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曲線救國
實習生泡兩杯咖啡的工夫就把帶教律師和助理律師給弄丟了,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心說昨天臨時幫李律整理整理電腦文檔而已,自己到底錯過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以至于那兩個人一大早就諱莫如深,轉眼之間又沒了蹤影?
年輕孩子受不住悶,張依卓獨自在辦公室里憋了一大陣,先給秦冬陽打電話。
不接。
又給林巍打。
仍舊不接。
實習生覺得自己肯定被這兩人故意拋棄掉了,苦著張臉出去閑逛。
成蔚看見,問他,“沒事兒了?”
“是沒前途!”張依卓依舊苦著張臉,“林律和秦哥不知道干啥去了,突然走的,沒給任何交代,打電話也不接。”
成蔚聞言就哼,“早就說了機靈點兒吧?惹人嫌了還不知道。這是故意晾著你呢!”
張依卓更發愁了,“我都不知道自己哪兒做錯了!”
成蔚白他一眼,“笨蛋!”
真正做錯的人卻在錯上加錯,林巍當真缺了睡眠,不見萎靡反見急躁,像頭忙著捕獵成功才好放心大膽地休養生息的雄獅,動作起來異常狠辣。
他已很習慣了這種角色,即便懷里的人剛剛回心轉意也不覺得哪里不對,自然而然天經地義。
秦冬陽一念之失再沒機會后悔,想要轉個身體緩一口氣都難實現,只能無奈地趴在床墊上面調整呼吸。
可連呼吸也要追隨強者,幅度頻率都被引領,叛變叛得沒有一點兒氣節。
秦冬陽的腦海里面亂七八糟,一下是昨天傍晚突如其來的爭吵,一下是林巍方才的求和示好。
他在慢慢喜歡我嗎?秦冬陽在有規律的聳動里想:日久生情,他會慢慢喜歡我吧?
林巍往他耳朵后面吹了口氣,嗔責而又調情地說,“不專心!”
“我喜歡你!”秦冬陽清清楚楚地說。
林巍安之若素地聽著,只夸了句,“真乖!”
“不是乖……”秦冬陽想要分辨,“是……”
林巍動作迅速地阻住他,“不說話。我們不用說話……”他似哄著,但卻不容反抗。
秦冬陽只能閉上了嘴,同時閉上眼睛,在被厚重窗簾擋住了午前明媚光線的臥室里面被迫專注,很快難耐,隨后就被一種奇異的潮水席卷住了。
轉變太明顯了。
昨晚還想揮劍斷情!
秦冬陽覺得自己簡直就是個記吃不記打的賤種,有身體沒腦子,忍不住就自慚形穢,再次睜開了眼,驚慌失措地求助說,“林哥……”
林巍輕輕地笑,“真好孩子……不都這樣的么?”
秦冬陽立刻又被這話安撫,任憑自己怎么樣了。
此刻并不難過,很是欣快,一滴眼淚卻沒來由地掙扎出眶,飛快墜在枕上,分秒必爭地滲透到織物里去了。
水過無痕,像秦冬陽那不夠堅定的分手念頭,沒得太容易了。
無主游魂的張依卓不敢擅自脫崗,中午隨便糊弄了口盒飯,又被成蔚幸災樂禍般地調侃一通,剛有一點兒昏昏欲睡,神出鬼沒的帶教律師和助理律師又回來了。
張依卓簡直喜出望外,喊人的狀態像好幾天沒見著媽的奶孩子,“林律!秦哥!”
“啊!”林巍笑容可掬,“出去辦了點兒事,忘告訴你了!”
“不要緊不要緊!”張依卓以一種向組織靠攏的虔誠表態,“肯定是用不上我幫忙,怕耽誤事!理解理解!”
秦冬陽本來還算正常的臉色立刻要泌血般,低著頭坐進自己辦公桌內,掩耳盜鈴地翻找東西。
好在張實習生初出茅廬,還沒修煉出眼觀六路的厲害本事,只瞅住了林巍,“就是這個販毒人員的案子怎么辦呢?”
“走程序吧!”林巍已經不在意了,“沒有任何辦法!唔,下午有空,幫你看看畢業論文!”
張依卓頓時歡呼,樂顛顛地跑到他的辦公區去。
秦冬陽暗自慶幸林巍把張依卓的注意力全都吸過去了,接著恢復一會兒臉色才正常了,而后有些羨慕地瞟瞟認真研究論文的兩個人,克制不住地想自己那么大時林巍可沒這么好的耐心,每次想要求教都得鼓上半天勇氣,回回都被皺著眉頭呲噠。
沒來由地想起爺爺的一個老朋友曾經開玩笑說,“老秦你更稀罕小孫子呀!怎么著?嫌大孫子太淘?不聽話嗎?”
爺爺搖了搖頭,“不嫌!孫子都是一樣的,是我不一樣了!”
秦冬陽好奇地問,“爺你怎么不一樣了?”
“隨著時間改變了唄!”他爺笑呵呵地,“你哥小時候我還沒退休,想的事兒多,顧不上稀罕孫子呢!”
林律也被時間改變了吧?當年要想的事情也太多了吧?
自己至少不比張依卓差吧?
只能埋怨命運,總不給他恰如其分的出場時機。
常中隊長的愛情是種新婚燕爾的甜蜜美滿,可惜他沒資本像林巍一樣隨隨便便地“君王不早朝”,已經兩宿沒有回老房子親親林天野的“芳澤”。
甄家三父子的同時造訪把他牢牢地栓在了濱江分局的審訊室里。
甄天水承認貪污,羈押有名,甄星入室傷人,也可以被收審,甄陽卻是一個小有名氣的私營企業老板,必須在黃金二十四小時之內問出來點名堂才行。
前焦化廠廠長家的大公子當年也是個不學無術的二混子,高中畢業卻搖身一變成了采石場的老板,他承包的山頭就在北房子區的一個小林場里,和許多地點更偏僻的石場不同,這里毗鄰幾條進出H市的主要干道,很借上了H市大規模城市建設的東風,但凡是在H市區承建樓房的施工方沒有一個不知道“陽光石場”的。
那個幫林巍盯著甄陽行蹤的人就曾感慨地說,“發財這事兒有玄學啊!零幾年他就年入幾百萬,什么概念?北京上海都能隨便置業!奔馳寶馬換著開,還在江邊買了兩塊沙場。這十多年哪家沒買個房?甭管大的小的,墻上都貼著他家的沙子,天棚地板里的混凝土都裹著他家的號石。家長父老齊心協力養起來的!”
這么牛掰的人不能瞎關,必須有理有據。
這么牛掰的人也難對付,常在峰掂量掂量那點兒可憐的時間,決定自己先穩一穩,先給經偵的人打了電話。
“狡猾啊!”經偵隊長嚴俊思跟傅明關系鐵,聽明白了老朋友的意思,立刻就對合理使用領導的常在峰說,“玩得一手好曲線啊!”
常在峰笑,“規章制度拴著腿兒呢!嚴隊幫忙爭取點兒時間。再說我這也給你們湊指標了!”
“誰缺指標?”嚴俊思好不容易能拿刑偵一把,架子端得老足,“求人有點兒求人樣子,東扯西拉的有意思嗎?”
“沒意思!”常在峰態度極好,“誠懇邀請嚴隊和我們二中隊一起合作辦案,精誠團結絕不越界!”
嚴俊思笑著點了點他,“語文學得挺不錯,沒下保證,是互相約束呢!”
然而甄陽并沒有預想中那么容易對付,嚴俊思連著審了六個小時,身家不菲的沙石場老板卻不卑不亢,堅稱自己的原始資金都是銀行貸款并且可以提供貸款證明。
“這是舍了皇帝保太子了!”嚴俊思對常在峰說,“過去了近二十年的舊貪污案,法條上的金額早就往上浮了,就把甄天水挖個底兒掉也不能有死罪。沙石場都是私營企業,只要甄陽沒事兒這家就不算倒。”
常在峰皺起濃眉,“還就拿他沒辦法了?”
“辦法不是一下有的。”嚴俊思說,“咱們不能總執著于首次詢問,看住他別潛逃了,慢慢查么!”
這是老警察的沉穩,然而林勇的案子已經拖了兩年多了,常在峰實在不想輕易放掉任何一個相關的人,正煩躁間,手機上來了一條短信,“有進展么?”
是林巍。
這種時候,林天野反而一句不問。
林巍更關心些。
常在峰快速回了過去,“還沒拿下甄陽。”
幾分鐘后,林巍打來電話,“地點那么好的石場,當年是怎么獲批的呢?林業局和建設局的領導們還在位嗎?在那期間,甄家任何人的賬戶,包括但不限于七大姑八大姨的,有沒有比較惹人注意的大額錢款去向不明的情況發生啊?”
常在峰猛地打了一個激靈,顧不上掛斷電話就沖出辦公室去,箭一般地追趕打算暫時收兵的嚴俊思,氣喘吁吁地說,“嚴隊,銀行系統快下班了,趕緊利用您的職業優勢查點兒東西。”
嚴俊思擰著眉頭聽常在峰詳細說了一遍意思,有些驚訝,“你小子的反應還挺快。不過這么一來牽扯可就廣了!”
常在峰正色看他,“您查經濟案的,哪件沒有一點兒牽扯?畏首畏尾能干活嗎?直說這次管不管吧!
嚴俊思見他急吼吼地,忍不住笑,“常隊這么當回事,誰敢不管?你先給我詐一詐去,看看這網能不能撈上來魚。哥我這就安排人去銀行……哦對了,抓緊時間提供甄家近親友的名單,指望著誰啥活都干了呢?”
第102章溫柔功夫
林巍和秦冬陽在毛坯房附近的飯館里解決了晚餐,很難得地走了小區正門。
紅霞已起,陽光從西而來,還很強烈似的。
秦冬陽被那光芒晃得扭了扭頭,正好看見便利店丟到外面來的那株米蘭,花盆已經裂掉,好像是不要了。
他的腳步下意識地放緩,眼睛轉不開了。
林巍走了好遠才發覺秦冬陽沒有跟上,回了身問,“你干什么?”
“那花……”秦冬陽沒啥底氣地說,“就是一樓缺少陽光……干死太可惜了。”
林巍支著長腿看看那盆米蘭,確實像能緩過來的模樣,又瞇著眼睛打量打量仍在瞄那花的秦冬陽,“想要?”
“不是……”秦冬陽支支吾吾。
林巍其實不喜歡秦冬陽的不痛快勁兒,換在一個月前肯定就會訓人,這會兒卻沒,很恩賜地開口,“撿回來吧!”
秦冬陽不敢置信,“真的嗎?”
林巍嘖了一下,回身走了。
秦冬陽大喜過望,趕緊跑到便利店去,問明白了人家確實是不要了,樂顛顛地抱起來走。
店主追著送他一只花盆,“這是碰著愛花人了,好好養吧!”
秦冬陽連連致謝,然后蹲到垃圾箱前拆壞換新。
林書記抱著豆子過來看熱鬧,“孩子喜歡花啊?”
“能活。”秦冬陽笑吟吟地說道。
林書記點頭,“這花養好了很香。年輕孩子有耐性拾掇花的不太多呢,你干什么工作?性格挺好。”
“您夸獎了!”秦冬陽笑呵呵地說道,“我是律師。”
“律師啊!”林書記微微驚嘆了下,眼里露出贊許的光,“真不錯!我也很愛養花,咱倆是同好呢!”
秦冬陽聞言有點兒遲疑,“啊!那……要不您……”
林書記趕緊擺了擺手,“沒有搶的意思。我家房子小,已經養了許多盆花,也有米蘭,實在沒地方擺它了。多少有點兒經驗么,咱倆交流。孩子你加我的微信好嗎?”
秦冬陽沒想到這個年紀的人還愿意跟自己聯絡,很痛快地摸出手機,“我掃您的二維碼!”
林巍看熱鬧般瞧著秦冬陽喜滋滋地端著那盆蔫巴葉子帶枯叉的病花回來,捧著破爛當寶貝,像是撿著了什么好東西一樣高興,心里不大理解,也沒伸手幫忙的意思,只瞅著他忙活。
秦冬陽先把花盆擺在陽臺西面,尋思尋思不太對勁兒,又挪到東面去,然后端詳什么美景似地端詳了一小會兒方才出來找水澆花。
“先換衣服!”林巍有點兒嫌棄地說,“全都是土。”
他能容忍自己不擦地,但不能容忍別人在屋子里抖灰。
“等我擦擦花盆。”秦冬陽下意識地捂捂衣襟,遮住上面的臟。
林巍沒再吭聲,等到秦冬陽把陽臺收拾干凈換衣服去才走到那盆米蘭跟前瞅瞅,只看兩眼就克制不住地上手掰掉幾段死枝干條。
“哎!”秦冬陽奔了出來,“您干什么?”
林巍不以為然地道,“去腐生新。死了的地方活不了了。”
秦冬陽仍舊心疼,盯著地上的斷枝嘟囔,“可是林書記說剛換盆的花得給它點兒時間緩緩,慢慢再修!”
林巍想了幾秒才想起來秦冬陽口里的林書記是誰,不屑一顧地說,“老觀念不一定都對!你知道淋巴清掃術嗎?切除病灶不能手軟。”
秦冬陽怕惹了他生氣,導致剛進門的病花沒有容身之地,趕緊點頭,“哦!哦!”身體卻不由自主地護住了它,防止林巍再下狠手。
林巍看出來了,以種“孺子不可教也”的語氣“嘁”了一下,進屋看電腦去了。
他能耽誤工作,也能隨時隨地補上。
秦冬陽又把陽臺地面上的枝條收拾干凈,而后洗了洗手,端了一點兒水果和一杯清茶,放在林巍跟前。
林巍瞟了一眼小托盤和茶具,心道這些都是什么時候多出來的?嘴上卻沒有說,只把茶杯拿到鼻端嗅了一嗅。
“找拐末的張哥要的。”秦冬陽坐在他的身邊,“我不太懂茶。您嘗嘗看。”
“什么時候去的?”林巍不在意道。
“您出去時。”說著秦冬陽又想起什么,“再出去得帶著我。”
“別總跟著!”林巍立刻拒絕,“我都說了,別做林巍。”
“就跟著。”秦冬陽固執地說,“我肯定做不了您,但得看著。”
“看什么?”林巍有些失笑,“我能被誰吃了?”
