圈,始終鎖定我的位置。
腦袋倒是很執著,一直巍然不動。
我想,這跟陸小一的劇情,偏離太多。
不能讓它這么離譜下去。
我試試能不能給它掰回來。
于是我咳嗽一聲,看向它。
它亦直勾勾盯住我,嘴巴沒動,也沒跟我說噓。
于是下一步,我說了它的臺詞:“有東西要來了。”
它跟我對視,沒說話。
我問道:“它來找你嗎,找到你了嗎,它是什么東西?你認識嗎?常員外。”
“常員外”盯著我,咧開嘴,嘿嘿嘿,又笑了好幾聲。
仍是立體環繞聲。
顯然,它不想跟我溝通。
我沖過去,一腳將它踹翻在地,騎在它身上,我掐住它脖子,沖它吼:“你笑個屁啊,你倒是說句話啊。你以為這個能嚇住我?告訴你我雖然膽小,怕鬼,但我是在做夢,夢里的東西都是我自己夢境造物,我自己造的東西,怕你個屁呀。”
它被我掐住,似乎有些懵逼,僵硬的臉終于有了反應,歪眼斜嘴,臉變得扭曲起來。
我不怕它,掐著它脖子使勁晃:“說,你是什么東西,把若茗他們帶到哪里去了,把人交出來。”
它翻著白眼,突然發出一陣尖利的嘶鳴,我被刺的耳朵疼痛,一分神,突然感覺天旋地轉,我再睜開眼睛,發現視線倒轉,我已經躺在了陸小一西屋的床上,那個似常員外的東西,已經翻轉局勢,壓在了我的身上。
它掐著我的脖子,面目猙獰,屁股墩在我的胸口,體重死沉,使得我胸口憋悶,它還長出了無數條胳膊,如繩子一般捆住我的四肢,還用三只手固定住了我的腦袋。
我發現局勢完全倒轉,我成了被制住的一方。
我試了試,動彈不得。
它的臉就在我的正上方,在我抬眼看它時,它突然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然后整張臉的五官開始下垂,眼睛鼻子嘴巴,就像皮膚承不住五官的重量,被拉扯著一路慢慢往下落。
35
尤其它的嘴巴, 重得離譜,比別的器官都要沉,下垂的速度簡直驚人的恐怖。
若任由它們垂下,不出二分鐘, 它們將會全部糊在我的臉上, 在我驚恐的目光下, 那張嘴終于開口說話了。
它發出一個大叔的音:“張開嘴呃小乖乖,喂你吃點好東西。”
它得意問我:“吃我的肉可不可以啊?你可以不用嚼,我鉆你肚子里。”
我要吐了, 趕緊大叫:“青瓷, 青瓷。”
眼見著那嘴就要貼上來,我都開始撕心累肺起來, 咬緊牙關閉緊嘴巴,慷慨就義之際, 眼前突然一道白光閃過, 可謂千鈞一發,我猛地翻身,朝著床外干嘔起來。
有人拍我的背:“沒事吧?”
我回過神,發現是青瓷,我抬頭看四周,竹屋竹床, 正常的環境, 青瓷滿眼擔憂的看著我,劍擱在身旁。
我左右四顧, 沒有那個惡心的東西在看我。
我吸一口氣, 問青瓷:“你聽到我叫你了?”
青瓷眼神有些詫異,問我道:“夢魘了?”
我答應:“你怎么知道?”
他道:“你睡的很平靜, 沒有出聲,沒有掙扎,甚至連表情都沒有變化。我是看你額頭出汗,覺得你可能鬼壓床魘住了,所以揮了一劍,強行叫醒了你。”
說著遞過一塊帕子來,我擦過嘴巴以及額頭的汗,跟他道:“的確魘著了,你何時進來的,可發現異常?”
青瓷道:“一直未見異常,也未見惡氣波動。我窺見你出汗,便立刻進來了,沒耽擱。”
我點頭,將夢中的場景跟青瓷講了一遍。
“我覺得那應該是個軟體動物,觸角很多的類型。”我判斷道:“沒有黑氣波動,是不是說,那東西不是邪祟,而是個妖?”
青瓷道:“有可能。”
他拿出紙筆,根據我的描述,幾筆勾勒出一個中年男人的五官,我看了一下,惟妙惟肖。
青瓷問我:“長這樣?”
我肯定點頭,指著畫像,跟青瓷道:“不知這夢中常員外的模樣,是不是他本人的模樣。”
青瓷道:“八九不離十。”
日出之后,跟陸小一父母求證,他們看過畫像,很肯定的告訴我們,這畫中人,就是常員外。
青瓷道:“既然跟他干系大,那我們前去看一看。”
于是,我跟青瓷去了常員外家,上門拜訪。
門房聽見我們能治常員外的怪病,一口回絕:“我們員外有貴人醫治了,早就不需要別人了。”
我問門房:“那貴人還在府上嗎?我們想拜訪一下。”
門房回絕:“貴人不見客,幫老爺治病,可忙了。”
我問:“不是聽說員外的病好了嗎?”
門房奇怪:“哪里有馬上好的病。”突然嘶一聲:“對了,既然你們認為我們家員外病好了,怎么還打著治病的旗號來呢?是想來蹭吃蹭喝賺便宜不要臉嗎?”
我道:“錢袋被人偷了,行行好,我都三天沒吃飯了!”
門房:“滾滾滾,人模狗樣的,沒想到是個窮要飯的。”
我:“你們員外不是樂善好施嗎?行行好事,讓我們進你們后院吃個飯。”
門房嘭的一聲合上大門,擲地有聲:“滾。”
青瓷:“……”
他看著我,我跟他道:“我們翻墻進去吧?”
青瓷頷首:“好。”
走了幾步,青瓷略微躊躇。
我問他:“怎么了?”
他道:“你上鳳棲山之前,過的一直是這樣的嗎?”
我擺手:“那倒不至于,沒這么慘,我一直自力更生。怎么?”
“看你挺熟練的。”
“呃,學過兩天唱戲,后來總跑調,班主不要我了。”
“……辛苦了。”
“不辛苦,為了生活而奮斗。”
找到常員外的屋子時,青瓷給我倆貼了隱藏氣息的符咒,然后我倆悄悄趴于房子屋頂,輕輕揭了一片瓦。
視線自上而下,一眼便看得分明。
室內光線昏暗,房間四周掛著厚厚的帷幔,使得室內沉悶壓抑。
常員外正躺在室內的竹塌上,整個人呈現出一種詭異的姿態。
待我看分明時,頓覺頭皮發麻。
我覺得常員外在我夢魘中出現的形象,已經很溫柔了。
最起碼不像現在,他整個人的半邊身子,包括臉在內,全部像融化的蠟燭一樣流淌平攤在竹塌上,而他自己閉著眼睛,沒事人一樣的放松,胸口還有規律的起伏。
我分辯他完好的另半張臉,的確是我夢魘中人的模樣。
只是說實話,他這個樣子,已經不算活人了。
活人做不到他這個程度,成為泥水一樣攤開,并且還能喘氣。
我收回視線,探尋看青瓷,想問他接下來的行動,青瓷示意我不要出聲,繼續看。
于是我沉下心來,繼續等著。
大約過了一個時辰,視線中的常員外只抬手撓了撓臉,沒有出現別的動作。
他甚至連眼皮都沒有睜開過,就那么泥水一樣的攤著。
然后,又過了盞茶的時間,院子外面突然傳來腳步聲響,我跟青瓷趴著沒動,身體由屋脊擋著,也沒露頭。
聽得下面腳步未停,徑直推開了屋門,朝室內走了進去。
室內的常員外這時有了反應,他睜開了眼睛,混濁的眼神里立刻充斥喜悅的光芒。
他似乎想起身,但沒成功,只能著急熱切的望向外面。
在他視線處,只見一黑衣人,穿著烏黑寬大的斗篷,微低著頭,端著一個托盤,走到他的面前。
常員外沙啞的開口:“道長,你來了。”他抱怨:“我等了你好久,你不知道我這個樣子有多難受!”
