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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遠近東西

    秦冬陽有些吃驚。

    林巍從來不是愛說教的性格,難得這么長篇大論。

    這些話真是點撥張依卓嗎?

    還是有感而發?

    大律師的司法人脈其實挺不錯的,刨除肖非艷和他那個在T市的姑姑林南予,向乾對自己的兩個出息徒弟也從不吝嗇積攢起來的各方面資源。

    任何事情都有慣性,受關注被重視和名氣能力過往經歷等等東西也成正比,別的地方不敢說,林巍在H市的律法界真能算上游刃有余,他還消極,別人真的不用活了。

    可是這人有此論調也不奇怪,秦冬陽深知林巍雖然獲益卻不熱愛,不覺得忍辱負重也是勉強配合這種游戲規則,只是奇怪他會明說出來。

    共事三年,很難聽他這么發表見解,不像平常的脾氣。

    去聚會的路上秦冬陽就表達疑問,“您挺看好張依卓嗎?”

    “談不上。”林巍神色淡淡,“李律看好我就認真幫著帶帶,贈人玫瑰,手有余香。這行不好干,太沒本事的人活不住,太精明了也容易翻車,反而是張依卓這種,本身不太靈光卻命好的可能走遠,就是諾正所的后備力量。”

    “命好是指他叔叔嗎?”秦冬陽問。

    林巍頷首,“別人不可得的資源。”

    “怪不得您愿意提點,”秦冬陽說,“我那時候可沒聽到這些。”

    “你和他不一樣,”林巍有點兒不以為然,“不需要聽。”

    “我沒懂您意思。”秦冬陽很是誠實。

    “你總不懂。”林巍似嘲似真地說,“又傻又犟又沒叔叔,和你講這些干嘛?不選這行也都選了還勸退嗎?我走得遠你就走得遠,我要走不遠,說什么不是白費口舌?”

    秦冬陽不由看住了他。

    “我走得遠你就走得遠”,原來他是這么想的。

    “別感動啊!”林巍立刻又補充道,“對我來說你不是外人,但也不算內人,朋友弟弟而已。”

    “可我現在不只是朋友弟弟了!”秦冬陽沖口地說。

    “嗯!”林巍竟同意了,可他接著又說,“長遠看,可能還不如當朋友弟弟。”

    秦冬陽拿這非把冷漠掛在嘴上的人沒有辦法。

    既要深入合作,哪怕哄騙哄騙合作伙伴呢?當老板的都給員工畫餅,別把話給說得恁般無情會吃什么虧嗎?

    長遠還遠,讓我做做夢么!

    秦大沛牢記自己是個富貴閑人,凡朋友局從來都不晚到,看見林巍和秦冬陽進門就哈哈說,“哎呀,咱大喜啊!”

    “你喜什么?”林巍問他,“野子要分你嗎?”

    “哥們有就是我有,我有也是哥們有,你在那兒呲噠什么?”秦大沛滿不在乎。

    “這話不成立。”林巍好似安慰林天野般,“你還有當檢察長的老婆呢!”

    “那是你們不努力!”秦大沛笑哼,“嫉妒沒用。”

    “努力?”林巍隨口反問了句。

    “啊!”秦大沛倒很認真,“別的東西可能都看天賦運氣,成績啊事業啊財富啊地位啊,唯有愛情,你得努力!”

    林巍不太認可這話,但他愿意朋友美滿,沒再反對,轉而問林天野,“東西拿回來了?”

    “嗯!”林天野點頭,“可夠快的。分局那邊說較貴重,拍照留底就給拿回來了。”

    “所謂財不露白。”林巍聞言便道,“你這也捂不住,就別隨便放在家里,找個靠譜地方托管。托管你懂不懂?不懂讓大沛辦,他干這個在行。”

    “我得先問問你。”林天野卻說,“真能確定這些東西是我的嗎?”

    “怎么了?”林巍看了看他,“乍富心慌?你家的柜子你爹的遺產,不是你的是誰的?”

    “明人不說暗話,”林天野直截了當,“老林哪來的錢收藏這些玩意兒?甄陽前面給他的兩筆二十萬還沒查到去向,萬一……我是說萬一啊,老林真的敲詐或者騙取了人家的錢呢?”

    “好孩子啊!”林巍伸手點一點他,“想的那么多。甄陽活蹦亂跳,有腿有嘴,林叔卻沒有了,他被敲詐騙取不知道尋求法律幫助?退一萬步,即便你猜測的真實存在,具體法律操作上也屬于民不舉官不究的范疇,況且他就舉了還有死被告嗎?根本不合訴訟條件。是你的東西就踏實拿著,地主家的兒子從來不問錢是怎么來的,榮華富貴這種事情就是命數,輪著了誰算誰。”

    “我就說吧!”秦大沛跟著說道,“哪來的錢投資和投資能否取得收益不能一并而論。”

    林天野坦然了些,“常在峰也是這意思,我信不著他,非得聽你倆說說。冬陽別笑話野哥哈,窮人家的孩子沒經過事兒,錢不錢的其次,先得鬧個心里安穩。”

    “不笑話。”秦冬陽非常認真地說,“換我更得胡思亂想。”

    “換你……”林天野對他起了興致,正想再說什么,卻被林巍給打斷了,“常在峰怎么沒來?你沒叫他?”

    “叫了!”林天野說,“他們那個工種沒有準確下班時間,估計得晚。”

    “前面他就查甄陽了,” 秦大沛問,“有啥進展沒有?本來你就是個應該受保護的對象,現在更是懷璧其罪,當哥們的得問明白。”

    “天上方一日,人間已三年。” 常在峰從外進來,“各位只要進展,盡情忽略我們在過程里的努力。都是血肉之軀,誰也沒有天眼神目,所謂限期幾天破案的都是封建王朝的事兒吧!”

    秦冬陽趕緊跟他打招呼說,“常隊。”

    常在峰跟他點頭,“今天你是主角,感謝功臣。”

    “這話擠兌人啊!”秦大沛跟他喝過一次酒,覺得關系近了,表示反抗,“說誰不好好當陪客呢?”說著他就站了起來。

    林天野伸手拉他,“干嘛去?”

    “不說他開你車呢么?”秦大沛閃開身道,“我放車上的寶貝,不得取回來嗎?”

    林天野這才想起秦大沛在自己車上裝了東西,臉色微變,立刻給常在峰丟了個眼色。

    常在峰福至心靈,立刻轉了個身,跟秦大沛一起出去了。

    林巍眼精,將兩個人的神色看得清楚,但沒什么表示。

    秦冬陽卻挺奇怪,“我哥往野哥車上裝什么了?”

    “別管他!”林天野說,“你哥愛鬧。冬陽吃菜,看看都合不合你胃口,喜歡什么咱點,野哥現在有錢了呢!吃不窮喝不窮的。”

    “送財童子不一樣啊?”林巍打趣,“待遇立刻就上來了。”

    “你也點。”林天野又說,“這次也有你的功勞,要是非得拒絕我的柜子,哪兒發現去?也送財了,不過童子兩字就沒份兒了,給冬陽留著吧!”

    秦冬陽立刻漲紅了臉。

    林巍心里偷笑,面上并無表示。

    林天野看出秦冬陽不好意思,又把前面生出來的興致撿了起來,挺親熱地往他身邊湊湊,“冬陽啊!不是哥教你壞!二十六可不小了,催婚催育倒是不至于的,老當童子是個事兒嗎?你哥急呢!”

    秦冬陽渾身難受,“野哥別逗!”

    “逗什么呢?”林天野不同意說,“都是哥,你臊啥?難道偷偷摸摸地……”

    “野哥!”秦冬陽不想聽他把話說完,急中生智地道,“我想吃釀豆腐了,你給我點一道。”

    林天野待要呼喚服務員的時候,常在峰和秦大沛先后進來。

    秦大沛大聲嚷嚷,“你們評評理,我的東西,常隊抄手就搶,有沒有這個道理?”

    林巍卻不幫他,“你弄那個東西為啥?警察同志對這種事情有經驗,你不正好省心?”

    秦大沛覺得挺有道理,“看完了還我啊!挺貴的玩意兒呢!回頭安在肖檢車上,盯老婆用。”

    林天野聽常在峰把東西弄到手了,心里登時輕松,又把秦冬陽給忘了,忙著跟秦大沛對嘴,“你敢監視我們女檢察長,還想不想混了?

    “我的老婆!”秦大沛強調地道,“那么剛正不阿萬一得罪什么小人要對她圖謀不軌呢?這叫監視?保護好嗎?”

    林巍笑笑地聽著兩人交鋒,眼睛卻瞄門口,等到一個服務員路過這邊揚聲叫住了她,“麻煩你,我們這里再來一道釀豆腐!”

    “對對付!釀豆腐。”林天野這才意識到自己怠慢了秦冬陽,忙跟著說,“冬陽不好意思啊!都怪你哥,到哪兒都鬧人。”

    秦冬陽本沒那么貪吃,聞言反而不好意思,“野哥別當回事兒。熱鬧才有意思。”

    雖然只是一道釀豆腐,林巍還能記著,他的心情更好起來,吃不吃的反而不重要了。

    “咋能不當回事兒?”林天野隨口地道,“跟我們幾個在一起,你是小孩兒!”

    秦冬陽趕緊強調,“什么小孩兒……”

    “那你是啥?”秦大沛接過話去,“多大歲數你能蓋過我們?”

    秦冬陽對不上了,小聲地道,“沒想蓋過……”

    秦大沛又把槍口對準林巍,“聽我叔和我嬸說你這幾天總押著我們家小孩兒,又出差又加班的呢?”

    林巍微微蹙眉,“怎么的呢?”

    “周三晚上給我們放個假,別扣半宿。”秦大沛說。

    “嗯?”林巍沒有想到他竟然是替弟弟請假,有點兒奇怪。

    “周三我們是壽星啊!”秦大沛解釋說,“家里不得一起吃頓飯啊?”

    林巍聞言不由瞅向秦冬陽。

    秦冬陽張著嘴說,“我生日么?真忘了呢!”

    第82章  耍耍酒瘋

    林天野見狀哈哈笑了起來,“冬陽總是這么可愛。以前就算了,今年你幫野哥這么大忙,野哥得送個禮。明天明天,哥挑挑去!”

    “可別!”秦冬陽趕緊說,“野哥千萬別把那事兒放在心上。我就擦擦柜子,順帶的發現,怎么能要你的感謝?”

    “能要!”林巍說話,“不是要他的感謝,是要禮物。趕上了么,又不是沒錢,當哥的人意思意思挺正常的。”

    “就是就是。”林天野道,“你跟野哥客氣什么?”

    “這……”秦冬陽沒料到林巍會幫腔,不知怎么說好,下意識地看看他哥,表示求救。

    “別弄太貴的東西!” 秦大沛便道,“小傻子有壓力了肯定不敢用。上高中時我給他買了一雙限量版鞋,就不穿,留來留去留小了,浪費。”

    “沒浪費。”秦冬陽分辨,“收藏呢!”

    秦大沛瞪起眼睛,“收藏?也當猴票使呢?”

    秦冬陽沒話了。

    林天野又樂起來,“高中的還能留小,冬陽長腳長到哪年啊?”

    “腳和個兒一樣,都長得晚,” 秦大沛鄙薄地說,“這點兒身板兒全是大學長起來的!小時候真是矮子國的。林巍第一次見著他還問我說大沛你弟念小學呢?”

    林天野哈哈地拍秦冬陽,“長那么晚?”

    秦冬陽紅著臉不吭聲。

    林巍發現常在峰只吃東西不開口,狀似隨意地問,“常隊能習慣我們這種相處方式嗎?”

    “哪種方式?” 常在峰問,“哥哥們湊一塊兒不逗弟弟玩能舒坦嗎?我還不熟,熟了也得下手。”

    “你比我家小孩兒大幾歲啊就想下手?” 秦大沛挨著他坐,胳膊架到他的肩膀上去,“輪得著嗎?”

    常在峰伸出四個指頭,“野哥也就比我大這些?你差多少?”

    “林天野下手了嗎?”秦大沛自然而然地道。

    常在峰回眼看看林天野,漫不經心地問,“你下沒下手?”

    林天野沒喝東西到卻嗆了一下,“說好了冬陽是主角你搶個什么勁兒啊?”

    常在峰點點頭,又瞅回秦大沛,“秦哥等我當主角的。”

    “嘿!這聲秦哥叫得舒坦!”秦大沛馬上樂了,“行了,原諒你搶我東西了!哥跟你喝一杯,以后把我當成野子一樣。”

    “以后是朋友了!”常在峰端過酒杯跟他碰碰,“跟野哥一樣不太可能。”

    “嘖!”秦大沛狠狠瞪他,“你是天生臭硬派的還是跟林天野有一腿啊?實話實說!”

    “趕緊喝!”林天野連忙道,“好酒好菜堵不住你的嘴!就二嬸的餛飩能治你啊?”

    秦大沛見他打岔,沒繼續逼,“那可真是,一吃一個消停!”

    “什么內涵?”常在峰沒太聽懂,干了杯子里的酒問。

    林天野就把話題引回秦冬陽身上,“讓當兒子的說。”

    “我媽做飯特別難吃。” 秦冬陽今晚開了不好意思專場,又紅臉道,“還總愛送吃的給我哥。野哥和林哥跟著深受其害。”

    “哦!” 常在峰點點頭道,“不會做飯啊!怪不得你和你哥這么大的體型差!”

    “他就占了個高!”林巍則道,“細狗似的,什么體型差。”

    “跟你體型差!”秦大沛立刻還嘴,“你不細狗,雙開門猛男,多厲害!偉岸死得了。”

    “又開始了嘿!” 林天野說,“我跟你倆湊合沒有一回不當調解員的。秦大沛你再不忿還不是把林巍當親朋友?”

    “你不一樣?”秦大沛又沖他去,“林巍是直接,我是間接,大哥別說二哥。”

    秦冬陽笑吟吟地聽著兩人斗口,心里卻想: 林巍是雙開門哥是大單門,自己就更經濟型了,老天爺的不公從來都不遮遮掩掩。

    有由頭的飯局,由頭很快成了最不要緊的事,幾個人很盡興地鬧到半夜,秦大沛接到肖非艷的電話讓他去爺爺家里接自己,立刻丟了弟弟和朋友們先跑了。

    都喝了酒,包括提前走的秦大沛也得照顧代駕生意,秦冬陽醺醺然地歪在后車座里,心情極好。

    代駕司機聽到秦冬陽輕輕哼歌,找話閑聊,“二位玩得挺高興啊!”

    “高興!”秦冬陽有點兒醉了,聞言立刻接話,“這家的釀豆腐好吃,有空你也試試。”

    “我吃過這家,” 代駕笑說,“好菜多了,怎么推薦釀豆腐呢?算特色嗎?”

    秦冬陽笑,“那不知道,反正好吃。”

    林巍任憑他沒道理,當聽不到。

    代駕又說,“出來喝酒這事兒得碰著對勁兒的人,吃啥都香,喝啥都高興!”

    “嗯!”秦冬陽很認真地贊同,“你太知道了。我今天就吃啥都香,喝啥都高興。”說著他就笑看林巍,樣子傻兮兮地,“人兒都對勁兒!”

    林巍有些無奈,提醒地說,“話嘮是耍酒瘋的一種啊!”

    代駕就笑起來,“那這小哥的酒瘋挺可愛的,耍耍行。”

    “行嗎?”秦冬陽得了外人鼓勵,很期待地瞅著林巍。

    林巍也看看他,但見這人朱唇酡顏眼神迷蒙,真比平時要可愛些,就低聲說,“控制著耍,別太丟人!”

    是帶嘲諷的話,秦冬陽卻有本事聽成縱容,嘟嘟囔囔地道,“還得控制嗎?很過分嗎?”

    “小哥性格真好。”代駕由衷地說,“溫文爾雅,挺少有的。”

    林巍不語,抿緊了唇端詳身旁這個認真去聽代駕說話的人,表情那么鄭重認真,氣息卻又微顯急促,有些"少有"意思。

    可他仍不珍惜,到了地方給代駕結了帳后扭頭就往樓里面走,根本沒有等等在跟代駕告別的秦冬陽,更不要想攙攙扶扶。

    秦冬陽快步追上他,進了電梯就把腦袋靠在他的肩上。

    林巍推走了去。

    “我喝醉了!”秦冬陽小聲咕噥。

    “到家就做。”林巍說道。

    秦冬陽嚇了一跳,六七分的酒意立刻嚇跑了兩三分,有點兒不敢下電梯了。

    到了樓層林巍伸出只手,把動作緩慢的人拖進房門。

    秦冬陽輕顫地道,“林哥我真醉了,頭疼……”

    林巍攔腰抱起了他,“做能解酒。”

    “你真的不覺得累嗎” 秦冬陽徒勞掙扎,“那么多的工作,怎么……”

    “可能是新婚吧!”林巍把他摔在床墊子上。

    “婚……”秦冬陽立刻頭暈眼花。

    林巍伸出一只大手蓋住他的眼睛,改了口道,“可能是新鮮吧!”

    認識再久上床不久,還算得上新鮮。

    可這事情并不解酒。

    秦冬陽沒有什么反抗余地,很快交代。

    林巍卻不寬衣解帶,衣冠楚楚神情嚴肅。

    此處不似他的臥室,倒像什么重要場合。

    秦冬陽的樣子像什么呢?

    俘虜還是主動入侵者呢?

    總之就是需擊敗的對手,需鎮壓的敵人。

    他比平時要熱,像個小炭爐子,又似一個小火山口,許多紅焰巖漿涌動其中。

    所以林巍興致很好。

    秦冬陽起初沒有什么興致,后來也被調動起來,他在沒開燈的臥室里面仰視高高在上的林巍,因為光線晦暗,無法看清那張熟悉無比的臉,就生出來神袛壓身的錯覺。

    “林哥……”秦冬陽頗有一些畏懼地喚。

    也許是被表面無神論的爺爺神神叨叨地嚇唬了整個童年,面對未知和難解之時,秦冬陽總是有種說不清的害怕。

    很本能地,他想找到少時認識的那個神色和煦的人,找到那個耐心好的,肯給笑臉的林哥。

    林巍不搭理他,這時燒的都是荷爾蒙火,林巍根本看不見朋友弟弟小小少年,他的面前只有待奮蹄的土地,只有該征服的異族。

    秦冬陽酒意上涌神志發糊,視力卻更清楚,很分明地看見林巍板著張臉抿著嘴唇,自然地叫,“林哥……”

    想求一點兒回應。

    林巍給的回應不是語言。

    律師的表達能力留到法庭去用,私人臥室犯不著的。除了辭鋒他還擁有強健體魄,除了欲望他還陷于無邊寂寞,許多能力需要體現,許多障礙需要沖突。

    秦冬陽被擊撻得喉嚨作響,漸漸無法認真喊人,他痛苦地睜著眼睛,結膜里是太不甘心,瞳仁之中卻又藏著焚身烈焰,能把自己損毀。

    “多么?”林巍終于問了一句。

    秦冬陽聽不懂,很努力地聚集神志,同時不由自主地欠起上身,“嗯?什么!”

    林巍用他肌肉虬結的臂推回秦冬陽去,手指回勾,一路攜火帶焰地劃過他的側頸和胸膛,“做得多嗎?”

    秦冬陽當然答不上。

    這個時候這種問題,有何必要討論?

    “這就是同居的意義!”林巍吸了口氣,然后伸手扯掉外套,更認真地投入進去,“即使短暫同居……”

    秦冬陽不想聽他再說話了。

    這個人要么不肯開口,開口都是自己不愿聽的。

    身體寬度和強健程度遠遠不如上級律師的人再次掙扎起來,想把林巍抱住。

    抱住他,也捂住他。

    可惜只是癡心妄想。

    林巍輕易就把他的努力解決掉了。

    秦冬陽朝后摔了一下,又掙起來。

    又摔。

    又起。

    再摔……

    分明有著最親密的連接,卻也被拒絕著。

    秦冬陽掙扎了許多次,林巍始終都沒讓步之意,態度堅決得像在施暴。

    秦冬陽最終還是癱倒在床墊上,沒抱到人。

    但他也算成功了些,因為林巍沒再說話。

    可這出擊般的反抗也有代價,林巍在秦冬陽癱倒的瞬間把他拽到身體上去,然后像開紅酒塞或者罐頭蓋一樣,砰地打開了他。

    第83章  感情用事

    縱情酒色的直接后果是第二天上班時精神不濟。

    只有秦冬陽不濟,林巍看著一如既往,沒有任何變化。

    這不科學,也不正常。

    但無可申訴處。

    幸虧屋里多了一個張依卓,接待委托人的準備工作雖不繁瑣,總得做好。

    秦冬陽整個早上都在頭暈眼花,努力保持好職場青年的外殼就不容易,剩下的事全賴實習生了。

    林巍見客人從來不用律所其他房間,總在自己辦公室里,他當然察覺到了秦冬陽的力不從心,卻當不覺。責任人是他自己,再無情也不好批斥,又不能呵護包容,只好全當不知道了。

    幸好最重要的不是準備工作。

    張言女兒極其年輕,一看就是那種非常缺乏社會經驗的富家女兒,從小長在溫室里面備受關照,突然之間狂風呼嘯大雨傾盆,沒折已經不容易了,指望她能撐起將傾的大廈也太難為,從頭到腳都是懵逼之態。

    林巍沒存輕慢,因為他對這個案子也懵,好在年紀大的總比年紀小的會裝,當那身上依然穿著國際品牌服飾的年輕姑娘問出“您對我母親的案子都有什么見解”時立刻娓娓而談,“案子還在偵查階段。張言女士現在處于指定居住狀態,律師見不到人,這里面的水到底多深誰也不敢斷定。我要是現在就有辯護思路,可以提得出辯護方向甚至質證意見,肯定就是騙子。一切都得等到見著卷宗以后說話,您也得做好長線應訴的準備,光是指定居住的時限就可以長達六個月,案子到了檢察院后的審查起訴階段還要六個月到一年,其間也許還會退偵補偵申請延長,然后才是一審二審。您母親的事情絕無受冤枉的可能,公權力機關會放心大膽地聯合監管部門進行徹查,不知道還要牽扯到多少人多少事情進來,肯定不會速戰速決。目前我能替你做的就是聽進展跟進度,同時疏理清楚案子脈絡,工作量并不小,能拿出來談和交流的卻寥寥無幾,因為我相信您的母親一定知道保護女兒,不會把個剛入社會的女孩子牽扯到這汪渾水里來。”

    年輕姑娘的臉色慘白無光,即使身邊有個男性友人陪伴,仍舊一副搖搖欲墜的樣子,“不瞞您說,我爸爸現在也接受調查了!舅舅一死接二連三就出這么多事,我真的不知道怎么辦好。”

    有些事情根本瞞不住的,但對小女孩,林巍仍舊給了最大尊重,“感謝您的信任!不過這事兒還真多虧了您的舅舅,雖然話總是說‘莫伸手,伸手必被捉’,您父母的事情早晚得被調查,這位已故之人株連親屬的能力也挺強悍。”

    女孩兒沒有精力在意這種調侃,神色之間越發帶了小心,“其實可以電話交流,畢竟過了這么長時間了,再見個面我才踏實。案子如果得拖很久……還會產生其他費用嗎?”

    林巍聞言心里暗嘆:碩鼠肥的時候七竅滴油,一旦被捉,留下來的爛攤子卻夠親屬愁的。張言其人不良,大概只有女兒真正關心她的自由,可是經濟案件東窗事發之后名下財產都會凍結,這個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一手爹一手娘的,能有多大能量?錢自然是最難為人的事情。

    “一切都按合同辦事。”面上他卻平靜無波地道,“至少一個自然年內您不需要考慮代理費的事情。”

    女孩子似乎松了口氣,而后又愁容不減地咨詢了幾個細節上的問題方才告辭離去,臨走前連連拜托,明知秦冬陽是助理張依卓是新來的實習生也都捎帶上了,就是病急亂投醫的模樣。

    照顧年輕女性可能是絕大部分男人的隱性基因,秦冬陽下意識地同情,送走了人回辦公室,順口就同林巍說道,“小姑娘挺可憐的,媽也進去爸也進去,管誰不管誰啊?估計是沒錢了。案子得拖的話,明年她續不上代理費咱們還能真不管嗎?前期努力不浪費了?”

    林巍皺起眉道,“你都是執業律師了怎么還說著這種糊涂話呢?咱們是慈善機構?還是張言是徐名達那種大善人啊?續不上代理費怎么管?什么叫做前期努力?收了今年的錢就干今年的活,認真干仔細干,不虧良心地掙點兒辛苦費。來年人家都不用你了跟誰談浪費去?”

    秦冬陽一言既失只好默不作聲,老老實實挨罵。

    張依卓見狀十分局促,勸也不是不勸也不好,尷尬之下忙叨叨地收拾桌上半天都沒想起來收的待客紙杯。

    林巍一口灌了剩下的咖啡,神情不虞地道,“再給我來一杯。”

    張依卓捧著紙杯和糖果盤去拿林巍的杯子,秦冬陽伸手截了,對他說道,“咱倆一起去吧!”