秦冬陽不吭聲,但也顯然沒有放棄自己的打算。
林巍嘆了口氣。
“謝謝!”秦冬陽又輕聲說。
“什么?”林巍微蹙了眉。
“謝謝您讓我養它!”秦冬陽側身望向陽臺上的米蘭,“沒看著它凋零。”
林巍也望望那花。
久虧照耀的植物沒有什么生機,卻具一種虛弱之美,好像要告訴人它能堅持等到陽光就很了不起了。
林巍淡淡挪開了眼。
想要擺脫一個拗起來的秦冬陽沒有想象中的容易,第二天晚上,林巍把人騙回房子就要出門,秦冬陽立刻起身跟上。
林巍眼神鋒利地說,“吃準了我不想攆你走嗎?”
秦冬陽不去與他對視,堅持把鞋穿好,“可能是。”
“秦冬陽!”林巍聲線冷硬。
秦冬陽垂著眼瞼嗯了一聲,音調柔和,卻沒退縮。
“不去了!”林巍轉身回屋。
秦冬陽默默地脫掉了鞋。
林巍更加生氣,“秦冬陽!”
“冬陽!”秦冬陽好聲好氣地說,“這樣親熱。林哥,您對我好點兒!”
拳頭打不碎團棉花,林巍沒法繼續發作,可他終歸得出去的,坐在沙發上面運了半天氣后才挺無奈地說,“你不熟悉的局,去了盡量別說話,越低調越好。”
“嗯!”秦冬陽應得非常痛快,“在您身邊就行。”他湊過去,往林巍的唇上親了一親,“別生我氣。見過那個甄星,我沒辦法還像以前一樣等您。”
林巍只能嘆氣,兜他后腦一下,站起身說,“就是麻煩!”
兩個人驅車出了小區,往叫“黃金舍”的大酒店去。
酒店門口全是豪車,林巍的座駕不夠起眼,門童過來指路時的神情都似懶洋洋的。
秦冬陽見林巍毫不在意,跟著淡然處之,上了三樓之后看見包間與包間之間相隔很遠,每個屋子都有東西兩門,而且全是很沉重的雙扇對開才知這里真是豪華場所。
H市不是北上廣深,但也是千萬人口的一省都會,“黃金舍”開在頂繁華的地段,每平方米的房價總得上十萬了,再加上裝修人工等等成本,老大一間包房若只賣點兒平價菜品肯定得賠到姥姥家去。
林巍這種大律師開不起千萬豪車,小景碩士畢業也就能掙幾千塊錢,張依卓和成蔚都算家有底蘊,找個地方實習還得動用人脈,這世界怎么就有那么多揮金如土的人?到底都是誰在這里消費?
推開888室的門,秦冬陽還在猜測四樓大概有個8888,老大一張巨大圓桌已經入眼,座上的人紛紛回過了頭。
一個上身很寬大的中年男人立刻離座來迎,“哎呀林律怎么來晚了呢?”
秦冬陽不認識他,但卻認識隨后跟來的人——馬宇波。
林巍很有分寸地笑,“有事耽擱了會兒,實在抱歉!”
“理解理解!”中年人很熱情地笑著,“我們也剛坐下!快這邊來。哦,對了,小兄弟是……”
“林律助理!”馬宇波道,“保駕護航!”
“哦呵呵呵!”中年男人連連點頭,“那應該的。”
“怕得沾酒。”林巍淡淡補充了句,“好給我開開車。”
“肯定得喝點兒么!”中年男人把林巍按到自己旁邊坐著,立刻有人起身,給秦冬陽騰出了一個位置,馬宇波親手幫著換了一套碗筷。
秦冬陽牢記林巍出門時的吩咐,始終不聲不響,只掛層笑,但已看出今晚的局不似尋常湊趣,主人家應該是把林巍當成了上賓。
一大桌的客人,雖然不好逐個打量,粗略估計總有小二十號,林巍卻是主角?好事情么?
馬宇波換到秦冬陽的身邊坐著,殷勤給他布菜,“小秦別客氣啊!”
秦冬陽不客氣。
來的路上林巍已經交代過了,什么好吃吃什么,不然白坐半宿,虧得慌。
那大律師已經動了筷子,自己不用太矜持了!
可他只嚼個蝦,主人已經起身介紹起來,“難得林律肯賞光呢!咱們都認識認識啊!這是我公司的副總,周龍,挨著的是……”
秦冬陽留神聽著,一大圈人竟然都是同一家地產公司的高層,從副總到財務來了一個齊齊整整,其中還有兩名也穿西裝的法務,心說林律這是干啥來了?要參股嗎?
“禧運的家底兒都在這兒呢!”那中年人笑呵呵地說道,“怎么樣林律?咱這陣勢夠隆重吧?”
“沒有飯菜擺著,”林巍淺淺地笑,身體很隨意地向后靠著,“我得以為掉進了龍門陣呢!杜總就說聊兩句天,我要知道這么聊法可不一定敢來!”
叫杜總的更哈哈了,“林律真會開玩笑,這就是點兒重視,什么龍門陣啊?你我以前來往得少,不得好好聯絡聯絡感情?老馬說是不是?”
林巍眼光掃向馬宇波,“我要沒有猜錯,老馬在禧運肯定也有股份吧?”
第103章鴻門應對
秦冬陽也往后面靠了一靠,方便林巍看人。
林巍伸在秦冬陽椅背上的大手輕輕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吃東西。
馬宇波見狀趕緊給秦冬陽端過一盅燕鮑翅來,同時笑著回答,“是有一點兒。我這種自己挑不了頭的人怎么辦呢?跟著本事人混口飯吃。”
林巍情緒不顯,仍淡然道,“徐建又被官司纏住了,你在那兒的投資不受影響?”
聽著是句關心的話,其實隱著嘲諷,林巍需要馬宇波來當交際媒介,馬宇波也一樣,除了互惠互利之外全是道不同不相為謀。
老狐貍的首要技能是看破不說破,馬宇波當聽不出,只是苦笑著道,“他的事情都是自己的,暫時不影響廠子,不過要真判了實刑,肯定得耽誤買賣,那有什么法子?”
林巍沒再言語。
杜總跟上了話,“林律是行家,怎么看徐建的案子?”
林巍假做驚訝地問,“杜總和他有交情么?”
“見過幾次,”杜總仍是一副笑面虎樣,“老馬的朋友么,弄的生意又跟建材搭邊,肯定有點兒來往。感覺是個挺爽快的朋友,不想能踩這一腳臟!”
林巍提筷吃了一片蜜蒸火腿,而后答了前面的問,“不太了解,不敢有看法。”
“又開玩笑。”杜總立刻說,“案子不是你師父和師弟在打嗎?還不了解?”
秦冬陽聽他非常了解林巍,借扶湯盅的動作瞅了瞅人。
林巍半真半假地道,“我已經叛出師門了,自己忙不過來自己,哪有精力去管師父的事兒?”
“說笑!說笑!”杜總又哈哈道,“只要沾上法字的事兒,林律沒看法誰也不敢有了。”說著他把話鋒一轉,“對了,甄老板的新聞林律肯定聽說了吧?”
來了!
秦冬陽垂眼喝著湯匙里的燕窩,心想這大概才是晚宴的真正主題。
林巍并沒否認,“聽說了點兒。”
“關了好幾天了!”杜總聞言就往下說,“也不知道因為啥事兒。聽說他家里媳婦四下找律師呢,沒求到林律門上去?”
投石問路。
“沒有。”林巍態度明確地說,“找我也不能接。”
“哦?”杜總似乎有些好奇,“小甄老板挺有身家,禧運跟他有合作,算有些個了解。出手還是挺大方的。”
“我也不是神仙。”林巍哂笑了下,“手上抓著四件案子,一時都不能完,再添還想出來跟您吃飯?再說甄星跟我哥們有點兒誤會,關系微妙,不好建立信任。”
反正也是禿子腦袋上的虱子,他干脆把理由晾到了臺面上,意思非常明白——站朋友。
杜總本該更好奇的,可他偏偏沒有,只是笑容略淡了些,“世界挺小啊,誰跟誰都抬頭不見低頭見的!”
秦冬陽分外敏感,覺出這句話里的震懾意思,不期然地放了瓷勺。
林巍反而遲鈍,用自己的筷子給秦冬陽夾了兩只澆汁蛋餃,“嘗嘗。”
樣子非常旁若無人。
秦冬陽順從地咬了一口蛋餃,吃出里面包的都是高檔海鮮,有扇貝有蝦泥,還有一些他嘗不出來名堂的上等食材,味道特別鮮美,就對林巍笑了一下,將剩下的全部塞進嘴里。
杜總留心看著二人,無意中瞧見了秦冬陽的腕表,立刻遞給馬宇波一個眼神。
馬宇波敏銳接著,也有意無意的瞥瞥秦冬陽的手腕,然后又殷勤地給他夾菜,“這家的東西都挺不錯,據說是專門包了一個時段的航運,就為了個新鮮,小秦吃著怎么樣啊?”
秦冬陽不知他這句問里有沒有陷阱,似是而非地笑了下,“還行!”
林巍很滿意地拍拍秦冬陽的肩膀,而后給了馬宇波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嘴叼!”
馬宇波雖然跟秦冬陽見過幾次面,但是之前沒怎么把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一時摸不清林巍這話是真是假,就也嘿嘿兩聲,不說什么。
杜總扭過頭去看看自己副總,那位叫周龍的男人立刻端著酒杯站起來,身體很往林巍面前探了探說,“能跟林律一起吃飯實在太榮幸了!我敬您啊!”
林巍也起了身,“別太客氣!”
“禧運遇到什么法律問題的話還得多多請教您啊!”周龍干了杯里的酒。
林巍沒急著干,向周龍舉了舉杯,“我一訟棍,不懂生意上的事情,禧運千萬別跟搞刑辯的搭上關系,不是好事兒!”然后他又把手臂朝兩個法務那邊橫了一橫,“座里有行家么!林巍要是遇到不理解的,還得向各位請教。杜總剛才也說了,抬頭不見低頭見,都在本鄉本土上找飯吃,不端這碗端那碗的,彼此照應。喝前我先聲明一下,周副總敬酒林巍必須得給面子,各位要都這么看得起,我就得洗胃去!這杯完了我敬各位三杯,酒桌上的禮節就全過了,后面只講感情別帶上酒,不然就是難為,我可記仇!”
周龍聽他前后都堵住了,不由看了杜總一眼。
杜總似很解意地道,“說得對!點到為止。多聊聊天。”
杯里都是茅臺,連干四杯也挺要命,秦冬陽有些擔憂地看著林巍。
林巍面不改色地喝完,然后又把杯底晾了一圈兒,云淡風輕地笑著,“各位記我自己容易,我記各位得長腦子。這位是銷售總監張連張先生,這位是設計總監趙義強趙先生,這位是……”他一一說了下去,到馬宇波才結束了,氣定神閑地問,“我有沒有記錯?”
之前雖然介紹過了,可是杜總說得又快又很隨便,起身致意的人甚至有來不及站穩當的,那么多位,林巍竟然記得分毫不差,實在驚人了些。
秦冬陽呆呆看他,心說這還是能力嗎?根本就是天賦。
座內已經有人在鼓掌了,“哎呀林律這過目不忘的厲害功夫,媲美電腦了呀!”
瞬間所有人都鼓起掌來。
杜總跟著拍了兩下,笑容重新深切起來,拉住林巍的手說,“佩服是佩服的,林律千萬別跟咱們見外,吃點兒菜吃點兒菜。”
林巍寵辱不驚地吃起東西,中間又夾口魚,放在有些發愣的秦冬陽碟子里。
秦冬陽覺得林律這么反常地照顧自己是在反復提醒他要低調,立刻收斂神情,老老實實吃魚。
菜過五味,杜總又把話繞回去了,“H市不只禧運一家房地產商,基本都同甄陽合作,他要總是沾著官司,耽誤的不是一個兩個。”
“禧運規模夠大,沒壟斷市場也不差什么,”林巍仍很認真地吃魚,“這點我雖站在生意場外,也能看得明白。所以幫他媳婦找個好律師的事兒還得杜總出手幫忙,嗯……與人方便,自己方便。”
杜總聽他不受威脅,略想了想才說,“林律那位朋友挺重要么?”
“分誰看吧?”林巍依舊語氣清淡,“在杜總眼里肯定是只小螻蟻,在林巍這兒,非常重要。”
杜總假惺惺地夸他,“夠義氣!”
“杜總!”林巍挺認真地看住這位房地產商,“甄陽的事兒,你可以管,我哥們的事兒,林巍也得管!咱們都責無旁貸,最好不要傷了感情。”
“不能不能!”杜總聲線稍高了些,“林律是明白人,我很敬重,為誰也不會傷了咱們之間的和氣!”
林巍點一點頭,“杜總更是明白人,和氣生財呀!”