黑衣人戴著兜帽,看不見臉。
聞言抬了抬頭,還是看不見臉。
他兜帽里太黑。
聽得常員外說話,他沒回答,而是直接上前,揭開托盤上瓷盅的蓋子,從里面拿出一團烏黑的東西。
那東西手掌大小,竟還似活物,在黑衣人的掌中,如有生命般的蠕動。
常員外眼睛睜大,伸出完好的那只手,迫不及待的索要:“道長,快給我。”
黑衣人沒給他,直接傾身,將手中的黑物塞入常員外大張等待的口中。
黑物太大,常員外被塞的直翻白眼,而且他只半邊臉能用,被塞的口歪眼斜,然后進行努力的吞咽。
我眼見著他連嚼都沒嚼,而是生吞硬咽,囫圇吞棗,梗著脖子硬撐了下去。
我都能明顯看到,他的脖子被塞的粗了一圈,他被哽的直翻白眼。
待那脖子重新癟回去,他才緩過一口氣來般,長出一口大氣。
然后我就眼見著,常員外那融化的半邊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充盈并收斂了起來。
原本攤開很大的面積,一點點的縮小回收,并最終與另外一半人形,形成合理的對稱。
成為正常的人樣了。
常員外起身攏好散開的外衣,抬起自己的雙手,握了握拳,并如常人一般的自竹塌上站了起來。
他背著手在房中走了幾步,自信而喜悅的道:“我終于又像個人了,道長,你是我的恩人。”
道長擺擺手,聲音粗糲,跟他道:“到側間沐浴排毒吧。”
常員外連連答應:“好嘞道長。”
黑衣人撐開側間的簾子,常員外腳步輕盈的走進去,黑衣人就放下了珠簾,跟了進去。
這個側間并不封閉,與其說是單獨的房間,更像一個用屏風隔出來的洗漱空間,就在房間一角。
從我的角度,能窺見其內的一部分場景。
大約能看見半個浴桶。
此時浴桶里已經充盈滿水,水是涼水,沒有熱氣,早就擱置在此的。
我見常員外腰帶一分,就要脫衣,還沒細看,就被青瓷捂住了眼。
他不讓我看,把我腦袋推到一邊,自己貼上去了。
我沒跟他計較,不看就不看吧,我聽。
然而只聽動靜,是分辯不出很多的。
好在過了一會兒,青瓷抬頭,示意我可以看了,我就把眼湊上去。
便見常員外所在的浴桶,里面原本的清水,已經洗成了烏黑濃稠的顏色。
而且那些黑水像是有生命般,明明無風,卻在一蕩一蕩的動。
而常員外整個人,已經白的像個沒有生氣的冰棍兒。
這冰棍兒還開口說話:“道長,我這治病洗浴已進行過好多回,到底還要反復多久,我才能全好?”
黑衣道長抄手站在旁邊,還是看不見臉。
他回答道:“快了,員外要有耐心,治病沒那么快的。”
“可我犯病時,身體融化的越來越多了!”
“這不是問題,等到能全部融化,再一次性排完毒,你就好了。”
“那簡直太好了,這樣攤著,我真是受夠了。”
常員外洗完澡,臉色恢復了紅潤,起身穿衣時,青瓷又捂住了我的眼。
我任他捂著,因為已經看完了。
接下來,常員外自己走出門,神清氣爽的呼喚了兩個人,命令他們將裝有黑水的浴桶抬走,“老地方,倒入后院枯井里。”
還叮囑:“不要倒錯了。”
浴桶內的黑水進入陽光下,已經不再涌動,就像正常的臟水一樣,被兩個人抬離。
而黑衣人亦跟常員外告辭,要回自己的房間,他說自己要修煉。
常員外不敢耽擱,恭送黑衣人離開。
我看著走向兩個方向的人,用眼神詢問青瓷,跟哪邊。
青瓷示意我倆分開,他跟黑衣人,我跟浴桶。
我點頭,明白。
化為原形,輕巧的跟在抬浴桶的兩人后頭,不時的找掩體隱蔽,飛的悄無聲息。
青瓷在我化形時,亦轉身跟上了黑衣人。
我跟著兩個抬浴桶的人,一路去了后院。
后院不遠,就轉了兩個彎,便到了一口枯井旁。
抬浴桶的兩人將浴桶傾斜,黑水全部傾入井中,便抬著空桶離開。
我待兩人回頭,便一扇翅膀,自兩人身后,飛速鉆入枯井。
36
枯井底部并不寬, 地上是許多干泥,干泥上些許枯草。
我降落至接近井底時,那黑水已迅速下滲,只留了一點尾巴。
就像有意識的往土里鉆一樣。
我沒去碰它們, 而且就在上方看著, 眼見著那點尾巴幾乎一眨眼, 就全部滲入了地面的泥土里去。
并且,沾過黑水的枯草跟地面的泥土,竟然一點過水濕潤的痕跡都沒有, 就像從來沒沾過水一樣, 該枯的枯著,該干裂的干裂著。
我化成人身落于地面, 抽出匕首,往下挖了一部分土。
挖出來的, 仍舊是干燥的泥土, 沒有黑水的痕跡。
估計已經鉆的很底下了。
我沒有耽擱,重新化成鳥身飛出井口,去找青瓷。
循著青瓷留下的記號,我很快在一個角落的院子,找到了地點。
進入敞開的房門,我見青瓷站在房中, 黑衣人倒在他的腳下, 一動不動。
我變成人身上前,詫異道:“他死了嗎?”
青瓷道:“動了手, 卻發現, 這個東西,不是人。”
他說著, 用劍尖,挑開了黑衣人的兜帽。
我定睛一看,抽一口氣。
只見兜帽下露出的,哪里是人的腦袋,分明是一個木偶的腦袋。
我用匕首挑開木偶的斗篷,木偶穿著衣服,戴著手套,穿著人類的鞋。
這些東西下的肢體,統統是木頭。
我抬頭看,這人偶刻的惟妙惟肖,有鼻子有眼還有能張開的嘴巴,并且有分開的五指。
青瓷對我道:“障眼法,用了邪術。”
他切開木偶的衣服,我便見木偶的胸前后背上,刻著漆黑色的,詭異繁復的圖紋。
“寄魂術,”青瓷道:“魔族的東西,屬于邪術的一種。”
“寄魂?”我恍然:“也就是說,剛才操控人偶的,是一個寄宿在木偶里面的人類靈魂?”
“不是人類,”青瓷吐出兩個字:“魔族。”
我抽一口氣,向來只聽說過魔族,還未真的見過。只因為它們都生活在一片黑域,很少出來,所以平時不得見。
我見青瓷臉色不好,問他:“你很討厭魔族?”
青瓷閉了閉眼,再睜開,咬牙切齒:“討厭。”
他一字一句道:“若做惡事,見必誅之。”
我狠狠道:“好,待我們把他找出來,殺了他。”
青瓷臉色好轉一些,我問青瓷:“這人偶上寄宿的魂呢?”
青瓷道:“發現異常,已遁逃了。”
他哼一聲:“跑的倒快。”
我問他:“那這人偶怎么辦?要不要帶回去,看看那魂還會不會再回來?”
青瓷搖頭:“無用了,只能寄宿一次,一旦魂魄離開,就廢了,同一宿體,不能重復寄宿使用。”
青瓷道:“帶走,燒了吧。”
我跟青瓷講了黑水的情形,青瓷提上人偶,跟我去了后院枯井。
途經常員外房屋,我們還去瞅了一眼,常員外正在睡覺,不過暫時不能動他,有他在,那魔族還會回來。
去了枯井下,青瓷親自動手,掘地三尺,未有分毫發現,我們便將土坑填平,提著木偶離開。
于荒郊空地處,焚毀木偶,就地掩埋。
我觀木偶上的刻痕,總覺得在哪里見過,一時又想不起來。
我問青瓷:“這寄魂術,被經常用嗎?”