    成蔚和小景躲在茶水間里開玩笑。

    實習生說,“景哥這頭茂密靚發還發啥愁?怎么掉也掉不成錢律那樣。”

    “可不一定。”小景不太樂觀,“錢律說他年輕時候頭發也好,生在這行熬的。”

    “地中海式脫發是遺傳的,”成蔚又說,“你家有類似的近親屬嗎?”

    小景稍做思索,正想回答時候看見秦冬陽了,關注點立刻乾坤大挪移,砸在同為助理的人身上,“怎么拉著臉呢?誰惹咱們冬陽不高興了?”

    “沒有。”秦冬陽找理由出來,就為調整調整情緒。

    林巍態度不好,話卻不錯,沒理由生氣,低落只是因為自己總是拎不清楚。

    “怎么了?”成蔚眼睛瞄著秦冬陽,也問張依卓。

    張依卓不好明說秦冬陽挨批,答得圓滑,“剛送走一個當事人女兒,可憐,秦哥同情她呢!”

    “憐香惜玉啊?”小景聞言就笑,“上咱們這兒來的當事人家屬有幾個不可憐的,冬陽你同情心還這么夠用呢?多情公子啊!”

    秦冬陽也在懊惱自己總不理智,沒好氣地橫了小景一眼,“我就專挑年輕漂亮的同情行不行?”

    “喲!”小景越發眉飛色舞起來,“這可是你自己說的,沒人強迫啊!”

    “廢話真多。”秦冬陽問,“領著小孩兒在這兒瞎混,沒事兒干啊?”

    “就你勤勞!”小景聞言便對成蔚示意,“快走快走!咱們比不上勞模,也不受他擠兌。”

    成蔚跟著小景往外走,出了茶水間的門口又回過頭,很認真地往秦冬陽臉上看了兩眼。

    秦冬陽沒注意,很專注地沖泡咖啡。

    等到沒了外人,張依卓勸解地說,“秦哥開心一點兒。林律也沒說錯,咱們是得劃拉案源找飯吃的一撥人,沒有能力情懷。”

    “不是情懷!”秦冬陽道,“景助沒說錯,比她可憐的人多了去。我是有點兒強迫癥,什么事情開了頭都想做完整了,結局好壞都能有個頭尾,要不然就難受。這是偏執,不太好,可我本性如此,也沒辦法,只能……盡量克服吧!”

    盡量克服,或者受其控制,哪種都很受苦,心里清楚,卻找不到第三條路。

    如同父母總沒耐心傾聽孩子那些看似無關緊要的話,上位者同樣不愛花費時間精力去理解共情后來人,誰也沒有義務等待誰的成長甚至蛻變,誰也沒有責任為誰的天真和倔買單,林巍或者有過秦冬陽的階段,也或者是接觸到法律這個龐然大物的同時就擺正了理智和情感的選擇次序,總之恪盡本分堅持職業原則的同時把個人感情和工作區分得非常清楚,自然就會要求一手帶出來的實習生和助理律師同樣涇渭分明。

    秦冬陽沒做到,工作三年了還做不到,挨罵自然無可厚非。

    只能自我平復。

    算了,什么不靠自我平復?

    沖好咖啡回辦公室,皺眉的人不再皺了,臉色也平淡了,大家就又相安無事心平氣和地干活,忙到中午,別的同事都吃飯了,林巍才對張依卓說,“點餐!小票發給小秦,由他統一報銷。”

    張依卓順口地說,“ 不用報……”

    “我沒那么吃人不吐骨頭。”林巍立刻就說,“就是怕你不好意思才讓小秦給報。私人感情是私人感情,公事就是公事,不要混為一談。在我這兒待,吃外賣的時候多了,你都負責?”

    張依卓呵呵訕笑,忍不住看看秦冬陽。

    秦冬陽沒見林巍帶過實習生,可他說怎么辦就怎么辦,吩咐年輕人干活應該,盤剝自然不可取,這里又不是張依卓說的什么黑心所。

    午飯過后沒有午休,林巍又喝半杯咖啡之后起身說道,“斗毆致人死亡的案子,當事人是咱們行政主管的農村親屬,我臨申了會見,小張跟我過去。”

    秦冬陽未意識到他沒有叫自己,立刻準備東西。

    “你別去了!”林巍這才明說,“留守。”

    “啊?”秦冬陽有些糊涂。

    “去那么多人干什么?呼呼啦啦的,”林巍沒有什么表情地說,“再把當事人嚇著。辦公室待著,能干點兒啥就干點兒啥。”

    秦冬陽這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是的,很詫異地看看林巍的臉,而后又看看張依卓,想不明白自己只是說錯句話怎么就會遭受到如此嚴厲的制裁。

    林巍當看不見,自顧去了。

    張依卓緊忙跟著,臨出門時對秦冬陽擠出一個安撫性的笑容。

    第84章  先看自己

    “能干什么干點兒什么”是最讓人摸不著頭腦的事,不是秦冬陽沒自主性,而是助理律師在不了解上級律師的具體要求下干什么都可能是無用功,甚至反作用力。

    秦大沛總是不厭其煩地告訴弟弟說要懂得提升自己,那是一個天生學霸對于終生前進重要性的深刻領悟,可是秦冬陽不是秦大沛,缺少方向和目標的時候他不知道怎么努力。

    整個下午都如身處困室,秦冬陽把幾個在辦案件都攤開來整理,卻整理不出個所以然。待去看看小景,想起成蔚又放棄了。后來只能上網去搜斗毆致人死亡和家暴案件的同質案件來看,這種工作很有可能徒勞,因為同質案件不是同個案件,異省異地就不說了,即便都在H市發生,時間跨距也不太長,仍會因為個中較細微的區別做出不同判決。

    十六點多無聊和疲憊一起把秦冬陽拍倒了,他覺得林巍和張依卓都不能回來了,放心大膽地趴在桌子上睡覺。

    睡了個沉,手機響了都沒聽見。

    林巍把車停在樓下,推開律所大門左右看看,見沒什么人了,輕輕進了自己的辦公室。

    秦冬陽臉沖墻地酣睡,腦囟朝外,露出一個形狀很漂亮的枕骨。

    林巍饒有興致地看,想起昨晚秦冬陽瘋狂抽搐之后癱成了泥,自己就是兜著那塊枕骨把他放到枕頭上的,心中升起又想疼惜又想凌虐的復雜念頭。

    不真屬于自己的人,管是完美還是平凡,林巍對其投放的精力必然有限,等到屬于自己就不一樣,會起興致琢磨,會費精力思考怎么對待。

    一忽兒想欺負人,欺負到地底下去,永無翻身之機,一忽兒又想摟進懷里哄哄,像有年齡差的大哥哄小弟弟,看他抽抽搭搭,看他淚眼婆娑。

    前提是先惹哭。

    自己都覺得挺變態的。

    大概真是工作辛苦生命枯澀,長出惡趣味了。

    他這些年活得挺累,整個H市律法圈,不用費心經營的關系大概只有向乾和沈浩澄肖非艷了,前者怪他不為師門效力,日漸偏心整天守著他的小徒弟,中間那個義無反顧地慧劍斷情,給十幾年的相濡以沫畫了句號,后者則太白正,又隔性別,怎么有交情彼此間的差距也如鴻溝。

    而除他們以外,跟誰都得八分虛二分假,當面做人背后扮鬼,時時刻刻掂量對方的意圖打算,一句話出口前先在心里顛上三個跟頭。

    如此費事還不能想退縮,不能消極怠工,得主動去嬉笑怒罵摟脖抱腰,時不時地挨扎挨啃還得從容不迫。

    這個世界有誰能是依靠?

    爹?

    媽?

    還是這個在睡覺的秦冬陽啊?

    他還得被自己保護。

    即使這人外軟內倔,性格像他后腦囟上那撮睡覺都支愣著的翹毛一樣,看似一摁就倒,松手就又立起,挺難搞的。畢竟比自己小了八歲矮了六七公分輕了一二十斤體重,怎么說也該是他依靠自己。

    給你靠也行啊!林巍心想:只要我立得住。可你老實靠嗎?你還想要把林律打倒,以柔克剛地讓我五體投地,然后自己揮揮衣袖風流瀟灑。

    可不好玩。

    林律這么多年不僅僅是跟當事人打交道,更多的是同行或者警察檢察官法官這樣的半同行,總是被迫地過明處忍暗處狠的日子,到你這小東西面前還要繼續?有天理嗎?

    熟人面前不允許有牛人,你們這是安心剝皮去衣看我的原形呢?

    哪那么容易啊!

    人類所有趣味和群體性的狂歡都源自于對他人的傷害,林律堅決不做那個傷害對象,不給任何一個如意。

    臺上講規矩,臺下說利益,這套法則爺早懂了,憑啥還犯蠢呢?

    一個姿勢保持太久自然不舒服,秦冬陽在睡夢中轉過了頭,立刻就感受到林巍的氣息,睜開了眼。

    林巍沒穿外套,靠在自己的辦公桌邊站著,軀干筆挺長腿微分,像個過分完美的人形立牌。

    身上只有襯衫西褲時的林巍要比全套正裝還好看些,可能就是因為氣場過分冷硬,再穿特別板正的衣服就更壓人,反是松了袖扣拽了領帶,既放松又沒徹底放松的那股勁兒最迷人。

    對,一個已經三十四的男人,煙酒全來,性格邪氣,脾氣又壞,依舊迷人。

    “琢磨啥呢?”林巍悠悠開口,“總心思多。別老糾結沒用的事兒,自我難為出了大戲,只是鬧劇。”

    秦冬陽不懂他這在說午前批評自己的事還是別的,慢慢直起了身,因為睡意未消,問話顯得沒頭沒尾,“共情力是上帝詛咒還是給的獎賞?”

    “是善良者的天賦。”林巍答說,“不過你那不是共情,是濫好心。未曾察覺的潛意識就是命運,秦冬陽,別忙著看這個看那個的,先看自己。”

    天色已經暗了,兩個人在不開燈的辦公室里四目相對,討論問題時的樣子似在研究哲學或者玄學。

    “林律眼中的自己是什么樣兒?”秦冬陽又問。

    “我不接受操控!”林巍難得耐心,很鄭重地回答,“即使命運最為懸疑吊詭,總是不講套路,我也想最大可能地做自己的主,不被綁架,不受擺布!”

    秦冬陽瞇眼思考這話,一時無語。

    “對世界的認知太清楚不是好事。”林巍接著說道,“顯得無趣,甚至可惡。但也不能太糊涂太理想化太一廂情愿,你得明白。”

    “明白了能怎么樣?” 逐漸清醒,被丟了一下午的委屈感越發清晰起來,秦冬陽忍不住說,“我現在就是一廂情愿啊!您是太知道了,所以隨便教育,不過能起多大效果?”

    林巍笑了,“慢慢起吧!聽不聽是你的事,說不說是我的。好了,一會兒打更的把咱倆鎖這兒了,先別宏大敘事,還是先管吃喝拉撒睡吧!”

    秦冬陽這才意識到時間不早,伸手揉了揉臉,跟著林巍往外面走,“怎么不叫我呢?”

    林巍嘲弄一笑,沒有言語。

    秦冬陽這才摸出手機看看,發現林巍已經來過電話,不好意思起來,心力那點兒怨恨也變淡了。

    開了車門,副駕駛座放著幾個袋子,林巍努努嘴說,“明天過生日么,我看你除了西裝也沒別的衣服,買了兩身,算禮物了。”

    秦冬陽的眼睛瞬間放大,瞅林巍時神采奕奕,“怎么還買兩套?”

    “是兩身!”林巍糾正,“我數了數,按件能把這三年的補上。前幾年林律心躁,沒尋思這茬兒。不過你別過度解讀,來我身邊工作,買點兒禮物是應該的。明年沒走的話還有,但得靠你主動提醒,我可不會特意記著。”

    秦冬陽捧著袋子傻笑,“就說會見當事人怎么不能帶我呢?原來是為了買禮物。”

    “兩回事!”林巍強調,“分開說。我是當著小張給你留面子,眼眶青黑精神渙散,跟著干嘛?”

    秦冬陽湊到內置后視鏡上看看自己的臉,沒覺得黑,又高高興興地看衣服,“明天下班我先回你那兒,換上一套再跟他們出去吃飯。”

    “嗯!”林巍一邊開車一邊說道,“閑聊時候可以滲透滲透你住我那兒,就說方便貪黑趕活,省得以后讓人發現被動。”

    “呃……”秦冬陽全然沒有想到這節,有一點兒愣。

    “不然你咋收場?”林巍瞥他一眼,“都知道我是同性戀,要是被人看見你在我的房子里住怎么解釋?”

    秦冬陽就沒想過什么“收場”,他只知道自己特別特別想要,特別特別迫切,就投進去,連后果和下場都不考慮,怎么可能考慮收場?

    謹小慎微是謹小慎微,不敢袒露心扉是不敢袒露心扉,若真能愛,他想自己可以勇敢。

    林巍又給他潑一瓢涼水,“沈浩澄沒說分手之前特別在意我不跟家里承認同他的關系,明知道,我還是沒滿足他。”

    秦冬陽腦仁一響,使勁兒抱抱禮物袋子。

    林巍這錘敲得挺狠,清楚說了愛過十年的人也未得到他的公布,秦冬陽這塊狗皮膏藥更沒可能。

    “要相信能想到的一切可能,一切可能都有可能,” 他仍舊說,“只要你住我那兒,就很容易被人發現。”

    “那您為什么還讓我住呢?”秦冬陽問他,“我被發現您就被發現了,不在乎嗎?”

    林巍靜了幾秒才說,“在意我的遠比在意你的人少。估計只有你哥會忍不住跳腳。”

    秦冬陽竟被空氣噎住。

    “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做著實在方便!”林巍又笑起來,“想找契合靈魂有點兒扯淡,身體還是可以試一試的。我最近覺得你的味道還不錯。”

    秦冬陽克制不住地臉紅起來。

    這種不正經的調笑明顯帶了輕蔑意味兒,秦冬陽卻沒生氣。

    不對等的愛情沒有可能滋養出來健全人格,因為徹頭徹尾的自卑,秦冬陽對自己的身體也極缺乏自信,林巍這個理由令他覺得安慰,很偏執地當成認可。

    “那也不必冒險,”于是就沒腦子地說,“我知道哥的想法對您也挺重要的,有需求時我可以過來……”

    第85章   吃飯搭子

    林巍嘎吱一聲踩死腳剎,怒不可遏地把車丟在干道上面,眼冒火得能燒著人,“秦冬陽你為了不住我這兒什么沒臉沒皮的話都肯說啊?”

    秦冬陽被嚇壞了,急得磕磕巴巴,“我不是……您別停這兒……違章了啊……”

    林巍強壓住氣,臉色難看地瞥瞥上前方的拍照鏡頭,沉面啟車。

    秦冬陽扭回身去查看后面,半天才坐好了,“我不會說話,您別生氣。”

    “住我這里確實不自由。”林巍神情仍差,“可你不是樂意來的?”

    “樂意。”秦東陽趕緊就說,“我沒覺得不自由,也不是害怕被人發現,只是您……只是聊到這兒了,就想避免麻煩,話沒說好,您別生氣。”

    白天見晚上見的你要怎么約會?林巍險些沖口而出,到底還是憋住了。

    說了不是情侶只是情人,自然沒有身份限制他跟別人交往,可是就能這樣貪心?同一時間要那么多?

    秦冬陽不住覷著他的臉色,見他始終都不轉晴,非常小心地道,“我怎么說您能高興點兒啊?”

    林巍一時高興不了,但也不想再發作了,盡量面無表情地道,“想吃什么?”

    “您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秦冬陽想討好他,“別總將就我的口味兒。”

    林巍悶氣略減,認真想想,打算去吃豆花魚莊,拐到門口要停車時看到了沈浩澄的座駕,毫不猶豫地開走了。

    秦冬陽也看見了那輛車,情緒越發落了一落。

    這兩個人口味都像,同市而居的同行,想徹底地剝出對方生命真不容易。

    沈律已經愛上池躍,整天被個陽光熱情的小火盆子圍著,會好很多。

    林巍就難。

    床上那些投入沒法延展到現實里來,搭配兩套服裝應該費了一些時間精力,并不耽誤睹物思人觸景生情。

    又折騰出很遠,最終選了一家烤鴨店吃卷餅,北方主食,仍舊點了一道熏魚。

    林巍什么都吃,硬說偏好,大概只有面條和魚。

    秦冬陽認認真真地卷薄餅,怕哪句話不對又把林巍給惹怒了,一直靜悄悄的。

    “你為什么愛吃帶餡兒的?”林巍卻問。

    秦冬陽稍感愕然,把卷好的薄餅遞給林巍之后認真想想,“可能是我爺爺愛吃。我奶走得早,大伯母遠庖廚,我媽也不會做飯,我爺就總出去吃小館兒,老帶著我。小館兒喜歡經營這些東西。”

    林巍點頭,“飲食習慣是受親人影響,我婆是南方人,喜歡吃魚。”

    “南方人也喜歡吃面嗎?”秦冬陽就問。

    林巍淺笑一下,“不知道。但她覺得掛面是好東西,總說容易消化,養小孩子脾胃。自己到底愛不愛吃我還不懂得問。”

    秦冬陽聽出林巍對他外婆感情極深,又不太敢接話。

    “她走以后再沒有人關心什么腸不腸胃,我幾乎是自己吃飯,” 林巍又說,“阿姨弄什么吃什么,好賴都沒得挑。人長大了總要彌補小時候的缺憾,所以秦冬陽,林律不用愛不愛的,但也需要個飯搭子和床搭子。”

    秦冬陽捏著半塊卷餅看他,沒聽明白。

    “跟我吃就跟我吃!”林巍點撥地道,“別竄桌。”

    “回家都不行嗎?”秦冬陽以為自己明白了點兒。

    林巍蹙眉,狠狠地把卷餅塞進嘴里,心里罵人:裝得好相!

    “我說句話您別生氣。”秦冬陽又小心道。

    林巍不搭理他。

    “您別生氣。”秦冬陽重復。

    “說吧!”林巍有點兒無奈。

    “真別生氣。”秦冬陽再次確定一遍。

    林巍擰眉瞅他。

    秦冬陽鼓足勇氣,“飲食習慣也能改的,我也會喜歡上吃魚。”

    林巍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

    秦冬陽和自己認識太久了,彼此間的了解不可謂不深,他知道沈浩澄也喜歡吃魚,所以不說面條只說這個。

    如此用心,為何還做別的打算?

    同性戀反正不能結婚,愛不愛的也不特別重要,湊一塊兒了就專注往下走啊!干嘛總去見個女人?

    秦冬陽見他支住雙手不說話了,眼神又忍不住閃躲,趕緊去夾魚吃,“真的。我是爺爺的小飯搭子,以后就給你當大飯搭子。”

    明晃晃地討好。

    林巍忍不住想他這樣做到底快樂還是痛苦,是不是也有缺憾需要去別處彌補。

    因此情緒平穩了些,半真半假地說,“吃魚講究一個骨架完整。熏魚雖然切段,也能練習練習,你試試。”

    秦冬陽不由對著碟子里的魚段犯起了難,不知怎么下口好了。

    林天野和常在峰也在分局附近的小飯館里吃飯,兩個人的心思卻都不在食物上。

    常在峰伸著手機,給林天野看視頻,“我從秦大沛安裝的記錄儀里倒出來的,這里,還有這里,都是同一個人的背影,始終都沒拍著正臉,拍攝視角有限,這家伙兜帽太深……野哥你是被人給盯上了,不怪秦大沛和林巍總神神叨叨。”

    林天野沒太害怕,反而若有所思地說,“最神叨的是你。這人瞅著怎么有點兒眼熟呢?好像認識……后面你把車開走了就沒錄著了嗎?”

    “嗯!”常在峰點頭,“不怎么在步行街久停,他應該是沒機會了。”

    “那就別太擔心,反正你會接我,”林天野就說,“哪天實在沒空了我就臨時打個車,他咋盯去?”

    “‘小野’能跑?”常在峰仍不放心,“你的作息能改?安心琢磨太容易了?”

    “他敢怎么著啊?”林天野不信邪說,“明殺還是明搶?讓他盯,不盯咱還丟了線索。”

    常在峰聽他說出“明搶”二字立刻就道,“難道是求財的?你那些東西安排好地方沒有?”

    “安排好了。”林天野答,“大沛陪我去的。”說著他就掏出一張東西,“這是交割單,先放你那兒。等事情徹底塵埃落定真沒別的說法了還是賣掉,錢放銀行最踏實了。”

    “放我這兒?”常在峰笑,“咱倆真通財了?”

    林天野橫他一眼,“野哥有啥你不得占點兒便宜?放你那兒安全。”

    “嗯!”常在峰竟然承認,“占大發了!”

    林天野又從兜里掏出個盒子來,“都說銅板作響人變魍魎,這話太正確了。有錢不花實在難受。你媽不是喜歡金子嗎?這玩意兒比玉便宜,把這拿回去孝敬她。”

    常在峰揭開盒蓋,看見一個老粗的金鐲子,唬了一跳,“這也太嚇人了。”

    “嚇啥?”林天野鄙夷而又嘚瑟地說,“不關猴票的事兒。野哥剪頭也能攢點兒積蓄,不給你花給誰花。”

    常在峰不想表現得太大驚小怪,又湊盒子上看,“能說你買的嗎?”

    “揍你!”林天野也湊過去看,“你是大中隊長,說攢了點兒錢你媽還能不信?怎么樣?這款式行嗎?”

    兩個人正心無旁騖,桌邊突然路過了人,聲音挺大地打招呼說,“常隊今天準點兒吃飯啊?”

    常在峰又嚇一跳,趕緊抬頭,見是一中隊的同事,回應地道,“是是!你們吃好了哈?”

    林天野有點兒不滿地瞧著他把人給目送走了,輕聲哼道,“別像受賄似的,咱自己的錢,心虛什么?”

    “誰心虛了?”常在峰一把抓過盒子踹進兜里,“野哥買的就是我的。”

    “不虛你急什么?”林天野仍說,“非選單位門口,還是個沒有單間的小破館子,該!”

    “這不是方便嗎?”常在峰笑,“你沒聽剛才那人說啥?我能正點兒吃飯不容易了。一堆事情,小高小劉還被那個叫湯靜的女人掛住,實在忙不過來。老于和智學還沒吃飯。”

    林天野聞言就往墻上的菜名上瞅,“那帶點兒啥?我讓做著。”

    “好警嫂啊!”常在峰更笑,“隨便啥吧!我弄飽了就得回去,等著開會。”

    林天野想往這人臉上潑水,看他狼吞虎咽吃得香甜,想著一會兒還要開會,硬忍下了,回頭喊人做菜打包。

    “回去時加小心啊!”常在峰邊吃邊囑咐說,“我當了三十年光棍才混上你,別讓常隊守寡。”

    剛才還說別人是警嫂呢,這會兒又怕守寡,林天野平衡起來,“才幾點啊光天化日的,沒事兒。晚上等你接我。”

    “嗯!”常在峰胃口好得不行,“金鐲子都舍得買了別亂抽煙,常隊工資夠咱倆買中華的。不過也少抽點兒,一起活他個七老八十。”

    “別說我。”林天野頂他,“碰上個大活一兩個小時,普通剪頭也總排號,半天不抽一口是經常事兒,每次叼上都能被你看著,自己渾身煙味兒有臉念叨別人?”

    常在峰嘻嘻地笑,“那也沒看野哥嫌棄我啊?”

    林天野挺稀罕地白他一眼,“少廢話了!不是趕時間么?快點兒吃吧!”

    常在峰又是一通囫圇吞棗,而后看著飯館的人送餐盒來,想起什么地說,“哦我同事血糖高,你這兒有沒有粗糧主食?”

    服務員說有苞米餅子,常在峰讓給裝倆,完了忙叨叨地起身,“野哥結賬吧啊!這月開資就交給你,能頂多少頂多少。走了啊!”

    林天野笑吟吟地看著他小跑著出飯館去,心里掂掂那幾千塊工資,覺得能頂一切,慢悠悠地結完了賬,出來叫車時候給秦大沛打電話說,“陪我給冬陽買禮物去。”

    “你還真當回事兒?”秦大沛說。

    “這什么話?”林天野道,“嘞嘞完了就算做了?那還有臉當哥?”

    秦大沛嘿嘿笑了,“你在美發室呢?我掐算著你沒車開,接你一趟?”

    林天野扭頭看看分局門牌,態度強硬地道,“我用你接?商場就幾步路。你快點兒,再磨蹭一會兒就關門了!”

    第86章 誰比誰犟

    不貴不賤的禮物選擇面窄,林天野也想幫秦冬陽選套衣服。

    兩大男人挨家精品店走,林天野看中一套秦大沛就問,“他去哪兒穿?”