至此,秦冬陽完全確認了這頓飯就是一場鴻門宴,也終于知道林巍為什么不愿帶上自己,只是沒想明白他為什么非得出現,完全可以不給這個臉的。
而且還既來之,則安之,認認真真應對認認真真吃東西,完全沒有急著走的模樣。
好像真挺喜歡“黃金舍”的酒菜,也真的愿意跟禧運的大小頭目們打交道。
半夜十一點多,杜總終于露了些許疲倦意思,林巍適時告辭,先跟杜總說了幾句后面他會請客的場面話,而后又很鄭重地對馬宇波說,“我真多虧老馬的看重,才能認識這么多位精英,身邊有了案子都會想著照顧,感謝啊感謝!”
馬宇波的臉皮功夫已臻化境,真情實感地和他摟了摟腰。
林巍又對剩下的高層們拱了拱手,這才領著秦冬陽先下了樓。
一坐上車,八風不動的林大律師立刻就把領子大敞開了,低聲罵了一句臟話,“艸!”
秦冬陽見他泄憤似地,知道繃了好幾個小時的精神,林巍此刻肯定心情郁悶,只管開車,沒有隨便開口。
快到毛坯房樓下林巍才似舒緩了些,語意含混地說,“在家歇會兒多好?非來看這些雜碎!”
秦冬陽知道這話說自己呢,終于吐露心聲,“那您還來?”
“我不來不行!”林巍緩緩地道,“你野哥的爸爸死了,他沒法子不被牽扯到這些爛事里來。人在其中,不過來接招兒,這些家伙就會覺得我們好欺負。哼,弄一堆人來拉陣勢,林巍瞅誰眼暈?他是沒見過橫的。”
秦冬陽聽著這些話后心里的憂慮又大幾分,“甄陽的事兒,這姓杜的為啥非找您呢?就因為野哥是您朋友?”
“都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林巍淡淡地說,“我和你野哥是,他和甄陽也是。敲山自然驚虎,忍不住……你好好開車!”
第104章 向險而動
秦冬陽趕緊認真看路,而后調整調整情緒才實話實說地道,“我是有點兒害怕!”
“干刑辯的都在泥堆里滾,怕沒有用。”林巍緩緩吁出一口酒氣,“所以說別跟著,更別學我……當初就應該讓你哥堅決反對,干嘛非得干這行啊?小飛燕出了校門就進公家的門,對社會上的陰暗還是缺少了些認識。”
“嫂子當年也要當律師的。”秦冬陽說,“硬被哥和您給攔住了,對這職業有種情結,所以才愿意支持我。”
“她就是想甩掉家庭背景靠自己干出來!”林巍悠悠地說,“這也是種天真。世事本來環環相扣,出身就是一個人的底色,改得了嗎?我要全靠自己,當年就是一個毛頭傻子,師父會實心實意地教著帶著?誰不照份人情?而后才說能耐本事。”
秦冬陽把這句話放在心里想了半天,沒找到推翻它的證據,只能認可,停好了車才又開口,“您到底是有本事,不說青勝于藍也沒讓向律失望。哥和嫂子的面子被我浪費了,總也能耐不起來。”
“分從什么角度看!”林巍快步走到電梯門口,伸手按了上行觸鍵,“也不算是浪費,你的能耐不在職業能力上。”
秦冬陽自然而然地想歪了去,臉有點兒紅。
林巍邊上電梯邊戲謔說,“人有經歷不是好事情吧?很難說句字面意義的話。”
秦冬陽垂眼接了這句嘲弄,進了毛坯房的大門才又重提晚宴的事,“這姓杜的今晚沒少消費,就得著您點兒態度,能甘心嗎?”
林巍臉色沉峻了些,身體靠住玄關處的墻壁,“他也是想擺出態度來,宣布要管這事兒。人家拉出一干蝦兵蟹將,大張旗鼓地叫了陣,我就只能陪著角角力了!地產商不只是地產商,律師就只能是律師嗎?”
“要和野哥打個招呼嗎?”秦冬陽聞言憂慮又起,很認真地看看林巍。
林巍思索著什么的同時很堅定地搖了搖頭,“他知道了沒用!讓常在峰注意點兒得了。”
秦冬陽不懂林巍,“您這是保護野哥還是不信任他?
林巍蹬掉腳上的鞋,整個人都放松起來,邊往里走邊說,“這話我得怎么答好?防賊千日得多累啊?啥都被耽誤了。琢磨人不是你野哥的長項,整天繃著神經很好受嗎?要是剪發或者按摩我自然信得過他,腦袋一交,閉眼睛睡覺。”
秦冬陽明白了些,追著攥住他的大手,“我當您的隊友,跟班兒。”
林巍站了站,審視般地看看秦冬陽的表情,回手往他臉上抹了一把,繼續往沙發去,“安靜點兒跟!別分掉在林律身上的眼睛,那是勛章!”
微醺的人在說微醺的話,淺淺的提醒淺淺的警示,淺淺的牛皮哄哄。
秦冬陽卻不輕松。
孤膽英雄總是豪氣干云,自負的盔甲背后其實掛著很沉重的落寞,俠義心腸也常常匿在不可一世的驕狂里面。
外人只能體會表象,秦冬陽卻隱隱地覺察到了林巍想遮掩的那個部分。
即便裝備了一身硬刺,他也不是真的無情。
瞞著林天野和不愿帶上自己都是同樣的心理吧?
沖鋒陷陣的危險自己都抗下來?
常在峰接到林巍的短信時剛給林天野打完電話。
沒時間見面聽聽聲音也是精神撫慰,常在峰不厭其煩地囑咐林天野這幾天都和顧小江一起待在美發室里,要么就回新房子住,千萬不要獨自回老宅。
老宅地段更偏,也不算真正意義的小區,沒有什么像樣的安保系統。
“撬不開他們的嘴么?”林天野也剛出美發室的門,他這兩天干什么都走神,不得已地推了好幾個大活,怕出錯,但卻堅持在美發室里耗著,不是財迷,而是安靜時光更難熬些。
“還在磨耐力的階段!”常在峰說,“人命關天,不是那么好突破的,就看誰先沉不住氣。你別著急,有了口子慢慢撕么!”
林天野沒有別的話講。
急不管用,心疼也不管用,死不瞑目的老林和連軸轉的常在峰都折磨他,三十四的男人卻不能賴賴唧唧,得撐住了。
“禧運地產的杜長江和甄陽關系密切,他舅舅是田龍山。”林巍的短信非常簡短。
沒有今晚的亮劍,他還不敢隨便給常在峰指方向。
查錯了路影響太大。
常在峰盯著那些字看了半天,喊于軍問,“田龍山是什么人?”
正吃藥的于軍忘了喝水,瞪眼看他,“常隊你是本地人不?田龍山是咱省的頭幾號啊!”
常在峰皺眉看他,“現在?”
膠囊已經化嘴里了,于軍趕緊咽下去,連喝了好幾口水后才接著答,“現在算不算了不好說,頭二年還是。應該退了吧?”
常在峰的手指無意識地敲了幾下桌子,“你給我查查九十年代,甄天水貪污公款和甄陽承包石場前后那段時間,這位大人物是什么職位,具體負責什么工作。”
于軍神色稍凝,看住常在峰說,“我得提醒你啊常隊,就算大人物真退休了,身邊肯定也一些很厲害的故舊,咱們動作弄太大了容易招雷!”
“雷?那就讓他劈啊!”常在峰嘲弄一笑,帥臉頰上毫無懼色,“說不定就震出陳年棺材板來!”
秦冬陽換過睡衣想洗漱了,見林巍仍在沙發里面捏眉頭玩,走過去問,“頭疼嗎?我給您捏兩下。比不上野哥的手法也能松泛松泛。”
林巍搖了搖頭,“挺晚了,你睡吧!明天又沒精神。”
“您呢?”秦冬陽關切地問,四五杯的醬香茅臺,不是鬧著玩的。
林巍還想捋捋心頭的事,但沒明說,只往衛生間的方向推了秦冬陽一把,“我在這兒散散酒氣,去吧!”
秦冬陽先給他弄了杯水才去刷牙洗臉,過程里突然想到一種很恐怖的可能,匆忙結束,出來靠到仍在沙發里的林巍身上,強調地說,“您以后真的不能單槍匹馬地出去。碰上別人灌酒還好說些,萬一他們使陰招呢?”
“毒死我啊?”林巍竟然笑了。
秦冬陽聽他接得如此迅速,臉色立刻變了。
說明他已考慮到了。
林巍緩緩收了笑容,“惹毛了誰都有性命之憂,區別只是菜刀砍死還是神不知鬼不覺地弄死。否則野子他爸的事不會到現在還破不了案,我師父當年也不會遭遇街頭追殺。”
秦冬陽汗毛都豎起來。
“刑辯律師的這點兒代理費就是火中取栗啊!”那幾杯酒的度數不低,林巍的表達欲明顯強于常日,“可是咱都已上梁山了,能怎么辦?”
秦冬陽嚇得使勁兒往他懷里靠,卻靠不出安全感來,“所以您千萬得小心,千萬不能大意……”
林巍覺出他的輕顫,展開胳膊環住了人,“弄死誰的成本都不低,我又不是目擊者,也沒掌握到什么確鑿證據,還不至于激起誰的殺心,別害怕!”
秦冬陽害怕。
這回不是沒相干的案子,而是野哥父親的一條性命,他說不出讓林巍袖手旁觀的話,可是其中各種離奇,不但老柜子有夾層,財大氣粗的大老板也特意地表露威脅,只在教科書里見識過的陰暗面突然之間翻到眼前,誰能不害怕呢?
他把林巍的腰摟住,抬眼望住那張冷峻深邃的臉,有些崇拜也有些心疼地想:他就不害怕嗎?
林巍扭過頭來瞅瞅秦冬陽的眼睛,唇片向他嘴上貼了一貼,輕聲催促,“去睡!”
“一起!”因為恐懼,秦冬陽的聲音格外粘糊了些,“您也別琢磨了,休息。”
林巍皺了皺眉,卻也露了點笑,“纏人!”
“嗯!”秦冬陽不松摟他的手,仍央求著,“一起吧!”
林巍復又探過了頭,給他一個酒氣分明的吻。
時間稍長,秦冬陽也有點兒醉,就把害怕暫時丟腦后了。
沒有什么能比一個熱乎乎的擁抱更安撫人,沒有什么能比一個繾綣的吻更美好了!
林巍把秦冬陽壓在沙發里面,手上動作幾下又停下了,“喝了酒勁兒大!你得養養精神。”
秦冬陽也覺得自己得養養精神,同時又有一點兒可惜,窩在林巍身體里不吭聲。
林巍似終倦了,不樂意動,就那么裹著秦冬陽躺在沙發上閉起了眼。
沙發算寬大的,躺倆男人還是擁擠了些。
秦冬陽沒再折騰安靜下去的林巍,側身躺在還穿著外衣的林巍和沙發布間,聞著身邊人的洶洶酒氣,又找回了一些安全感。
林哥是強大的。
瓦解一個罪犯的心理防線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做壞事的人都很知道惡行敗露的后果,除了范晨那種小概率的極端分子,沒有誰會痛痛快快交代做過的事,眷戀金錢地位自由和生命是每個人的本能,放棄抵抗就是放棄了自己。
常在峰沒有生在可以粗暴執法的年代,他成為警察的時候執法記錄儀這種東西已經在全中國的審訊機關覆蓋性地使用起來,檢法部門對證據鏈條的完整度要求越來越高,有時甚至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對刑偵人員的約束卻越來越多越來越緊,細致得遣詞造句都得斟酌斟酌,根本不可能有“大展拳腳”的機會。
斗勇不成只能斗智,常在峰暫時放棄了老奸巨猾的甄天水,也沒在一派從容的甄陽身上做文章,注意力集中在甄星身上。
第105章暗流涌動
即使是親生父子建立起來的攻守同盟也不會具有一模一樣的強度硬度,想要砸破得找弱處。
“先熬他!”常在峰吩咐馮智學說,“不問他啥,就對眼,硬熬。你主審我陪審,你負責干瞅著他,我則忙我的,過一陣來看看,過一陣再來看看,就這么搞,不信弄不慌這小子。”
“是!”馮智學跟著連軸加班回不了家,躁得一肚子火,十分痛快地應,“我這訓練有素的還熬不過他個心里有鬼的?白干這些年了。”
可是甄星看著還真不像是心里有鬼的,見主審警察總不好好搭理他,開始還暴跳如雷地質問自己又沒打壞了人,犯了哪條國法被關進來,一天之后沒勁兒蹦了,就歪著腦袋不吭聲,跟馮智學大眼瞪小眼地泡審訊室,始終都沒說出什么正經東西。
審訊人員的精力也有限度,常在峰急得喝礦泉水都是苦丁茶味,面上還得若無其事。
中隊長也是人,這種煎熬對他來說也是考驗。
轉機總是出乎意料,就在常在峰對著監控屏幕努力思索怎么調整策略的時候,審訊畫面里的甄星突然異常抽動起來。
老警察們太熟悉這種狀態了。
毒癮發作。
常在峰一下放了叉腰的手,大步流星地走進審訊室去。
馮智學也站起了身,走到甄星身邊查看他的狀況,看見常在峰進來立刻嘲笑地說,“這爺仨嘿,老的貪污小的吸毒,就剩一個大的人五人六。”
“人五人六的問題最大!”常在峰么冷冷地哼,說著用腳捅捅痛苦不堪的甄星,“吸什么?給你弄點兒。”
毒癮發作的人基本沒有理智,甄星使勁兒抹了把臉,可那動作并不能止住他的肌肉抽搐,“k粉,半包就行。”
當然沒有k粉。
常在峰點了點頭,“半包就行啊?怪不得挺了好幾天才發作。依賴程度還不太深,趁這機會戒了吧!”
甄星聽他欺騙自己,恨得眼神里面都是兇狠,身體卻不配合心情,牙關得得得地發抖,根本嚇不到誰。
“就這德行還敢動野哥的心思呢?”常在峰輕輕拍拍他的臉頰,“好好配合啊!為了防止吸毒人員自傷自殘,我們是有權上戒具的!需要嗎?”