青瓷道:“不常,難得一見。”
我點頭。
那大概是我看過類似的花紋,因為時間久遠記不清細節,所以一時想岔了。
一扭頭,見青瓷瞥著我,眼神挺專注。
我疑惑:“怎么了?”
他扭回頭去,語氣僵硬:“沒什么。”
回到住處,他也一直心情不佳,我安慰他:“不要擔心,我們肯定很快解決。”
他搖頭:“沒事。”
然后耐心坐下來,跟我分析事件。
可以知道操控木偶的魔族是主謀,或者主要幫兇,現在暫時看不見別的人,就暫定他為主謀。
這作為主謀的魔族,加害了常員外,以常員外的身體為容器,或者是引子,在養東西。
那自常員外身體里流淌洗浴引出的黑水,要么是一種東西的養分,要么是那種東西身體的一部分。
而魔族養著的東西,該是自地底下行動,或者平日就待在地底,能自如移動。所有失蹤的人,可判斷都是被它帶走。
至于為何在陸小二房中不留痕跡,大約是一種很謹慎的東西,它會在做事之后,將地面修復。并且它還能收束自身的魔氣或黑氣。
至于這個東西,姑且稱它為活物。
活物要么有自己的意識,要么被豢養聽從指揮,被人操控。
就目前來看,被豢養的可能性大一些。不過,兩者兼得也說不定。
至于魔人養這個的目的,暫時不得而知。
但是地底的活物吞人后,是送到了別處,還是自己消化,或者作何用處,這就有待探究了。
青瓷冷笑:“一個魔族豢養的東西,還沒那么容易消化修士,我倒是想會會它。”
定了計劃,我們靜待夜晚。
很快,夜幕降臨,今回是青瓷做餌,我沒去窗外,我搬了一張桌子,于陸小一床的對面,貼墻擱下。
然后,我就化作鳥形,坐在桌子上,看對面窗邊的床。
青瓷已經躺在床上,安靜的準備入睡。
我想我這鳥身袖珍,那地底的活物該不會對微小的動物感興趣,所以我也不怕打草驚蛇。
我就睜著眼睛仔細的看著。
過不多久,青瓷發出均勻的呼吸聲。
我墩在桌上,耐心的等待著。
四周萬籟俱寂。
房間里光線昏暗。
在這靜謐的環境中,很容易便發生瞌睡。
不知過了多久,我開始打盹,腦袋一點一點的,迷糊的睜著眼睛,心想那東西該不會看人下菜碟,也懂得忌諱青瓷吧?
然后我往青瓷那邊仔細看,我覺得那東西可能不來了,也許待會還得我來做餌。
然而下一秒,我驟然清醒。
定睛一看,便見青瓷所躺的竹床底下,地面破開,伸出了一根黑色的觸須。
床底下幾近黑暗,若不是那觸須像水草一樣左右舞動,我都不能一眼看見它。
我聚精會神,仔細看著,便見觸須擺動著貼上床底,而床上的青瓷臉色平靜,一片安然。
繼這根探路的觸須之后,床底下的地面又悄無聲息的探出數根觸須,紛紛舞動著探向床底。
我數了數觸須的數量,至少有十多根。
它們貼上床底后,貼著的部分就不動了。但與地面相接的部分,還在左右款擺,十分妖嬈。
我盯著它們,想這大概就是我鬼壓床,做了噩夢還渾身不能動的原因吧。
那些觸須上大概有致幻或者暫時麻痹神經的東西。
我搓了搓腳爪,有些蠢蠢欲動,我想要不要跳過去,切下一塊來試試,但我怕打擾青瓷的計劃,所以我又安分的墩了回去。
那些觸須貼床一會兒,青瓷一直安安靜靜,也沒有出汗。
我想,青瓷始終是比我膽大很多的,他現在大概在鬼壓床,但他從來不怕那些不干凈的東西。
我仔細的盯著。
那些觸須貼床并不久,一會兒后,它們全都縮了回去,然后,我就見床前空曠的地面上,觸須重新探出,切割出一個巨大的長方形。
接下來,一個近兩米長一米寬的巨大厚土塊,被這些觸須頂著抬了出來,露出了底下的坑。
厚土塊被完整擱在新坑的旁邊,挨著我腳下一米高的桌子,就像一塊切割的豆腐,正好阻擋了我的視線,我便翅膀一展,迅速滑至屋頂,抓住房梁,然后倒吊著往下看。
新挖的土坑緊挨著青瓷的床,抬出來的土有一米半高,所以土坑亦有米半的深度。
從我高處的角度可見土坑底部烏黑的一片,該是那地底活物身體的一部分。
它的體積比我想象中要大,兩米的坑長達不到它的身寬,所以坑底看不到它身體的邊界。
我覺得這東西被那魔族應該養了很久,不然體型不能這么大。
黑色的活物堵在地底露出的長方形空間下,表面蠕動著,乍一看,像黑色的水,被風吹動,出現波浪的紋,就如一個不安分的黑水潭一樣。
而那些觸須便是從這黑水潭的水面上延伸出來,能自由伸縮改變大小。它們將偷人的通道打開后,便從床上抬起青瓷,慢慢縮回了坑里,我眼見著青瓷的身體沒入“水面”,被那黑色的活物完全吞下。
隨后,黑色觸須再次伸出,將旁邊的方形厚土回填,并在厚土回填后,用觸須的尾巴尖尖輕掃過地面,我便眼見著那裂土的痕跡被它們抹平清掃了干凈。
乍一看,地面就跟沒動過一般。
我想青瓷已經打入敵人內部了,接下來我該干嘛。
然而還沒想完,便聽地面乍然一響,土塊飛出崩裂,我趕緊躲過飛來的土石,低頭一看,便見地面的土被掀出一個不規則的圓坑,大量的土塊紛飛在旁邊,而地底重新露出的活物迫不及待的用它的觸須在身體里一掏,掏出一人,迅速丟了出來,然后扭頭遁逃。
我立刻落地,接住青瓷,往地下看。
那活物已逃的無蹤影,連新掀出的坑都沒填,地底下的土倒記得填回去了。
我不會土遁,也吃不準它往哪個方向跑,會不會拐彎,所以我拿這“土行孫”沒辦法,我沒法追。
我蹲在坑邊,抱著青瓷,換了一個舒服的姿勢。
青瓷還沒醒,我拍了拍青瓷的臉,青瓷睜開眼睛,眼神迅速回復清明。
我跟他道:“青瓷,我們沒成功,你被那東西吐了。”
青瓷閉了閉眼,問我:“逃了?”
我點頭:“嗯,土遁了,還留了個坑。”
37
青瓷坐起來, 扶了扶額頭,我勾下頭去,觀他的眼,他眼圈略紅, 還有些濕潤, “青瓷, ”我疑問:“你哭了?”
青瓷抬頭,瞥我一眼:“嗯,做了個不好的夢。”
我問他:“很嚇人嗎?”
他道:“不嚇人, 但很討厭。”
“呃。”我掏出一塊糖:“吃些東西, 壓壓驚。”
在青瓷吃糖的時間,我跟青瓷講了自己看到的經過。
“原來換個角度, 能發現真相呀!”我感慨,“果然遇事要隨機應變呢!”
青瓷情緒已經好轉, 聞言笑了一聲。
我道:“既然它不愿吃你, 那接下來還是我來吧。”
“只是,”我道:“我去哪里當誘餌呢,這個地方,它應該不會回來了吧?”
青瓷想了想:“這類東西,大抵都貪婪,有修為的人, 對它們來說營養大, 吸引力強。即便它有智商,那也是本能, 并不高。”
“所以, ”我道:“它出于本能,還會回來?”
“會。”青瓷肯定道:“在這兒吃了好幾個有營養的, 它不可能忍得住,不回來看的。”
我點頭:“明白。”
“而且,”青瓷道:“被它吞一次我發現了一件事情。”
“是什么?”我問。
青瓷道:“除了鬼壓床,它還會誘發人心底最不好的記憶,意圖應該是想使我道心動搖,并通過觸碰我的道心,來培養心魔。”
“我想它最終的目的,應該是,”青瓷肯定道:“破我道心,引出心魔。”
“你是說那魔族,是想要心魔?”我問:“他要心魔做什么?吃嗎?”