    幾次下來,多高漲的積極性也被打擊落了,林天野嘆息地說,“西裝還能買出什么花來?冬陽整天穿著,跟制服有什么區別?”

    秦大沛聞言就笑,“你對制服有啥偏見?常在峰也就八分人才,另外兩分全靠制服。”

    林天野知道秦大沛已經看出了些端倪,仍有鴕鳥心理,抱著能拖一時是之時的想法,努力把話往旁邊岔,“最有偏見的人是巍子。他小時候屢教不改地抗拒校服,為這沒少挨訓罰站,要不是學習成績好估計都得被老師攆回家去!當年都以為他得考軍校警校,就我覺得夠嗆,但也沒承想后來學法。現在倒是一天到晚架著西裝,冬夏都那幾個顏色,人這玩意兒變化真大。”

    秦大沛起了興致,“別說是我,浩子跟他一個被窩睡了十來年,聽著話音兒也不怎么了解他家的事。那么好的門楣,咋就沒有繼往開來的心?”

    “我也不太了解。” 林天野不想買衣服了,改看腰帶,“認識早也沒用,咱們林大律師小時候還沒現在可愛呢!三九天的冰棍,沒個話。上次不都跟你說了?架都一塊打了還不搭理人呢!我先傻不拉幾地把他當哥們了,再遇上事兒還去叫他助陣,人老先生,那叫一個耳聾眼瞎,紋絲不動。哎你看這條腰帶咋樣?”

    秦大沛敷衍地說,“還行。他那么酷你都能貼乎上?本事。”

    林天野擺弄擺弄腰帶,覺得樣子有點兒古板,不襯秦冬陽的少年味道,又放下了,繼續挑選,“哥們自小沒長學習的筋,別的事情不笨。他不給我釘子吃么?換個策略。等到打不過時再往他跟前跑,賭的就是這人面冷心熱。果然,打一回好不上,多打幾回還好不上?嘿嘿,你不知道他這人可有意思了,還皺著眉頭問我,‘林天野你是不是特別欠,怎么總挨揍呢?’”

    “哈哈,”秦大沛也樂,“我不知道他那死樣?不過你也夠好玩的,不理你還得想點兒邪招,換我早就把他扔到一邊去了。”

    “沒事兒閑的唄!”林天野輕輕地嘆,“半大小子不學習,老些精力往哪兒用啊!那也沒太熱絡起來,他太傲了,就不把誰放眼里,我個沒媽的孩子整天見不著不務正業的爹,特別需要有個狗打連環的朋友跟自己起膩,后來就總跟甄星玩,不怎么在意巍子了。不過跟甄星鬧掰之后那兒子到處磕磣我,巍子正好聽見,一頓臭揍,哥們一看這才是親人啊,所以就不在乎他高不高冷臭臉不臭臉了,好到今兒個!”

    秦大沛仍笑,“他就不是跟誰狗打連環的性格。能變今天這樣,也是浩子影響了他,可惜啊……”

    林天野看上了另外一款腰帶,拿過去跟導購員交流半天,聽說受眾群體基本都是潮青,非常滿意,“選這個吧!”

    秦大沛也覺得那款腰帶挺好,差幾塊錢兩千,價格不算過分,就同意了。

    包好腰帶哥倆就剩閑逛,林天野又撿起之前的話頭,“要細琢磨我也納悶,巍子中學出柜,鬧得那叫轟動,當時他都沒個對象,不知為啥非得標新立異。讓他爸給揍得,幾乎生活不能自理。當時我還樂呢,尋思這下撿個叛逆少年,正好陪我。可這大哥根本不按我想的來,一不離家出走二不在外逗留,到上學時上學到回家時回家,剛開始我還以為他是被他爸揍服了呢,細看又不太像——這家伙學習是學習跟老師對立是跟老師對立,讓干啥都不干,臉一拉腿一支,誰也不忿。后來老師也不咋敢告狀,大概是怕他被他爸給打死,或者干出太出格的事情被學校開除,不管咋說都是個好學生,忍了。”

    “不離家出走也不在外逗留就是好孩子?”秦大沛了解地說,“估計是回去跟爹媽較勁——我就給你添堵,看能揍死我不。這人是個倔貨,讀大一時徹底擺爛,差點兒就沒門門掛科,我聽小飛燕說就是那時總關心他才來往的。整天不知去哪兒神游,二半夜的才回寢室,叮叮當當洗漱,我看不慣,就打,沒半毛錢用。后來遇見浩子啥都變了,又積極又向上,一下成了有為青年……說老實話,我都沒想到他現在能順利度過,心總提著。”

    林天野若有所思地說,“沈浩澄也是咱這兒長大的人,自從巍子畢業回來,我和他也沒少接觸,就是瓷不上。怎么說呢?人真不錯,但是和我也是真有距離,咋看都跟英模似的,讓人不自覺地慚愧。”

    “那你不了解他。”秦大沛摟摟林天野的肩膀,“浩子人正,其實也挺接地氣的。他爸犧牲得早,姥姥姥爺和他媽喜歡苦大仇深地活著,生把小孩兒弄僵硬了。這點他自己也知道,已經修正得不錯了。誰的家里沒有問題?沒把問題放大就是本事。”

    “依著你說,”林天野說,“巍子這破性格也是家里問題?”

    “誰知道呢?”秦大沛道,“這個表面若無其事的驢子嘴比鐵硬,就怕人分析他。浩子都沒弄明白的事情我也不敢斷定。反正當哥們的,啥時候需要咱啥時候上!讓他住你那毛坯房唄,林大工匠都是小富豪了,有能力接濟朋友,咋也不能讓他露宿街頭。”

    “讓他聽見接濟兩字分分鐘就搬走!”林天野趕緊就道,“知名律師,鬧著玩兒呢?送個沙發我都硬著頭皮。還好,沒撅出來。”

    “不至于的。”秦大沛道,“這臭家伙人黑財不太黑,攤上錢的事情不太敏感,能花你的也能給你。瞅著我現在總當結酒帳的,當年讀財院時那窮的喲,驍哥碰灑我杯咖啡差點兒就沒引起街頭火拼,浩子也窮,一大幫老爺們不能等著肖非艷養活吧?巍子是有生活費,但怕我們花著有壓力,也跟浩子和我一樣出去打工,錢卻攤給我們仨花。當時我和驍哥都以為他是方便追求人呢,后來才品出來不對勁兒——浩子打工他也打工倆人就見不著面了。一晃三四年呢,哪是時間短啊?哥們那時候吃羊肉串能吃五六十串,全靠哥幾個幫襯著過!”

    “艸!”林天野有些吃驚,“大學生啊!慘那樣呢?野哥當時還成啊,咋不聽他張嘴?”

    “他要張嘴還是他了?”秦大沛說,“畢業就回來跟我干爹,一個月才掙幾千塊,還和浩子買車票回去參加我的畢業典禮呢!要沒他倆,哥們真沒信心粘糊住咱們肖副檢。”

    林天野嘖了下道,“我可感動了啊!同時有點兒嫉妒。”

    “沒說完呢!” 兩人已經出了商場,并肩往停車場走,“我畢業了始終沒有正經營生,看準一個小搏大的機會,缺本錢,就跟他們商量,當時是巍子做主定的,說浩子的錢留著當我們的后盾,他的積蓄則用來支持我。拿出來就意味著有去無回,十萬,聽著不多,哥幾個現在都不費勁,但那可是巍子工作之后的全部積蓄。就靠他和驍哥撐著,哥們才把身給翻了,今天能當富貴閑人。也多虧他當初不容置疑的決定,后面浩子他媽查出病來我才沒有心理壓力,還能該干啥干啥!”

    “這臭小子行啊!”林天野更驚訝道,“我真是頭一次知道。以前光聽巍子夸你夠意思了,說你幫他和師父跟歹徒搏斗,光榮負傷。看來感情這玩意兒真是相互的事兒。”

    “緣分啊!”秦大沛拉開車門,同時把那腰帶盒子從林天野的臂彎里抽走,“這輩子就該當哥們的。明兒我們一家歡聚,禮物替你捎到,不用特意去了。”

    林天野就是這個意思,偏腿坐進副駕駛室,“我說你咋放心大膽地讓冬陽跟著他呢!”

    “冬陽是另外一回事。”秦大沛實誠地說,“這孩子太文氣,根本不是混世界的料。我那時候堅決反對,覺得他更適合當個書記員檔案員什么的,安安分分規規矩矩,沒風沒險地過日子。可他不聽我的,硬混到他林哥跟前兒去了。后來也就想通了,混就混吧,行不行的,有巍子在還能沒他一口飯吃?衙門里的人際關系也挺復雜,小飛燕那么精靈的人兒還常常生悶氣呢,何況冬陽這個小木頭疙瘩?律師好歹是個自由職業,看他林哥一個人的臉色總比轉圈兒吃虧強。”

    “這話說的,”林天野道,“挺會自我安慰!巍子和親的還有啥區別?你就不能明說說他,好好照顧咱們冬陽?”

    “江山易改啊!”秦大沛搖了搖頭,“那個睡獅活驢綜合體能讓啥話束縛住?當初我們三個不要他錢,這哥,剛開完的薪水就往地上一摔,飛得哪哪兒都是。那天要刮大風我的心得缺角,打工時我就是賣咖啡的,端杯子端得手都不好使,一天也換不上一張紅票子,他扔!就是這么個強硬玩意兒,想照顧你擋不住,想翻臉你也擋不住。總之不至于賣了我弟弟,他倆的官司他倆自己打去吧!”

    林天野咯咯笑了起來,“睡獅活驢綜合體,秦大沛你真行啊,罵人還有花樣,回頭我見著巍子保證告狀。”

    “告!秦大沛不在乎說,“打我是真打不過,沒輕沒重的家伙總是抱起來摔,我這細腰多金貴呢?但是哥們腿長身子輕啊,打不過我就跑活!你細品著,林大律師還是個沖動派,有仇當場報不了,回頭也就忘了!”

    第87章 特殊待遇

    秦冬陽未能如愿以償,周三這天下午秦大沛早早就到諾正所的樓下等著,當弟弟的深受重視,沒有時間拐去林巍家里換新衣服。

    “累傻了吧?”聽說秦冬陽這段時間工作忙,秦大沛方式獨特地關心人說。

    “不累。”秦冬陽笑,“不過不累也傻,咋也追不上哥。”

    秦大沛乜他一眼,“永遠都是小呆子樣兒,被人賣了還不知道。”

    “誰賣我啊?”秦冬陽仍舊美滋滋地,“我哥不讓,嫂子也不讓。哦,對,嫂子來不來啊?”

    “她直接去飯店。”秦大沛說,“這就不容易了,肖副檢能正常時間下班,跟太陽從西面出來沒區別。”

    秦冬陽就說,“那你不去接嫂子呢?我這么大個人了,還值得哥過來折騰一趟?”

    “一年到頭接她三百六十四天,”秦大沛說,“你也就能混這一天,別謙讓了!看你缺點兒什么,咱倆先買一圈兒。”

    “啥也不缺!”秦冬陽使勁兒搖頭,“真不缺。”

    “腦袋像個撥浪鼓!”秦大沛數落他,“我可沒準備禮物啊!你哥雖然是個混子,錢卻夠用,誰不花誰傻。”

    秦冬陽更嘿嘿樂,“等我想想往哪兒花的。我爸我媽過去了嗎?”

    “剛才給他們打過電話了,說出門呢!”秦大沛很認真地開車也很認真地給弟弟打預防針,“依照以往經驗也不會給你準備禮物,別失望啊!”

    “我又不是小孩兒呢!”秦冬陽不在意道,“從爺沒了……”

    話說一半他卡住了。

    “行了!”秦大沛說,“哥不知道爺疼老孫子么?吃你的醋?他也就知道疼疼你,留下啥財產了?房子積蓄還不都被他大兒子折騰光了?債!”

    “哥!”秦冬陽試探地道,“驍哥那邊看著能紅火吧?你有錢了咋不買房?總擠嫂子的,心里仗義嗎?”

    “少管閑事!”秦大沛說,“你嫂子有房我不擠誰擠?買那么多干啥用?哎?是不是你想買房子啊?有啥打算了?還是不想跟二叔二嬸湊合了?別瞎琢磨啊,看上哪兒了哥給你選去。”

    “沒有沒有!”秦冬陽趕緊否認,“我買房子干啥?一個月就幾千塊錢還得養那大玩意兒呢!難不成交個物業費也找哥要錢啊?不是爺們。”

    “爺們你還等自己攢夠了錢再成家啊?”秦大沛說他,“倒什么時候就干什么時候的事兒。看看現在小孩兒有幾個樣樣齊備才開始考慮人生大事的?說了哥給你兜底兒,總尋思沒用的干啥?就大膽往前走唄?看上啥樣妹子你得使勁兒追啊,人才雖然一般,拿出哥的不要臉勁兒也行,不信搞不定誰。”

    秦冬陽不搭話了,心里偷想:使勁兒追了,但搞不定。人家不要房子,我也挺不要臉,可惜沒用。

    秦大沛見他沉默,以為話說重了,語氣柔了回來,“也不是非得催你,就一個人上班下班沒別的事,日子不單調嗎?實在找不著也不用著急。對了,我忽悠你嫂子天再暖和些放個年假出去旅游,也帶著你,巍子那邊哥替你說……”

    “我可不當電燈泡去!”秦冬陽嚇得不輕,“好幾年了,你可終于跟我嫂子度個蜜月,還帶二十六的弟弟?讓人笑掉大牙。我真不去啊!哥你別操心我,我挺好。要想旅游我自己會去,錢不夠花找你要哈!求求你可別讓我丟人了!”

    秦大沛只好瞪他,“為難壞了呢!山豬吃不了細糠。不去拉倒!過一陣子我給二叔二嬸報個品質團,先斬后奏地把他們送出去逛逛。你自己計劃自己,今年不玩一趟春節我收拾你啊!”

    好在給了期限,春節還很遙遠,秦冬陽呼了口氣,“哥你非得與民同樂,自己旅游我們也都得旅游?”

    “啊!”秦大沛騰出只手往他臉上呼嚕一把,“自己吃餃子不香!看不上你們悶悶地傻過日子。”

    哥倆說著嘮著到了飯店,秦冬陽的爸媽已經到了,果然沒給兒子準備禮物,圍著飯桌研究先送到的蛋糕。

    “大沛你又亂花錢了!”他爸看見侄子就說,“他個小孩兒,買這么大的蛋糕干啥?吃不了浪費。”

    “一年就這一次!”秦大沛說,“十來歲時還好幾年沒給過呢!小孩兒我才買單層的,等叔和嬸兒生日必須雙層,吃不了也得擺架勢。”

    “那時家里不有事兒嗎?”秦冬陽媽接過話去,“不用那么認真!孩兒的生日娘的苦日,我都不在乎呢他在乎啥?”

    秦大沛似乎不太愛聽這樣的話,淡淡地道,“他在不在乎他哥也得在乎。”

    “那就好好吃點兒飯菜!”秦冬陽爸又說,“我倆也是,甭弄什么蛋糕,死貴的,沒用。咱省著點兒,也給你爸花花,恁大歲數,該借兒子光了!”

    秦大沛徹底把臉板了,氣氛正微妙時,肖非艷從外進來,笑呵呵地嚷嚷,“Happybirthday!”

    秦冬陽已覺尷尬,苦于反應不夠靈敏,還沒找到打圓場的辦法,聽見這聲如同來了救星,笑得非常開心,“嫂子今天真早!”

    肖非艷快步走近,先往秦冬陽的臉上捏了一把,“小孩兒乖啊!在外面就肖副檢肖副檢,關上門就嫂子,嘴甜。生日快樂!”

    “謝謝嫂子!”秦冬陽繼續笑著。

    肖非艷雖未正式過門,在老秦家的地位卻非常高,當叔嬸兒的見著準侄媳婦也都笑成朵花,男的拽椅子女的拉住手,親熱不夠。

    肖非艷好好陪著叔公叔婆寒暄了陣,而后掏出禮物,遞給秦冬陽說,“這是第三次生日快樂了啊!不僅要生日快樂,啥時咱都樂呵呵的。”

    秦冬陽連忙接過,“嫂子咋還破費?我哥都說了不買禮物。”

    “他不買嫂子還不能買?”肖非艷說,“個算個的。”

    秦冬陽笑吟吟地拆開包裝,看見里面竟是百達翡麗的表盒,登時嚇著,“嫂子?”

    “嗯!”肖非艷淡淡然道,“你長大了,男人應該有的裝備得配置上,嫂子的眼光,別嫌棄。”

    秦冬陽捧著表盒不敢拆了。

    這東西能退,他知道。

    兩個長輩不認牌子,跟著抻脖子看熱鬧,“挺貴的吧?”

    “幾千塊錢!”秦大沛站起了身,大步走到弟弟跟前,替他開了盒子,利落戴在腕上,“非艷說得沒錯,冬陽長大了,啥都得帶點兒樣了!”

    當叔的人立刻嘖嘖,“哎呀幾千塊錢買那干啥?手機不能看時間么?真是。”

    秦冬陽愣愣然地看著腕上的表,他雖不是什么奢牌行家,但卻知道絕對不止幾千。

    肖非艷往他身邊歪歪,“嫂子沒腐敗啊!別大驚小怪的。出門咱是公仆,在家是掌柜的,抓著經濟大權呢!”

    秦冬陽聽出這是哥的錢哥的主張,然而嫂子如此豁達也太難得了些,望著肖非艷吭吭哧哧,不會說感謝了。

    秦大沛端詳端詳弟弟手腕,挺滿意地坐回自己位置。

    秦冬陽爸又叨咕起前面的話,“這要給你爸充卡里夠花多長時間?”

    秦大沛剛剛轉晴的臉又陰下去,忍無可忍地說,“二叔你知不知道啥叫掃興?”

    秦冬陽爸沒有料到侄子會這么不留情面地頂撞自己,有點兒愣了。

    肖非艷不知前情,也意外道,“秦大沛?”

    秦冬陽媽迅速反應過來,“是啰嗦啊!老頭都這樣,大沛別放心上。哎我說你磨叨來了給兒子過生日來了?能不能少說點兒車轱轆話?”

    這個圓場打得生硬,氣氛沒太好轉。

    秦冬陽越發起了退縮的心,往后閃了閃身,不管事兒了。

    秦大沛及時調整情緒,看向秦冬陽說,“對了,你野哥給你買腰帶了,我放車里忘了。”說著他就出門去了。

    肖非艷對叔公叔婆展顏一笑,“忘性大。”

    秦冬陽媽有點兒糊涂地問,“野哥是誰啊?咋還給冬陽送禮物呢?”

    “我們冬陽招人喜歡。”肖非艷說,“別人惦記也挺正常。”

    “真有人惦記就好了!”他媽笑著接茬兒,“總怕我這兒子打光棍呢!”

    “媽!”秦冬陽趁著他哥還沒回來提醒父母,“別總說人不愛聽的。最聰明的長輩就是不難為人。”

    “嗯!”他媽似乎明白,手臂捅捅丈夫,“不難為不難為。這大侄兒這大兒子,還有什么不知足的?”

    秦冬陽爸終于從被侄子頂撞的愕然和疼痛中回過神來,妻子的動作使他明白桌上還坐著一個侄兒媳婦,不好隨便倚老賣老,扯出認真而又勉強地笑,“知足知足!人老了跟不上你們年輕人的思維,看著你們過得好就高興。”

    “今兒我沒事兒了!”因為酒量好,肖非艷非常敢于調節飯桌氣氛,摸過酒瓶就給叔公和自己杯子都斟滿了,“專門陪陪二叔!”

    秦冬陽爸雖然不是什么愛酒之人,能被有公職的侄兒媳婦如此恭敬也覺臉上有光,笑容立刻純粹起來,“那好那好!我可有福氣了!”

    秦冬陽媽捂著嘴樂,“等下喝多了就更好了。”

    肖非艷來了興致,當沒聽見這話,示意秦冬陽說,“壽星跟著。”

    第88章 種因得果

    秦大沛捏著腰帶盒子進門,一眼看見媳婦捏著酒杯,趕緊躥到桌邊搶下,“我都不喝酒你還喝呢?看見擺著你就饞了?”

    秦冬陽爸杯都端起來了,不明所以地看著侄子,想不通他今天怎么總是喜怒無常。

    秦冬陽驀然記起他哥之前提過的“備孕”,脫口就道,“嫂子不會有了吧?”

    “啊?”他媽一下蹦了起來。

    肖非艷鬧了個大紅臉,“秦大沛你咋呼啥呢?八字沒一撇的事情。”

    “那也不準喝!”秦大沛難得對她強硬,“小身板子都快被工作累毀了,還不養著點兒。

    說畢他把酒杯放下,回臉對自己二叔笑,“我也養著點兒。二叔你自己意思意思行不?”

    秦冬陽爸媽在這幾句話里琢磨出點兒意思,總算當了一回明白長輩,“行!本來也不是啥能喝的人!年輕人是得知道保養,尤其是非艷,工作太忙了,身體重要!今兒都是自己家人,吃吃菜嘮嘮嗑挺好。”

    秦冬陽仍狐疑地打量肖非艷的肚子,肖非艷回手拍他一下,小聲地說,“有那么快?你哥要瘋你也跟著。”

    秦冬陽這才嘿嘿兩聲不再問了。

    秦大沛把腰帶盒子遞給他說,“我跟著挑的,你系上看看。”

    秦冬陽拿出腰帶,當著家人的面替掉舊的,覺得果然好看,卻之不恭受之有愧地說,“回頭野哥過生日什么的哥也告訴我一聲。”

    秦大沛隨手就把舊腰帶丟到垃圾桶里,嘴里淡淡地說,“跟哥哥們不用平來平往,不然年紀大的反而有壓力了!”

    “哎?”秦冬陽忙去撿,“還好好的,干嘛給我扔了?”

    “不有了嗎?”秦大沛又伸手奪,“小孩子家的這么愛留東西,斷舍離懂不懂?”

    “不是……”秦冬陽搶不過他,有點兒著急地道,“挺新的斷啥啊?這也是你給我買的……”

    他爸伸手拽過去了,“給我,我用。”

    哥倆這才不撕扯了。

    秦大沛伸手點點弟弟腦門,“除了媳婦,一切都是舊的不去新的不來,記住了。”

    “你是成功人士?”肖非艷立刻道,“那么多的箴言?吃飯得了。冬陽都是執業律師了用聽你的?哦,對了,那個家暴案怎么轉給你們了?”

    秦冬陽聽嫂子問起這事兒,不好明說林巍是要替她報仇,遮掩地道,“挺奇怪的。”

    兩人自然而然地嘮起了工作上的事情。

    秦大沛也似忘了之前的不愉快,認真地勸二叔二嬸吃菜。

    林巍回到毛坯房后又捋了一遍張言女兒從她父親那里打聽來的情況,因為不懂上市公司為了應付監管部門的要求在財報方面喜歡動什么手腳,跟瞿梁煲了老長一通電話粥,雖然仍只了解到些皮毛,也需時間消化,很是感慨地說,“都說隔行如隔山,廣義上講咱倆還是同行,一個校門走出來的,還是差到天上地下。”

    “那是你太精益求精,”瞿梁笑道,“規則也好規矩也罷,都和法條一樣,是死東西,怎么架得住利欲熏心的人千方百計運作?5200支股票,還有各路公募私募基金,上指十年三千點,前赴后繼的中小投資者滋補市場的真金白銀都被狐黃大仙們偷嘴吃了。良心企業長足發展創造出的凈值根本就不能成為一家企業在二級市場上靚麗表現的倚仗,滿坑滿谷都是障眼法的泡沫!管理層不想清理嗎?大耗子太多,個個狡猾,總藏著吹!依我說就別辯護了,刑罰根本不重!那些被人坑得跳樓的人跟誰喊冤?這要跟舊社會一樣可以賣兒鬻女不知道得有多少無辜孩子遭殃,他們有臉要權利呢?”

    林巍笑道,“這話法務可以牢騷,我們搞刑辯的要是當真了就成笑話!你煩我就直接講,可別這么長篇大論。”

    “太敏感啦!”瞿梁又道,“這不沒把你當外人嗎?活到咱這歲數,誰還能剩幾個可以肆無忌憚說點兒話的?”

    林巍聽他這么講,想起關心學長,“你和瞿棟……還行啊?”

    瞿梁略頓一下才答,“他的事情我不摻合,但也多少有點兒別扭,見得極少。”

    林巍聞言似勸解道,“時間長了就好了。這也沒啥法子,他是兒子你也是兒子,同一個養父不同的糾葛,你當哥的也不好太要求人。只要他不下狠手把老爺子弄死就別管了。”

    瞿梁苦笑,“殺人肯定不至于。但老爺子一輩子烈性,老了老了倒被自己養大的崽兒踹翻在地還踩一腳,自己也得把自己氣死。”

    林巍毫不同情地笑,“那也沒招兒,誰讓他老人家當年種惡果了?”