甄星惡狠狠地盯他,似有咬人的心,可惜驟然發難的戒斷反應不肯讓身體組織出來威勢,他就只能像條饑渴的狗。
“吸多久了?都怎么買?”常在峰厲聲地問,“老實交代。要不然旁邊就是緝毒大隊,給你送過去聞聞味兒!”
甄星有心頑抗,可他神智還在,對執法機關的恐懼和戒備感也還在,知道自己這些反應硬熬半天就能過去,真要上個三天兩天的戒具可受不了。
覺得供個賣家出來對自己沒有多大影響,他就供了,“都跟大闖買……他叫孫洪壯,以前總在楓絡待著……最近都在江畔晚市……啊……”
常在峰對馮智學晃晃腦袋,“通知緝毒隊,抓這個孫洪壯!”
緝毒隊行動迅速,當天晚上就把孫洪壯按了回來。
常在峰特意過去打了個轉,趁人不備迅速說了甄星的名字,沒等緝毒隊的同事責備他違反紀律孫洪壯已經殺豬般地嚎叫起來,“我就知道這小子不地道。媽的出賣老子,自己屁股擦干凈了?警官我要檢舉,甄星從我這兒拿過貨,回去賣給沙石場的工人。有個叫蔣振的跟他一起來過,說他們沙石場還有不少黑工!”
蔣振?
常在峰的精神頓時一振。
得來全不費工夫啊!
緝毒隊長很不滿地提醒他說注意工作方法,常在峰根本聽不見了,大步流星地跑到吳局辦公室去,激動不已地嚷,“我要申請搜查甄陽名下的石場和沙場,同時請求武警支援,那里有黑工,蔣振很可能藏匿其中。”
吳局是個實干派,審批流程走得極快。
獐頭鼠目的蔣振正在一個工棚里面睡覺,糊里糊涂地被撥弄醒了,睜眼看見面前站著荷槍實彈的武警,立刻哆嗦起來。
“知不知道為啥抓你?”這次行動真的翻出不少黑工,甚至還有江那邊私逃出來的外國人,常在峰樂得根本不知道困,立刻開始審訊。
“知……知道……”突然之間看到那么多的武裝警察,蔣振的心理防線已經蕩然無存,篩糠地答,“我殺了……我媽!”
常在峰心頭猛然一辣,大腳險些就踢出去。
料到這個東西和王亞蘭的死脫不了干系,竟是親手殺的?
活脫脫的畜牲!
于軍知道常在峰嫉惡如仇,生怕中隊控制不住沖動,替他吼過去道,“怎么殺的?老實交代!”
法院對富隆百貨妻訴夫家暴案進行首輪調解。
林巍開車載著秦冬陽和張依卓一起過去。
“證據不充分還想把老公搞進去坐牢,”沒經歷過婚姻的張依卓不理解道,“都說一日夫妻百日恩啊?鬧得這么難看有什么意思?孩子夾在中間多難受啊!”
“說到底還是經濟糾紛!”秦冬陽嘆,“劉波堅持起訴妻弟侵占公司財產,那也是刑事責任,當姐姐的保弟心切,要親情不要婚姻了。”
“可聽劉波言之砸砸,特別憎恨小舅子。”張依卓跟著林巍見過幾次劉波,很有一些了解,“咱們雖然沒接那個案子,也知道基本就是實情。林律您說,他今天會為了撤這案子做妥協嗎?以一抵一?”
“那可不符合他的期待,”林巍搖了搖頭,“這么大動干戈地聘請律師,劉大老板就是想達到摘出自己的同時弄倒小舅子的愿望,親戚反目,家庭作坊式經營的隱患啊!”
張依卓還待再說,他坐那側車窗突然躥上一輛黑色川崎,風馳電掣地貼車而過,嘩啦啦地掃掉了林巍的右倒車鏡。
沒有任何精神準備之下,三個人都嚇了一跳。
林巍下意識地緩了車速。
黑體紅邊的的川崎也緩了速,車手在前面二百多米的地方回過了頭。
張依卓克制不住怒火,按下車窗就喊,“你怎么騎的車?摩托了不起啊?”
川崎的速度越發慢了一些,到最后幾乎停下,只剩發動機的聲音低低轟鳴。
林巍清楚看見那個騎手望過來的眼神十分幽冷,雖然隔著頭盔,也能看出陰狠,完全沒有打算處理事故的模樣,只傳遞著無聲震懾。
他心里微微一凜,立刻吩咐張依卓道,“把腦袋收回來!”
張依卓一怔,還沒反應過來,身體已經被旁邊的秦冬陽使勁兒拽了拽。
林巍不再去盯前面的車,收回目光,往自己這邊的后視鏡里看看。
秦冬陽已明白了,下意識地扭過了身。
后面似沒什么異常。
林巍稍微放下了心,車子保持原速向前,雙眼再次盯向那個騎手。
騎手也瞅著他,等到兩車相差幾米,彼此距離很微小的時候才又猛然提了摩托車的速度,嗖地一下躥了出去。
“哎?”張依卓仍未尋思太多,又伸腦袋去罵,“囂張壞了嘿!不賠錢嗎?”
林巍眼睜睜地瞅著川崎跑不見了,一點兒路怒癥的意思也沒有,面色平靜地拐進路口處的緊急臨停線,親自下去找交通崗上的交警報案。
交警同志聽他說明情況,立刻用對講機通知前面幾個路口的同事協查,沒幾分鐘,對講機先響起來一個聲音,“剛過去!老魏攔一下。”
又幾分鐘,大概是那老魏說話,“沒看到啊!”
林巍一點兒都沒奇怪。
這樣的人,總有各種各樣的辦法脫身。他敢騎那么拉風的摩托車來挑釁自己,就絕不會輕易惹上麻煩。
給交警留好聯絡方式,林巍情緒穩定地回到車上,若無其事地道,“犯不著跟這種人生氣,咱們趕緊去法院,遲到了當事人肯定不高興。”
張依卓很不忿地哼了一下,“真倒霉!這種家伙早晚摔死。”
秦冬陽沒有義憤填膺的工夫,他很清楚這個插曲意味什么,當著單純的實習生不好多說,只是憂心忡忡地看著林巍。
這是先禮后兵,警示來得如此之快,林巍要再參與下去,會有多少更可怕的事情等著他啊?
他在明處,又非鋼鐵之軀,怎么抵擋那些不知何時何處來的暗箭?
自己好像幫不上忙。
這一天的調解程序還算正常,夫妻兩人已無恩義,但都理智,只說訴求沒太沖動,大概最激烈的階段已經過了,也可能是知道自己都是挺有身價的人,不愿意明晃晃地鬧笑話給外人看。
具體結果還得等到二輪調解才有分曉,林巍似把早上的事忘腦后了,開著缺了后視鏡的車載著秦冬陽和張依卓吃了一頓簡單午飯,而后直接回了律所,只字不提修車的事。
秦冬陽忍耐不住,趁著張依卓出去泡咖啡的時候試探地說,“我哥和沈律換過一段時間車子……”
林巍目光很冷,“浩澄得罪的是張言,她是外地客,花錢辦事,這些人是地頭蛇,最善糾纏,想把你哥也拖下水?”
秦冬陽身上一冷。
哥是親的,他當然不想。
“害怕就歇一歇!”林巍表情柔和了些,“正好給你放放假,找個地方玩玩,當換心情。雜事我會交給小張,他想留在諾正,應該鍛煉鍛煉。”
第106章一意孤行
秦冬陽又磕巴了。
沒辦法說利索話。
“我知道……沒能力守護您,可是……可是……”
林巍眼里習慣性地起了煩躁,但很努力地壓下去了,而后非常認真地說,“沒有誰能守護住誰,你不能,我也不能。懂嗎?”
工作的時候林巍很少會把態度放得這么認真,他的眼神專注目光深邃,極吸引人。
秦冬陽卻沒有心情花癡,也沒心情懂那些話,他只覺得自己絕對不能離開。
“你所做的選擇是當下認知的產物,”林巍看清他的神色,勸說地道,“認知如果變了,選擇也會跟著改變。秦冬陽,等你心智再成熟些就會知道沒有誰是離開誰不行的。”
“我離開您不行。”秦冬陽幾乎是想也不想地強調。
林巍略頓了下,而后語氣平淡地道,“拗!”
張依卓端著咖啡回來。
林巍剛剛喝了一口手機就響起來。
秦冬陽立刻全神貫注地聽。
“師父!”林巍喚道。
是向乾,秦冬陽的心跳平緩了些。
“現在?”林巍又說,“……那行,您等著我。”
秦冬陽馬上 就站起了身。
林巍瞄了瞄他,沒說什么,只交代了張依卓一句,“我去朗乾。大概不回來了!”
并肩下了一樓,本該拐進停車場的,林巍卻伸手叫了輛出租,秦冬陽這才想起車子缺了后視鏡,心里反而松了口氣。
出租車機動性大,不容易被跟蹤。
到了朗乾,秦冬陽等在向乾辦公室對面的會客室里,看著林巍獨自進去。
開門就能聞到一股茶香,林巍滿臉是笑地道,“師父想我了嗎?”
向乾卻無以往的好態度,直截了當地問,“早上沒嚇著你?”
林巍聽了這句話登時無奈,垂眼伸手摸起一只小茶盅來,“師父消息太靈通了。四叔真是您的好把兄弟,時刻關心咱們的動向。”
向乾仍舊板著張臉,“老四現在都不怎么管事兒,是你的動靜鬧得太大。他說人家非常舍得下餌,滿池子的魚都蹦噠了!到底怎么回事?”
“就是案子。”林巍避重就輕地道,“我還能有別的?”
向乾蹙眉看他,“什么案子這么棘手?是那姓張的嗎?當時我就不同意你接,為掙點兒錢就惹這么大的麻煩?林巍你來朗乾頭一天師父就告訴過你,這世上有兩樣東西不能動,一個是有錢人的利益,一個是底層人的認知,否則就會跟你拼命!忘了嗎?”
林巍嘆了口氣,“師父您現在怎么學會偷工減料了?我記得原話是‘這世上有兩樣東西不能亂動’,不是‘不能動’,漏一個字,意思差老遠了!”
“別和我繞乎!”向乾一拍桌子,“巴掌都要扇臉上了怎么還不當成個事兒?我都說了,以后指望你和浩澄幫我撐著朗乾!怎么撐?和我一樣瘸腿斷胳膊的還有什么用?”
“師父!”林巍不由嚴肅起來,瞳孔顯得深不見底,“我就干刑辯的,奉公守法誠信經營,有什么錯?人家非要欺負您的徒弟,向大律師不疼自己孩子,急火火地喊來罵一通管什么用?”
向乾使勁兒掄掄胳膊,“糊弄誰呢?還奉公守法。我不了解你就沒人了解了!說那些都沒用,案子接了錢就掙到手了,能怎么就打怎么打,那些得罪人的小動作痛快給我收起來。費那力氣干嘛?多少錢不夠你掙的?我把你帶出來是光掙錢的嗎?”
林巍沒有吭聲。
“我找人看著你!”向乾過于了解徒弟,見狀立刻伸手指了指他,“看老子有沒有這本事!”
“師父!”林巍笑不出了,“您和林北得差好幾歲,不是年月特殊也當不了同學,又是在外面走過看過的人,別學他的軍閥脾氣行嗎?我還是小孩兒么您看著我?費勁巴力地調教出個徒弟就是為了變廢物的?”
“歪理!”向乾見他一意孤行,更加生氣,砰砰砰地敲著桌子,“那我是為了給人當靶子的?林巍,你得繼老子的衣缽,因為掙錢毀了根本就別說是我徒弟。”
“為了干啥我也不受誰的威脅,”林巍冷冷地說,“讓人嚇唬嚇唬就認慫,那也不是林巍。”
向乾見他根本沒有聽話意思,暴躁起來,伸手摔了一只茶杯,“那你就去管錢叫師父吧!”
林巍見狀起身就走,“等您平靜了咱倆再嘮!”
向乾更加冒火,“你不認錯再別登我朗乾的門!”
林巍腳步頓下,回頭瞅瞅向乾。
向乾一時走嘴,立刻就后悔了,苦于下不來臺,瞪眼怒視林巍,等他服句軟話立刻就圓回去。
沒想到這個在自己跟前一向要比沈浩澄調皮圓融些的愛徒竟然一言未發,呼地拽開了門。
向乾氣得又摔一只茶杯過去,破口大罵,“小兔崽子!”
這老先生嗓門太大,早有人在探頭探腦。
秦冬陽忐忑萬分地守在會客室的門口,一見林巍出來立刻就迎上去,“林律!”
林巍在那茶杯碎裂聲中皺了濃眉,深邃的眼全被壓下來的眉骨給遮住了,看起來分外陰沉。他一聲不吭地往電梯口走,長腿大步目不斜視。
秦冬陽連忙跟上,顧不得在意跟過來的好奇目光,臨進電梯門的瞬間甚至伸手拽住了林巍的袖口,生怕他把自己丟下。
電梯里面沒人。
林巍等到轎箱下行才把袖口抽了回去,淡淡地瞥了秦冬陽一眼,“沒事兒!”
秦冬陽覺得自己有點兒過分,趕緊應了一下,“哦!”