青瓷點頭:“是魔人修煉的一種邪術,可提升魔人修為。”
我問他:“不論是修士,還是凡人,或者是妖,都會有心魔嗎?”
青瓷道:“不論人族妖族魔族還是修士,只要有執念,有弱點,就會有心魔,只是催生的時間不同,強弱亦不同而已。”
“修士的心魔是不是不好催生?”
“對,所以它鎖定了這里,人類聚居地,但又忍不住對修士的垂涎。”
我點頭:“那我得小心了。”
青瓷勾頭問我:“你有遺憾?”
我想了想:“沒有吧?”
接下來,我跟青瓷恢復現場,把土回填,雖然填的不是那么完美,但起碼地面是平整的。
后半夜,那貪婪的東西,它果然回來了。
由于它前半夜剛把青瓷吐了,所以青瓷不能在屋里待。
我讓青瓷去了屋外。
去屋外前,青瓷給雙魚玉佩輸入了大量靈氣,使得玉佩的裂紋處“口吐芬芳”。
這誘惑可謂十分巨大。
果然,那物聞著味兒就來了。
今回我裝睡,人是清醒的,只閉著眼假寐,然而過不多久,我發現,我還是鬼壓床了。
我被拽進了夢里。
于是我想,那東西回來的可真快。
我睜開眼睛,眼前是熟悉的游廊,“常員外”杵在我面前,眼神直勾勾的盯著我。
我沖它微微一笑,張開雙手,絕不廢話:“來呀,不是想吃了我嗎?任你吃。”
我挑釁它:“看看你吃我還是我吃你。”
它果然被我刺激,亦不廢話,呼啦攤成一張餅,整個把我包了起來。
并沒有感覺到窒息,只是瞬間感覺眼前一花,身處的場景變了。
我抬起眼睛。
眼前是一個小破屋,房中一張簡陋的床,一個小孩坐在床中,身體靠著墻,臉色病態中透著蒼白。
身后有冷風吹入房中,腳下是被冷風翻卷進來的雪粒。
我回頭,外面地上蒼白一片,下雪了。
我回過頭,見小孩抬頭,瞥我一眼,皺眉對我道:“關門,我冷。”
我看著面前的小孩,突然覺得恍惚起來。
我想起來了,我剛從鳥變成人時,曾養過一個人類小孩兒。
是我在剛變成人時的樹林邊撿到的。
當時小孩渾身重傷,不知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問他,他也不說。
剛開始很排斥我,亦很高冷,還嬌氣的要命。
是我出去打工,在飯店后廚刷碗劈柴做雜工,才租了小院,把他給養了回來,讓他沒有因為傷重而見閻王。
但當時我剛做人,沒存款,給他治傷,只能抓簡單的藥。
他曾自暴自棄的跟我說,讓他死,不用費勁治療。
我不同意,他是我在這個世界遇見的第一個人類,也是第一個家人,我不想放棄他。
本來我就是穿越進這個世界的一縷孤魂,如今有了家人,有了同伴,小孩兒就是我的執念。
我跟他說,我撿到你,你就是我的,你得負責成為我家人,給我一個家。
小孩沉默許久,跟我說:治吧,我不死。
我當時開心的哭了。
后來努力賺錢打工,給他治傷。
但是因為治療的并不及時,藥又不好,所以他傷好后,還是落下了病根。
開始是咳嗽,后來感染了風寒,咳嗽的越來越厲害,到后來風寒好不容易好了,又開始咳血。
我托人多方打聽,找了好幾個大夫,才知道他是內傷沒好,雖然外邊的傷治好了,但內傷是沉疴,而且越來越嚴重了。
小孩兒喝藥跟喝水一樣,從來不怕苦,看他辛苦,我也難受,但我不想讓他死。
于是我拼命賺錢,想給他買更好的良藥,可后來小孩兒還是死了,我心里難過,便刻意的去忘記了。
如今距離小孩兒的死,已過了接近三年,我以為我已經看淡,但是如今再見到他,我仍舊眼圈一熱,鼻子一酸,想落下淚來。
“烏黑?烏黑?”
我聽見小孩兒叫我,我回過神來,看向眼前這只有六七歲的,瘦小的小孩子。
小孩兒問我:“烏黑,你在想什么?”
我想,我在想什么?
一時竟想不起來了。
我仔細想了想,又看了看小孩兒的狀態,一拍腦門,頓時恍然:呃,對了,我有好消息要告訴小孩兒。
我興高采烈朝他走過去,我說:“碎碎,我回來了。”
碎碎打斷我的話:“烏黑,關門,我冷。”
我趕緊回頭,摸出門后的笤帚,麻利的將吹進門的冷雪掃出門外,再利索的回身,將門嚴實的合上。
碎碎擁著薄薄的被子,穿著單薄卻干凈的破棉襖,睜著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著我。
跟我道:“你今天又回來晚了。”
我回頭看一下天色,外面天已經全黑了,的確晚了不少。
“掌柜接了個大單,我跟著多忙活了一陣,主要有賞錢拿。”我快步走過去,推小孩離開墻,我跟他念叨:“你不要倚著墻,墻涼,快鉆被子里,不然凍著。”
碎碎聽話的躺下,跟我強調:“我不冷。”
我不信,是誰剛才跟我說不關門冷的。
我摸摸他的臉,試試他額頭的溫度:“今天精神好多了,身體有沒有不舒服?”
他搖了搖頭,特別懂事的跟我說:“我很好,你不要太累。”
我撥了撥床頭桌子上油燈的燈芯:“以后我回來晚了,你不用等我,可以先睡,只給我留一盞燈就行。”
他搖搖頭,小身體在被子里動了幾下,摸出一個帕子包的小布包,遞給我:“一直在我懷里捂著的,不涼。”
我打開,里面是掰開后剩下的半個菜饅頭。
碎碎跟我道:“又忙的沒吃飯吧?我給你留的。”
我跟他道:“你猜怎么著,我吃過了。”
碎碎搖頭:“我不信。”
他執拗跟我道:“你不吃,我就不睡覺。”
我是了解他的固執的,拿他沒辦法,就倒了一碗桌上壺里的涼水,一邊就著水,一邊將菜饅頭吃了下去。
他專注看著我吃,眼睛都不眨。
吃完我摸出錢袋,滿足的給他看,開心的跟他道:“我打聽出離此兩個城鎮外的縣城,有一個專治內傷的好大夫,醫術特別高明,只是一副藥挺貴,今晚我終于攢夠了錢,明天一早我就出發,去給你抓藥。”
“碎碎,”我自信滿滿跟他道:“你一定會好起來的。”
碎碎應和我,然后拉我上床,“床上暖和,我們在被窩里說。”
我確實也挺冷的,就跑出去快速洗漱一下,然后跑回來鉆進碎碎給我讓出的被窩。
被窩里很暖和,被碎碎捂熱了。
我攬著他的小身體,漸漸就生了困意。
碎碎卻推了推我,想跟我說話。
我打著哈欠,身體太累了,跟掌柜的干了一天的活,疲勞累積的厲害,我迷迷糊糊的,也沒聽清碎碎說啥,只迷糊中不停的應和,然后漸漸睡熟過去。
第二天一早,我起了個大早。
見碎碎還在睡,我給碎碎煮了一鍋面條,用炭火的余溫熱著,然后留了字條,便頂著風雪一早出門。
外面的雪天不好走,路程又遠,我緊趕慢趕,等抓了藥回來,已經過了中午。
我去廚房,發現灶臺上的面條沒動,我就進屋,去看碎碎。
我操心的想,小孩子半天不吃飯,身體哪里受得了。
然而進門后,碎碎躺在床上,臉色雪白,身體僵直。
我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動了。
我見他眼睛半睜著,眼珠定定望著門口,一動不動,我站了好一會兒,他都沒有眨眼。
我勾著身,小聲叫他:“碎碎?碎碎?起來了。”
身后的風雪呼嘯著卷進來,吹得他的頭發微微拂動,他都沒有坐起來,告訴我他冷。
我吸了吸鼻子,低了低頭,沒走過去,而是回頭,一邊念叨著:“對了,我得給碎碎煎藥,吃完藥他就好了。”
一邊跨出門去,出門后我摔了一跤,沒覺得疼,恍惚的爬起來,去廚房生火煮藥。
后來藥熬干了,我的碎碎也沒有起來。
我趴在碎碎床前,哭得撕心裂肺。
38
我跟他說對不起, 我沒有聽你昨晚說了什么。
對不起,我沒有察覺你昨晚精神頭尤其好,你都不咳嗽了,我卻未覺出異常, 還以為你好轉了, 其實你是回光返照。
對不起, 早上沒有叫醒你,喂你吃一碗飯,昨晚還吃了你留給我的飯, 讓你餓著肚子走, 不知道黃泉路上會不會餓得難受。
對不起,你太小了, 在你被死亡帶走掙扎之際,沒有陪在你身邊, 讓你一個小小的人在這冰冷的屋子里辛苦煎熬, 你一定很難受了,不然眼睛不會閉不上。
對不起,沒有早點趕回來,你執著的看著門口,是在等我吧?