    瞿梁悠悠一嘆,“不說這個了。你這案子且拖著呢,后面還得過來,定準時間就告訴我,好好跟你吐吐苦水。電話嘮這個隔靴搔癢,難受得慌。”

    “我這手上還有別的案子,也不那么容易出去,”林巍則道,“后面遇到不明白的還得問你,才開頭呢!”

    “問!”瞿梁痛快,“我能了解就行。”

    “今天先這樣吧,”林巍又說,“聽都聽累了!也得佩服這些人啊!都半夜了,就不耽誤你闔家歡樂了啊,早點休息。”

    “你也早點兒休息!”瞿梁和他告別。

    掛了電話,林巍丟開電腦,躺在沙發上面伸了一個漫長的懶腰,自然而然地生出繁忙過后的虛無感來。

    這陣子秦冬陽日夜都在身邊,起到的精神撫慰作用倒比工作上的輔助更明顯些,這人不鬧也不挑刺,理他也行不理也行,總是安安靜靜陪在身邊,稍給關注就會報以重視,說話認真聽,逗他認真臊,挺解悶的。

    沒有了他這里立刻缺乏生氣,毛坯房徹底淪為裝人盒子,跟墓穴的唯一區別就是寬點兒大點兒。

    林巍癱在沙發上面,眼瞪天花胡思亂想:人總是個群居動物,短時間沒伴兒行,經年孤獨會不會瘋?過去那些寡婦鰥寡夫也得守著爹媽兒女過日子吧?只是沒有丈夫媳婦而已,不會是絕對的一個人。爹媽兒女……秦冬陽今晚不會回來了吧?一家人聚餐還挺鄭重其事,能鬧到這么晚……

    手機嗡地響了,摸過來一看,卻是師父向乾。

    “什么指示啊師父?”這時有個人來跟自己說話林巍就覺得高興。

    “知道你不會睡。”向乾先顯擺自己對徒弟的了解,“沒指示。你徐叔手續走完人出來了,明天要請咱們吃飯,擠點兒時間。”

    徐名達出來對于林巍來說已是既定事實,提不起來什么興致,可他是向乾一天到晚掛在嘴邊的徒弟,師父重視的人他就得給面子,當下便答應了,“行!我也沒忙那樣,叫就過去。”

    “沒忙那樣這么晚你還不睡覺呢?”向乾說他,“跟我個不上班的老頭子比?我下午睡了兩個小時,你比得起?身邊沒人了可以為所欲為了是吧?”

    林巍苦笑,“想讓我睡覺您打電話?”

    “我就試試!”向乾不講理道,“你想睡覺不靜音啊?行了別廢話,十一點多了趕緊睡覺!別說師父沒告訴你,爺們缺覺就痿!”

    攤上這種師父誰有辦法?

    林巍越發苦笑,聽著手機沒了聲音,仍舊躺在沙發上面不動,尋思起來折騰必然更沒睡意,干脆就迷糊這兒。

    過了半個小時左右,門鎖咔啦一響,有人躡手躡腳進來,林巍險些疑心來賊,睜眼一看竟是秦冬陽的身形,心里微微高興,卻只不動聲色地瞅。

    秦冬陽以為他睡著了,摸著黑暗湊跟前看,不想瞧見他睜著眼,嚇得腳踝一崴。

    林巍伸手把他拽住,“穩當點兒!”

    “沒睡著您不出聲?”秦冬陽嗔怪地道。

    他開了燈,先去拉上窗簾,又走回來詢問,“我帶宵夜了,吃點兒嗎?”

    林巍這才想起自己回來就研究老鼠倉案,忘了點外賣,翻身起來,“買什么了?”

    “煎明太魚!您愛吃嗎?”秦冬陽問。

    林巍搬過整理箱來,看著秦冬陽把吃的放在箱子蓋上,“沒回家?”

    “回了!”秦冬陽說,“又出來了。”

    林巍拆筷子道,“折騰什么?”

    秦冬陽不答這話,幫他打開餐盒。

    林巍眼尖,“新手表啊?”

    “嗯!”秦冬陽老實伸腕,“哥和嫂子送的。我上網查了,二十來萬,太奢侈了!剛才打車過來手都揣兜里頭,不敢往外亮。”

    “你哥的錢。”林巍覺得不至于的,“小飛燕兩年的工資也開不上二十萬。”

    “我哥的錢不就是嫂子的嗎?”秦冬陽說,“都得領情。”

    林巍又看看他,邊吃東西邊說,“有哥真好!”

    “野哥給我買了腰帶。”秦冬陽又露出來,“也兩千塊呢!真有壓力。”

    林巍覺得他挺好玩,“高興不吧?”

    “沒穿上你給我買的衣服,”秦冬陽實誠道,“遺憾。”

    林巍不由哼了一聲,“再能裝你也就是張大人皮兒!”

    秦冬陽心情好,高高興興看他吃東西。

    “來一口?”林巍問。

    “不了!”秦冬陽說,“晚上吃太多了。”

    林巍心情也好,“我說吃的了嗎?”

    秦冬陽一怔,隨后害臊地道,“您逗我!”

    “知道逗你還不好意思?”林巍又哼,“長大了嗎?”

    第89章  漸生溫情

    因為都沒喝酒,秦大沛自己載著媳婦回家。

    肖非艷上車就問,“這好日子怎么給你二叔臉色看呢?中華傳統美德丟腦后了?”

    “自己兄友弟恭就得了,非得拽著別人。”秦大沛很是不滿地說,“道德綁架,煩!”

    “兄友弟恭也是傳統美德,”肖非艷勸解地道,“你爸和二叔是親哥倆,相互惦記不正常嗎?”

    “那也得面對現實。”秦大沛仍不高興,“秦大伯半點兒都不冤枉,為了一己私利做了多少錯事?法律懲罰是現世報,就應該在里面好好改造,憑什么想生活優渥高獄友一等?我沒那個能力孝順。”

    “你保持你的立場他也可以保持他的,怎么說都是長輩么,何必認真?”肖非艷仍道,“陽奉陰違有時候就是情分。你看我,對爺爺再好也不聽他的,拉著我哭也沒有用。”

    秦大沛聽了這話舒坦多了,“我也是氣不過二叔總是直心眼,明知道我不愛探視不愛給錢,這么多年就不放棄改變我的念頭。秦大伯當年春風得意時其實不怎么瞧得起弟弟,好處沒沾著,凈跟著一塊兒倒霉了,在單位里因為啥不受待見自己不清楚么?還老惦記那個破哥!冬陽的傻勁兒就隨他了!”

    肖非艷樂,“你那總瞧不上弟弟的毛病也隨你爸,別說人家。人在江湖多數身不由己,咋就知道你爸沒有牽扯弟弟不是一種照顧呢?”

    秦大沛聞言一怔,隨即反駁,“他沒牽扯?我爺的家產積蓄都搭上了,最后還得靠小兒子養老送終。”

    肖非艷向車外看,不接他的話了。

    秦大沛自己咂摸咂摸,心里不太是味兒,又問媳婦,“我跟你說幫冬陽物色物色對象,放心上沒有?好姑娘喜歡上交國家,我倒有的是人脈,不了解透了不敢往冬陽身上尋思。他不小了,情場是個啥樣還沒見著。”

    “記著呢!”肖非艷說,“總得碰到合適的人!哎說冬陽我又想起來了,警告你啊,收好你那盼兒盼女的心,別不分場合的瞎嚷嚷!小叔子瞅我肚子,不要臉嗎?還學不會尊重女性你生什么孩子?”

    “盼兒盼女我就不尊重女性了?”秦大沛叫苦,“肖副檢你能別給人扣帽子嗎?孩子得在肚子里長不瞅那兒瞅哪兒啊?冬陽一個小孩兒,你還忌憚他呢?我告訴你肖非艷,咱倆再不抓緊,回頭小老弟都成家立業生了侄子侄女,老臉那才掛不住呢!”

    肖非艷哈哈笑了,“事業心不強這個你倒挺爭先的?”

    “這個不是正經事兒嗎?”秦大沛放軟身段,“你就好好配合,保證按咱說好的來,生完絕對不耽誤你工作!哎呀我要能生真不這么求你,可太難了!”

    洗漱過后,林巍和秦冬陽躺到床墊上面接了一個非常正規的吻,認真且長,直到秦冬陽喘不上氣,林巍才捏著他的脖子拽開人,有些戲謔地說,“像個吸血鬼呢?”

    “合作”至今,秦冬陽頭一次得到如此濃情蜜意的吻,心知這是真正的生日禮物,貪得不行,透了兩口氣后又往林巍面前湊。

    林巍不配合了,“得寸進尺。”

    “不進尺……”秦冬陽好聲商量,“林哥,我今天特別開心。”

    林巍在黑暗里垂眼看他。

    幾十秒后,秦冬陽受不住地閃開眼。

    他總習慣閃眼,從小時候到現在,改不了,林巍知道那是心虛和臊,若換一個不了解的,會以為是傲氣和不耐煩。

    都挺耐人尋味。

    秦冬陽的眼睛不算特別漂亮,這幾年有了成人樣子,五官逐漸變化,看起來比例協調非常舒服,小時候不行,缺乏眉眼優勢,很不起眼。

    林巍卻在這片夜色里面發現它們其實有股含怨帶愁的味兒,很動人心。

    什么都有分寸跟著,秦冬陽那一點點似有若無的幽凄若是誰都能夠看出,就似賣弄風情,那是男子大忌,會顯得妖里妖氣。

    但在沒別人的暗室之中只給情人發現,卻是一種驚喜。

    肩平頸韌胸腹流暢,肌肉雖不十分發達,到處都繃年輕力量,無可置疑的男性身體,家境正常的普通孩子,為何隱隱藏著憂郁?

    因為自己不愛他嗎?

    林巍忍不住要好奇,也忍不住得意。

    被人渴望總是值得驕傲的事,而發現渴望自己的人于平庸中蘊著不凡之處,更足自豪。

    秦冬陽的手指很討好地撫摸著林巍下頜,他不敢太過分,怕顯撩撥,安靜相擁夠幸福了,不暴戾的林巍體溫滾燙呼吸深沉,像是最可靠的伴侶。

    即使只是自我催眠也太值得眷戀。

    林巍似也醉在這刻纏綿里面,手臂一動,把秦冬陽的腦袋扣在自己胸前,而后勾下頭去好好吻他,這回卻不單要獎賞在過生日的人。

    子時已過,生日也已經過去了啊!

    兩個人的和諧一直延續到第二天,吃早餐時林巍賞賜地說,“一起走吧!”

    秦冬陽喜不自勝地捧著這份恩德,到了律所心還飄著。

    畢永吉頭天沒在律所,聽說林巍已經會見過了,趕緊來替親戚打聽情況,“有得打嗎?”

    “你坑人啊!”林巍正想找他算賬,“毒友,艾友,聚眾鬧事,致人死亡的手段極其惡劣,水多渾啊你往里面帶我?前面給的資料上面說清楚了嗎?一個所的你跟我玩偷梁換柱?真得上李律那兒告狀去!”

    畢永吉嘿嘿樂,睜眼說瞎話道,“看你想的?我也不知道太詳細啊!再說林律這么大個定海神針害怕什么渾水?一腳踩下去哪兒不清亮了?”

    “有那本事我還跑斷腿地干律師啊?”林巍一點兒不把吹捧當真,“直接位列仙班。”

    “別唧歪!”畢永吉跟他打了好幾年的交道,多少摸到這大律師些脈門,就又擺出殺熟模樣,“親戚這玩意兒還能挑嗎?我也是沒招兒。表舅都沒好多年了,家里一個閨女一個兒,表舅媽還指望小子給養老呢,這玩意兒偏不爭氣,啥事兒都干!那也得管不是?農村,沒了兒子就沒活頭了。再說他也生了孩子,這不是上有老下有小么!”

    “不好辦!”林巍認真地說,“受害人好好坐在小吃攤上喝酒,他們一行人故意過去尋仇,三十來歲了說他法盲到不知道聚眾鬧事是要受制裁的實在太難取信于人,況且事情一沾團伙就不好辦,哪有法不責眾的道理?等我好好琢磨琢磨再說吧,估計也就能在沒有致人死亡的主觀惡意和到底算不算主犯上做做文章,想能盡早出來掙錢養孩子有點兒難啊!告訴家里人使勁兒往后想吧,反正為了控制傳播,這人能享受到獨監,國家還給免費醫療,讓他媽媽好好保養,等著兒子出來給她送終!”

    畢永吉聞言只能笑了,“瞧你這口陰不陰陽不陽的厲害功夫,我表舅媽要是在這兒能讓你給說厥過去。就當積德行善多給上點兒心吧!你不知道那家窮的,就這點兒代理費還是老親少友給湊上的。”

    “禍精!”林巍聞言就罵,“家窮還敢吸毒?還有老婆給他生孩子呢?”

    “可別說了!”畢永吉更嘆,“我那兄弟媳婦更是個老實頭子,管不住男的在外面胡來,自己還在村上的小廠子里苦熬苦干,啥也不懂,活活地……讓爺們傳染上了艾滋,嘖……不知咋說才好!”

    林巍拳頭一磕桌面,“槍斃得了,省心。”

    “看你說的,”畢永吉又笑起來,“不是沒到槍斃的份兒么?能早些年還是幫他爭取早些年出來,家里苦熬也有一點兒盼頭。當看我面子吧!小時候回村過年,總跟在我屁股后面玩!”

    林巍沒再說話,瞥眼望見張依卓站在旁邊愣愣地聽二人交談,淡淡地問,“怎么了?吃驚?”

    張依卓咧嘴,“這是什么人啊?前兒咱們過去看他,瞅著還挺正常。”

    林巍一笑,“不知是從哪道來的,只進化出一身人皮。他家里的女人們攤上這貨都是前世不修!你的會見記錄整理得怎么樣了,拿給……拿給小秦看看。”

    張依卓趕緊就把昨天忙活出來的東西捧給秦冬陽。

    秦冬陽沒有擔過如此重任,多少有些拘謹。

    畢永吉不好說完自己的事就走,站在林巍的桌邊笑看秦冬陽說,“冬陽歷練得差不多了,還不跟李律談掛牌啊?”

    秦冬陽沒來得及反應,林巍已搖頭道,“他跟我來的,也得跟我走。”

    “啊?”倒是畢永吉又驚訝了,“你剩兩年約呢?冬陽還得給你當兩年助理?這不耽誤年輕人的財路?”

    林巍似被這話提醒到了,若有所思地說,“我想想后面分賬的事。”

    畢永吉聽了才說,“跟你分賬挺好。剛掛牌的律師都愁案源,即使上級律師有人情,施舍的也都是些難啃的活,腳還沒踢開呢一路石頭,肯定滿腦袋包。不如分賬,既能積累經驗又能掙得著錢,只剩耽誤個人名氣,也就兩年,冬陽別著急了,以后回朗乾所從頭往起積累吧!”

    秦冬陽根本就沒想過這些,聽見林巍和畢永吉正兒八經地講,愣了半天才想起看張依卓交給自己的東西,一時卻又看不進去。

    自己總說要走,其實并沒認真思考未來具體怎么發展,林巍也似從來都沒放在心上,理所當然地認為自己應該跟著他。

    還能“合作”一輩子嗎?

    第90章 患得患失

    林巍覺出秦冬陽有點兒魂不守舍又把原因想到隋萌身上,剛長出來的一點柔情就又死了。

    當天晚上倆人一起赴了徐名達的謝律師宴,在場合上都沒任何異常,出來之后林巍找病地說,“你和那個池躍挺親熱啊?”

    秦冬陽不知道他何出此言,“就聊聊天,我倆都是助理么!碰上了,不說話也不好。”

    “我在諾正所不跟任何同事處關系,將來回到朗乾也是一樣。”林巍冷哼,“用不著你幫我拉攏誰!”

    秦冬陽更加無奈,“啥就拉攏?我有那本事么?”

    “討好也沒必要!”林巍不由分說,“沈浩澄不至于與我為敵,就是為敵我也不用你來解決!”

    這簡直是暴君,非要定罪名了!

    秦冬陽不想和他討論有關沈浩澄的事情,閉上嘴不言語。

    “沒聽見?”林巍非得把他打倒。

    “真是隨便聊聊天啊!”秦冬陽只好垮下語氣,真要討好一般,“說說話都不行么?”

    林巍看清他的樣子認真開車不吭聲了。

    習慣性的自厭卻又升了起來。

    要不要這么難纏?

    非得令人無奈?

    生活是法庭嗎必須把人趕盡殺絕?

    秦冬陽總會厭倦的吧?

    好在他還年輕,還能抽身而退。

    而自己得準備好去面對充盈過的萎縮……

    媽的!

    秦冬陽眼見這人臉色越來越難看了,心里害怕,示弱地喚,“林哥?”

    林巍已經燒到八十度的心湖終于撤掉了些柴火,不奔沸騰去了。

    “嗯?”他很迅速地掃了秦冬陽一眼。

    “別生氣!”秦冬陽乖乖地道,“我以后少說。”

    這種委屈求全的語氣更令林巍覺得自己是個混蛋,剛剛壓下去的情緒重新翻騰起來,他想破口大罵,想要痛斥秦冬陽慫蛋,但又覺得非對一個高掛免戰牌的家伙持續輸出不啻以強凌弱,太沒意思。

    憋著憋著滿腔煩躁突然氣球到了極限般地炸了,沮喪而又泄氣地說,“秦冬陽你回家住去吧!”

    秦冬陽身體一震,聲音立刻抖了,“就因為這點兒小事兒?就因為我跟他聊天了?我認錯了林哥!”

    林巍很挫敗地聽著,很挫敗地想他沒有可能懂我,進而聯系起后來同沈浩澄吵架吵到不可調和的境地時自己也曾認過許多次錯,并沒能夠挽救什么。

    終究得分崩吧?

    兩情相悅會生嫌隙,恩愛夫妻也有離婚之日,自己跟秦冬陽到底是走不下去的,不如早斷干凈,平平靜靜地做同事……

    秦冬陽見他半天都沒開口,緊張得渾身都是雞皮疙瘩,不敢說又不敢不說地囁嚅著,“我保證長記性,以后肯定不多嘴多舌了!林哥別生氣,別攆我走!”

    “行了!”林巍忍無可忍地道。

    他放不過自己,也就放不過別人,這輩子都沒辦法好好地活。

    秦冬陽立刻閉緊了嘴,可他心里已經打定主意——就不下車。哪怕林巍把車開到他家樓下去也不下車。難道真能把他丟下去嗎?

    林巍還沒瘋到那種地步,他努力而又絕望地調節著情緒,不知不覺就開回了毛坯房樓下。

    再一個不知不覺二人就上了樓,房門咔嚓關上,林巍在那響動聲里回過了頭,看清秦冬陽眼里又緊張又欣慰的神色,非常譏嘲地笑了笑說,“我這里到底有什么好的?快成貧民窟了!”

    秦冬陽蹬掉腳上的鞋,膽怯卻又勇敢地走到他面前,仰視住人,“這兒有你啊!”

    林巍心里微動,隨即就把說完話立刻閃眼閃身想躲開的秦冬陽給拽住,“我就那么好?”

    秦冬陽覺得自己大概不能再被趕了,緊張感輕下去,笑容就浮上來,“嗯。”

    林巍抓他胳膊的手慢慢抬起,勾著秦冬陽的下巴稍抬了抬,很認真地看看,聲音又沉又磁,還帶著些很惡劣的蠱惑,“那你主動點兒!”

    秦冬陽的下巴被他放開,頭低下去,臉也紅了。

    林巍輕嗤了聲,“你總是這樣,事先猶猶豫豫,各種顧忌,真開始了也挺瘋的。”

    監視湯靜沒多少天,劉一桐和小高還沒抱怨枯燥難捱,常在峰卻有些挺不住勁兒了。

    他是真缺人用,王亞蘭的案子查著查著查偏了路,拐到林勇的舊案子上,老太太還尸骨未寒躺在冷凍柜里,蔣振沒有人影兒,他沒犯事,不能網上追逃系統協查,只能寄望通過大量的走訪調查工作發現端倪,可這“大量”二字寫著容易,化成現實能要人命。

    沒跟常在峰同居的時候林天野想到刑偵工作繁忙,但沒想到忙成這樣,每天看著心愛的人精疲力盡地拖腳回來心疼得要死,只好把手按摩功夫使得出神入化。

    次數多了常在峰也心疼他,躲閃地說,“你這雙手使用頻率過高,注意磨損。”

    “磨什么損?”林天野把他給逮回來,“我學這個就因為你,可算用得上了!”

    這話出口二人都是一頓。

    半晌兒,常在峰先在林天野力道正好的動作里面嘆了口氣,“我后悔啊!”

    “后悔什么?”林天野問。

    “后悔自己沒膽兒,野哥一不搭理我就退縮。就應該硬往上貼,貼死你,哪會瞎掉這么些年?” 常在峰惋惜地說。

    林天野悠悠地嘆,“可能命該如此。到現在我都沒想明白自己如此陽剛為啥總犯這種公桃花呢!甄星那時候就把我嚇夠嗆,不當哥們也就不當了吧,雖然遺憾,到底歲數小忘性大,沒太難受,你我真是傷筋動骨……但也走不出那步,一是親眼看見巍子他爸把巍子打得整個學期走路都不利索,知道這事兒太犯長輩忌諱,老林肯定不能那么對我,也舍不得讓他失望。二是你是該穿制服的人,才十七八就被野哥這個混子給帶壞了實在說不過去。早知道這活就能吃上口飯,還往死累,可能就不考慮那么多了。”

    “那你也后悔了?”常在峰問他。

    “后悔是后悔的。”林天野想了想后仍舊說道,“你都當中隊長了還得知道低調。野哥也不用你掙錢養家,更不需要從四下宣揚里尋找什么安全感,單身沒人干涉得著,咱倆消消停停地過,好也藏著點兒,萬一翻臉吵架什么的都也悄咪咪的,別鬧騰得誰都知道。總得有個報效國家的人,認真干工作,能進步進步能升職升職,讓我跟著自豪自豪。”

    常在峰笑著瞅他,“又不心疼我累了?”

    林天野手加點兒勁,“不是伺候你呢?”

    常在峰翻身而起,臉比鞋底都厚,“換種方法伺候。”

    林天野趕緊用腳蹬他,“快賴成狗了還想干壞事兒呢?”

    常在峰兜手抄住他的大腳丫子,往上抬了抬說,“野哥你那條龍紋得挺好的,性感。動的時候特別帶勁兒!”

    林天野知道他指什么,氣得笑罵,“你滾啊!我要知道跟你這樣說啥也不能紋。從來都是人背著龍,哪有被壓著的?瀆神!”

    可惜常中隊長是個徹頭徹尾的無神論者,根本就不在乎這些,仍舊不管不顧地禍害那龍一通。

    兩人忙出一身薄汗,靠在那張陪伴了林天野整個青春期的舊床上面歇氣兒,折騰夠了的常在峰又開始情意綿綿,“野哥你可太會辦事了!”

    林天野自然就聽歪了,又給他一腳,“再說廢料你去住沙發啊!”

    常在峰笑,“什么廢料?說正經的呢!鐲子拿回家去我媽都樂出眼淚來了,常在峰總算當了把好兒子。野哥,你這是不能往我身上戴東西,就武裝我媽啊?”

    “唉!”林天野倒嘆口氣,“我是心中有愧!人家培養出這么好的大兒子,跟了我,算是怎么回事?”

    常在峰眨巴著眼睛看他。

    林天野直覺不對,警惕地道,“怎么了?”

    “咱倆誰跟誰啊!”常在峰涎著臉說,“在下面的還有愧呢?”

    林天野伸腳就把人給踹到床下去了,耳中聽到這個嘴賤東西摔得哐當一聲又心疼了,嘴里惡狠狠地罵道,“沒良心的玩意兒,哥讓著你,嘚瑟上了!”

    常在峰狼狽不堪地爬起來,仍嘿嘿樂,“讓都讓了大方點兒嘛!野哥什么能耐我不知道?都睡一被窩了不行開個玩笑?哎喲我的腰啊!”

    林天野氣哼哼地拽過他的腰去,下力氣揉,嘴里仍說,“該!”

    常在峰笑嘻嘻地享受這份親昵,還不怕死,“野哥你說實話,是不是嫌我表現得不夠好所以惡意報復?”

    “還踹你啊!”林天野立起眼睛。

    這么一鬧,他心里那些考慮常在峰父母和同事們想法的念頭暫時收縮起來,揉人時候心猿意馬:這家伙有桿子好腰,人都那么累了發力還挺猛的。

    “野哥!”常在峰又說,“再悄咪咪咱倆也一塊兒去看看俊哥吧!我想讓他知道。”

    林天野聞言不由出了會兒神,而后點頭答應,“先看俊哥。然后我也想去見見富妮妮,咋也當過一家人,不知道那男的對他咋樣,我想給她充點兒錢。”

    常在峰立刻把腰拽回去了,“我要是不同意呢?”