時間還早,林巍卻沒再回諾正,讓出租車開到毛坯樓下。
剛一進門就唰唰地解衣服扣子。
秦冬陽膽戰心驚地看著他的動作,覺得很像什么黑幫片里衣冠禽獸的大哥暴打對手之前摘手表挽袖口的樣子。
這屋沒有旁人,他要發泄,對象只有自己。
林巍只想散一散悶。
以他的脾氣,眼看著人弄壞自己倒車鏡的真實反應是直接沖上去撞。
理智就是壓抑本性,舒服不了。
秦冬陽見他敞著襯衫去陽臺上抽煙,心里的畏懼減了,又舍不得外面的人看見他的腹肌,下意識地跟了出去。
林巍皺眉吐了半天云霧,一只煙盡,沒有過癮,又摸一只出來。
“林哥……”秦冬陽喊他。
林巍扭頭看來,不耐煩道,“嗯?”
秦冬陽捕捉到他眼底火星般的紅色,立即改口,“我也想抽!”
他都不記得自己多久沒抽煙了,好像住到林巍這里來就沒有,口袋里也沒存貨。
煙癮對他來說是挺可疑的事。
林巍把剛點著那顆遞給了他。
秦冬陽叼在嘴里吸了一口,通過提前就有的濡濕嘗到了情人的味道,不知為何就笑了笑。
“怎么了?”林巍問他。
“好抽!”秦冬陽咧著嘴說。
林巍的煩躁被他這個近乎傻的笑容給撫平了,他把香煙又拽回去,含進嘴里兩口抽盡,按熄了問,“跟著我開心嗎?”
“開心!”秦冬陽毫不猶豫地說。
“提心吊膽也開心?”林巍又問。
秦冬陽想了一想,很認真地回答,“提心吊膽的時候不開心,但一想到是因為您才提心吊膽,就又開心了!”
林巍深深吸了口氣,似舒緩,似喟嘆,他把秦冬陽拖進了屋,順手拉合了可以隔阻視線的窗簾。
吻在驟然變暗的客廳里落在秦冬陽的唇上。
他得仰著頭踮著腳,被迫地做出一種接受承納的姿勢。
若非已經放在心上愛了十多年,肯定無法那么自然。
男子就是男子,秦冬陽的外表雖較纖秀,卻沒柔韌到嬌軟的地步,過于傾軋的姿勢會令他生不適。
他就在那不適里面幸福著。
林哥在親他。
不是任何一個別人。
成熟男人沒有單純的吻,林巍的欲望很快燃燒起來,他用大手撩起秦冬陽的衣擺,于深吻的同時摸住了他的腰帶。
秦冬陽舌尖發麻心里發癢,身體有點兒急不可耐。
他的給出永遠先是精神上的愉悅,只要林巍想要,疼也是樂苦也是樂。
何況兩人最近生了許多默契,能夠調動出來最理想的狀態。
嗅過甜香的人總是會貪心吧?
沙發相較于床墊的優越之處在它能夠提供一個更適合接觸的高度。
林巍凝神看著秦冬陽的后背,覺得這個勁瘦而又乖順的小孩兒大概就是為自己長的,樣樣都很恰到好處,于是很滿意地在很關鍵的瞬間說了一句,“你和誰都不同。”
秦冬陽因為這句話起了一層疹子,像一顆顆紅色糖粒浮在皮膚上面,瞬間就化掉了。
他抽口氣,回頭看看林巍,輕喃了聲,“林哥!”
“別看著我!”林巍低聲說了一句,“至少你別看著我!
秦冬陽聽得清清楚楚,林巍說的不是看他的看,而是看管的看。
他不要被限制,不要被管束,他要隨心所欲地做自己。
可是這種表達太激烈了,以至于秦冬陽根本騰不出聲音來回復他的話,只能反過手去摸他。
林巍把那手給捉住了,劃了一個半圈之后很容易地壓在沙發靠背上,然后用他那只更闊大的手覆蓋住了。
第107章 誰在妥協
手機不斷地響,林巍堅持等到結束才接起來。
林北得的聲音很生硬地傳出聽筒,“我讓小慶過去接你了,準備準備。在你師父發話之前先住家里。”
林巍剛見松緩的眉頭又皺起來,他看看表,距離自己離開朗乾不到兩個小時。
林北得沒有聽見兒子回話,又跟了句,“你要是還想當律師就別鬧騰,家里沒人要你的命!嗯……我交代了,領你那個小秦一塊住過來吧!”
因為距離夠近,秦冬陽清楚聽見這話,眼睛立刻放大幾倍。
一塊兒住過去?
林巍已在問了,“您監視我?”
林北得不置可否,只是批判意味極濃地強調了一句,“能把長輩逼到這種地步也是你的本事!”
林巍還待再說什么,林北得咔啦掛掉了通話。
尚未能從高潮余韻之中徹底恢復過來的秦冬陽驟然掉到這么巨大的變化里面,驚得頭暈目眩,完全失去了語言能力。
然而現實步調極緊,根本不容他多思考,門已被敲響了。
沒穿衣服的秦冬陽被那聲音嚇得不知如何是好,先往被子里縮,隨后就意識到到一層薄被根本保護不了自己,又跳起來,像個遭臨檢的特殊工作者那樣手忙腳亂地穿衣服。
林巍有些頭痛,他用想揍人的大手使勁兒捏捏額角,蹬上褲子就去把門開了,完全不顧秦冬陽還沒能把自己收拾齊整。
門口站著的人果然是總跟在林北得身邊的小慶,但不止他,還有兩個衣著普通相貌尋常肩背卻分外直挺的青年。
十八年前的某一幕再次重現了般。
林巍定定地看著三人,忍不住笑了。
笑得極其嘲諷。
小慶不笑,也不奇怪林巍會有這種表情,他沒四處亂看,目不斜視面無表情地立正站在門口,好像不是三十幾歲的年輕男人,而是一個經久修行心念難動的嫩臉高僧,說話的聲音又似某種使命特殊的機器人,“林政委派我們來接林先生和小秦助理回家,車就等在下面,有什么行李需要拿嗎?”
林巍的笑變成一種怪而壞的味道,他仍看著小慶,只打量不應聲,雖然打著赤膊,氣場卻比誰都冷冽,很像中世紀的英倫勇士,披著一些遮不住膀子的分片鎧甲,強壯得盛氣凌人而又漫不經心。
畫面很像肌肉猛男對戰三尊冷漠機器。
秦冬陽看得驚心動魄。
他的少年時期過得平靜而又乏味,精力全部用于對付書本,令人血脈賁張的格斗片看得非常少,遇到沖突固然也會腎上腺素飆升,那些東西卻不怎么作用他的肌肉骨骼,只會激發掩藏不住的緊張。
天生就不好戰,天生就是膽小鬼。
天生就是會想很多后果的人。
幸虧林巍并沒過分沖動,眼睛雖仍盯著門口的人,嘴里卻吩咐說,“秦冬陽,把我襯衣拿來。”
秦冬陽趕緊就把襯衣遞給了他,然后快速檢視一下自己。
林政委明白說了讓他也去,那就躲不了吧?
況且即使怎么害怕他也不想離開林巍,此時退卻,如同背叛。
林巍飛快系好衣扣,眼睛沒看秦冬陽,只是輕輕拍拍他的后腰,“沒事兒!何姨的手藝挺不錯的,你也嘗嘗。”
秦冬陽惶惶不安地跟他一起下樓,覺得自己好像是被押送的犯人,等到發現要乘的車是臺很厚重的路虎,被抓捕的心理暗示更強烈了。
小慶自己有車,臨出發前簡單介紹了下,“他們是林政委幫您找的司機,這位是廖杰,這位是李洋鯤。”
他說話快,秦冬陽根本沒分清誰是誰,只看見兩個膚色略有些許色差的人一起上了路虎,分別占據正駕和副駕,大馬金刀自然而然,看起來根本不像什么司機,倒像是保鏢般。
林巍神色平淡,仿佛眼下的事正常不過,單宗代理費頂多幾十萬的刑辯律師就該同大老板們一樣坐路虎用司機。
他給自己調整了個較舒適的姿勢,抱起雙臂閉上了眼,竟然要小寐了。
秦冬陽忐忑得心跳錯亂,悄悄伸出汗津津的手去攥攥林巍的掌。
林巍沒有睜眼,只是聲音低沉地說,“不累嗎?歇一會兒。”
秦冬陽怎么歇得住呢?
還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會是什么風暴。
路虎開得不慢,車外景物快速后掠,秦冬陽的心慌越來越明顯,甚至有種跳車逃跑的沖動。
林巍終于摟住了他,雖然再也沒有說話,卻將秦冬陽微微發顫的手攥住了。
那個姿勢過分親密,正駕和副駕位上的兩位司機卻未回頭,好似并不關心后座上的二人。
晚高峰,林宅又遠,兩個小時才到地方。
也許坐太久了,秦冬陽車都下不利索,雙腿僵得不是自己的了。
林巍沒有扶他,只是慢慢地走。
那個速度多少給了秦冬陽一點兒安全感——至少不會被隨隨便便地丟在這套獨棟小樓里。
林宅的幽深可怕大部分是秦冬陽的想象,除了位置特殊,除了外表和內部構局多少有些不合時宜,它就只是一棟普通小樓,沒有任何稀奇之處。
林北得仍舊坐在客廳那套質量過好的真皮沙發里,面容凝重地看著小慶和兩位司機止步房門,林巍和秦冬陽則先后走了進來。
他的兒子神色不虞但卻腳步沉穩,稍微落下些的秦冬陽低眉斂目拘謹不安。
林北得在心里嘆了口氣,暗想這天到底還是來了。
“林伯伯好!”秦冬陽不是第一次見到林北得了,卻是最不敢正視的一次。
“嗯!”林北得盡量放柔聲線——他的兒子三十四了,要帶這樣一個孩子回家,責任不在外人。
“什么意思?”林巍等秦冬陽打完招呼才在對面沙發坐了下來,一點兒都不拐彎地問。
林北得的眼睛比兒子還要銳利深沉,他掃了掃林巍的臉,先對秦冬陽說,“小秦坐吧!”
秦冬陽坐釘板般坐了下去。
“你師父氣得夠嗆!”林北得這才搭理兒子,聲線仍舊非常平穩,“他身體不好,跟前又沒個體貼人,讓病號這么操心,不是當徒弟該有的表現吧?”
林巍擰眉看看父親,對他今天這副淡定樣子不大適應,思考了下才又說道,“那怎么?林政委又要關我禁閉嗎?”
林北得輕嘖了下,“不是給你配車配司機了?小慶辦事很有效率。關禁閉用不上這些。你媽媽剛從醫院回來,申請的家庭病房,當兒子的回來住一段不正常嗎?”
林巍聽到醫院二字眼皮跳了跳,想問什么,卻又忍住沒問。
林北得又看看秦冬陽,客氣而又疏離地說,“林巍的房間在樓上,你先去休息一下。何阿姨在準備晚飯,馬上就能吃了。”
秦冬陽懵然站起,不知如何是好。
林巍也看看他,頷首道,“去歇一歇。”
何阿姨已經走了過來,在前領路,“燉著牛肉湯,稍等一會兒就好。”
小慶不知是從哪里進來的,這時也現了身,“我送小秦助理上去吧!”
秦冬陽無心在意別人,也不敢回頭,走上樓梯才再看看沙發上的林巍,擔心自己離開父子二人就會爭吵起來。
可他卻想錯了,今天的林政委竟是一副好說話的樣子。
當做兒子的人又沒稱沒呼沒頭沒尾地問“您到底是什么意思”時,這位父親竟似嘆息地道,“你都把他藏在家里住著,帶回家來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在乎你媽的感受還是我的?”
林巍沉默了會兒才說,“您幸虧只有一個兒子,這么費心,再多一個都得累死。”
“再多一個我都不會管你。”林北得的視線不知看向了什么地方,語氣冷而怨恨,“是來報仇的人,從來沒有順溜時候。”
林巍不再接話。
林北得也沉默一會兒,而后說道,“你現在不僅是林家后代,也是向乾的指望。當師父的心血也是心血,所以我不會讓人耽誤你的工作,回家來住只不過是上班下班多費一點兒時間而已,當兒子的,這點兒折騰還受不了?”
林巍看住父親,“不光上班下班,我會經常晚歸或者臨時出去,沒人能擋得住,除非小慶和那兩人先把我打殘了,那就省得被誰惦記。”
林北得看兒子的眼神像看惡魔似的,“你還小嗎?安安生生地過幾天日子就那么難?”
“我挺安生的了!”林巍反駁,“只不過很難符合您的期待。”
林北得與他對峙一會兒,終于沒讓這場見面又演化成爭斗,退一步道,“去哪兒都讓小廖和小李跟著點兒吧!這次是你師父先找的我,你和長輩都有仇嗎?”
林巍想了片刻,知道自己終歸不能同前一段時間那樣低調行事,沒再堅持,起了身說,“我也先歇一會兒!您家的飯真夠晚的。”
林北得動也不動地聽著兒子上樓,獨自坐了片刻方才起身進了臥室,走到窗邊看書的妻子面前,征詢地問,“等下你還吃一點兒嗎?”
水雋影的目光仍舊落在書頁上面,嘴里卻輕聲說,“那個小秦我見過的,算是熟人。既然住到家里來了,禮貌性地露個面吧!”
林北得聞言幽幽嘆了口氣,“我不是對林巍妥協,是為了你。”
水雋影緩緩抬起視線,笑意非常非常淺淡地說,“你這輩子為我做的妥協實在太多,真難為了!”
第108章 再次推遠
這是林家時間最不正常的一頓晚餐。
四個人的打扮都很得體。
病中的水雋影氣質依舊,她對秦冬陽笑了一笑,表情說不上冷漠,也說不上溫和,只說了一句話,“你別客氣。”
只這一句秦冬陽就不會應對,憋了半天才說,“林伯母辛苦。”
林巍看了看他,沒有吭聲。
秦冬陽拿自己無可救藥的笨沒有任何辦法,飯又不是水雋影做的,辛苦什么呢?出來吃么?
林北得也言簡意賅,“吃吧!”