你一定……很害怕吧?!
我用自己滿是淚水的手,去合他閉不上的眼睛, 又想起他愛干凈, 趕緊去打濕帕子,給他擦臉。
我叫著他的名字, 告訴他, 我后悔了,買什么藥, 是我無能,若早點攢夠錢,也許他不會死,或者晚點攢夠錢,還能送他一程。
我為什么就不能出門前叫醒他,多看他一眼,或者干脆喂他吃了面條再走。
也許叫醒他了,我就發現他的異常,不出門了。
或者我早點趕回來,也許還能見他最后一面。
我不知自己哭了多久,等哭的沒力氣了,我才爬起來,給碎碎整理頭發,拿梳子給他梳順,看外面天色,竟然已經又天黑了。
我摸到他的小手,摳出他手里攥著的字條。
是我出門前,給他留的言。
我展開,上面是寫的很漂亮的繁體字,很奇怪的是,這些字體繁復的字,我居然都認識,還能認得全。
可問題是,我應該只認識現代的簡體字,不認識繁體字,更何況把它們寫出來,并且寫的這么好。
這不對。
我寫不出這么復雜且漂亮的字。
而且我還沒學,誰教的我?
但我展開字條,沒錯啊,是我撕的布條,上面的花紋沒錯,用炭筆寫的也沒錯,可上面的字卻大錯特錯。
而且我為什么要留字條?我很清楚碎碎不認識我的簡體字,那我留字條做什么?
我不是應該叫醒他,跟他說一聲再走嗎?
我記得我之前就是這么做的。
等等,什么之前?
碎碎就死了這一次啊,人難不成還能死兩次?
我記憶混亂了?
我敲敲腦袋,盯著手里布條上的字。
腦子里忽然閃過一個人,手把手的教我寫字,還給我畫了一本冊子,上面有密密麻麻的心法口訣,還有數不清數量的符篆圖形,圖形旁還有詳細的用途介紹。
我奇怪,從哪里來這個人,我明明剛化人不久,只擁有一個碎碎,現在碎碎離開了,我又成孤寡之人了。
這么溫馨的記憶,是不可能多出來的。
我自嘲的笑了笑,給碎碎整理衣服,我翻出他最好看的衣服,打算給他換上。
但是我還在走神,我忍不住的一遍遍的在腦中回憶有人教我寫字的場景,就像倒帶一樣回放。
也不知為何,這場景在腦中,就是甩不開。
一時間,竟然蓋過了我對碎碎死亡的難過。
我覺得奇怪,這不應該。
太異常了。
我現下的情況,不可能有事情能比碎碎的后事更重要的。
除非……
我頓住腳步。
除非,我的本能在提醒我。
我忘記了什么事。
我抬頭,看著眼前和周圍的場景,慢慢的,我發現它們似乎被蓋上了一層膜,有些不真實起來。
我努力的想了想。
突然。
一道晴天霹靂,劈中了我的天靈蓋。
我記起來了,我的確會寫字,也的確有人曾手把手教我寫字,這個人的名字……
是青瓷。
對了,青瓷。
我記起來,我是來當誘餌,配合青瓷捉魔人養的魔物的。
這吃我的活物好厲害,差點讓我走不出來。
進來之前,青瓷還問我是否有遺憾,我說沒有,現在打臉了。
我確實有。
碎碎就是我的遺憾!
它用碎碎刺激我并意圖激發我的心魔。
真狠。
我激靈靈打個抖,摸出腿上的匕首,朝著虛空一劈,就像劈開了一層油畫,眼前的畫面寸寸破碎,我感覺到一種失重感,仿佛靈魂歸位。
我豁然睜開眼睛。
眼前是一片黑暗。
四周手指的觸感粘稠。
感覺身處的物體移動很快,有種現代坐車的感覺。
我覺得它可能是在逃跑,因為青瓷在追它。
我身上帶著玉佩,它若停在一處不動,青瓷就能掀了地皮找到它。
我估計在我做夢期間,青瓷已掀過幾處了,不然這物不能這么不停歇的、跟開車一樣的跑。
它在躲青瓷呢。
我先不管這個,現在首先要找人。
我拿出身上的照明符,將它點亮,讓其飄在頭前,然后我往四周看。
不用看四周,我第一眼就瞥見了巫若茗的被筒。
他那被筒卷的嚴嚴實實,腦袋腳尖都不露的。
就臥在我腳邊不遠處。
我蹬了他一腳,發現他能動,還罵我,我就又看周圍。
我發現這里面是一個約二十多平米房間大小的扁圓形空間,四周墻壁為圓弧形,全部為漆黑的顏色,中間地上散落堆積著許多人類的骨頭,其間有屬于人類的骷髏頭骨。
周圍空氣沒有憋悶感,能夠自由呼吸。
看來這魔物活體會送新鮮空氣進來,供腹中的獵物存活。
我摸腳下和周圍墻壁,觸感就是一些黑色的軟肉,有些粘稠,但是實體,不是水。摸著踩著的觸覺像踩泥,但不會陷腳。
我很快就找到了嵌在肉墻上的不惰師兄,還有一個十五六歲的孩子,身體比不惰師兄嵌入得多。
根據年齡判斷,我覺得這孩子是陸小一。
不惰師兄只有腳和后背的衣服嵌入了肉墻,陸小一是整個小腿都進去了。
我拿照明符貼近他們的臉,發現他倆臉上都有哭的痕跡,甚至陸小一現在還在哭,不惰則是咬牙切齒的表情,不知夢見了什么。
總之表情都挺生動的。
我拿照明符轉過一圈,還發現了一張嵌入肉墻上的臉,是個中年人,身體看不見,只半邊臉露在外面,已沒有了呼吸。
其余有些地方會支出一些人骨,就像消化完了東西在往外吐,所以人骨斜插在黑肉里。
我轉過一圈熟悉完敵情,繞回去,先用匕首,把不惰的腳刨出來,師兄的腳沒事,皮肉完好,看樣子還沒開始被消化。只是鞋子沒刨出來,留在了肉墻里。
我攔住他肩膀,將他整個人從肉墻上拔下來,然后掄起胳膊,使勁扇了他一巴掌,不惰被我扇醒,睜開眼睛看著我,滿眼懵逼,還不知今夕何夕。
我沒管他,去拔陸小一。
同樣將陸小一的四肢刨出來,檢查陸小一四肢完好,將陸小一拉出,擱在地上,剛要抬手,已經恢復狀況的不惰說了聲:“讓我來。”
我聞言讓開,不惰深一腳淺一腳的走過來,掄起胳膊,扇了陸小一兩巴掌。
陸小一被扇醒了。
此時巫若茗的被筒使勁翻轉著,試圖往這邊滾。
被筒里還發出聲音:“嗚嗚烏哥哥,你們終于來了,我在這被筒里如此久,簡直要憋死我了。”
他哭了。
我跟他道:“巫若茗,你先待原地不要動。”
他很聽話,立刻老實了。
只是留言:“烏哥哥你們弄,我不打擾你們,只是走時記得還有我這個人,別忘帶上我就行。”
我應他:“放心吧。”
陸小一在我跟巫若茗的對話中已經緩醒過來,懵逼的看不惰,臉上還流著淚。
又是一個哭的孩子。
“嗚嗚師兄,”他哭得稀里嘩啦的,抽泣著說:“我夢到我小巫山入門測試合格了,小巫山卻不要我,被別人冒名頂替了。一遍遍的夢,冤死我了,都恨起來了。”
他跟不惰確認道:“這是假的吧?我有沒有被冒名頂替?”