    林天野沒有生氣,“我不是說想嗎?想看看她,想充點兒錢,你不同意我就不想了唄!老百姓害怕大刑警!”

    常在峰瞪他半天,末了泄氣地道,“就這一回,沒有下次!”

    第91章  意外領悟

    “床頭打架床尾和”,這話適用夫妻,夫夫也行。

    周五相安無事,林巍似把范晨案子忘了,也不怎么在意那個訴家暴的,多數精力仍舊放在老鼠倉上。

    案頭工作用得上手用不著嘴,辦公室里安靜一天,下班時候林巍才對張依卓道,“明天周末,好好休息!”

    張依卓則苦著臉,“我還愁論文呢,沒啥心情休息。”

    林巍聞言笑笑,“我們搞實戰的沒有太多教學心得,那也抽空幫你看看。”

    張依卓聽了立刻歡天喜地,樂滋滋地出門。

    成蔚在外等他,對著辦公室門努努嘴說,“你咋先走?林律秦律不下班啊?”

    “應該下吧?”張依卓說,“讓我下班了還磨蹭什么?走,不想吃油邊嗎?”

    “傻不傻啊?”成蔚腳步磨蹭,“急著打發走你,可能有秘密說。”

    “說唄!”張依卓不在乎道,“人倆都合作三年了,我個剛來的實習生啥都想插一腳?要說什么不正常啊?走走走,那家買賣好,去晚了沒位置。”

    成蔚被他拖著,眼睛仍在那扇辦公室門打轉。

    林巍沒說什么秘密,“今兒我得回家,回林北得家,你住哪里?”

    秦冬陽忘了這人定期回家的事,稍詫了下,“那我也回家吧!”

    林巍點頭,“行,省得自己住怕老柜子。”

    秦冬陽紅臉道,“最近不覺得了。您想讓我回去我就回去。”

    “回家吧!”林巍看似大方地說,“爹媽得想人了!回去好好陪陪,別往外跑。”

    “往哪兒跑啊!”秦冬陽隨口就說,“我這人特無趣,沒啥朋友。”

    說明能約會的更非一般關系。

    林巍已經往外走了幾步,聽到這句頓住了腳,非常嚴肅地說,“秦冬陽我好像沒有跟你正式講過,和沈浩澄分手之后我一直選擇自律,不是沒資本玩,也不是什么除卻巫山的絕情滅欲,而是荷爾蒙的通路挺長,需要足夠量的瓦斯才能點火,一般時候不好起興。和我在一起,太貪心不行,隨便也不行,任何游戲都有規則,吃著碗里的就不能看盆。我把話說清楚了嗎?”

    秦冬陽特別震驚。

    現實之中能與沈浩澄媲美的人實在不多,他從來都沒奢望揣過珍寶的林巍能太看重云壤之別的自己,可這話的味道太奇怪了,不由張口結舌地道,“您不相信我嗎?”

    林巍瞇眼瞧他幾秒,繼續似是而非,“單純提醒。有別的打算可以明說,林律支持,非要背地玩活就沒情分談了。至少身體,秦冬陽,至少身體,有我的同時絕對不可以有別人。”

    秦冬陽徹底說不出話,只傻站著。

    愛情大概是強求吧?可自己從小到大都在他的身邊,連份信任也沒賺到?

    林巍想給他些時間自己消化,先出去了,“不順路,打車吧!”

    秦冬陽站得兩腿發酸才醒悟到林巍真的走了,仍沒急著出門,坐回位置緩著,把剛才那番話反芻一遍,強行給自己洗腦說好歹這也是份在意,凡進攻方,占有欲都強,不用上綱上線。

    而后才又起身,離了律所回家。

    家卻空無一人,媽沒在爸沒在,灶上空空如也。

    秦冬陽告訴過父母不用想著自己,所以也不失望,自顧自地換衣服洗澡,然后又洗衣服,還不見人回來就躺到臥室床上看電腦。

    白天林巍跟他討論過涉經刑案的常用辯點,淺說了說可能用在張言案上的辯論思路,秦冬陽在這方面的經驗非常短缺,此刻沒事就拿出來復盤,同時仔細思考。

    二十一點左右他媽先哼著歌回來,進門看見兒子的鞋,立刻喲了一聲,“來稀客了?”

    秦冬陽也有些累了,出來說道,“您去哪兒了這么晚才回家?”

    她媽笑呵呵地回答,“我現在一沒讀書學生伺候二沒孫子要帶,輕手利腳地,正是好時光啊,不玩干什么?”

    “打麻將啊?”秦冬陽靠著門框看媽。

    他媽擺了擺手,“老坐著不健康!再說我常去的地方你爸現在也去,看他看夠夠了,趕緊轉戰,跟你徐姨他們一起跳舞來著!兒子你吃飯沒有呢?”

    “沒有。”秦冬陽已經餓了,老實地說。

    “哎呀?”他媽咋呼地道,“沒吃呢?你說你這孩子,回來不給媽打電話也不自己琢磨吃的?餓死了了該!這都幾點了?煮面條行嗎?”

    這陣面條吃得稍少,秦冬陽沒太抗拒,看著他媽忙活,“我爸咋還混到阿姨堆里玩了?”

    “哼!”他媽擰開煤氣,“那不得怪老爺們家都不知道保養,一個個的,才五十幾歲就都開始這病那病,今兒你住院明兒我吃藥的?你爸也沒幾個交往,男的湊不上局唄!除了上班沒事,不玩也沒意思,也就不挑叔叔還是阿姨的了!你可別小看娘子軍啊,腦子和手不比你爸更慢,我看他最近至少輸掉一件衣服錢了!”

    秦冬陽知道父母玩麻將的彩頭都非常小,他媽所說的一件衣服也就三四百塊,沒咋放在心上,只是笑笑。

    雞蛋醬炸好了,他媽又問,“后面能歇一陣子嗎?”

    秦冬陽鮮少說謊,因此有點兒不太自然,“不能。有個大案子,今年都不一定完事兒。”

    好在他媽心粗,認認真真地攪面條,“不是媽多財迷,你這么累,就是沒有經濟效益,也屈得慌。”

    秦冬陽想起林巍考慮“分賬”的話,安慰母親,“快改善了!”

    面條好不好吃落進肚子人也充實,當媽的人挺長時間沒能逮著兒子,貼著身地嘮叨,一下問他肖非艷是不是真懷孕了,一下又問他到底什么時候才能混著對象。

    秦冬陽都答不上,只能支支吾吾,幸虧隋萌來了電話,把他給解救了。

    “明天休息嗎?”隋萌問他。

    秦冬陽遲疑,“不好說,得看上級律師有沒有臨時吩咐。姐有事兒啊?”

    “我同學結婚,想帶你一起吃席呢!” 隋萌就說,“沒空就算了,要能有空你十點前給我打電話,裝姐一天對象。冬陽,咱多見見熱情擁抱生活的人,你遇到的,除了冷面法官就是苦臉的囚犯,時間長了誰的心情也好不了。”

    秦冬陽很領情地笑道,“對象還能裝呢?姐的觀點特有道理,只不過別人肯定理解不上去,見你吃席還有領一個人,不得覺得咱太摳么?我不是小孩兒了,沒法從容。”

    “所以得練!”隋萌笑呵呵地說道,“誰不需要捧人場呢?再說姐的禮金足夠咱倆上頂層餐廳消費三五回了,吃他頓席還得在意別人看法?冬陽你就是想得太多,所以才不快樂!跟姐學,該當真的當真該不管的不管……”

    秦冬陽突然受了什么點撥似的,剎那之間醍醐灌頂。

    頂樓餐廳,“裝姐一天對象”……“你在哪兒呢”,“我在你家樓下”……

    林巍哪是隨便去誰樓下的人?當日的短信和今天下午的提醒,難道是……

    “聽著沒啊!”隋萌說了半天察覺到秦冬陽走神了,警醒地問。

    “對不起姐!”秦冬陽知道隔著電話也瞞不住隋萌,非常認真地道歉,“我溜號了!”

    “冬陽,”隋萌關切道,“這幾天你也沒主動聯系我,過得怎么樣啊?工作壓力大嗎?跟他還平靜嗎?”

    “工作還好。”秦冬陽老老實實說,“他也還是老樣子,總是有點兒……不好相處,我也習慣了。姐,我就是還沒琢磨明白人跟人之間的感情,你說,占有欲算愛嗎?”

    隋萌沉吟一下才說,“應該算吧?人總不會在意不敢興趣的事物。可是怎么說呢?比如人愛錢財,貪婪至極,但他愛的是金錢本身嗎?大抵是金錢能夠換取到的物質和精神享受,吃飽喝足之后就是富足感和優越感。又比如愛小動物,不準出門不準亂跑,給吃給喝遮風擋雨,也不過是需要它的皮毛溫度討好邀寵,借以填補空虛撫慰寂寞。同樣的情感換算到人的身上就不能是好感情了,好的感情不僅僅是在意和寵,還得看得見你,明白和懂得,愿意成全。”

    秦冬陽靜靜聽著,在手機旁沉默良久,之后說道,“姐,我也沒懂他啊!我不明白他,也不會寵他,只有在意。原來我的感情也很不好。”

    隋萌嘆了口氣,“傻冬陽,姐在教你怎么鑒別他人所施,你卻立刻審視自己給出去的,這份優先還不是寵?至于懂得……姐是個紙上談兵照本宣科的學術黨,自己沒有任何切身體會,沒有實踐好的具體事例可供參考,更不了解你們之間的點點滴滴詳詳細細,只能告訴你定義好的東西,太具體的,還得靠你自己琢磨體會。”

    “那我,”秦冬陽一邊思索一邊又問,“可以利用這份占有欲嗎?”

    隋萌很鄭重地想想,“火的出現促進了人類文明建立,可這東西也是災禍,冬陽,你有信心掌握好分寸嗎?”

    秦冬陽不由畏懼起林巍的陰晴難測喜怒無常,立刻打退堂鼓,“我沒有,姐你知道我笨。”

    隋萌聞言又嘆口氣,“這么快就放棄了啊?冬陽,別的事情上你不是這么愛退縮的。嗯,感情的事如魚飲水,你自己定奪,姐也不能亂做主。”

    秦冬陽心道隋萌真挺了解自己,這一瞬間,他已決定不會利用任何發現去同林巍較量,只想先給出去百分百的誠意。

    第92章 尋路孤獸

    天已長了,下午六點左右還沒見黑。

    林宅靜悄悄的,像沒有人。

    林北得卻在家里。

    自從上次不歡而散,父子兩個沒碰過面,林政委的地位舉足輕重,年過花甲也有許多事情可忙,并不如何耽溺家庭。

    但他今天卻很耐心地等在客廳里面,仍舊很靈敏的耳朵聽見兒子的車駛進車庫,眉尾稍動了動。

    林巍進門看見父親也稍意外,兩秒之后方開口道,“真難得啊!”

    林北得回眸看看臥室的門。

    為了方便水雋影出入,夫妻二人住在樓下,樓上除了林巍房間基本都空置著。

    “有什么事?”林巍覺得父親有話要說。

    “你媽媽最近不太舒服。”臥室的門好好關著,林北得聲音不高地道。

    林巍眸光一閃,隨即就道,“那就去醫院啊?你們附屬醫院的醫療資源很不錯的,人頭又熟。需要我幫忙嗎?”

    “她也快六十了!” 林北得當然不需要兒子找關系為妻子看病,他要別的,“人生七十古來稀,養兒子到底干什么用?你還只是半個多月回來住一晚上就走,剩下啥都不管?”

    “我能做什么呢?”林巍仍問。

    “不該陪陪父母?”林北得看著他說。

    林巍竟忍不住笑了,“我的耳朵沒出啥毛病吧?陪陪父母?您需要還是我媽需要?能確定嗎?”

    林北得原本打算平心靜氣地和兒子談話,此刻卻又克制不住煩躁,“林巍,你都三十多了能不能有點兒好模樣啊?”

    林巍不想爭辯好模樣壞模樣的話,仍舊譏誚而又無情地道,“你們生了我,給了命也給了姓,還三餐有繼地養大了,該盡的義務我會盡,住院費和護理工人,我掏我請,絕對不會含糊。虛頭巴腦的東西就免了吧!雖說這肯定是林政委的一廂情愿,水女士根本不會提出類似要求,我還是想問您二位一句,責任義務這種事情不是相互的嗎?日漸衰老的父母需要照顧,幼小的孩童呢?林巍生下來就三十四歲?他沒懂事的時候你們想過該陪伴嗎?”

    林北得霍然起身,“你這是要跟我算賬嗎?父母不照顧你,你怎么長到這么大的?沒餓死呢?”

    林巍笑容稍現慘然,仍未爭辯,自顧自地說著要說的話,“還有我婆,她就不需陪伴?你們甚至都不理她,讓她孤零零地死去……”

    “夠了!”林北得大喝一聲。

    林巍停了口,但卻不看怒火勃發的父親,管自平復,半晌兒才又說道,“不管是真有病還是新的逼迫手段,我不妨跟您明說,林巍做不了能力之外的事,不要浪費精力。還有,您的不肖之子早就和沈浩澄分手了,林政委總不至于大費周章地難為一個不相干的人吧?我還愿意按您吩咐定期定時的回家就是承認自己還是林家子孫,要非驅逐出門盡可直言,犯不著耍腦筋!”

    林北得覺得自己的肺又要炸了,狠狠盯著兒子,努力尋找著既不聲振寰宇又能一舉擊潰對手的良策。

    親生骨肉也是敵人,這是宿命。

    林巍卻不耐煩等他,大步上樓,再沒出來。

    林北得只能頹然坐回沙發里去,獨自恨了半晌兒,狠狠一拍木制沙發的寬大扶手。

    家庭服務員何姨遠遠地觀察著情形,十幾分鐘之后,沒見林北得再有過激舉動,終于提醒地說,“可以吃晚飯了!”

    林北得很疲憊地點了點頭,起身走進臥室,看見妻子正在窗邊坐著,過去推她輪椅。

    “我都清凈慣了,”水雋影低聲說道,“并不需要陪伴,你別費心了!”

    林北得挫敗而又痛苦地看著妻子的發頂,曾經的青絲已見霜雪,染發劑也遮蓋不住,“你我都老了,還不跟他好好嘮一嘮嗎?讓他恨咱們一輩子嗎?”

    水雋影瞅一瞅他,語氣堅決地說,“恨比愁好,更比無力感好。”

    林北得長長喟嘆一聲,“可他都要成怪物了!”

    水雋影聞言若有所思,沒再說話。

    林巍回到父母這里總沒好睡。

    這棟房子多年不變,格局裝修還同幾十年前一樣,因為維護得勤,看著仍有檔次,并無破舊氣息,可是連片窗簾都是小時候 的款式,總令林巍有種踏進這門便即跌入舊夢之感,好似那個疼他的婆還在,不定什么時候就淺笑著端來素面。

    錯覺耗人心神,并非驚怕,而是期盼和絕望交織一處的酸楚不堪,不禁想,想就渾身都疼。

    世間再沒婆了!

    回眼現實,世間也在沒有從前的沈浩澄。

    只剩下個從過去走到現在,仍在原地打轉前進不了的自己,越活越空虛,越忙越貧窮。

    若是沒有工作這種事物存在,他大概已死掉了吧?

    幾乎搜羅齊了滬深兩市成立至今金融圈的所有觸刑案件,林巍悶下頭去狂看,力圖從中發現可學習處,如同藥農采藥一般目光如炬。

    從小到大他都依靠學習自救,因為婆曾抱著稚小的他,眼睛亮亮地說,“我們小巍將來肯定是個學問人吶!”

    “巍啊”,“小巍”,一生之中只有這個慈愛女人如此稱呼她的孫兒,怎么舍得讓她失望?

    除了剛上大學……

    對于高考志愿,林北得只給兒子三種選擇——軍校警校和醫學院。

    林巍其實想讀商業,并非貪財,他想自由自在。

    可是沒這選項,他就讀不成。

    屢嘗皮帶滋味兒的林巍深知只靠倔強根本無法如愿以償。

    他的左臀峰上有一塊疤,很深,觸感清晰,秦冬陽自然不敢打聽,沈浩澄卻是好奇過的,當時他回答說游泳時候燙著暖氣管了,那是謊言。事實是高二那年幾乎沒怎么見過面的姑姑林南予突然來了家里,因為不夠熟悉,林巍的招呼出口慢了,林北得就不顧遠道而來的妹妹錯愕生氣,一腳就將青春期的兒子踹到角落里頭,抽了皮帶開掄。

    正值熱天,穿的都少,林政委的皮帶鐵頭很大,一下破開褲子布料楔進林巍肉里,好了就落下疤。

    當時的林巍身形個子都長開了,已不能說全非父親對手,可他總歸不能動手相搏,而經歷過出柜之后那如刑訊般的一頓暴打之后,又固執地丟了婆的囑咐,不肯再跑。

    親爹,早晚跑不掉的。

    就看看你能不能把我打死!

    打死就干凈了。

    因為想起了不速之客的姑姑,林巍很艱難地推開了林北得為他準備好的三種安排,成功地找到了第四鐘選擇——學法。

    然而等他從抗爭取得進展后的欣喜里面回過味兒來發現法學是個純文科,從此與他喜歡的數理化徹底無緣了不說將來還要去跟各色人等打交道,一下就沉郁了。

    他不想死記硬背,更不想理睬任何人,掛科還是退學都無所謂,他不介意爛透。

    直到沈浩澄的出現。

    又到沈浩澄把他趕出兩個人共同建造起來的世界。

    林巍終于沒能長成良才良人,卻沒有誰膽敢小看。

    更沒有誰還能左右他。

    命運非要將他打碎重鑄,他都挺過來了,并沒粉身碎骨,照樣能占上等。

    什么都可以來打他,但他不可以被打倒。

    只要投進學習工作,日子總能過的。

    夜里十點,秦冬陽來了微信文字:“林律!”

    林巍晃晃僵硬脖子,以為這人有事,等了半天沒等著別的話,就不打算搭理。

    秦冬陽又發來兩個字:“林哥!”

    林巍嘖了一下,回語音問,“干什么?”

    秦冬陽的回答仍是文字,“想您!”

    林巍捏著手機,瞪那兩個字,仍舊沒有多余表情,眼神卻溫柔了。

    之前怎么想的都罷,有這年輕人來做伴,總是好的。

    他也回了文字,“無聊了吧?”

    “嗯,”秦冬陽打字飛快,“回家也沒意思。媽剛回來,爸還沒回。我在房間學東西了,學累了就想您!”

    林巍看得嘴里發膩,吧唧一下才又打字,“學什么了?”

    “您說的那些辯論思路,”秦冬陽答,“我得消化。”

    林巍淺淺一笑:“那都是些預設,定不準的。”

    “也得學啊!”秦冬陽說,“我是笨鳥。不過真的很乖,沒有亂走。”

    林巍捏著手機半天都沒回復。

    秦冬陽忍不住道,“晚安?”

    “為什么要乖?”林巍終于問了。

    “因為真的很喜歡林哥!”秦冬陽回答。

    林巍又捏著手機看,看了很漫長的時間,“為什么喜歡?”

    秦冬陽很認真地想了一會兒,而后鄭重地答,“因為您是林哥,又高大又厲害,又善良又本事。”

    林巍好像不認識那幾個形容詞,瞇眼瞅了半天,很自嘲地哂笑。

    高大是客觀事實,厲害就見仁見智,本事算厲害的近義詞,善良?

    林巍實在想不出來自己和這兩個漢字有何聯系。

    “理由不好。”他起了點兒玩興,“重新說,不許重復。”

    秦冬陽對著屏幕為難半天,覺得以自己的能力大概沒有辦法打動任何人,索性就說實的,“聰明,好看,一身傲骨!林哥,您是我的夢想,能湊近了就是最大幸福。我因為你才學的法,就想走到您的身邊。”

    林巍突然就把手機扣下。

    你是我的夢想,這話他曾一字不差地對沈浩澄說過,此刻再見如同譏諷。

    而,一身傲骨?

    畢業以來,為了靠自己闖出名堂,為了不受林北得和向乾的庇護,林巍早已不是求學時的林巍,他跟奸佞攬頸,更與厭惡摟腰,為了案子能贏無所不用其極,還哪他媽的有傲骨啊?

    搏到今天似乎一切都有,其實一無所有,憑什么能做人的夢想?

    實在太搞笑了!

    第93章  相伴于歲

    秦冬陽在家吃完他爸買的豆漿油條就出了門,一是惦記著洗毛坯房的床單被罩,二是父母各有各的周末生活,他不愿因為自己總不回家破壞他們的既定安排。

    林巍躺在臥室里面睡覺。

    秦冬陽看見又驚又喜,趕緊湊到床墊子前,“您怎么回來得這么早?”

    林巍困得聲音又磁又厚,伸手摸了秦冬陽脊背一把,“別吵!昨晚熬通宵了,讓我睡會兒。”

    秦冬陽聞言就把外衣剝去,貼著林巍躺下。

    “干嘛?”林巍迷迷糊糊地問。

    “我陪您睡。”秦冬陽低低地說。

    活動總歸會有聲音,好好的休息日不能破壞,索性就睡覺么!

    林巍朝內翻翻,給他讓點兒位置,隨即就睡沉了。

    秦冬陽貼著他的后背聞他的味道,覺得這刻幸福無比,悄悄地將兩個人的手機全都調了靜音。

    林巍一覺睡到午后,醒過來時看見秦冬陽躺在枕頭上面看他,納悶地道,“干躺著不難受嗎?”

    秦冬陽微笑,“我也睡了一覺,只是沒有您長。”

    林巍坐起了身,“我去洗澡,你琢磨點兒吃的。”

    秦冬陽趕緊點餐,然后趁著林巍洗澡的工夫把床單被罩都換下來。

    林巍出來看見,“洗得挺勤,樓下的洗衣店店主肯定能喜歡你。”

    “其實有個洗衣機就行……”秦冬陽話未說完音兒就沒了。

    林巍什么都沒有也過了好幾個月,如今不但裝了窗簾,還多了沙發和柜子,自己再說太多又要惹人生氣。

    “網上定一個吧!”林巍卻很反常,“明天就能送到。野子這房估計總得出租,我要搬走也不至于浪費。”

    “那再添個飯桌行嗎?”秦冬陽高興極了,“簡易的就行。”

    林巍撩他一眼,也同意了,“帶兩把凳子。”

    秦冬陽立刻點開軟件搜索,外賣來了也顧不上。

    “先吃!”林巍蹙眉,“不差這一會兒了。”

    秦冬陽生怕這人反悔,趕緊就把整理箱給擺好,然后情緒上佳地拍拍它說,“你快光榮下崗了!”

    “你家沒飯桌嗎?”林巍不懂他在高興什么,邊拆外賣包裝邊問。

    “可我得住在這兒啊!”秦冬陽想也不想地說,“家里的是家里的,這兒是我和您的。”

    林巍動作略慢,而后反提了速,啪地一聲拆開密封好的小咸菜盒,“都幾點了還吃粥啊?”

    “咱們是早飯吶!”秦冬陽說,“您才睡醒,腸胃還沒歇過勁兒呢!”

    林巍先叼一個花卷,“你也沒吃早飯?”

    “半根油條一杯豆漿,”秦冬陽道,“早就消化沒了。”

    他看看表,“嗯,現在吃早飯,夜里七八點鐘晚餐,十二點之前還可以加個夜宵,一頓不少。”

    “你多吃了一頓。”林巍淡哼,“好在還有家族性的精瘦基因。”

    秦冬陽好脾氣地樂。

    “晚上吃什么?”林巍本能性地嫌棄早餐寡淡,自然而然地開始期待下一頓了。

    “我們去樓頂餐廳啊?”秦冬陽試探地說,“卡里還有那么多錢呢!”

    林巍又看看他,剛想說話,手機閃爍起來。

    秦冬陽見狀連忙就道,“我給你調靜音了。”

    林巍瞥到常在峰三個字,伸手擋住秦冬陽,起身去陽臺接。

    “林律,”常在峰聲音興奮地說,“湯靜那邊有發現了!”

    林巍下意識地回頭去望秦冬陽,見人老老實實坐在原處,心里安定,“什么發現?”

    “劉一桐在她家小時工丟出來的生活垃圾里發現了一套女士內衣褲,品牌貨,價格不低,看著挺新,卻有不正常的毀損,推測是湯靜的。上面還殘留著些陳舊性的人類體液。”

    林巍心里亮了道縫兒,立刻就道,“湯靜獨居,這種私密衣物壞了也該現穿現丟,留有陳舊性的人類體液不太對勁。我建議你們送檢,同時聯系看守所的獄警,提取范晨的dna。”

    常在峰嘶了一聲,“有可能嗎?”

    林巍緩緩地說,“排除一下吧!”

    “行!”常在峰沒再遲疑,“咱們等著看結果吧!”

    “還有!”林巍又說,“暫時不能撤掉對湯靜的監視!”