桌上八道菜肴,有葷有素,道道色香味俱全,秦冬陽不知夾哪個好。
林巍在家吃飯也不香甜,少時他并不用總同父母一起吃飯,所以沒有耽誤胃口和長身體,成年之后同桌進餐成了某種儀式,吃的快樂就沒有了,什么好東西都是任務的組成部分,嚼進嘴里全部索然無味。
可惜了家政服務員的辛勤勞動。
他先給秦冬陽盛了一碗番茄牛腩。
水雋影當沒看見,只垂著眼,專心致志地喝何阿姨端給她的一小盅雪蓮銀耳。
林北得則挑了挑眉毛,抬眼看向秦冬陽。
秦冬陽手不好使,捧著番茄牛腩不敢吃。
林北得應該是稍微調整了一下情緒,像個尋常長輩的樣子說,“嘗嘗怎么樣。”
秦冬陽得了什么命令似的,趕緊低頭吃了兩口,然后很認真地回答,“好吃。牛腩軟爛,不膩不柴,湯頭咸酸,非常適口。”
來當美食評論家了。
林北得又看看他,點了點頭,“喜歡吃什么跟何阿姨說,她人很好。”
秦冬陽先嗯了一聲,隨即就覺得自己沒資格自然接這句,趕緊補上客氣,“我打擾了!”
“不打擾。”林北得等著這話似的,“方便工作。”
秦冬陽又接不上,只能垂下頭去,繼續對付那碗番茄牛腩。
水雋影喝完雪蓮銀耳就放了碗,邊推輪椅邊說,“我活動量少,不能多吃。你們慢用。”
林北得吃飯極快,一碗米飯已經光了,也不知道夾沒吃菜,看見妻子離開桌子,也放了碗,過去幫忙推輪椅,同時總結似地說了一句,“嗯,慢用!”
秦冬陽趕緊站起身來目送二人,直到他們拐出餐廳進了臥室才看看林巍。
林巍這才添了半碗飯,扒拉一口之后才慢悠悠地對后面廚房里整理東西的何阿姨說,“何姨,他不能吃香菜。”
“哦,好。”何姨立刻答應,“我知道了。”
秦冬陽又忍不住跟上一句,“麻煩了!”
何姨走了過來,微笑地說,“不麻煩。林先生和小秦先生明早七點出門還是七點半出門?早餐準備太早了不好吃。”
“七點。”林巍也笑了笑,“簡單點兒就行。”
何姨又回廚房去了。
秦冬陽呆呆地看林巍,覺得自己在做一個不可思議的夢。
多緊張多害怕多局促多無措,他還是愿意跟林巍一起回來,這里是他的家。
“吃飽!”林巍只說,“這里點不了外賣。”
然而秦冬陽情緒亂的時候總吃不下東西。
林巍沒再難為他,臨上樓的時候又找何姨討了盒牛奶拿著。
臥室里面換了新床,秦冬陽不知道,林巍卻一眼看見,他站在那張極簡約的松木床前笑了半天,滿臉都是譏誚。
秦冬陽不懂,奇怪地問他,“怎么了?”
林巍搖頭,不說幾天之前他還睡八十公分的行軍床,只吩咐道,“去洗澡吧!這里睡不了懶覺,別熬夜。”
秦冬陽這才記起兩人剛親熱完就被逮到這里來了,連忙就朝衛生間走。
林巍略站了幾秒之后拉開柜子拿了一件舊睡袍,跟著進了衛生間。
秦冬陽剛把上衣脫掉,怯然望著林巍。
林巍伸手拽掉他的腰帶,很嚴肅地說道,“瞞不了林北得就瞞不住我師父,也有可能瞞不住你哥。”
秦冬陽更加看他,“那怎么辦?”
林巍調了一下水溫,心里已經有了決定,“我讓瞿梁幫你找個大所,或者就跟著他,你哥也會同意……”
“不!”秦冬陽立刻就說,“我不走。”
“你說過要走的。”林巍把水澆在他的身上,“早點兒走才能全身而退。”
“我不退!”秦冬陽哀求而又堅定地說,“之前那些都是賭氣的話。林哥,我沒有你不行。”
林巍瞅著水霧里的秦冬陽,聲音依舊無情,“你得適應變化。就當我……就當我已經找到別人了!”
秦冬陽迅速紅了眼睛,“什么叫就當啊?林哥,你別這么對我。”
林巍在水霧里皺起了眉,“能聰明點兒嗎秦冬陽?為我這么個人,讓親朋好友大驚失色痛苦難受有什么好的?林律青春將逝無趣自私,性子爛,又好惹麻煩,根本不是良伴,弄得盡人皆知,你還怎么成家立業?沈浩澄跟我白耗十幾年還能遇到池躍,那是他既無牽無掛同時還有個厲害師父,自己也熬出了獨當一面的職業能力,你不是他,未必能有他的幸運,早決斷……
“不!”秦冬陽異常痛苦地打斷了他。
什么時候都被比較,連被放棄的時候也是?
身在這棟房子,秦冬陽不敢大聲說話,因為極度壓抑,嗓音十分難聽:“我們不是好好的么林哥?為什么要想這些?為什么一有變化您就放棄我啊?林伯伯都沒激烈反應,別人也不會太可怕,只要您愿意,我就去爭取啊!我不稀罕什么幸運,有您就有一切。”
可我自己都什么也沒有。林巍心想,除了這條命還姓林,丁點兒兒值錢東西沒有。
他看秦冬陽快要哭了,沒再繼續這個話題,只煩躁地說了一句,“先不聊了!快點兒洗完休息!”
秦冬陽休息不了,陌生的地方憂恐的心情,他不適應新環境,也沒法忽視林巍剛才那些話,驟然小了二十歲變成了五六歲的孩子似的惶惶不安,生怕自己一合上眼,就會被林巍施展什么法術弄走。
林巍整晚都被緊緊抱著,正面睡就抱著腰,側面睡就抱著背,他累極了,很無奈地安撫人說,“又不會硬趕你走,你放松些。”
秦冬陽強迫自己閉上眼睛,強迫自己理智。
林哥不會騙人,他又不會硬趕自己……
可惜沒用,有個聲音總在耳邊縈繞——“你就當我已經找到別人了!”
真的有個又強大又幸運又能幫上忙又沒任何困擾的人在哪里等著林哥嗎?只要相逢就是天作之合,到時自己無論如何都得退場?
早上起來臉都腫了,一整個地萎靡不振。
好在飯桌旁邊沒有林北得和水雋影,何姨始終笑意盈盈,卻不認真打量兩人。
林巍相對要好,他早練出什么情況都正常吃睡的能力,看著雖不精神奕奕也未減損風采。
秦冬陽掛形掛相地沒精打采,夜里一刻不靜,這會兒反而昏昏欲睡。
勉強喝了一杯牛奶,硬噎進去半塊吐司,之后秦冬陽懶洋洋地坐在兩個肩平背挺的司機的后面,更像被逮住的囚犯。
林巍也不在意,左右找找,發現路虎里面沒有頸枕靠墊類的東西,就只用嘴說了一句,“再瞇下,得一會兒呢!”
秦冬陽歪在后座里面閉上了眼,心想補個小覺也挺好的,那么長的時間,巴巴看著兩個板正得要命的人太累得慌。
不知道負責開車的那位姓什么,他好像是知道諾正所的位置,全程一言不發。
副駕駛上的人也差不多,除了觀察前方路況和他那側的倒車鏡就沒別的動作。
林巍更沒交談欲望,垂眸思索什么事情,等到秦冬陽真睡著了把他朝自己身邊攬了攬。
助理先生失了細致,都沒想起調整調整自己那邊的座位。
到了律所林巍先被李擎正叫去聊天,回來又指導張依卓整理家暴案的一調記錄,任憑秦冬陽發呆走神。
秦冬陽覺著自己不太像話,去衛生間里往臉上拍了幾下冷水,再回到辦公室林巍已不在了,張依卓說,“林律出去辦點兒事。”
秦冬陽拔腳就追,剛到樓梯間里,不知藏在哪兒的李洋鯤閃出身來攔住了他,“林先生讓我照顧您,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嗎?”
秦冬陽愕然看他,半晌兒才很悲哀地發現自己根本看不住林巍,同理可證,也改變不了林巍推開自己的打算。
他一直都想推開自己,從頭至尾沒有變過。
床笫之歡肌膚相親對他不會產生任何影響,將面臨的危險,被家人發現的可能只是催化劑而已,最根本的原因是他不想要秦冬陽,始終都不想要。
怔怔然地回到辦公室去,秦冬陽沒有聽見張依卓問他,“秦哥您怎么了?”
張依卓被他那副魂不守舍給嚇著,又問了遍,“秦哥您是不舒服嗎?”
秦冬陽茫然抬頭,在張依卓三分關切七分探究的瞳仁里看清自己失魂落魄的模樣,突然被誰扇了一巴掌似的。
禁不住事,戀愛腦,這樣的人有什么用?憑什么被信任?憑什么認定自己有能力面對風雨?
很努力地咬了一下舌尖,秦冬陽在極尖銳的疼痛里清醒了些,很認真地對張依卓笑笑,“可能有點兒,一會兒就好了。”
張依卓的臉色卻變了,指著他的嘴說,“秦哥你是上火了吧?牙出血了。””
第109章 執念生灰
快下班的時候林巍才回律所,跑到哪里睡了一覺似的,臉有春風眼有笑意,進門就瞟瞟秦冬陽,嘴里卻問張依卓說,“中午吃的什么?”
張依卓以為大律師是順口閑聊,沒想太多,“我吃了份炒飯,秦哥不舒服,沒吃。他牙齒都出血了,我讓他去醫院看看,他不聽。林律您說說吧!”
林巍聞言就往秦冬陽的桌邊走了幾步,看住他說,“牙齒怎么了?”
秦冬陽也看著他,“您去哪兒了?”
語氣挺平靜的。
他不想太幽怨。
就像他不想自己太廢物,
林巍走時沒有交代任何工作,他還是寫完了家暴案的調解方案,把已經解決掉的和待解決的問題詳細列清,并給委托人設計好了后續調節思路。
可以不優秀,但不能當爛泥。
然而看到林巍這刻,委屈還是不由自主地往外冒。
沒人能懂他的牽掛,也沒人能懂牽掛不被需要的滋味兒。
這人到底是怎么做到云淡風輕的?總能前腳說完割心剜肉的話,沒過一會兒就笑吟吟的。
就像某些時候他的動作近乎暴力,不似親密倒似殺敵,隨后又給輕柔撫摸,哄得人暖。
林巍側了側身,看似無意地擋住了張依卓望過來的眼睛,“我去見一個人。嗯,到時間了,小張下班吧!明天又是周末,你的論文沒問題了,踏實休息。”
張依卓嗯了一聲,動手整理桌面。
“去見誰了?”秦冬陽仍舊追問。
“越權了啊!”林巍轉過了身,不再看他,瞅著張依卓笑,“助理管著上級律師?拎不清!”
半真半假的玩笑話,用以遮掩尷尬調節氣氛,張依卓也想跟著笑笑,還沒來得及咧嘴,被林巍擋住了身形的秦冬陽卻發火了。
“我是拎不清!”他幾乎是不管不顧地說,“所以才當助理。當了三年多了,是個人都會成長進步,我沒有,為什么?您給我成長的機會嗎?我內向,不練達,不具備一個成熟律師應該具備的優良品質,但我去哪兒尋找這些東西?您總嫌棄我說話結結巴巴,沒到您身邊來之前我也不結巴啊!是您動不動就打斷正在說話的我,強行掐滅我的表達欲望,我提不起勁兒來訴說更沒勇氣爭取,不做助理能做什么?您說我能做什么?”
張依卓整個呆住。
他沒想到始終溫和安靜的秦冬陽會突然對上級律師發作,傻在桌邊不知道動。
林巍的臉慢慢難看起來,仍看了一眼張依卓,克制地說,“下班吧!”
張依卓不知怎么應對這種突發事件,手忙腳亂地嗯了一聲,之后放棄整理桌面,勉強丟下句“好好溝通”就跑走了。
解決不了的事,逃避就是最佳選擇。
瞧著實習生將辦公室門關好,林巍緩緩地轉回了身,非常不悅地說,“你用不用跟個老婆似的?林北得也沒這么限制我的自由。”
限制。
秦冬陽很難過地看著他,“我和林伯伯不一樣,他能參與您的生活……”
“秦冬陽!”林巍覺得自己已經給了最大程度的包容,但他實在抗拒“參與”這個詞匯,作色地問,“我們吃睡都在一起,你還要怎么參與?”
秦冬陽突然就不激亢了,好似這話是句真理。
他垂下眼,不再泄露神色,語調依舊悲傷,但也不高亢了,陳述事實般說,“我沒權利。秦冬陽只是個不速之客,不足與謀。您永遠是我的旁觀者,不,可能連旁觀的興趣都沒有,單純是被哥的友誼牽著路過我的世界,隨便看了兩眼,從未打算介入。”
林巍很忍耐地看他,“我不想糾纏這些。秦冬陽,之前你是怎么說的?才睡幾覺就開始變本加厲?是不是以為你發脾氣林巍就會讓步?這種當著外人失態的事情不要再有。”
語氣里的震懾明顯不過,秦冬陽略呆了呆,胸口跟著縮下去。
似乎害怕。
林巍就轉了眼。
秦冬陽再沒說話,始終在想那個“變本加厲”。
怎么會這樣呢?
真是自己的問題嗎?
是自己越來越貪心?所求更多?
林宅似乎沒有太正經的晚飯,何姨看見二人回來立刻點火煮了幾盤餃子,三鮮餡的,味道很好。
沒有這菜那菜擺著,秦冬陽的胃口反而開了,大概也是整天沒吃東西,餓狠了。
水雋影推動輪椅出來,何姨看見了問,“給您也煮幾只?”