不惰憤怒道:“想得真美呢,你連初試都沒過,何來冒名頂替一說。”
陸小一抹臉上的淚:“那我就放心了。”
他懵逼看周圍,這才看到我,我跟他們普及現下的情況,快速而簡短的說完,陸小一問不惰:“師兄你呢?你也夢魘了嗎?夢到了什么?”
不惰咬牙切齒憤恨道:“夢見我師傅死了,被害死的,死狀凄慘,我還找不到仇人。”
呃,夢魘這無中生有,真是簡單粗暴啊!
巫若茗插嘴:“你們真沒用,我就沒做夢,我一直保持清醒。”
不惰說他:“有本事你把被筒掀了。”
巫若茗懟他:“有本事你也出門背個帶防御的被筒啊?”
不惰不說話了。
我跟他們道:“現下不是敘舊的時候,咱們有要事要做。”
說是咱們,其實主要勞動力還是不惰。
他的劍還背在身上,在我指點下,將劍深深插入地面以下,給還在跑的**人為剎車。
只要將**定住,青瓷就能將它從地底挑出去,滅了它。
陸小一跑到巫若茗的被筒旁邊,蹲在不礙事的地方。
不惰插完劍,發現并不能阻止,就一手使勁穩住劍,另一手拾起地上散落的長骨,依次往地下插。
一根一根,就像釘子一樣的用。
我見他握劍的手爆出青筋,可見用力很大。
我問不惰:“肉厚嗎?能刺穿黑肉觸到底下的地面嗎?”
不惰答:“憑手感判斷,能。”
我道:“師兄多插一些。”
不惰應聲。
我立在旁邊,亦沒閑著。
我掏出身上成把的定身符,挨個一張一張的往肉^洞里貼。
我跟不惰的共同協力,起初作用不大,但隨著我倆進行的動作,能明顯感覺到肉^洞行進的速度減緩了。
做釘子的骨頭用完了,不惰就緊握著劍,用鈍的一面朝著前進的方向,發現底下的肉被扯開口子,就將劍拔出重新插,保證釘子的作用持續。
而我貼符紙的速度也很快。
不久就圍洞貼滿了一圈。
當我最后一張符紙貼下的時候,終于,肉^洞如歇氣的皮球,停住不動了。
39
能感覺到它肉壁的顫抖, 如奔跑的余韻,還一塊一塊的抖動黑肉,似乎在試圖掙扎。
但掙扎的沒有作用,它動不起來。
所以它開始自救, 將觸手伸入身體內部, 試圖抓住我們, 不惰將我三人攏在一處,圍著我們轉圈防御,用我的長匕首, 將所有試圖伸過來的觸手砍斷。
觸手又試圖將貼在身體內部的符紙撕碎, 不惰就躍過去阻止,但是空間的范圍大, 不惰不可能阻止所有。
所以我就又從懷中掏出一摞符,重新貼補漏洞。
撕一張我貼兩張, 撕兩張我貼三張。
反正定身符我有的是。
若這摞用完了, 我還能拿出新的來。
我還分給陸小一一些,讓陸小一幫我貼。
好在這些觸手不能一心二用,它們攻擊我們時不能撕符紙,撕符紙時不會攻擊人。
所以面對肉^洞的反擊,我們暫時應對的游刃有余。
總結一下肉^洞的反抗進程。
第一輪攻擊人,第二輪撕符紙, 第三輪……
沒有第三輪。
第二輪剛開始, 我就聽見頭頂上有土石炸開的聲音,然后肉^洞的形狀被整個的一兜, 我眼見著所處的肉^洞空間變成了水滴狀, 然后空間快速上移,出現坐電梯上升時的失重感, 我們四人因為空間的變形和失重滾做一團,不等調整姿勢,又緊接而來的是電梯快速下降失重后的墩地感。
然后驟然一停。
我們四個在肉^洞里被彈了起來,然后紛紛滾地。
好在底下的肉墊夠厚,不然我覺得自己得摔麻。
顯然青瓷將活物高高挑出去,丟到地上了。
不惰抱怨:“青瓷這屠夫,他就不能溫柔點?”
我聽后不樂意,緩過一口氣,頂他:“青瓷被這活物吞后,能被吐出來,同樣被吞,你能嗎?”
不惰不能,他還差點被消化,他講不過我,所以他閉嘴了。
肉^洞落地后,還是攤在地上不動,顯然定身符還有些作用,雖然在下墜時脫落了一些。
外面傳來青瓷的聲音:“烏黑?在不在,從里面劈開。我就不動手了,省得誤傷人。”
我應一聲,推了不惰一下。
不惰慢吞吞瞥我一眼,撐地爬起來,拔出劍,一劍將肉^洞劈成了兩半。
肉^洞向兩邊分開,露出了我們四個重見天日的人。
不對,是三個站著的人和一個卷在被筒里的人。
不惰彎腰抱起巫若茗的被卷兒,抗在肩上,光著腳丫,率先走了出去。
我拉著陸小一跟在后頭。
出去后,回身看,才發現肉^洞之所以連觸須都不抖了,還能那么老實被劈開,是因為青瓷把它擱在了一個巨大的困獸陣上。
被困獸陣困住,它想逃就難了。
不惰剛問接下來怎么辦,青瓷就一把火點了它。
不惰驚訝:“就這么燒了?”
青瓷瞥他:“不然呢?”
“不用看看它是什么東西嗎?”
“不用看,魔人養的一個太歲而已。”
“你怎知道?”
“古書上有記載。”
“呃。”不惰道:“可我記得太歲不是長這樣。”
青瓷道:“被煉化過了,是邪物,一塊肉都不能留。”
不惰表情凝重:“明白。”
巫若茗打開被筒,從里面鉆出來,看向前面在燃燒中抽搐的肉塊。
“真壯觀吶,我都沒看著。”他感慨道:“表哥動手的真快!”
他問青瓷:“事情都解決了嗎?我們是不是要離開了?”
青瓷搖頭:“還有主謀與容器未捉。”
“容器?”不惰再次疑問。
“對,”青瓷詳解:“主謀為一魔人,以常員外為容器,培養太歲,又以太歲為引,用魔太歲的力量,將人困住,使人進入心魔障,并以人為爐鼎,催生心魔,煉制心魔丹,以供魔人修煉。”
“魔太歲,心魔障,”不惰問青瓷:“你從哪里知道這些,懂好多,我從未聽說過!”
青瓷回答:“魔物志,有例可循。”
不惰驚訝:“你看那個做什么?你在研究魔族嗎?”
青瓷瞥他一眼:“關你屁事。”
不惰:“……好兇。”
青瓷哼哼:“畢竟我是個屠夫,我可兇了。”
不惰悄悄跟我道:“我收回那句話,還來得及嗎?”