    常在峰先說了“是”,立即就嘖一聲,“林律成我上級了啊?”

    林巍淡淡地笑,“沒那妄想,肯定能做朋友。”

    秦冬陽眼瞅著他心情很好地走回來,繼續喝那沒有喝完的粥,不可能會不問,“什么事兒啊?”

    “別管。”林巍只道,“我不劈腿。”

    秦冬陽被這句話懟得啞口無言,屋子不大陽臺不遠,可是林巍說話時候壓著嗓門,眼睛還瞄自己,沒法偷聽。

    越無法知道的事情越引好奇,人性如此,沒可奈何。

    可是林巍不滿足他,也是沒奈何的。

    秦冬陽在手機上選了一個多小時的洗衣機和飯桌,最后列出幾個備選方案來讓林巍定奪。

    林巍不知在忙什么,眼睛盯著筆記本電腦不轉,“你就買么!多少錢我轉你,這么啰嗦,選擇困難癥啊?”

    “我怕您不喜歡。”秦冬陽說。

    “沒事兒!” 林巍頭不抬眼不睜地說,“用久了都習慣了!”

    秦冬陽聽他這么說,只好玩了個占卜小游戲,然后選了天定的三號方案,心里落了踏實,回眼看看。

    林巍仍舊緊盯屏幕,不時敲擊幾下鍵盤。

    即使同居,秦冬陽也不敢隨便去瞄林巍的電腦屏幕,于是信步走進陽臺,站在林巍之前站過的地方朝外張望。

    林巍起了煙癮,也走出來,隨口問他,“看什么呢?”

    “對面那家陽臺上養了一堆綠植,北陽臺哪有咱們陽臺適合養花呢?要不……”秦冬陽回眼看向林巍,發現他的臉色驟然沉了,急忙剎車。

    “愛養花的林巍已經死了!”林巍冷冷地道,“什么東西在我這兒都活不好,別瞎折騰!”

    秦冬陽的心臟慢慢地疼起來,由一個點變成一條線,而后撲啦啦地波及整個胸腔。

    不是因為林巍訓斥自己,而是他清楚地記得沈浩澄買房子那年,林巍曾在秦大沛張羅的新居飯上熱情洋溢地說,“特意挑了個大陽臺,浩澄太剛正了,養花熏熏,看看能不能陶冶出點兒浪漫氣質!”

    沈浩澄當時皺著眉說,“我沒那根筋啊!弄回來誰伺候。”

    “我伺候!”林巍笑呵呵地說道,“肯定能伺候明白!”

    可他現在說什么東西在他身邊都活不好,那個熱熱烈烈的林哥呢?

    “晚上我要出門!”林巍又對秦冬陽說,“咱倆早點兒吃飯,六點就去吧!反正兩個花卷一碗稀粥也撐不了多久。”

    “您有事情可以不出去。”秦冬陽連忙說,“在家對付對付!”

    “我不對付!”林巍卻道,“況且你的話也有道理,十萬塊什么時候能吃完?不抓緊時間用萬一他們倒閉了太虧。我約了朋友晚上八點半見面,時間夠用。”

    秦冬陽聞言又看看表,赫然發現快五點了,不由呀了一聲,“時間太不禁過了!我也得洗個澡去!”

    林巍面無表情地看他跑進臥室,心想時間當然不禁過啊,轉眼自己就活成了無趣之人。

    他并沒約朋友,而是收到了關于甄陽的消息,準備再次創造“偶遇”。這件事情非但不能對秦冬陽明說,他還不想牽扯秦大沛,更不可能讓林天野知道,只能獨自行動。

    倒也無牽無掛。

    等秦冬陽整理好自己就該出門了。

    取車路上,兩個人又看見了那位帶小狗的老婦。

    天氣暖了,老婦人的服裝也變少了,仍舊不是尋常老人愛穿的衛衣或運動裝,而是一件很有職場氣息的小黑外套。布料輕薄,做工卻很考究,看起來很有質感。

    正裝總要犧牲一點兒舒適性的,但給人的感覺卻更有精氣神兒,一看就是好好在過余生的人。

    她牽著的那小狗兒后肢已萎縮了,根本不能奔跑,要靠老婦手里抓的助力設備輔助散步。

    秦冬陽忍不住問,“豆子怎么了?”

    老婦人笑了笑說,“太老了,牙口不好吃東西就不行,缺鈣嚴重,幾個月前沒跑好摔跤了,腰椎斷了!我沒照顧好它!”

    秦冬陽有些唏噓,看看那狗老得木然的臉,安慰地說,“是個意外,您別自責。”

    匆匆告別,林巍等那老婦聽不見時才道,“你勸不好她的愧疚!”

    秦冬陽沒想到他會在意自己跟老婦人的對話,納悶詢問,“因為她太愛狗了嗎?”

    林巍點了點頭,“愛是已經很努力了,仍舊會為疏忽和牽累自責不已,這個連佛都渡不了,何況勸解?”

    “佛?”竟討論到這個層面,秦冬陽十分意外。

    “都說佛渡有緣人,”林巍臉上又起了些嘲弄之色,“什么叫有緣人?無愛故無憂無愛故無怖,先得放下一切。可若一切都放下了,還用誰來渡嗎?由此可知信仰和夢想一樣,都是騙局。”

    秦冬陽突然心生恐懼,上次去頂層餐廳吃飯時的可怕經歷猛然翻上心頭,一下頓住了腳,“林律,咱們換個地方吧!”

    林巍似看清了他的內心,可惡而又漂亮地笑了,“膽小鬼,隨口聊幾句天。別害怕,今天不欺負你!”

    第94章  認真地愛

    乘坐電梯往頂層餐廳去的時候,秦冬陽鼓足勇氣對林巍說,“林律,我有一個姐姐在這棟大樓里開工作室。”

    林巍倏然望他,因為電梯里面還有別人,又很迅速地將訝異掩去,狀似隨意地道,“什么家的姐姐?”

    秦冬陽望著極速跳動的樓層數字,慢慢地說,“不是親屬,算校友吧!我讀大學的時候她是心理專業的研究生,去年修完了博士,追隨導師,留在家鄉開了咨詢室。”

    林巍眉毛輕動,贊嘆地道,“高知女性!”

    此后二人沒再說話,一路出了電梯進到雅間,點了一客雪花牛仔粒和香煎梅童魚之后才交流了一個眼神。

    “她叫隋萌,”秦冬陽又說下去,“性格開朗,沾點兒潑辣,大晚上的獨走夜路,遭遇流氓糾纏,我正巧路過,給沖開了,之后就成了朋友,一直這么多年。”

    林巍淺淺地哂,“戲劇來源于生活,誠不欺我。”

    “我對您和哥說過這事兒,” 秦冬陽道,“不過你們大概不記得了,當時沈律也在場,或者還有印象。”

    林巍不想糾結這個,“是份善緣,好好珍惜。”

    “隋萌姐真的很好,”秦冬陽看著他說,“又漂亮又能干,也很關心我。”

    林巍的左邊上瞼不易察覺地搐了搐。

    “我尊重她,敬仰她,羨慕她也喜歡她,”秦冬陽又說。

    林巍耷拉下眼,把位置擺得挺正的餐具朝自己面前拽了拽。

    “可是我們沒有男女之情。”秦冬陽不再賣關子,“隋萌姐還是單身,她沒同我講過對愛情的憧憬,但我覺得她的理想一定是個風趣幽默爽快能干的人,不是我這么沒用的小弟弟。”

    這種轉折既出意料,也在情理之中,林巍緩緩抬起眼睛,“你在誰的面前都自卑嗎?”

    “不是。”秦冬陽對他笑笑,“我在隋萌姐面前不自卑,她總說我是限量版的高定。但我知道她的看重出于友情,心里渴望的伴侶類型肯定不是我這種的,我也不會把她當成發展對象。”

    服務員進來送餐,林巍的情緒隨著外人介入迅速平靜,“那有一點兒可惜。”

    “不可惜。”秦冬陽望著服務員離開,繼續微笑,“人都需要朋友,也得追求愛情。林哥,咱們已經這么親密了,您能允許我說愛嗎?以前我只敢喜歡您,如今我們在一起了,真的愛您,咱們好好地在一起行么?”

    林巍深深瞅住秦冬陽的眼睛,表情之中沒有感動也沒有獲得之喜,只有冷靜,“再過些年你就知道,愛情這玩意只在沒得到或者剛得到的時候美好,久了便會銹跡斑斑,極難保養,犯不上下大力氣獲取。”

    “我下力氣!”秦冬陽飛快地說,“您當不當成愛情都行,只要別推開我。林哥,我站在邊上看了您十多年,等的念頭都不敢有,終于嘗到一點兒美好,真的害怕會像小時候的第一只冰淇淋,舍不得舍不得卻從蛋筒上面掉在地上。我悟不了佛理,也不想被度化,滿足這點兒執念就行。如果沈律不再回頭,在您碰到下個深愛之前,給我一段幸福好嗎?”

    林巍望住秦冬陽,很鮮見地短了片刻言辭。

    他說“終于嘗了一點兒美好”,美好了什么呢?

    如此開誠布公,言辭懇切到低三下四的程度,真值得嗎?

    林巍很自然地信了秦冬陽和隋萌之間的單純,這人不會總不說謊,但他時刻都在自己眼皮底下,若有別的打算,不會自尋死路地裝這個相。

    認識十多年了,秦冬陽就再笨些也會知道林哥絕不好惹,跟他動鬼心思定會雞飛蛋打。

    那么這一番話就是他已經意識到隋萌被發現了,在坦白,在討好,在說明,在索要。

    林巍竟覺應對不上。

    除了相信他能給什么呢?

    承諾?接納?

    可他根本不能做自己的主。

    “吃吧!”最后他只是說,“有機會把你這位異性密友介紹給我認識認識。”

    這個態度已比上次來時溫和多了,秦冬陽也不奢求太多,他把想表達的都表達了,且沒遭到呵斥打斷,就很滿足。

    雪花肉粒鮮嫩可口,魚也煎得適度,不焦不硬,酥脆彈舌,秦冬陽吃得開心,仍提要求,“得有主食才能吃飽。”

    林巍觸觸呼叫服務員的按鈕,添了一份海鮮炒飯和泰式濃湯,然后開玩笑道,“當中國人真好,可以雜七雜八地吃,誰都不能有意見。”

    秦冬陽很認真地剔出一根魚刺,很高興地沖他晃晃,然后沒啥心機地笑,“我只關心這頓得花多少。”

    林巍被他感染到了,也笑起來,“夠買你那小飯桌了!”

    “啥?”秦冬陽的魚刺啪地掉在桌上,頭身分離。

    “掙錢干嘛用的?”林巍拿塊紙巾抹走了去,“嫌貴你就好好吃吧!”

    大律師視血汗錢如糞土,加了一天班的常隊仍是勞動人民本色。

    今天還算早的,他到“小野”門口剛剛晚上八點,望見林天野在燈火通明的店里忙活,沒急著進,折身買了一些鴨貨和啤酒才又回來。

    顧小江在吧臺里面閑著,看不上常在峰的吃食也看不上他,眼見這人輕車熟路地鉆進沒有人的vip室,跟腳進去,沒啥好氣地說,“你把我師父的車侵占了?”

    常在峰不愛理他,“管得著嗎?”

    “沒見過這么臉皮厚的!”顧小江更生氣道,“開了車不算,還用我師父的油卡,真是搜刮成性!”

    “你師父有啥你都挺清楚啊?”常在峰稍微來了興致。

    “我住師父家呢!”顧小江橫橫地說,“他都沒車開了,還特意回去取油卡,我不知道?”

    “那你就不搜刮成性?”常在峰笑笑地說,“吃師父的住師父的,干點兒服務員的活,連學手藝帶開工資,惹事兒也靠師父出頭,有臉說我?”

    “他是我師父!”顧小江氣急敗壞。

    “他還是我……野哥呢!”常在峰臨時改了口,差點兒就沒說出“他還是我的人”來。

    不光對這嘴沒毛的小孩兒,常在峰其實想對所有認識的人說上一遍,可惜不能,實在憋得慌。

    顧小江跺腳就走,“救你一回,硬往上攀!”

    常在峰瞄著小孩兒出去,美不滋滋地想,“誰讓你師父樂意讓我攀呢?”

    林天野忙到九點多鐘才進屋來,見常在峰一邊喝啤酒一邊翻手機,先分了些鴨貨出去,回來才說,“你別總撩小江子!他沒上過多少學,想事情直,逗太皮了不好教。”

    “是他總針對我。”常在峰非要同個小孩兒一般見識,“一口一個他師父。”

    “啥你都爭。”林天野也開一罐啤酒,喝了口道,“要不別當警察了,也拜野哥為師?”

    常在峰拖著凳子往他跟前湊了一湊,“剪頭就算了,怕把你的家底兒都賠進去,別的我得拜你為師,好好教小弟啊!”

    林天野聽這中隊又沒正經,也不生氣,因為站著,就垂下眼,笑吟吟地看住湊過來的臉頰,“你挺虛心的啊?賠說賠的,和我家底兒有啥關系?”

    “我還進步快呢……”常在峰的撩騷大業還沒完成,顧小江又闖進來,“師父……”

    孩子再小也是走上社會的人,當然看出兩個人的樣子曖昧不堪,一腳頓住,先愣了愣,隨即愕然,“師父?”

    林天野迅速后撤了身,做回正經樣子,“怎么了?”

    常在峰則有一點兒顯擺地回過眼,看住不知如何是好的顧小江。

    “啊,”顧小江手足無措地說,“也沒啥事兒,就……問您在不在這吃宵夜……”

    “你自己吃。”林天野盡量穩住語氣,“月底師父給發補貼。”

    顧小江一言不發地關上門,小臉上面變幻莫測。

    “怎么辦啊?”常在峰幸災樂禍地說,“野哥露餡兒了啊?補貼能不能堵住你這徒弟的嘴?”

    林天野恨得伸手擰了他的上唇一把,“嘚瑟什么?你沒在這餡兒里頭嗎?”

    常在峰笑著抓他手腕,半真半假地說,“我不怕露!”

    “別胡說!”林天野用另外的手拍他腦袋,而后若有所思地說,“小江子不傻,不會瞎咧咧的!”

    常在峰毫不在意這個,“明天我能休息半天。周末你和俊哥活都忙吧?那也沒招兒。咱們見見就行。”

    林天野這才把見高家俊的事情當真,沉吟地道,“這二年我們碰得少,俊哥得挑我理。”

    “誰讓你不要我也不搭理老哥們呢?”常在峰似不同情。

    “那時候不敢往他的地盤去,店門對著校門,碰上你呢?”林天野嘆氣,“聯系少了就沒辦法自然,只能逐漸疏遠。”

    常在峰凝目看他一會兒,也嘆氣道,“始作俑者是我,心結也得我解。沒事兒,中間又沒什么誤會,嘮兩回就又親熱了。俊哥給我剪了這么多年頭發,最近突然不去,得奇怪呢!”

    林天野伸手捋捋他的腦袋,“看來還是俊哥剪得好,讓我鼓搗兩次,掉了不少英武之氣。”

    常在峰哈哈笑了,“野哥你能不能不逗?一個貼皮誰剪能有變化?以前咱倆隔著二八丈遠,距離產生美吧?”

    林天野聞言幽幽吐了口氣,“也可能是。你這小子如今褲頭都穿我的,還美個屁!”

    林天野一點兒都不上火,嘿嘿地道,“誰讓咱倆哪哪兒都差不多?”

    第95章  紅塵煙火

    林巍起早就出門了,按他自己的說法是去和一些可能用得上的人脈關系聯絡感情。

    秦冬陽心想頭天晚上已經聯絡到后半夜了,周日還要繼續,大律師這么多年的休息日都是如此過的?實在辛苦了些。

    當助理的不能替人沖鋒陷陣,那就保障后勤,他又吭哧吭哧地收拾根本沒什么好收拾的毛坯房。

    林天野對林巍挺用心的,房子雖然是毛坯房,防水防灰處理都挺細致,不知是林巍住進來之前弄的還是住進來之后弄的,總之就連天花板上都有光澤。

    屋里卻沒什么正經清潔用具,估計林巍是從來不擦地的,自己還能干干凈凈大概是有出淤泥而不然的厲害功夫。

    只用抹布實在太累,秦冬陽下樓去便利店里買了一個拖布桶回來,將整屋地面徹徹底底清潔了兩遍,送洗衣機的工人就給他打來了電話。

    電商之所以能蓬勃發展,首要原因就是足夠快捷。

    秦冬陽又按電梯又開門地把大電器迎接進來,毛坯房的水龍頭質量又不過關,不符合洗衣機的安裝要求,好在工人們還能替供配套服務,多收了點成本費后忙活了一個小時左右就把洗衣機給安裝好了。

    秦冬陽高高興興地洗了被單被罩,之后發現沒地方晾,又跑下樓買了一個室內晾衣架上來,之后點了午餐吃掉,送飯桌的又過來了。

    只是一張沒什么造型的硬塑飯桌,用料卻很結實,淺灰色的現代風格也搭毛坯房的調調,兩只椅子不大不小,不仔細瞅看不出來是便宜貨。

    秦冬陽欣賞什么明清家具一般欣賞了半天,心里沒來由地喜歡,為它又下了一趟樓,把便利店里最貴的煙灰缸和紙巾盒買了,正好看見一個擦玻璃的電話貼在告示牌上,毫不猶豫地打過去,不還價地請了兩名保潔人員。

    林巍傍晚回來時候看見房子窗明幾亮,整理箱和皮箱都規規矩矩地排在木柜子旁,地面光可鑒人,南面陽臺上平平整整地曬著被單,餐廳里的新桌子上擺著一盤又紅又大的櫻桃,臥室里床上用品鋪得利利索索,廚房里的礦泉水也碼得嚴絲合縫,不由微微一愣。

    秦冬陽坐在沙發里面看電腦呢,聽他進來扭頭笑道,“回來了?”

    林巍迅速瞄了一眼衛生間,看見了里面的洗衣機,沒頭沒腦地說,“這么快么?”

    “嗯!”秦冬陽站起身走過來,仍舊笑著,“網上有個段子,說是京東的速度就是怕人反悔退貨。我都用了,品牌東西挺有保障,好使。”

    屋子里彌漫著淡淡地洗衣液味,林巍在外面折騰了一整天,已疲憊了,情緒卻還不錯,“吃晚飯了嗎?”

    “等您呢!秦冬陽問他,“您吃過了?”

    林巍仰頭靠近沙發里去,緩緩抻了一下身體,刻意把肌肉里的酸意擠出去些,同時簡短地答,“沒呢!”

    秦冬陽看出他有點兒累,試探地道,“那就叫外賣吧!別出去了。”

    林巍閉了幾十秒的眼睛,突發奇想地道,“買兩盒方便面回來泡吧!再給這房子增加點兒煙火氣。”

    泡方便面怎么就增加了煙火氣呢?

    秦冬陽不懂,卻沒發問,先給他拿來一瓶礦泉水,擰了蓋子放在手邊,“我去買,您歇一會兒。”

    便利店里既有煮面鍋也有燒水壺,品質都還不錯,秦冬陽想也不想地一起買了,又拿了點兒咸菜火腿腸什么的和方便面一起提著。

    店主見他一天之內光顧了好幾趟,笑著寒暄,“剛搬過來?”

    秦冬陽似是而非地答,“才住。”

    他注意到店主家的窗前擺著一株喜陽光的米蘭,因為樓層太低光照不足的緣故養得不夠好,心里略動了動,暗想若是換到林律的陽臺上去必然長勢喜人,沒尋思完門外進來一個熟悉的人,是那走哪兒都抱狗的老婦。

    秦冬陽笑著打招呼說,“豆子又遛彎啊?”

    老婦笑道,“看看風景唄!”

    店主也跟她打招呼,“林書記來了?狗糧到了,您自己能提得動嗎?等會兒家里來人替我,幫您送到樓上去吧!”

    “別耽誤你!”“林書記”說,“我慢慢提,哪兒就拎不動了?”

    店主笑道,“不是還得抱豆子么?一只手太沉了。”

    秦冬陽聽說老婦人也姓林,更生了些好感,見那一袋狗糧也就十斤,就插嘴道,“我幫您提。”

    “不用不用。”老婦更加不好意思,“一共沒幾步路。你們年輕人都忙,我卻整天沒事兒,真提不動了就歇會兒么,也不著急,何必麻煩孩子們呢?”

    店主卻有一點兒借光意思,“沒幾步路就讓小帥哥幫您拎過去么!林書記一輩子都這樣,總不麻煩人。咱小區里住著多少軸承廠的老職工呢?碰著兒子孫子輩兒的您就使喚么!哪個小時候沒吃過林書記的糖?”

    老婦還想拒絕,秦冬陽已把狗糧提在手里,邊往外走邊問連忙跟上來的老婦人說,“我是外來的,這兒是軸承廠的職工樓嗎?”

    “你這孩子。”老婦笑了,無意識地顛顛懷里的老狗豆子,“軸承廠都黃多少年了?哪還來的職工樓啊?回遷了一部分舊公房是真的。另有發展的都換地方住了,老人兒比較多。”

    回遷房自然不在小區的黃金位置,秦冬陽按照老婦人的提示拎著狗糧往西北角的那棟樓房走,嘴里仍寒暄道,“您退休時還沒黃吧?我對軸承廠真沒啥大印象了。”

    “小廠子。”老婦人應道,“本來不起眼,你這歲數的自然沒印象。我退時還沒黃呢,已經看出日薄西山嘍!”

    “那您能當書記也挺厲害。”秦冬陽由衷地道,“跟著廠子一塊兒輝煌過的,不負青春。我爸也就比您年輕十來歲,一輩子都是普通職工。”

    老婦人淡淡地笑,“我是搞黨政的出身,談不上輝煌。論貢獻不一定比得上普通職工。”

    秦冬陽幾乎沒聽過誰說話還要“論貢獻”的,有點兒接不上茬兒,幸虧目的地很快到了。

    老婦人很熱情地往屋里讓他,“進來坐坐么?我家沒有別人,只有一個老太太和一個豆子。”

    秦冬陽連忙婉拒,“今天不了。林書記,不能隨便跟別人說家里只有您和豆子哈,得有點兒防備心。”

    老婦人不甚在意地笑,“這么大歲數了有啥值得別人惦記的呢?行我知道,真是謝謝你啊!”

    秦冬陽轉身下樓,匆匆趕回毛坯房。

    因為耽誤了一點兒時間,腳步邁得飛快,開門鎖時卻很小心。

    林巍果然躺在沙發里睡著了。

    秦冬陽輕手輕腳地放下手里東西,想找一點兒東西給他蓋上。

    天暖和了合衣躺在沙發上面也有感冒風險,人睡眠時體溫會下降,前面還有那么大一扇落地窗對這邊吹。

    可他才走兩步林巍就醒過來,睜眼睛道,“買回來了?”

    秦冬陽頗為懊惱地說,“我不動彈好了,讓您再睡一會兒。”

    林巍翻身坐起,晃動晃動腦袋,“沒到睡的時候,弄面吃吧!”

    秦冬陽聞言趕緊去洗鍋子,而后蹲在地上煮面,邊忙邊解釋說,“我碰上那養狗的大娘了,幫她送了趟東西。她也姓林,和您一家子。”

    林巍一向對無關緊要的事不感興趣,只瞅放在廚房地面上的小煮鍋,“偶爾吃一頓,這么麻煩干什么?”

    “反正也得燒水。”秦冬陽說,“煮煮勁道,不麻煩。我上大學時外地同學都偷著煮,隋萌姐也住校,沒少跟我這個走讀生顯擺她的生存能力。據說研究生宿舍小電器查得不嚴,大家都羨慕呢!”

    林巍聞言不由想起了自己讀大學時的情景。

    他們學校也查,幾個糙漢架不住宿管動不動就突擊,懶得斗智斗勇,干脆擠到胡宇驍的半地下室里煮。

    那兒干啥都隨便,但也心疼電費,大小伙子又都能吃,少了不夠分的,一鍋就煮好幾袋面,擠得面湯倒金貴了。

    秦大沛最可惡,總搶別人碗喝,胡宇驍和沈浩澄沒少用筷子敲他腦袋,林巍也曾把他按在驍哥的小塑料凳上狂揍。

    地下室里更沒有像樣的廚房,煮面鍋也擺在地上,秦大沛抱著腦袋胡亂掙扎,一腳就把煮面鍋踢翻了,結果就由單打獨斗變成了合伙暴擊。

    十幾年前的舊事,已像上輩子了。

    沒有飯碗,秦冬陽直接把煮好面的小鍋端到飯桌上,看看有些出神的林巍,“您先吃。”

    林巍迅速回到現實,看看那鍋火候正好的面,拉凳子說,“一起吃。啥都干了,我不嫌棄你。”

    秦冬陽自動忽略掉“啥都干了”的話,只聽見林巍不嫌棄他,很高興地坐在旁邊,動手把火腿腸拆開,一邊泡進方便面湯里一邊眼睛亮亮地看著林巍挑了口面禿嚕進嘴。

    林巍不經意地抬了抬頭,恰好對上秦冬陽的目光,又怔了怔。

    秦冬陽臉上掛著一層很甜的笑,“好吃嗎?”