水雋影搖頭,目光落在秦冬陽略鼓的腮幫子上,淡聲吩咐,“小秦先生喜歡,多包點兒準備著,想吃個宵夜什么的方便。”
秦冬陽剛要客氣,林巍已經冷冷地開口,“不用。他不會總住在這兒。”
秦冬陽的話卡在喉間,和半個餃子一起,使勁兒噎了他一下。
水雋影看向兒子,聲音依舊輕柔,“可以住的。”
林巍毫無感情地道,“可不可以,我來決定。”
水雋影不再多說,放棄了到餐桌來的計劃,撥轉輪椅回臥室去,扭身的一刻,眼神憐憫地看了看秦冬陽。
秦冬陽被那一眼看得打了個機靈,下班時的悲傷再次席卷上來。
他忘了啊,自己只是個召之即來揮之需去的助理,是個乞求施舍的人,
食欲瞬間消失。
林巍大概沒有發現,或者是發現了也不想理,管自吃飽了上樓。
秦冬陽跟著他的腳步回到房間,垂了許久的頭才開口,“我想好了,您昨天說的那些話都對,一段沒有愛情的關系真不值得鬧開……是個笑話。林伯伯和向律師都會保護您,我硬跟著像個小丑,瞎咋呼不管用,應該走。您把我的辭職報告批了吧!我去瞿梁哥那兒,這樣對我哥和嫂子也有交代。”
是這一刻才想好的,在剝衣赤體的疼痛里。
林巍自然意外,“真的?”
秦冬陽緩緩地點了點頭,“我不能總當您的累贅。林律其實不必用助理的,何況現在還有了張依卓。我的閱歷太少,應該出去見識見識。”
林巍見他說得認真,看著也情緒冷靜,既沒高興也沒不舍地頷首說,“想通了就好。但也不用忙三火四,得給瞿梁一點兒準備時間。”
秦冬陽扭開了臉,再也沒看這個半句挽留都不肯說的人,心里重復了遍,“想通了就好。”
這就是決定了。
兩個人一起做下的決定。
他茫然地打量打量這間還沒真正熟悉起來的臥室,心頭驟空,同時暗暗告訴自己:得去習慣一切不熟悉的,更得接受無能為力。
或者是決定了走,秦冬陽的心里反而踏實起來。
不屬于自己的東西,別強求了。
比如風景,領略過就是得到了,人生向死,任何關系的開始都注定了終結,所謂的沒有林巍不行只是單方面的感受,人家可以沒他,接受現實吧!在不最壞的時候停止吧!
糾纏是種騷擾,沒有靠它收獲幸福的道理。
林巍見他挺正常的,吩咐地說,“洗澡睡覺吧,我給瞿梁打個電話。”
立刻付諸行動。
分別真不太難,對誰都是。
秦冬陽很聽話地去浴室,一腳一腳,似乎沒有踩到地板上面,全踏在了自己心口。
終于理智了回,終于把輕松還給了林哥。
轉折的角度太陡,他沒力氣,糊弄個澡,換上昨晚穿過那件睡衣就躺下了。
床的質量很好,秦冬陽翻了幾下,沒有聽到半點兒聲音,好聞的松木香氣隱隱約約繞在鼻端,味道很襯特意去樓下打電話的男人。
秦冬陽在心里默默數了一下年頭,十年,是首歌的名字,也是他的青澀初戀,終于要揮別了。
肯定會不習慣,會有許多孤枕難眠,可他總得掙出這場難圓的夢,再做下去,自己都會討厭自己。
哀求討要,最沒尊嚴的事都做過了,還能干什么呢?非得逼得林哥看見自己就生不適才算完么?
就這樣吧!他閉上眼:我接受了!
林巍在院子里打了半個多小時的電話,而后迎著晚風抽了兩顆煙才上樓。
秦冬陽似乎是睡著了,躺在被子里面無聲無息。
林巍站在遠處望望他那弧線優美的后腦勺,心里嘆了口氣。
年輕人很難過,他知道。
總有這么一回。
如果從來不曾走近,秦冬陽會永遠把他沒著落的情感藏在心里掛著,永遠給它留個位置,那并不好。
活得亂七八糟的林巍憑什么做別人的朱砂痣呢?
燒過一次就會改變,是木成炭是金凝煉,該摒棄的都摒棄了。至于自己……
林巍很明智地停了思索,他走向書桌,打開電腦里一個加秘文件夾,把今天見到的人的詳細信息輸了進去。
滕遠,禧運地產財務總監,2010年入職禧運地產,任會計部資產核算員期間發現公司名下已批地塊無端拖延興建時間,收上來的期房款和銀行貸款卻不在公司賬戶,越級找到總經理杜長江詢問緣由,而后一路升遷,很快就坐上了財務總監的位置,截至目前已經連續五年年薪超過百萬。
H市,百萬。
林巍伸指按了保存鍵,心想這個收入真不錯啊!
他對財務總監的工作量沒有太具體的了解,但很清楚單從挑戰性和工作強度上看會遠遠輕松于律師。
所以世界原本就有無數法則,掙錢能力是,個人修為是。
愛情也是。
第110章 同時異運
秦冬陽醒得很早,早到他自己都覺得不應該起床,瞪著雙眼發了好久的呆,想把睡眠給找回來。
張依卓總說他過周末能昏睡二十二個小時,剩下的兩個小時用來吃飯和上廁所,自己為什么就不行呢?
也只比他大了幾歲而已。
硬熬了一大陣,秦冬陽摸出枕頭下的手表看看時間,快六點了,于是悄悄支起了身。
“干么?”林巍啞著嗓子問了一句,同時伸臂把他摟倒,“還早!”
“我不睡了……”秦冬陽輕聲說。
“睡!”林巍仍舊按住了人,“還早。休息日,不著急。”
秦冬陽不愿打擾到他,沒再說話,睜著眼睛干躺。
一個姿勢維持的時間久了太累,秦冬陽熬得后背都木掉了才不得已地翻身,林巍又開口道,“真的醒了?”
“嗯!”秦冬陽只好回答,“您接著睡,我……我回家去收拾收拾。”
林巍起身下床,拉開半面窗簾,在猛然透進來的晨光里看看秦冬陽,覺得他狀態還好,就講正事,“瞿梁說你可以立刻過去,律所這邊總得交代交代,不用著急。”
即將分別的真實感撲面而來,秦冬陽簌了簌眼皮,“我得回家去和爸媽說說,還有我哥……”
“大沛交給我吧!”林巍又道,“我跟瞿梁說了,希望你過去專攻職務犯罪,這方面諾正和朗乾都沒有太資深的前輩,大沛應該能理解。”
秦冬陽抬眼看他,“這么快就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林巍扭頭望望窗外,快八點了,天光卻不太亮,像是要下雨的樣子。
“什么刑案都接實在太臟手了,”他緩緩道,“職務犯罪大多不涉生死,能少看些惡形惡狀。T市夠大,瞿梁的人脈也夠用,讓他幫你找個有名氣的律所,后面不愁案源。”
秦冬陽靜靜坐在床上,一言不發。
林巍也沉默會兒,眼看著窗外起了急風,又開口道,“很多事情不破不立,T市也沒多遠,不用害怕。遇到解決不了的問題瞿梁和老虎都會幫忙,除了父母不在身邊,生活沒有太大變化。”
秦冬陽垂眼看著被子,沒有反駁。
他不是在鬧脾氣,爭辯沒有意義。
遇到問題有人幫忙,林哥就不用管了。
突然間,雨像澆水一樣下了起來。
林巍皺眉看著,“等雨停了再讓他們送你。這么大,開車視線不好。”
秦冬陽往外面瞅了一會兒,突然問他,“陽臺上的窗子關好了嗎?”
“嗯?”林巍怔了怔。
“您抽完煙,我們……”秦冬陽語氣略微急促起來,“然后就睡了,然后就來了,窗子關上了嗎?”
林巍仔細回憶,想不起來。
關沒關窗是件太過隨手的事,很難在記憶里留下很明顯的痕跡。
“萬一沒關,”秦冬陽忙忙地穿衣服,“雨水進屋,會把樓下淹著……”
“從這兒回去最快也得一個小時,”林巍伸手拽住他說,“你急沒用,我讓野子過去。”
秦冬陽這才想到事情還有這種解決方法,有一點愣。
自己那么在意的房子其實是別人的資產,并非他的避風港和安樂窩,沒有辦法承載什么。
林巍不知道他的想法,摸出電話來給林天野打。
林天野一口答應,“我現在就過去。”
“雨太大了,最好叫物業上去,”林巍囑咐他說,“換把門鎖的事兒。你著急開車也不安全。”
“這邊沒那么大。”林天野道,“再說我現在沒車開,打出租去。”
“野哥!”秦冬陽冷不丁地出聲。
林天野沒太聽清,“冬陽?”
林巍把手機往秦冬陽的嘴邊遞了遞。
秦冬陽想也不想地說,“陽臺上有一株米蘭,要是讓雨泡了您幫忙把水倒出來——它才挪盆,根系還不強健,漚住會爛。”
林巍沒想到他的心這么細,稍微訝了一訝。
林天野應得痛快,“好,我知道了!”
臥室里面安靜下去,秦冬陽稍稍走開兩步,繼續整理沒穿太利索的衣服。
林巍掛斷通話。
“您別把它扔了!”秦冬陽的聲音有點兒嘶啞,“生病的花沒人愛撿,它好不容易見著了太陽……”說到這里他的心臟突地咕咚一下,有些模模糊糊的念頭驀然清晰起來。
我也生著病呢,他想,可我就要沒陽光了。
站在原地怔了半晌兒,秦冬陽的視線驟然空了。
這么多年,不敢動念時悄悄期待時也罷,破釜沉舟地沖上去時也罷,不管痛苦還是快樂,難受還是幸福,心里好歹裝著個人,此后就要硬生生地清掉,該是什么樣的荒蕪?別人失戀可以拼命地哭,自己又能做什么呢?
林巍眼見著他像一尊迅速風化掉光澤層的石像,有些擔憂,“冬陽?”
秦冬陽被這聲喚喊出一汪痛淚,很努力地撐圓眼眶,疾步走近衛生間去,嘩啦一下擰開了水龍頭,狠狠地往臉上撲了幾把涼的。
常在峰又在辦公室的行軍床上將就了一宿,剛出房門就被過來加班的吳局堵個正著,領導的臉立刻黑了,“陽奉陰違是吧?昨天讓你下班你答應得好好的,等我一走你就自己說了算了?”
常在峰嘿嘿地笑,“這不是著急嗎?”
“著急你就自己把他們判了吧!”吳局神色不善地說,“直接扔監獄去!”
“那哪兒能呢?”常在峰繼續賠笑,“該走的程序必須認真走。吳局您放寬心,再急我也不會隨便亂來……”
“你今天休息!”吳局不由分說,“案子不是一個人破的,工作也不是你一個人干的。總這么連軸轉性子都躁了,說不好就犯錯誤。還有誰三天以上沒回家了?全都休息,不然我停你們的職!”
沒有商量余地,常在峰只好耷拉著腦袋離開分局大樓,出了門后才發現下雨了,趕緊就喊也被吳局攆出來的于軍,“于哥這邊兒,我送你!”
兩人冒雨跑到車上,于軍撣撣身上的水,頗為好奇地道,“我還沒騰出空來問常隊呢,咋還配個私車?你有多少時間開這個啊?整天都在警車上掛著,也就出差需要個代步工具,這玩意兒還不能揣著走。”
“我配不起。”常在峰解釋地說,“林天野的。確實不大用得著,這不最近案子又見活動,他開著車容易被盯,我就順手給霸占了。”
“你倆關系破冰了?”于軍笑道,“最近走動得挺勤啊!”
“本來也沒結冰,”常在峰不承認,“破什么啊?以前案子總沒進展,兩下都沒好氣兒,最近是緩和些。”
他也只能說這么多,心里的癢卻按捺不住,急吼吼地反射到身體表層,逼得常在峰一邊開車一邊伸手去撓眉毛和臉。
于軍最近工作家里兩邊忙,也沒太多心思關注別的,往后靠了靠說,“老甄家這爺仨確實沒好東西,可是他們錢都給了,非得殺了林勇背個命案能有啥好處呢?真是恨他敲詐?弄不明白這點肯定不會有太大的突破。別到最后查出一大堆事兒,貪污啊,殺老媽啊,都跟著抖出來,就剩林勇這事沒著落!可快破了吧!把我們常隊心沉死了。”
常在峰沒接茬,神色帶顰地想:突破到底在哪里啊?他們的殺人動機究竟是什么呢?
林天野趕到毛坯房后發現虛驚一場——陽臺窗戶關得好好的。但他也不算是白跑,這天的雨算是今年最大一場,外墻防水做得不好,陽臺里面洇濕了不少,他去衛生間里找出拖布擦了一擦,而后發現了什么地在屋子里轉了個圈兒,“老小子變整潔了哎?”
這是好現象,說明哥們認真生活,從情傷里走出來了。
林天野掏出手機查查天氣,發現只有半天的雨,拍拍巴掌下樓,想找物業說說外防水的事情。
剛下了樓常在峰的電話就打進來,“林大帥哥在哪里呢?”
“在巍子這兒。”林天野說,“幫他看看窗戶關沒關。”
“嘖!”常在峰立刻吃味,“關心人還是關心房?”
“別廢話!”林天野哼,“忙什么呢?”
“忙著去美發室接哥哥。”常在峰就又頑皮起來,“常隊被吳局硬性放假了!咱們說好去看俊哥,一直耽誤著,撿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啦!”
“行!”林天野應得痛快,“正好上午下雨,沒有太多客人!”