我沖著他露出友好的微笑。
檢查過陸小一,確定他還未產生心魔,只是營養不良加精神透支,身體無大事,便欲將其送回家修養。
陸小一不回,不愿因為他而耽擱滅魔的時間。
遣巫若茗自個回去,巫若茗亦不聽,便把他倆都帶著。
我們五人去了常員外的府上。
沒有走門,翻墻入的。
常員外的后院還是那么安靜。
他本人仍舊臥在那屋中的竹塌上,什么也不做,整個人百無聊賴。
聽見我們推開門,他未睜眼,而是直接開口道:“道長,今回出關早,我還沒攤,您來做什么?”
他說著睜開眼睛,看向我們,繼而擰起了眉頭,坐起身來。
他身體已經再次有了融化的趨勢,便如陸小一初時起夜見到他的那般。
“你們是什么人?未經同意,進來做甚?”
他喝問我們,看見最后的陸小一,又道:“陸小一,你未經我同意,帶人私闖進來,想做什么?”
陸小一道:“員外,我辭工了。”
常員外詫異:“我怎不知?”
青瓷問他:“你這府上,還剩多少人,你沒個數嗎?”
常員外更加詫異:“剩多少人?不是一直有道長調度嗎?”
青瓷:“你沒覺得你的后院太安靜嗎?”
“有嗎?”
“你養的狗呢?”
常員外想了想:“這么說,它的確好久沒叫了,我都沒注意。”他站起來,“我去看看。”
青瓷錯開一步,擋住他的路:“不用看了,你的狗,還有你家絕大部分的護院,全都已經死了。”
常員外頓住,露出一個夸張的表情:“怎么可能?我怎么不知道。”
他攤開手,微微塌陷的臉上表情扭曲,顯得十分怪異。
而且,他的語氣平鋪直敘,似乎并沒有驚訝。
青瓷問他:“你知道?”
常員外戒備的后退一步:“知道什么?”
“知道他們的死。”
“怎么可能。”
“那你躲什么?”青瓷問:“你在害怕?”
常員外微微顫抖:“我害怕什么?”
“怕我們滅了你。”
“開玩笑,”常員外聲音拔尖道:“你們這些臭道士,想無緣無故傷人嗎?”
青瓷問他:“你照過鏡子嗎?”
“……”常員外慌亂的語氣沉下來,語氣冷冷問青瓷:“你什么意思?”
青瓷幽幽道:“你覺得自己,還是個人嗎?”
常員外站在原地,突然沉默下來。
他低下頭,用腳慢慢的捻動地面,然后嘴里開始神經質的小聲念叨:“怎么就不是人了呢,我生病了,治病而已,那些人都是我的護院,為我死又怎么了,他們是在救我呀,我平時做那么多好事,報答我一下又怎么了,就是陸小一,不是也應該死了嗎,如今卻好好的跑過來質問我了,還帶了人來堵我,呵呵簡直笑話,他也不想想,若不是我給了他一份體面的差事,他都養不了家,不知感恩的東西,我怎么就不像人了,我怎么就……不、像、人、了?”
他說到這里,豁然抬頭,雙手突然伸長,如利劍一般向我們發出攻擊。
青瓷迎上去,快速用劍格擋下。
我們其余人退至屋外。
可見常員外雙手如章魚觸手,來回翻卷,毫無章法的攻擊青瓷之際,還試圖用軟化的腳勾住房梁逃跑,但沒成功。
來回甩動的觸手迅速被切的一塊一塊,在常員外撕心累肺不甘的慘叫聲中,青瓷將他切碎了。
常員外的腦袋滾落在地,睜著眼睛,死不瞑目。
接下來我們進屋,幫青瓷收集散落在房中的尸塊。
巫若茗拉著陸小一在外邊等著。
尸塊收集完畢,確定無遺漏,便集中在后院,進行焚燒。
焚燒的尸塊發出黑色的光,跟前頭魔太歲燃燒時的火光顏色一樣。
這期間,未有人前來查看。
青瓷手指點著眉頭,擰眉思索。
“若我判斷不錯,養這邪物太歲,往往配合用的,是八方聚邪陣。”
“常員外是容器,亦是陣芯,現下滅了陣芯,還要再滅陣形。”
“東,南,西,北,東南,西南,西北,東北。這八個正方位,必定有邪物質押為陣。”
“只是這陣形的大小,范圍……”青瓷思索:“我們得去問一問。”
青瓷扭頭,看陸小一:“這宅中,誰的消息比較靈通?”
陸小一肯定道:“看門的,不過他們都比較啰嗦。”
青瓷點頭,我們一行五人,徑直去了門房。
看門的仍舊是之前攔門不讓我跟青瓷進的那個人。
見我們四人自內門走出,他滿臉驚訝。
青瓷也不廢話,直接將劍擱在了看門人的脖子上。
看門人苦著臉:“大大大,大俠饒命。我不攔門了,你們隨便進。”
我說:“我們已經進來了。”
他答:“那,那你們隨便出?”
我安慰他:“你不要害怕,我們不隨便殺人。”
他滿臉不信。
青瓷問他:“你們家員外,可曾讓你們運過什么奇怪的東西入鎮?”
看門人:“大俠,您先把劍擱下行嗎?我怕您手抖。”
青瓷面無表情:“我手不會抖。”
看門人:“可我怕自己抖。”
青瓷不動:“不要廢話,快說。”
看門人:“說說說,說什么?呃,奇怪的東西,什么算奇怪的東西?”
青瓷:“比如棺材,大木箱,或者動物尸體之類。總之是不尋常的東西。”
看門人努力想:“呃,棺材,的確有。”他撓了撓頭,想起脖上的劍,不敢多動,小聲道:“我記得的,印象老深刻了,足有八抬棺材,就那么運過來,不過沒入鎮,在鎮外邊埋了。”
看門人唏噓:“說來也奇怪,若是集中遷移祖墳,大家可以理解,可埋的位置那么分散,就讓人不能理解了。”
40
青瓷問他:“位置還記得嗎?”
看門人伸出兩個指頭:“只知道兩處具體的。”
“兩處足夠。”青瓷呼叫本地人:“陸小一, 你過來,記住位置。”
陸小一自拐角跑過來,看門人看見他,乍然驚訝:“陸小一?你這幾天跑哪去了, 大家都找不到你。”
陸小一道:“辭工了。”
看門人:“最近好像少了很多人, 主要是內院的人離開的多, 據說都有事歸家了。怎么那么多有事的?”
陸小一沒廢話,就位置的問題跟看門人進行了詳細的討論,然后告訴青瓷, 他知道具體地點了。
離開時, 看門人還想跟陸小一拉呱,陸小一沒理他, 跟我們跑了。
去書坊買了一份縣志,我們坐在路邊, 找到常隨鎮的地形圖, 青瓷標出常員外家的位置,又根據陸小一的指點,標出了看門人指出的兩處位置。
接下來再根據八方聚邪陣的陣形,結合兩處標點,推斷出了另外六處的位置。
如此,八具棺材的位置, 已全部標紅。
然后青瓷開始分配。
我, 青瓷,陸小一, 三人一組。
不惰, 巫若茗,兩人一組。
一共兩組, 分開尋找紅點位置的棺木。
青瓷將地圖撕開,分配給不惰兩人三個點。
“棺木挖出,不要打開,集中帶出來。”青瓷指著不惰地圖上最下一個點:“然后在這個點集合。”
青瓷問不惰:“有難度嗎?”
不惰回答:“沒有難度。”
回頭跟巫若茗道:“咱們也帶上一個本地人,找的快。因為我不認地圖。”
巫若茗:“我會看地圖,但我路癡。”
不惰道:“我們把看門人帶上吧?”
巫若茗:“同意。”
我:“……!”
青瓷跟他倆道:“若找不到,就在第一個紅點位置等我們。”
不惰,巫若茗:“……好的。”
有陸小一這個熟悉地形的本地人在,我們找棺材找的很快。
從第一具棺材被挖出來,其余的棺材就順利了很多。
因為土被翻新過,還會留下墳丘一樣的土堆,所以找起來并不費勁。
很快,青瓷手上舉了四個棺材,我跟陸小一抬著一個棺材。
棺材并不大,但挺沉,看得出棺壁很厚,實木的。
到達約定地點,不惰巫若茗挺順利,已將三個棺木擺在地上。
看門人縮在旁邊,滿臉生不可戀!