    林巍沒笑,只點點頭,“好吃。”

    秦冬陽越發笑了,“就方便面,好吃什么呀?”說著他也湊到鍋前禿嚕一口,然后很驚訝地看向林巍,“奇怪了,真挺好吃,是我餓了嗎?”

    林巍終于淺淺地笑起來,“是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第96章 幼小被祭

    挺難得的一段相安無事。

    林巍天天忙著琢磨老鼠倉案的彎彎繞繞,投入大量精力拆解其中關竅,以期梳理出些思路見解,至少對上經偵方面的人和T市大所那些有經驗的同行時不受輕視。同時不太上心但挺游刃有余地處理著另外幾樁案子,晚上和秦冬陽回家之后總再出去,不知都干什么,情緒卻很平穩起來,言辭如刀咄咄逼人的時候少了,床上床下都沒過分難為“合作”伙伴。

    秦冬陽覺得這種日子挺好。

    隋萌的事說開之后,林巍不再狠盯他的行蹤,秦冬陽想父母了就趁林巍晚上不在跑回家去待上一陣,然后瞪眼說瞎話地告訴二老還得加班,再跑回毛坯房來陪林巍吃飯睡覺,撒謊撒得毫不猶豫,奔波奔得興致十足。

    林巍看出他這樣過一輩子也不會有意見,越發覺得此人太傻。

    分局那邊有了進展,湯靜內衣上的DNA檢測結果和范晨的活體取樣比對成功,事情符合林巍猜測,這個女人同囹圄中的問題少年不但認識,還發生過性關系。

    “已經請她回來問話了!”常在峰在電話里告訴林巍,“既是受害者父親的情婦,又和嫌犯的關系匪淺,我們不算無的放矢。”

    “玩點兒詢問技巧吧常隊!”林巍笑吟吟地囑咐,“這你太在行了。怎么瓦解一個壞蛋的抵抗,怎么突破說謊者的心理防線,律師永遠也比不上警察。”

    太過精明的人自然招惹提防,常在峰不接這種假恭維真叮嚀,親自領著劉一桐上陣對付湯靜。

    這天忙得太晚,去“小野”接人的時候已經夜里十一點了,顧小江黑著少年臉龐坐在吧臺里面,氣勢強硬得不像是個吃住徒弟,倒似窗上花盆被端走的大家長看見了小偷。

    常在峰挺奇怪的,“不是住你師父的房呢嗎?在這兒熬什么勁兒?”

    顧小江一點兒都不隱藏自己的陰陽怪氣,“你把師父拐走了,我自己還折騰個啥勁兒?去了也沒人給弄吃的。”

    “老大個人,等著誰伺候呢?”常在峰每天早上都能享用林天野的粥或牛奶,很是大言不慚,“不過留這兒看店也行,孤家寡人的小跑腿子,在哪兒不混一覺?”

    林天野不愛看他欺負自己徒弟,拽著人就往外面走,“咋這么晚?”

    “林巍說的那個案子,”常在峰其實挺累,出門后就正經,“有進展了。”

    “是那女的么?”林天野雖不跟著摻和,多少也知道些。

    “嗯!”常在峰伸手捏捏鼻梁,“有錢,沒廉恥心。還想跟我們打太極,問了一天帶半宿——就二十四小時的黃金時間,浪費良機再想細摳,程序上一堆麻煩。我們不容易啊!”

    林天野主動開車,“這是審出東西了?你還真是干這行的料子。”

    “沒有天縱奇才。”常在峰深深靠進副駕駛座,見到野哥就放賴了,腔調懶懶地說,“審問技巧沒啥神秘東西,就是耐心和觀察力。經驗之所以重要,不過是因為人性總差不多,干壞事的其實都很清楚那是壞事,恐懼害怕同時又心存僥幸,只要逮著一個線頭立刻稀里嘩啦。”

    “這女的到底怎么回事啊?”林天野好奇。

    “不自重。”常在峰閉上眼睛歇神,“放著富貴小姐不好好當,成天成宿地在聲色場所打轉轉,大半夜敢獨自回家,被沒錢吃飯四處動歪心思的范晨拖進地下停車場的黑旮旯里,搶了包又臨時起意,爽快了一把。這女士本來打算報警,又怕丟人,猶豫之下沒有行動。范晨更是奇葩,得了甜頭上了癮,之后還敢來找。癩蛤蟆吃天鵝肉的戲碼真實上演,吃不上喝不上的精神小伙在公主家連連得手,竟然對她產生了感情,聽她說起被人騙了感情,豪氣干云地幫忙報復。”

    “小女孩兒的爸爸騙了這女的感情?”林天野問。

    “都不是正常人,”常在峰冷哼了下,“這女的跟那姓周的家伙通奸通久了,又搭錢又搭身體,不忿人家有兒有女團圓和美,再者也想找事兒坑坑硬欺負自己的范晨,干脆就當上導演了。要不然那個只會橫的二百五哪來的反偵查能力?她自己說也沒想到小姑娘能被弄死,就是想把范晨送進去待著,留著當時的內衣褲也是一種反擊意識,再者也讓姓周的害怕害怕,別以為能白糾纏自己。嗨,那當爸的還以為踩住了登天梯呢,沒想想這樣的女人怎么會甘心被誰拴住?她能跟個有婦之夫不清不楚,還有什么放不開的?”

    林天野聽得皺了半天眉頭,“可憐小姑娘了。這女的夠得上教唆慫恿同謀犯罪了吧?”

    常在峰的神色更沉下去,“她要夠得上,那個范晨可能真的不用償命,失手致死就成立了!”

    林天野認真看看他的表情,“法律上的事情你和巍子才懂,我這種二混子不好發表意見,咋合規矩就咋來吧!這女的背后算計人家孩子,當爹的也心存惡意,配合情婦虐待女兒,都該接受懲罰。不能為了弄死范晨便宜他們,否則也不算是伸冤。”

    常在峰半天都沒吭聲,等到車到老樓下面才嘆氣道,“當警察的時間越長對正義這個詞的認識越模糊了。人間難有快意恩仇啊!”

    林天野默默下車。

    恩仇,正義,沾上這種詞匯的邊兒就有痛苦跟著,總算真相還能浮出水面,沒像林勇的死因一樣被長久地掩蓋。

    秦冬陽聽說范晨案竟然查出這么不能置信的變化,當場發呆。

    林巍輕描淡寫地道,“所以說還沒走到法院的案子都不用著急,山路十八彎啊!”

    “這也太……”秦冬陽甚至找不到合適形容詞了,憋好半天才道,“太齷齪了!”

    “不奇怪!”林巍仍淡淡然,“人么,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要是飛禽走獸干的倒可以震駭震駭。”

    秦冬陽消化了很久才又挫敗地說,“范晨真不用判死刑了?這種道德感極低的危險分子,再有機會流入社會還是危害。”

    “我們負責維護他的權益,”林巍正色,語氣遠比上一次討論范晨的刑期問題時柔和了,不夠熟悉的人聽著仍很嚴厲,“怎么判決交給法院。即使他真的有機會走出監獄,能把一個窮兇極惡的罪犯改造成什么樣也不是律師需要考慮的問題。首先正視自己的職業角色,再者社會上永遠有各種各樣的危險分子,遵紀守法的善良公民需要通過提高保護意識來防患于未然,而不是期待執法機關直接槍斃所有可能傷害他人的嫌疑犯。范晨確實沒有人性,可是失手致死就是不該直接判處死刑,這個法條合理與否需要通過大量相關案件在具體法律工作中的實踐去論證,而不是你我兩個律師擅自違背法律規定,利用犯罪嫌疑人的愚蠢無知誘導法院做出不正確的懲戒。還是那句話,罰當其罪,找出現有證據和客觀事實之間的差距是公權力部門一視同仁地對每個人負責任的具體表現,作為律師應該雙手贊同熱情擁抱!”

    秦冬陽的言辭能力遠遜于他,只能默然。

    張依卓則一聽林巍說長篇大論就緊張,當時噤若寒蟬,等到帶教律師不在跟前立刻就對秦冬陽說,“越在林律身邊待得時間長越害怕他啊!”

    秦冬陽嘆口氣道,“他沒說錯。我上學的時候老師就曾講過法律工作者評定善惡不能依靠樸素情感。比如一個整天打算燒大廈或者往公共水源里投毒的人肯定不是良善之輩,可他想了一輩子卻沒有做,或者做了并沒完全成功,老百姓可以痛恨不齒,法律工作者卻不能把他一棍子打死,不能因為擔心他后面還會變本加厲直接處以極刑。這是非常痛苦卻必須擁有的職業素質。”

    “類似話題我們老師也講過的,”張依卓說,“可這范晨已經導致了嚴重后果,芯芯沒命了!”

    “主觀故意和主觀不故意的區別如果被忽視,”秦冬陽咬著牙說,“能為芯芯報仇,卻會傷害到許多其它性質的命案嫌疑人的生命權,這是維護法條嚴謹性的代價。”

    張依卓聽了也嘆口氣,“所以刑辯律師總被老百姓罵為虎作倀,這就不是個只講良知的活啊!單個案件和律法大局,個人情感和職業操守,總沖突啊!”

    秦冬陽仍舊想著監控視頻里那個小小身形,心情低落,沒再說話。

    張依卓卻比他調整得快,“我可不敢妄想給林律當助理了,真接不住他的脾氣!”

    “他也沒過分啊!”秦冬陽反而奇怪,“態度不好了嗎?”

    張依卓吐吐舌頭,“可能我比較玻璃心吧!遇到這么難受的事您心里不舒服人之常情啊?上級律師私下安慰安慰有利于職場和睦吧?林律也太公事公辦!秦哥您習慣了這么嚴肅的氣氛么?他對以前的助理都這樣啊?”

    秦冬陽沒有計較實習生的直爽,反而有點兒糊涂——以前的助理?真沒想過這個問題。

    作者有話說:

    可憐的孩子。

    第97章  甄家父子

    五十八歲的甄天水第二次坐進了濱江分局的詢問室,看似無奈實則囂張地道,“警察同志肯定有權利要求我們配合工作,只是這么一而再地浪費時間,影響不影響老百姓的正常生活倒沒關系,你們的時間和精力都寶貴啊!”

    常在峰面無表情地看著這個渾身上下都體現著生活優渥的“老百姓”,早對任何狡猾表現產生了習得性免疫的情緒沒大波動,只淡然道,“職責所在,沒有辦法,感謝您的理解。”

    甄天水打量一下詢問二室,發現布置擺設都和上次待的詢問一室沒大區別,嘆口氣道,“非得配合夠時間么?”

    常在峰不搭這茬,只把桌上復印出的老照片們往他面前推推,“您上次說不清楚林勇為什么要拍攝您的生活細節,可是他的拍攝極有規律,基本覆蓋到了每個月,缺失的幾張時間段很特殊,根據我們的調查,您的長子甄陽就是在這個時間段內給林勇的賬戶上轉了錢,這點怎么解釋?”

    “嗐!”甄天水早有準備,情真意切地喟嘆,“這還把孩子牽扯進來了。老林家的小子跟甄星是同學,兩家大人彼此之間有個面么,林勇找過我幾次,說他廠子經營不善,缺錢周轉。我其實也不情愿幫忙,掙工資的還管人家當老板的?后來實在架不住他磨,就跟甄陽說了。孩子經營的是私營企業,能闊綽點兒,這不是好心辦壞事嗎?”

    “這么說來還是江湖救急出手相助?”常在峰不把這人的厚顏無恥當回事,繼續問道,“那也太大方了,講借不講還的?兩筆二十萬,”他的眼神幽冷,“當時您家娶個媳婦花多少錢?”

    “怎么不用還呢?”甄天水飛快地說,“怪我們父子都沒文化沒腦子,斗不過他們買賣人么,光顧著感情了,也沒有個正經借條,后來要多少回也沒要回來。現在想想,他拍那么多的照片就是為了敲詐我家,后面根本不想還錢,所以就接著拍!認識這種家伙也真倒霉。”

    曾被林勇善待過的常在峰聽不下去,陰沉下臉,“我猜甄廠長已經和甄陽商量好了說辭,等下他到局里也會這樣解釋。您倒開明,九幾年的老鋼廠還井然有序,您就敢跟幾名不同身份的女性發展不正當關系,這些照片里的主角張張都挺意氣風發。”

    甄天水稍稍一噎,馬上又避重就輕,“年輕時候不懂事,見笑見笑。我聽人說常隊也是鋼廠子弟,給點兒面子,打人別打臉哈!我確實是有點兒作風問題,這幾年都改了,再說也沒犯重婚罪,一把歲數了別總揪著丟人事兒說。”

    常在峰盯住甄天水那雙老謀深算的三角眼,聲音仍舊又平又冷,“我對臉不臉和改不改的興趣不大,不過甄廠長得相信刑警隊的偵查能力,鋼廠子弟不都是你職權下的工人,我為人民服務,只受國法約束。”

    甄天水的反應仍特別快,“汗顏汗顏!常隊千萬別叫什么廠長,二線了二線。”

    “別汗顏了!”常在峰再次指指桌面上的照片,“甄廠長確實年紀大了,想問題不夠全面。這些照片中先后出現過四位女性,除了一名紅顏薄命罹患癌癥去世,還有三位健健康康地活著,她們都比您要年輕不少,沒資本享受退休生活也沒精力跟警方周旋,您覺得我們能不能從她們口中挖掘出什么不可告人的隱秘呢?”

    甄天水的臉上緩緩現出一絲裂痕。

    “還有,”常在峰拈起一張照片很悠閑地把玩,“被鏡頭留住形象的司機,您當年的跟班和一些社會上的交往……照片真是好東西啊!好像有一位老領導都去海島頤享天年了,也得找回來配合咱們工作,還真令人感慨!”

    甄天水臉色陡變,之前那些偽裝登時不見了,“常在峰,你詐我?”

    常在峰仍舊心平氣和地道,“那又怎么樣呢?有本事您就做碉堡啊?太小瞧人了吧甄廠長?把我當傻子耍?還是把甄陽請這屋來,讓您二位當著我們的面演一出父子情啊?”

    甄天水的臉色陰晴不定地變幻了半天,終于放棄什么地說,“這事兒和甄陽甄星都沒關系,單純是林勇敲詐我。他以為我手里管著一個廠子,能有錢,其實我就是外面光,兜里沒啥,所以才讓甄陽給他,就這么點兒事兒。”

    老東西還在負隅頑抗,常在峰暗自咬牙,“他為什么敲詐你?”

    “因為甄星跟他兒子關系好,所以看出我們家經濟條件不錯。”甄天水說,“我確實是貪污了,沒他想得那么肥。”

    “所以你就殺了他?”常在峰沒有斥責他的污蔑,只逼問道。

    “沒有。”甄天水立刻否認,“我沒殺他。這種愛勒索人的家伙,不定得罪多少人呢,誰知道惹毛什么厲害角色了?”

    常在峰面色沉冷地指指詢問室的監控鏡頭,“就憑你剛才承認了貪污的那句話,咱們就不受二十四小時的限制了,有功夫聊!”

    甄天水眼里露出些許崩潰,歪過臉看看常在峰,突然不說話了。

    林天野接到常在峰說得通宵審訊不回來了的電話嘆了口氣,答應他不回老房子住,晚上和顧小江同進同出,然后由vip室走進美發工作室外廳,腳沒站穩外面進來一個男人。

    顧小江先打招呼,“先生新客?洗還是剪?”

    那人卻喊了聲,“野子!”

    林天野定睛看看,瞧清來人竟是甄星,面色稍凝,驚訝而又戒備地道,“怎么是你?”

    甄星左右掃了兩眼,“嘮幾句。”

    外廳還有不少客人,林天野有些沉吟。

    顧小江瞧出不太對勁,從吧臺里走出來,“師父?”

    甄星看出林天野的防范,拍拍布料挺薄的衣服褲子,表示自己沒帶任何武器,不具有威脅性,同時有些難受地說,“咱倆是哥們啊野子!”

    林天野被“哥們”二字刺了一下,也下意識地瞅瞅左右,而后就朝vip室擺了下頭,“來吧!”

    甄星進屋之后四下看看,淺笑著說,“你這幾年混得真挺不錯。”

    林天野沒有跟他敘別情的意思,開門見山地道,“咱倆就是初中同學,鬧掰了之后你沒少污蔑我,早不是哥們了!有啥話就直說吧!”

    甄星聞言立刻看看靠門口站著的顧小江。

    林天野見狀告訴徒弟,“你先忙去!”

    顧小江不太情愿地回吧臺了,眼睛仍瞟這邊。

    甄星卻顧不上太多,跟前沒人立刻就說,“野子,我當年對你是真心的。那時候確實小,但是感情純。后來咱倆掰了,我也是心里放不下才做了點兒糊涂事……”

    “行了!”林天野忍不住皺眉,“陳年爛賬!你來說這個的?”

    “我爸沒害你爸!”甄星更加急切地說,“咱們有誤會說咱們的,扯上人命案我家就完了。野子我求求你,放兄弟一把!”

    林天野見他急吼吼地,腳下略退一步,“談不上誤會,到底咋回事交給警察……”

    “我知道你和那個常在峰好,”甄星又跟上一步,打斷他說,“幫忙求求情吧!別盯著我爸和我哥了!”

    林天野覺得他有點兒瘋,搖頭否認,“沒有的事……”

    “我都看見了!”甄星突然拔高聲線,氣急敗壞地樣子像個抓住媳婦勾搭人的丈夫,“你們倆同進同出的,住一塊兒!他還開你的車!”

    林天野瞪眼看他,幾秒之后反應過來,“在我車邊打轉的那個人是你啊甄星?你跟蹤我?”

    “我他媽的從來就沒放下過你!”甄星嘶吼著道,突然又把求情的事拋腦后了,“那個警察有什么好的?啊?他就是想占你的便宜!

    林天野轉身就往外走,不打算跟這個精神病再交流了。

    甄星猛然撲了上來,伸臂扼住林天野的脖子。

    晚飯時候林巍已經把范晨的事情徹底忘了,閑心大盛地指著特意點的海雜魚說,“咱倆比賽,看誰吃出來的完整骨架多。”

    秦冬陽見他心情挺好,突然就問,“林律您之前的助理姓什么來著?”

    林巍愣了一愣,而后明顯想了想后才說,“姓楊啊!怎么了?”

    “您都忘了!”秦冬陽道,“他也跟了您好幾年,連名字都忘了!”

    “不是忘,”林巍情緒平淡,“是沒特意想著。總把不相干的人放在心上干什么?”

    秦冬陽低頭吃魚,沒再說話。

    林巍明白了些,冷冷地道,“別挑刺啊!他是跟我一塊工作了好幾年,不是跟了我好幾年。”

    秦冬陽又難受又想笑,忍不住說,“一塊工作了好幾年還是不相干的人么?”

    “在一起工作時相干。”林巍看著他的眼睛,“不合作了就沒關系。”

    秦冬陽害怕“合作”二字,又閃開眼,不說話。

    “少想點兒這個那個的,”林巍又震懾又說明,“你和他不一樣。沒上床,換去別的地方工作了也是秦大沛的弟弟,哥們家的小孩兒,沒法不相干。”

    秦冬陽怕惹毛他,趕緊好聲好氣地嗯了一聲,心里卻仍暗想:到底是借了哥的光,單憑自己,沒可能得林律青眼,更不要想混進他家。

    第98章  各有各愛

    林巍如今也吃示弱,沒再不管不顧地窮追猛打,他發現秦冬陽的頭發有一點長,轉移話題地說,“吃完飯帶你去野子那兒弄弄腦袋。”

    秦冬陽抬眼看他,“今晚沒事了么?”

    “事兒沒個完。”林巍笑容淺得需要認真體會才能感覺得出,“分點兒時間給你。”

    秦冬陽立刻高興起來,“應該怎么表達我的心情啊林哥?”

    “別表達了!”林巍夾了條魚給他,“就算是分紅吧!”

    這個錙銖必較的人,張嘴利益閉嘴報酬,現在連分紅都說出來,真把秦冬陽當合伙人看。

    年輕助理卻顧不上計較——什么形式的陪伴還不是陪伴呢?

    吃完飯后驅車開到“小野”,甫一進門,兩個人就聽見嘩啦一聲巨響,緊接著,vip室對準吧臺那面隔斷玻璃整個碎裂,好多鉆石般的顆粒甚至迸到外廳里來。

    林巍眼見顧小江嗖地一聲竄進vip室,連忙把身旁的秦冬陽向后扯扯,邊說“站這兒別動”邊往里沖。

    林天野好端端地站在VIP室,一臉陰沉地揉了揉手。

    林巍快速掃他兩眼,見沒受傷,目光自然而然地轉向被顧小江從地上揪起來的家伙,瞳孔瞬即放大了些,“甄星?”

    甄星剛把林天野的脖子勒住就被一個背摔掄了起來,整個人在空中劃了一圈兒,先刮掉了棚燈后砸碎了玻璃,然后重重地拍在地面上,此刻只有哼唧的份兒。

    顧小江仍要揍他,“還想欺負我師父啊?”

    林天野示意顧小江停手,對林巍說,“報警吧巍子,這家伙上門行兇,我這兒也有監控。”  事關林勇命案,林巍沒報轄區派出所,直接給常在峰打了電話。

    甄星已從被摔暈的狀態恢復過來,人被手腳麻利的顧小江綁住了,狂燥成了籠子里的瘋狗,一下扯著脖子嘶吼“林天野你無情無義,”一下又大聲喊,“林勇就是看上了我家的錢,他死了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

    林天野根本不搭理他,陪著笑臉給幾位受了驚的顧客致歉,看清沒人受傷之后每人送了一張二百塊錢的美發儲值卡,迅速把店清了。

    秦冬陽幫他出去立好停業牌,回來仍不放心地問,“野哥你真沒事兒啊?”

    林天野拍他肩膀一下,“真沒事。”

    甄星見林天野沒有來管自己的意思,又扯著勁兒吼,“你還真要把我送局子里去啊野子?”

    “別叫那么親熱!”林巍一直默不作聲地坐在他的跟前看著,防備他掙脫束縛,這時才開口道,“你都打上門來了還講什么情分?”

    甄星馬上橫他一眼,“哪兒都有你的事。”

    林巍點了點頭,神情挺頑劣的,“就是這么巧啊!”

    “是巧嗎?”甄星的神情突然變得惡狠狠地,“這么多年你都貼在野子身邊晃悠,陰魂不散的,想干嘛啊?”

    這人真的不太正常,話說得好像自己還同林天野關系匪淺似的,真不知道哪里來的底氣。

    林巍饒有興致地看著他,沒急應對。

    “我跟他好你也跟他好,還他媽的高調出柜,家里厲害學習又好多顯擺啊?我肯定是搶不過你。”甄星陰陰地說,“那怎么還讓常在峰截胡了?”

    林巍忍俊不禁地看他,然后又回頭看看林天野,“這家伙原來就這樣嗎?腦子不好使啊?”

    林天野頗為無奈,苦笑了下。

    “別以為只有自己最聰明!”甄星竟然鄙視地說,“林巍,你處心積慮地往我大哥身邊湊,以為別人沒發現嗎?誰不知道你是律師,還是林天野的鐵子啊?早早就防范了,真是白費力氣。”

    林巍瞬間就不笑了,“防范什么?”

    甄星意識到自己說溜了嘴,馬上就用色厲內荏掩蓋內心的慌張,“防范你們合伙害我家!林天野,我爸哪兒得罪你爸了?為啥非得盯住他不放?非得把他弄臭弄垮才行?”

    林天野仍不理他,只道,“巍子你……”話剛出口常在峰就沖進來,旋風似地刮到林天野的身邊,拽住他的胳膊就左摸右看,同時疊聲地問,“傷著哪兒沒?傷沒傷著?”

    秦冬陽本來站在林天野的身旁,也正在看林巍,突然就被沖進來的大塊頭擠到一邊,踉蹌了好幾下才勉強立穩,不由面露驚詫,想不通一個見多識廣的老刑警怎么會如此緊張,如此莽撞。

    林巍瞧著秦冬陽站好身形才皺皺眉,“常隊太目中無人了吧?”

    林天野也極尷尬,連忙掙開常在峰那雙大手,“傷什么傷?你快干正經事。”

    常在峰見他哪里都好好的,這才放下心來,先瞅瞅林巍,待說什么,一眼瞄見臉上嫉恨交加的甄星,立刻啥都顧不上了,大步走了過去,“這可真是巧啊!你爸和你大哥都在分局陪我們聊天呢,你倒跑這兒作妖來了?生怕被咱們忽視了啊!那就別廢話了,上分局湊熱鬧去吧!”