不惰給了看門人一張銀票,看門人歡欣的走了。
八個棺材擺做一堆,集中將棺木打開,里面竟然是一些人類的肢體。
我們將這些肢體拿出來,它們似乎相互吸引,擱在一處,便自動拼接。
于是我們目睹了一個完整的人,在我們面前拼裝合體的過程。
這個過程可謂很快,幾乎一眨眼就拼接完成,待形成完整的人,這個人躺在地上,面目安詳,似乎只是一個在熟睡的正常人一樣。
但他肯定不是正常人的。
我見他眼皮顫抖,似乎想要睜眼,然而還未睜開,青瓷一把火就點了他。
他在地上掙扎翻滾,發出尖利的慘嚎。
皮肉冒出滾滾黑煙。
我們所有人退至一旁,我問青瓷:“他就是那個附在木偶上的魔人?”
青瓷點頭:“藏頭露尾的鼠輩。”
不惰擱旁邊點頭:“魔人慣來花樣多,特別是做惡事的,一旦發現,必要誅之。”
巫若茗強調:“最討厭魔人了。”
燒完魔人,確定死透,又將八具棺木一起焚燒,最后將灰燼掩埋。
做完后,巫若茗拍凈手上的土:“今回總算是完事了,表哥威武。”
不惰暗搓搓湊到我旁邊,悄悄跟我道:“青瓷真的很強!懂得也多,有他在簡直事半功倍,不愧為我們這輩的翹楚。”
不惰深沉道:“的確厲害!”
我看他一眼。
不是,你夸青瓷,這做賊一般的作態做什么?
你大方一點,明著夸呀!
巫若茗也湊過來,壓低聲音,小聲加入話題:“所以我表哥很厲害,他是值得所有人崇拜的!”
我看著他倆,他倆亦看著我。
不是,你們一個慕強,一個兄控,討論共同話題,為何要夾帶著我?
顯得我不說些什么,就很不合群一樣。
于是我沖他倆回答:“英雄所見略同。”
他倆一起點頭:“嗯。”
青瓷:“……”
不久青瓷過來碰我肩膀,拉著我落后幾步,喜滋滋道:“我都聽到了。”
我看一眼走在前頭的三人,再看看落單的我倆,點頭:“嗯。”
青瓷:“我懷疑不惰師兄通過你在討好我,但我還沒決定原諒他。”
我驚訝:“他得罪你啦?”
青瓷點頭:“他說我是屠夫。”
我道:“你還記得啊?”
青瓷擰眉:“我這人記仇。”
拿眼瞥著我:“不過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原諒他了。”
我:“那我替他謝謝你?”
青瓷搖頭晃腦:“不必客氣,你繼續崇拜我吧。”
我:“……”
可把他能耐的!
我突然覺得,他不能得到我的崇拜。
不然他得上天。
之后通知了當地官府,負責失蹤人口的統計與善后。
送陸小一歸家后,陸小一父母喜極而泣。
接下來是我們自己的善后。
巫若茗的被筒里藥品齊全,我們被吞過的甚至夢魘過的,都多少中了些魔毒。
巫若茗一直在被筒的防御里,他是唯一沒有魔毒的那個。
青瓷的少,略一打坐,就排出來了。
我次之,進入魔物太歲的身體時間不長,用巫若茗被筒里排魔毒的藥,灑在浴桶里,泡澡一個時辰便排干凈了。
但不惰和陸小一,這種中毒多的,就泡的時間久了一些。
不惰師兄藥浴加打坐,用了一天一夜。
陸小一泡了整三天。
三天后,所有人都是沒有魔毒的干凈人。
期間巫若茗洗了被筒。
他覺得被筒在太歲身體里滾了一遭,不干凈了,需要除祟消毒。
用太陽暴曬晾干后,請青瓷幫他檢查和修補了被筒上防御與清潔的符紋。
之后我們整裝出發。
不惰出鎮后便與我們分道揚鑣。
臨行前,不惰杵在青瓷面前,臉皮略紅,扭扭捏捏道:“能不能給我一個你留了墨的東西?”
青瓷瞥他:“為何?”
他道:“我想留個紀念,畢竟見面不多。”
青瓷想了想,拍拍我。
我從懷中拿出之前用剩的定身符,分出青瓷寫的那些,遞給青瓷。
青瓷數了數,十三張,獅子大開口道:“一兩銀子一張。”
不惰往后一跳:“你搶錢?”
青瓷冷漠道:“愛要不要。”
說完就要收起,不惰趕緊阻止,錢袋里摳吧半天,摸出二兩紋銀,跟青瓷講價:“我還得留路費,只能拿出二兩,可不可以給我三張?”
青瓷低頭數出三張,將其余遞給他:“一兩,給你十張。”
不惰感激涕零,激動的語無倫次:“太太太好了,你是好人。”
與青瓷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我看不惰,他已激動的雙眼泵出淚花。
捂著胸口的符紙,怕青瓷反悔般,匆匆告辭,然后頭也不回的跑了。
讓我一瞬間懷疑,青瓷給出的,不是定身符,而是什么威猛的獨門符咒,摻在定身符里,我給錯了。
我摸著胸口想了想,青瓷除了畫了定身符,確實沒畫別的。
巫若茗擱旁邊不樂意,撅嘴道:“他都有你墨寶,為何我沒有?”
青瓷很慷慨,將手中剩余三張遞給巫若茗:“送給你。”
巫若茗亦激動萬分:“表哥,你是個大大的好人。”
然后青瓷把錢遞給我:“對半分。”
我彎唇一笑。
慨然收起。
我不要他的,我替他收著。
他所有錢都在我這里呢。
我拿出小賬本,把新收入的錢用炭筆記在上面。
巫若茗稀罕我的炭筆,我把炭筆送給了他。
炭筆是我自己用火燒的,做工還可以。
巫若茗給了我一塊碎銀,作為交換炭筆的錢。
我跟他客氣一番,收了他十個銅板。
然后拿出備用炭筆,同樣記在小賬本上。
看看賬目,這一路走來,我花青瓷不少,不過聽青瓷前頭跟巫若茗算的工錢,我跟青瓷分后,應該能把賬平起來,甚至有可能,還能剩下些。
說到平賬,我們三人又走了幾日,還沒到目的地,便遇見了特意迎過來的云紫裟,巫若茗的未婚夫。
云紫裟接到青瓷的信后,本在春城等待,結果我們一行處理事件耽擱太久,他遲遲等不來巫若茗,便按耐不住,往這邊迎過來了。
關于工錢的事情,巫若茗給他去過信,他接到信后已將錢準備好,見到青瓷,便跟青瓷把錢結了。
青瓷分了我一半,我挺激動,畢竟錢不少,把欠賬平了后,我還有剩很多。
我覺得自己發財了!
云紫裟本人長得很高,跟青瓷差不多,不同于青瓷劍眉星目的俊秀,云紫裟本人長得很儒雅,文質彬彬,就是背著劍,也像個書生。
給人一種鄰家大哥哥的感覺。
跟青瓷站在一起,比青瓷成熟穩重的多。
巫若茗身高只到云紫裟胸口,所以云紫裟牽著巫若茗回屋教育的時候,像一個家長牽著兒子。
只不過兒子不太聽話,滿臉叛逆和不樂意,還跟親戚求助。
“表哥,你給我求求情好不好,你求情紫裟肯定給面子的。”
結果青瓷一本正經答:“你們的家事,我不方便插手。”
巫若茗便像鵪鶉似的被領回屋去了。
再見巫若茗,他頂著兩個黑眼圈,憤怒跟我控訴:“云紫裟不是人,他罰我抄了一晚上戒律,還打了我屁股。”
我同情道:“屁股疼嗎?”
巫若茗道:“還可以,習慣了。”
我問他:“他為何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