    甄星劇烈掙扎起來,同時歇斯底里地喊,“林天野你如意了!就因為我想搞你,你們爺倆就把我家徹底坑了,真厲害啊!”

    常在峰反手給他一記耳光,雖只用了三成力氣,經年累月練習擒拿格斗的人,一大巴掌也夠甄星兩眼冒花天旋地轉,叫罵聲戛然而止。

    “不干不凈的破嘴,就這損樣還敢埋汰人呢?”常在峰哼著說,然后示意隨后趕到的馮智學和小高說,“帶回去審。”

    顧小江把甄星推給兩名刑警,立刻又提醒道,“監控!我們店有監控!別讓這小子反咬我們一口。”

    常在峰點了點頭,“把完整視頻傳給我吧!”說完他又看了林天野一眼,交代地說,“今天晚上沒消停了!”

    林天野也點點頭,沒吭聲。

    林巍則說,“常隊回去忙吧!我們在這兒。”

    常在峰嗯了一下,而后再次瞅瞅林天野,大聲對顧小江喊,“現在就傳視頻,我們回去了!”

    顧小江聞言,趕緊跑進吧臺里去調監控視頻。

    秦冬陽眼瞅著甄星一臉迷糊地上了停在門口的警車,回身望向林巍和林天野。

    林天野起身拿過掃帚,抱歉地說,“在峰那人沒個輕重,撞著冬陽了!”

    “沒事兒!”秦冬陽想幫他收拾滿屋子的碎玻璃,“我也是擋了道。”

    林巍走過來說,“得小心點兒,有手套嗎?”

    林天野答,“鋼化玻璃沒有銳角,橡膠手套也不管啥用,我自己來吧!”

    林巍把簸箕搶過去,身體卻隔開了秦冬陽,嘴里仍對林天野說,“這種垃圾不讓亂丟,找幾個足夠厚實的大袋子來,不行就多套幾層。”

    清潔工具不夠用,林巍又總有意無意地擋在前面,秦冬陽試探了好幾次也沒伸上手,只能站在邊上干看熱鬧。

    忙活完了半放下美發室的卷簾門,林天野這才想起來問,“你倆來得這么巧呢?”

    林巍接過顧小江遞過來的茉莉清茶,一口氣灌了大半瓶,然后才答,“冬陽想剪剪頭。”

    秦冬陽也在喝水,聞言立刻看了林巍一眼。

    林天野挺抱歉的,“今天沒心情了,明天再來一趟。”

    “沒事兒。”秦冬陽趕緊說,“我也是閑的,其實沒咋長呢!”

    林天野的心思不在這些事上,“巍子,甄星說你故意接近他哥,想干啥啊?”

    “別聽他扯!”林巍立刻道,“就在場合上見著幾回,彼此注意了點兒。我還接近他?真給自己臉呢!”

    “我知道你想幫我尋找線索。”林天野沒信他的,“不是這個找法!咱市不小,但也沒那么大,你我這種明白關系,稍微打聽打聽就知道了。幸虧沒鬧出啥事來,否則多不值得?”

    “我知道!”林巍簡短地道,“沒那么英雄主義。甄陽和甄星也沒那么可怕!”

    “防賊千日疏忽一時。”林天野仍囑咐道,“在峰他們能查出啥還不好說。前些年做建材生意的人身邊都愛籠絡流氓,半黑不白的,你師父不就吃過這種虧嗎?現在是都老實多了,可你這么有名的律師是掛在亮處的燈籠,他們也還是暗影里的石頭,犯不著放一塊磕!”

    林巍假意不耐煩道,“啰嗦呢?我也不傻!”

    林天野瞅一瞅他,突然噗嗤一聲笑了,“你說老實話,那么早就出柜,不會是真的為了我吧!”

    “別惡心我!”林巍的眉頭立刻皺出了川字紋,“你少混些能和甄星那種人好上嗎?瘋得不是一星兒半點兒!”

    林天野聽到這話就把笑容收了起來,“他小時候真不這樣,就是淘點兒,愛顯擺點兒,膽兒挺小的,現在是怎么了?隱藏性精神病發作了嗎?”

    “留在初中沒長大吧?弄不懂是癡情還是偏執!不過這爺仨肯定跟林叔的案子有關。”林巍沒把甄星的狀態太放心上,對他來說絕大多數同學都是留著忘的,小時候什么樣現在又是什么樣根本不與自己相干,只思索道,“常在峰要能用對方法,肯定能查出點兒東西來。”

    “但愿吧!”林天野有點兒疲倦地垂下眼睫,“這案子再不結,我也要神經衰弱了。以前總尋思林勇死不瞑目,現在還得怕你和在峰沖得太狠。我跟你說巍子,哥們跟前兒沒有誰了,轉圈劃拉也就你們幾個,都給我好好的!”

    林巍伸手拍了拍他,想說什么,抬眼看見秦冬陽目不轉睛地瞅著自己,把話咽下去了。

    第99章  陳傷新痛

    顧小江和林天野一起站在美發室的門口目送林巍和秦冬陽,瞧人走遠突然聲明了句,“師父你得夸我,我把常在峰扇那王八蛋的一段視頻掐了。”

    林天野挺意外地回眼看他,“機靈啊!我都沒想到。不過在峰比你大多少呢?連名帶姓地喊人?一點兒都不尊重。叫聲哥難為你,不能叫聲常隊?”

    顧小江撅起了嘴,“師父你偏心眼兒!”

    林天野笑著拍拍他的后背,“沒偏!你倆不是一回事兒。”

    顧小江的神情有點兒憂慮,“可你跟他這樣真能行嗎?我找好幾個電影看了,結局都不咋好。”

    林天野趕緊瞪他,“別亂看啊!一點大的小孩兒被那些東西教壞了!你就跟師父學美發,別學旁的。”

    “我壞不了。”顧小江低聲嘟囔,“替你上火!被知道了都得把常在峰當好人,怪你!”

    林天野沒再說話,默默鎖了卷簾門,心想:怪我還挺好的。

    秦冬陽坐上車后連著瞅了林巍幾眼。

    拐出一個彎道,林巍扶住方向盤問,“要說什么?”

    “野哥和常隊……”秦冬陽沒有把話說全,意思表達到了。

    “你野哥不是糊涂人。”林巍料到了般,臉都沒轉一下,“自己知道自己的事。想告訴咱們的時候自然就告訴了。”

    過分關心類似窺探,秦冬陽明白這個道理,“哦”了一下沒再繼續,眼睛仍舊瞟瞟林巍。

    林巍卻當感覺不到,專注開車,并不再問。

    秦冬陽忍了半天沒能忍住,小心翼翼地看住那片冷峻側顏,“林哥,剛才您叫我冬陽了?”

    林巍眉毛一動,似蹙又似輕輕地揚,“那怎么了?”

    秦冬陽克制地笑,“不怎么,我高興。”

    林巍沒吭聲,臉上也沒多余表情。

    秦冬陽無端覺得他很柔和,膽子又大了些,“您這一段晚上出去,就找那個甄陽?”

    “少管閑事。”林巍淡淡地說,“我忙的事兒多了,都告訴你?”

    秦冬陽沒被這個態度嚇住,“您的事對我來說是閑事嗎?”

    林巍竟沒因他頂上的話生氣,反而笑了,“你憑什么身份管我?”

    “合伙人啊!”秦冬陽也沒被他打倒,“合作就會利益相關,我能不在意嗎?”

    林巍又不說話。

    “如果不能不去,”秦冬陽緩緩地說,“至少也帶著我。實在嫌棄沒用,外面等著也是照應。”

    “好像放風似的,”林巍輕哼了聲,“我是去做賊嗎?你把自己的事顧好,別當第二個林巍。”

    類似的話不是第一次說,秦冬陽道,“學您怎么不好?能不能學成是一回事,想想都不行嗎?”

    “不要跟我一樣。”林巍沒給任何解釋,只是很頑固地強調。

    別做自己這樣的人。

    林巍大多數時眼高于頂,輕易看不上誰,但那并不說明他很自戀,相反的,他一點兒也不喜歡自己。

    不過因著口犟,硬生生地接納下了老天給的靈魂軀體,其實勉強。

    他很知道自己乖戾無常陰晴不定,并且有些絕望地自暴自棄,對外表的注重和對職業能力的在意是他借以平衡自我厭惡的有效手段,可這平衡極耗心力,稍不留神就會脫離掌控。因此總覺得未來完全無法預測,大致糟糕透頂。

    連累了誰也別連累到秦冬陽,小傻子什么都不太懂,跟著自己一處沉淪多屈得慌?

    關系里的雙方都肯保持情緒彈性,知道注意溝通上的分寸,爭執和分歧就能控制在合理范圍之內。

    林巍和秦冬陽的同居時間不算太長,卻都在不知不覺地適應著彼此的脾氣秉性固有觀念,無意識地避免了思維差異導致齟齬。

    可惜缺乏主觀認識的努力通常不堪一擊。

    更激烈的沖突已經飛奔而來。

    畢永吉沒干好事。

    他給林巍弄了一個燙手山芋。

    那個貧苦出身的敗家子表弟不只聚眾斗毆那么簡單,隨著最后一名在逃案犯落網于協查省份,案件進展驟然拐到一個誰也沒有預料到的走向上去——當事人竟然是個以販養吸的小頭目。

    “這還打什么呀?”林巍當著畢永吉的面摔摔代理合同,“販賣甲基苯丙胺,50克以上就是死刑,你這好弟弟還不專一,氯胺酮和大麻也來者不拒,什么給錢折騰什么,能耐太大!林巍只是肉體凡軀,你還是踅摸個大羅神仙過來使吧!”

    畢永吉愁成一個速脫水的苦瓜,悶了半天才無奈說,“人道主義,該走啥程序走啥程序吧!我跟他家里人說一聲。”

    “說一聲”就說壞了事,那個在畢主任嘴里又賢惠又可憐的表弟妹很快就堵上了諾正所,跪在表哥的辦公室里砰砰磕頭。

    親戚里道,不能叫保安硬拖出去,畢永吉萬般無奈地搬出救星,找林巍幫忙。

    林巍跟著慘了。

    再有雄辯功夫的大律師遇到一個什么話都不進耳朵的愚昧農婦也是秀才遇見兵,女人一聽林巍管這案子,立刻換了辦公室死跪。

    林巍無計可施地捂了半天臉,最后只能哄那女人,“我再申請個會見,你丈夫是獨監待遇,可以送件衣服什么的,不帶金屬和繩扣就行,要不要回去準備一下?”

    本是權宜之計,以為女人折騰回去執拗會減輕些,可是理智的人總是低估沒有理智的人有多可怕,女人翌日就帶件衣服過來,說什么都要親自送到看守所去。

    秦冬陽和張依卓嘴皮磨破也沒法讓這個愛夫情深的癡心媳婦知道什么叫做法律法規,就是硬生生地跪坐在林巍的辦公室不動窩。

    林巍簡直想把畢永吉捏過來嚼,事已至此恨也無用,只得又妥協道,“非要跟著去就跟著去吧!到門口被警察擋住她就相信了。”

    看守所門口的警察果然不管什么瘋子傻子都能擋住,女人只能眼巴巴地等在外面,但仍抻著細脖寸步不離,好像她的誠意能夠感動上天,咔嚓一下改了共和國的憲法。

    監室里的罪犯根本就不關心妻子,聽說她在外面守著一個字兒都沒問,只在乎自己到底能不能活。

    會見結束,林巍沉臉出來,看著立刻撲過來的農婦,實在沒有忍住脾氣,“別再對他抱幻想了!”

    被丈夫活生生地傳染了艾滋病的女人驟然瘋狂,張牙舞爪地同林巍撕扯起來,那副窮兇極惡的樣子,好像她的心里沒有什么咎由自取是非曲直,只把林巍當成剝奪男人活命機會的仇敵一樣切齒痛恨。

    都沒準備,都有點兒懵。

    林巍連退幾步,不知該拿一個女人如何是好。

    秦冬陽也僵了僵,隨后毫不猶豫地沖上去制止。

    與此同時,池躍也從一旁跑來幫忙。

    然后,混亂之中,不管不顧的女人就狠狠地咬傷了池躍的手臂。

    再然后,沈浩澄和向乾也都趕了過來……

    秦冬陽暈頭轉向地跟著大家一起跑了一趟醫院,又糊里糊涂地跟及時用了阻斷藥的池躍和沈浩澄告了別,坐進車里剛呼口氣,“幸虧沒有耽誤……”

    林巍卻發作了,“剛才你為什么攔我?”

    “什么?”秦冬陽沒太反應過來。

    “剛才在看守所門口,”林巍臉色非常難看地道,“我本來能擋住那個女的,肯定咬不著池躍,你為啥要攔我一下?想干什么?”

    秦冬陽被他吼得好愣了愣,“我就下意識……沒想到會這樣。”

    林巍顯然不信這話,神色陰沉而又暴躁,“你明知道她有艾滋病!秦冬陽,艾滋病患者傷人見血會導致多嚴重的后果你心里沒數嗎?我不讓你和那個池躍太親熱,但也沒讓你幫我報復!”

    “報復?”秦冬陽不敢置信地看住他,“您這么想?我就是本能……”

    “本什么能?”林巍不聽他的解釋,“本能你應該去拽那女的,而不是過來擋我!秦冬陽,林巍再不是東西,教你這些玩意兒了嗎?我和沈浩澄的事情是我和他的,你跟著摻和什么?這是本事嗎?丟不丟人?”

    秦冬陽終于爆發了,“我摻合什么了?我知道池躍會過來嗎就那么處心積慮地害人?只是擋了你一下,只是怕那個女人傷到你而已!您發這么大的火總不會是心疼池躍吧?覺得丟人,在沈律面前掛不住臉才是最主要的原因吧?”

    林巍完全沒有料到秦冬陽會對自己大吼,頓了一下才強硬道,“還有理了?我就不應該帶你過來……”

    “對!”秦冬陽一下截過他的話去,“您不應該帶著我,應該帶著張依卓,或者任何一個人。更或者說您就不該同意我跟著您實習,然后還給您做助理!今天的事,換誰都會處理得比我好!也許秦冬陽不在這里就沒這個女人,她就不會發瘋!”

    “秦冬陽!”林巍覺得秦冬陽太反常了,厲聲震懾。

    “您就不應該給我笑臉!”秦冬陽無比悲愴起來,“從頭到尾,就不應該搭理我!當年去我家也不應該多看我一眼……”

    “行了啊!”林巍覺得他簡直過分,“就事論事……”

    “您是就事論事么?”秦冬陽又不管不顧地打斷他,眼睛里面淚光閃閃,“我和池躍說兩句話您不高興!那么混亂,我只想護您一下,就又成了陰暗之徒!只要沾上沈律的事您肯定會發火,秦冬陽怎么做都不對!”

    林巍竟被這話給堵住了,干瞪著副駕駛座里的秦冬陽。

    秦冬陽的胸口劇烈起伏,用一種少有的固執口吻,語氣堅定地說,“可我這次沒錯!”

    然后他就猛地推開車門,大步走出去了。

    林巍極其詫異地盯著秦冬陽的背影,直到他走了好幾十米方才回神,很用力的按了一下喇叭。

    秦冬陽充耳不聞,甚至加快了些腳步。

    第100章 輕易上當

    秦冬陽媽剛把跳舞服給換上,驚見兒子眼直直地沖進家來,嚇了一跳,“哎喲,你怎么回來了?”

    秦冬陽沒有聽見似的,兩步撲進自己臥室。

    他媽連忙跟著,“兒子你怎么了?這是跟誰打架了嗎?受欺負了?媽找你哥……”

    “別告訴我哥!”秦冬陽的理智已經回來了些,制止地道,“沒啥大事兒!就很同事吵了兩句,別鬧大了!”

    他媽聽見這話放下了心,“吵了兩句啊?上班干活,同事之間意見不合是難免的,媽和你爸在單位里也有不痛快的時候,都得自我調節。行,那不驚動你哥了,趁這機會早點兒回來歇歇也好,整天加班。媽去給你做好吃的……”

    “媽!”秦冬陽挺疲倦地攔住他媽,“別折騰了!您就讓我歇會兒,好好睡一覺。”

    “啊!”他媽理解地道,“那也行。媽就不在家里弄動靜了,還出去跳舞去,你好好睡。”

    家里很快安靜下來。

    秦冬陽穿著在外面跑了一天的臟衣服仰面躺在床上,抄手抱住枕頭,使勁兒往心口處窩窩,很是心痛地想:合作不下去了!

    也不應該再合作下去了。

    毛坯房也安靜無比。

    林巍被秦冬陽那種從未展露過的凌厲氣勢驚駭住了,在停車場里緩了半天才醒悟到自己竟然遭到了那么溫順的人那么激烈的反擊,之前的氣反而找不見了,蔫頭耷腦地開了回去。

    秦冬陽還能回家,他卻沒有其他選擇,情緒越不好的時候越不愿意見人,只有毛坯房能容身。

    并非是被秦冬陽的沖動嚇唬住了,而是經了那么明白無誤的憤怒提醒,林巍不得不承認自己并沒真正走出上段感情。

    他以為自己已經放下了,只是以為,根本不禁推敲,丁點兒碰觸就生激惹。

    剝離過往遠遠沒有想象中的容易,在一起的時間太久了,對一個人的習慣和依賴不但會形成肌肉記憶,甚至還是思想記憶和意識記憶。

    剛分手的那幾個月,林巍經常性地下班后直接驅車回沈浩澄的房子,直到滿兜翻不出小區的門禁卡來才意識到自己已經不住那里。

    也會在某個突然走神的瞬間時空錯亂地想:多久沒和浩澄看電影了?

    需得打個激靈才能明白以后永遠不用一起看電影了!

    愛了十多年的一個人啊,哪會那么好戒?

    十多年是他整個青春,是他從男生徹底長成男人的全部時光,曾經投了全部身心去愛,沒能留住的感情并不是甘愿放棄掉的,能好戒嗎?

    林巍甚至在某個午夜夢回的無邊孤寂里異常破滅地想:這個終將失去一切的世界到底有什么好眷戀的?

    只一念間,他就硬把自己薅出來了。

    不接受自己軟弱,更不接受自己沉湎痛苦,他在三十多歲之后重新啟用少年倔強,去和空虛搏斗。

    如同鋼柱去和海水打架,誰也沒有真正的勝,只是你纏著我我銹著你。

    總難快樂。

    總是低落。

    而且易燃易爆。

    情緒差生物鐘紊亂,異常亢奮和極度疲憊無規律地交替出現……

    直到最近才好了些,也許是秦冬陽住過來了,所有宣泄都找到了具體對象,也許是自集資案后沒怎么解接觸到沈浩澄,少受刺激……

    不管怎么樣吧,這一段的安寧日子確實是他親手破壞掉的,秦冬陽沒有發錯脾氣,自己確實無理了些。

    沒有人會料到當事人家屬突然發難,電光火石之間誰也考慮不了太多。

    況且,秦冬陽絕對不是一個陰暗的人。

    受委屈了。

    屋子里到處都是秦冬陽的痕跡。

    林巍這晚沒有吃飯,可他不能不喝水,走到廚房那堆碼得小方陣似的礦泉水前呆了半天,林巍頭一次認真想有個秦冬陽待在自己身邊是件挺好的事。

    不是想要愛的,但也可愛。

    意亂情迷時一種可愛,神色認真時另一種可愛,乖乖巧巧時可愛,突發雷霆時……也他媽的很可愛啊!

    林巍站在水堆跟前點一顆煙,抽了兩口之后,徐徐笑了。

    脾氣耍得夠勁兒,地都能踩出坑,看你能橫多久。

    秦冬陽多氣都不會不上班,明天離職今天也會去上,那是刻進骨頭里的規矩感,一場齟齬破壞不掉。

    可他上得不情不愿,起得挺早動作極慢,磨磨蹭蹭地吃了一口早點,在他媽不夠深刻的勸導和他爸完全置身事外的漠然里去了律所。

    畢永吉堵著門給林巍致歉。

    林巍應該沒進辦公室呢,站在門口神色漠然地聽,眼睛很隨意地掃掃走過來的秦冬陽。

    秦冬陽拒絕接受一切外部信息,拉著小臉兒往里走。

    畢永吉喊他,“冬陽跟著受罪了啊!回頭我請一頓好的賠不是!”

    秦冬陽覺得他賠不了,又不能當真遷怒,當沒聽見。

    畢永吉有點兒詫異,“這是真生氣了?冬陽也不是小肚雞腸的人啊?”

    林巍笑了一下,“你這頓好像真得請了!”

    “請肯定請!”畢永吉說,“我天天有工夫,你們哪天賞臉?”

    林巍又瞟一下板著臉的秦冬陽,嘴里回答,“得看一看!”

    “看好了通知我啊!”畢永吉意思已到,打算走了,“林律厲害,好性子人兒都讓你帶出威嚴來了!”

    張依卓還不了解情況,低聲問秦冬陽,“什么事兒啊秦哥?”

    秦冬陽不好給他臉色看,悶悶地說,“沒事兒!”

    張依卓聞言又看看走進來的林巍,沒敢再問,趕緊去泡咖啡。

    辦公室里沒外人了,林巍主動開口,“氣完沒有?”

    秦冬陽裝沒聽見。

    林巍嘆了口氣,“你接著氣!就是別學小媳婦回娘家那套,我能去接你嗎?”

    “不用接。”秦冬陽終于開口,“不打擾您了!”

    林巍似笑非笑地道,“說得夠輕巧的,我會不會同意?”

    “什么意思?”秦冬陽皺眉看他。

    林巍也看著他,“意思是我昨晚忘吃飯了,睡得也不好,所以早上也起遲了,沒買早點,現在肚子剩兩層皮,能不能麻煩秦助幫我買兩個包子上來?”

    秦冬陽立刻中計,抬腿就出了門。

    林巍掐著時間,聽到電梯快到樓層的聲音之后大步流星地趕過去,擠在秦冬陽的身邊進了轎箱。

    “您……”秦冬陽仰臉看他。

    “改主意了!”林巍面無表情地說,“去店吃吧!你陪著我。”

    秦冬陽拿這不講武德的人沒有辦法。

    出了一樓,左右無人,林巍又開口說,“秦冬陽你好好的啊!昨天我是不對,你也沒多對,吵完了嗎摔門就走?過去得了,大老爺們,沒完沒了不像話!”

    秦冬陽過不去,“林律……”

    “放一放再討論!”林巍很武斷地阻止了他,“省得情緒影響理性。”

    這話有些不好反駁,小助理成功地被上級律師拿捏住了。

    可他終歸沒法開心,干巴巴地坐在早餐店里陪著林巍,一言不發。

    林巍把豆漿碗推到他的面前,“能量對情緒調節有積極作用。”

    秦冬陽聽他的話聽習慣了,下意識喝,勺子貼上唇了又想起來,放下去,“我吃過早飯了!”

    沾了一下豆漿,醇白液體襯著紅唇。

    林巍突然生出一股燥意,他皺了皺眉頭,隨即按住了胃,神色跟著痛苦起來。

    秦冬陽登時緊張,“您怎么了?”

    “有點兒絞痛。”林巍回答。

    “胃嗎?”秦冬陽有點兒慌,“還是心臟?咱們上醫院吧!”

    “胃!”林巍抬眼看著他的神色,端回豆漿碗去,“吃點兒熱的就好了。”

    秦冬陽不太相信食物能有那么大的效用,一直擔憂地看,等到林巍吃完東西結賬出門還不放心的問,“好點兒嗎?真不用去看看?”

    林巍站定了說,“我是不太舒服,想回家休息休息。”

    “啊!”秦冬陽聞言立刻就說,“我送您回去。不舒服不能開車……完了再給您買點兒藥……”

    林巍見他顯然已把昨天的事忘到腦袋后了,心里嘆息了下,又覺寬慰又想苦笑:實在太好騙了!

    一進毛坯房秦冬陽就跑去燒水,而后看見林巍還在門口站著又來拽他,“去躺著吧!我下樓去買藥,您怎么疼法?我好跟售貨員說……”

    林巍伸手把他抱住,緩緩壓進懷抱里去,“秦冬陽,我沒睡好!”

    秦冬陽愣了一下,“唔,那睡一睡……”

    “陪著我!”林巍在他頭頂上說。

    秦冬陽往外掙掙身體,抬起頭去看他,“您還疼不疼?”

    “一點點。”林巍淺淺地笑,“睡一會兒應該能好。”

    秦冬陽努力分辨這人在說真話還是撒謊,可他分辨不出,終舍不得硬推開個病號,嘴角撇了下去,“可我有點兒……”

    “我給你道歉!”林巍已經勾下頭來,輕輕含住了秦冬陽的雙唇,不再給他說話的機會,自己卻又重復了遍,“林哥給你道歉,冬陽陪陪我。”

    秦冬陽硬了整宿的心腸在這兩句話里軟了下來,如同命門被掐住的小狗兒,讓人抄手一摟就端進了臥室。

    此刻還該不該合作已經不再重要,他已溺進自己對林巍洶涌似海的愛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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