“財迷!”換成常在峰哼,“我就夠忙了,野哥還這么有事業心,咱倆不更聚少離多?你都小財主了,就別掛個師傅頭銜,專心當老板雇人給你掙錢得了。我想啥時候見你就能啥時候見!”
“美死你!”林天野態度挺硬,“太容易得到的東西不珍貴!別啰嗦了!過來接我。”
“已經來了!”常在峰笑呵呵地說道,“你在小區正門等我。哦,對了,我只知道個大概地點,還是發個定位……話說野哥就是怕我不珍惜才扔常在峰這么多年嗎?夠狠啊哥,弟弟的青春不剩啥了!”
林天野聽他根本舍不得多說正事,一個勁兒地忙著嘴賤,冷道,“再不好好表現野哥讓你徹底不剩!”
“哎哎哎!”常在峰假意著急,“可千萬別!我咋不好好表現?這不公務繁忙沒啥機會么!” 一對一地打情罵俏他也將尾音低了下去,不是害羞,故意勾搭人。
林天野被氣笑了,“要不說睡覺這事兒毀人,不搭理你時還能人五人六的,如今是徹底不要臉了!”
常在峰咯咯地樂,“還是搭理吧啊!臉值錢嗎?我不怕毀!野哥使勁兒毀我,毀人不倦!”
第111章多少艱難
雨不見小,秦冬陽不想與林巍相對枯坐,下樓去同水雋影告別。
家庭醫生剛將靜脈給藥注射上,水雋影看見秦冬陽站在門口,示意他進去。
“這兩天打擾您了!”秦冬陽慢慢走到水雋影的床邊,“我的工作要交接了,后面會換個城市做事,不能繼續住在這里。”
水雋影很認真地看他,“堅持不下去了嗎?”
秦冬陽強忍酸楚地笑笑,沒有說話。
水雋影垂下眼簾嘆了口氣,“不怪你。那個姓沈的孩子堅持了十來年也沒堅持住。”
“不是……”秦冬陽艱澀地道。
水雋影等著他講。
秦冬陽卻又說不下去。
水雋影再嘆口氣,“聽人說那個孩子性格強勢,我猜著長久不了。林巍的脾氣既像我也像他父親,誰跟他硬碰硬的結果都不會好,可又上哪兒去找那么多的包容和退讓呢?確實難為你了,換個城市也好,世界這么大,總有更好的選擇,祝你順利。”
秦冬陽看看這位即便臥床治療衣裳和鬢發依舊講究的女性長輩,忍不住道,“林伯母,春節的時候我陪李律過來拜訪,您特意讓我幫忙推您回房間,說的那幾句話……是我理解錯了嗎?”
水雋影搖頭,“沒有錯,但我也沒想……犧牲你。對不起孩子。”
秦冬陽深深地勾下頭,左右晃了晃說,“算不上犧牲……只是林律不需要我。林伯母好好養病,以后有機會我再來探望您。”
“不管怎么也感謝你。”水雋影仍舊說。
秦冬陽沒有聽懂這句話的意思,給她鞠了個躬,隨后出了房間。
林巍站在入室門處望雨,看見秦冬陽后問他,“非得現在走么?”
秦冬陽也望會兒雨,“不像要停的樣兒!”
該走就走吧,總不能還如情侶一般共度周末,而后平平靜靜地各奔前程。
即使沒有痛哭一場的權利,也沒淡薄到那種程度吧?
他還需要時間來正視事實,需要時間強迫自己接受這一切。
林巍沒再反對,“小廖慢點兒開吧!”
秦冬陽聽出他是不陪自己回市區的意思,立刻就說,“林律再見!”
“我會告訴大沛!”林巍凝視著他,“周一律所見吧!”
廖杰擎了傘來,秦冬陽大步走入雨中,速度極快地鉆進路虎,廖杰幾乎沒跟住他。
“呼吸,秦冬陽!”秦冬陽把車門拽上,眼睛死死盯住前排靠背,心里不斷告訴自己,“深呼吸,秦冬陽!不怕,能挺住的。”
林巍隔著雨線看他,似很清楚,又似不太清楚,腦子有一瞬暈,像小時候在水塘里憋久了氣,明白也不明白,能想也不能想,胸口略悶指尖微麻,難受又解脫般。
廖杰也上了車,路虎緩緩開出內院。
秦冬陽在誰也看不見的地方死死地掐自己的腿,呼吸下意識地慢,極慢,根本供應不上氧氣。
好在路虎很快出了院門,很快拐上了路。
秦冬陽緩緩吐出一口痛楚,繃不住地萎在座椅里面,下意識想:結束了,到今天。
林巍仍在門口看雨,何阿姨輕輕走來,“林先生,水女士讓您過去。”
林巍扭頭望望水雋影的房間,怕累似地蹙了蹙眉,拖著腳步走進去。
“春節前的時候,”水雋影毫無鋪墊地說,“你爸爸跟我說你同姓沈的孩子分開了。后來小秦陪李律來家里拜訪,我單獨問他是不是真的,他說是。可能是生了些感慨,我對小秦說林巍最好遇到一個主動愛他的人。有沒有誤導什么?”
林巍的眉尾克制不住地抽動起來——怪不得那么膽怯的人逐漸變得勇氣可嘉,原來是受到了慫恿。
“為什么對他說這個?”林巍音調沉沉地問。
“不知道。”水雋影搖了搖頭,“就覺得這孩子能聊天。”
“為什么會那么覺得?”林巍仍問,“什么叫最好遇到主動愛我的人?”
水雋影轉開了眼,緩緩地說,“我正年輕就被困在了輪椅上,絕大部分時光在這棟小樓里虛度,除了活著什么都做不了,要想不瘋,只能不斷地看書學習,占住思想不琢磨自己的事。到了更年期后又涉獵了一點心理學,才明白你少年時期極度缺愛,必然要在伴侶身上尋求彌補。你爸爸說姓沈的孩子是你硬追到的,林巍,這就是你們無法長久相愛的根本原因。你需要一個主動來愛你的人,代替年輕時的我和你爸爸往你身邊走,無條件地陪伴。”
林巍的眉越發抽動起來,“真夠可笑!我的母親自學成才,變成心理學專家了?”
水雋影的聲音里面現了一絲悲傷,“請你原諒我的無知,也好放下過去,正確處理身體里的傷口。林巍,我沒盡到當媽媽的責任,讓你有父有母卻淪落成恒河猴實驗里那只可憐的小猴。可人就是比猴強些,只要明白癥結所在,總會找到辦法醫治。”
“醫治?”林巍真笑起來,“我有沒有聽錯?”
水雋影回眼看他,聲線依舊溫柔,“抗拒并沒有用。我恨了自己一輩子,除了越過越糟什么都沒改變。林巍,你已經三十四歲了,家庭父母都是死東西了,只能自救。”
林巍定定看她,“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水雋影收回目光,輕輕地說,“我把自己犟成了悲劇,懲罰你外公外婆也懲罰我自己,你呢?為了懲罰我和你爸爸,也要當悲劇么?身體殘疾和心理殘疾一樣可憐,你愿意可憐嗎?”
林巍突然說不出話。
他不認為水雋影講得對,卻又被戳了心般難以承受。
自己這么努力地同世界對抗,竟然可憐?
接受不了這個詞,接受不了它給人帶來的心理暗示。
什么殘疾什么悲劇?
林巍轉身就離開了水雋影的房間,急沖沖地上了樓,進了臥室看見秦冬陽換下來的睡衣板板正正地疊在床頭,心頭轟地炸開。
三十四歲了,活得一無所有。
秦冬陽是主動來愛自己的人,可他并不敢留。
不敢獲得,不敢擁有。
是他想懲罰別人嗎?又是誰在懲罰他?
公路沒太多車,秦冬陽全程望著窗外的雨,感謝它在這個時候喧囂肆虐,沒讓他在陽光明媚里面狼狽不堪。
他媽看見兒子慘白張臉進家門時咋咋呼呼地喊,“哎你這孩子,專挑這會兒回家呢?多不好走?”
秦冬陽努力對他媽笑,“這會兒才回家呢!媽,我累了,太累!”
他媽似懂非懂地道,“哎呀我兒子這個不容易勁兒的。累了就躺著去,媽叫你爸消停的,不吵你!”
秦冬陽很少見地抱住了他媽,撒嬌而又難過地說,“還冷!”
他媽遠矮于他,被兒子壓得一趔趄,就又伸手拍他的后背,“冷就換衣服,好好蓋上被。”
秦冬陽在熟悉而又安全的環境里睡著了,他早早醒,回了家卻困倦不已,好像一個多小時的路程就把身體里力氣全耗光了。
可他睡得并不舒服,從眼眶到鼻梁,從口腔到咽喉,全是無法改善的酸苦。心跳不是過速就是過緩,要么就是心率紊亂,始終都很難受。
一覺睡到快傍晚時,他沒哭,臉卻腫了,強爬起身上洗手間,秦大沛的電話適時來了,當哥的人不知就里地問,“巍子跟我說你要去瞿梁那兒?是你愿意的嗎?”
“是我愿意的。”秦冬陽特別怕嗓子啞,卻沒辦法不啞,好像憋在身體里的眼淚都集中在這些容易露餡的地方了,“這兒有點兒累。”
“哦!”秦大沛似乎了解地說,“你干這行就是累活。行啊,換個地方找找感覺也行,瞿梁靠譜。說是盡快走?哥明天給你買點兒衣服鞋的帶著。”
“不用!”秦冬陽努力控制著音色,“東西太多了不好帶,我的衣服夠穿了。”
“嗯!”秦大沛也沒堅持,“那哥給你轉點兒錢,在外面就靠錢傍身。你哪天走?哥送你去。”
“和瞿梁哥碰好了就告訴哥!”秦冬陽回答說,“可別送了,讓人笑話。送到機場就行。”
秦大沛笑起來,“也是,冬陽都是大人了。聽著怎么蔫蔫的呢?別怕出門,也沒多遠,去試試,不愛待了就回來。”
“嗯!”秦冬陽乖乖應著。
掛了電話沒多一會兒,秦大沛的轉賬信息就到了,十萬塊。秦冬陽這才發現前面還有一條轉賬信息,林巍也轉了十萬。
他捏著手機怔了一會兒,突地笑了,心說秦冬陽你挺賺啊,換個地方就混二十萬,比工資多多了。
可他越笑咽喉越痛,到最后甚至呼吸困難起來,連忙撲回臥室翻出一個快過期的喉噴來對準嗓子使勁兒按幾下,方才緩過來些。
他媽聽他噼哩噗咚,推門來看,瞧見兒子臉上涕淚滂沱,震驚地問,“怎么了?”
秦冬陽對他媽晃晃手里的喉噴,“按多了!”
他媽就嘆口氣,“這把我兒子累的,抵抗力都下降了,總生病。再歇會兒,媽給你包餃子呢,素餡的,等著吃。”
秦冬陽摸了把臉,努力撐起一分笑容,眼看著他媽又去忙活了,方才緩緩地坐在床邊。
第112章 真的離開
高家俊清楚瞧見常在峰當著自己的面攥住了林天野的手,嘴巴不由自主地張圓。
常在峰攥住還不算,只怕高家俊不明白似的,又用拇指搓了搓林天野的手背。
高家俊嘴巴干得厲害,喝口水后才說,“我就覺得你倆那時候崩得不太對勁兒!”
最不對勁的是他自己,大天白日,生生地被常隊逼著關店,坐在裝修不錯的好酒館里,沒見過世面般局促。
林天野抽回手去,給高家俊續些茶水,“沒有幾天的事兒,俊哥是第一個知道的。這幾年野子不夠義氣,跟俊哥來往少了。”
“你那不是去南面了么!”高家俊表示理解,“回來又張羅開店結……嗯……的,后面……林叔的事兒有眉目么?”
“快了!”林天野看看常在峰。
高家俊跟著他一起看,“行,有在峰呢,不用愁。你倆……天野這邊不能有啥阻力了,在峰家里……能行嗎?”
“船到橋頭自然直。”常在峰語氣平淡,“跟破案似的,急不得,推著往前走唄!只要我挺得住,就沒有過不去的事兒!”
高家俊笑了,“在峰可比小時候有主意了,這是當警察的好處。那咱干一個吧?祝……友誼天長地久。”
常在峰哈哈地笑,“天長地久不一定,這輩子肯定散不了,對不對野哥?”
林天野竟然比他靦腆些,輕哼了句,“對個屁對!”
罵是罵的。也把酒杯舉起來了。
三人叮地碰了下杯。
都喝光了,高家俊心滿意足地嘖了下道,“還得是小時候交的朋友,多久再見都不隔心。就是以后剪不著在峰的頭了!”
“剪得著!”常在峰趕緊說,“野哥那兒收得貴,很不符合我的消費水平,俊哥還得經管我的腦袋。”
高家俊也哈哈笑,“你這小子,嗨賴上我了呢!”
林天野則瞪他一眼,“我啥都貴,你說話算話啊!”
這邊老友聚會其樂融融,那邊秦冬陽媽非常不理解地看著兒子收拾東西,“覺得累你不好好歇幾天?誰家孩子跳槽不得幾天空閑?就你馬不停蹄地往外跑。T市能好多少啊?要我說你歲數還不大,也沒家累,還是抓緊考個公……”
秦冬陽不瞅他媽,認真整理著皮箱,“我是最沒用的孩子,快三十了沒離開過家門,應該出去闖蕩闖蕩。媽你別操心,林律……和哥都給我安排好了,這回專攻職務犯罪,以后能輕省不少。”
“媽不操心那個。”他媽回答,“大沛和那個林巍對你都挺不錯,我和你爸也不是那種愛巴住孩子不松手的父母。只不過咋安排好,活不都得你自己干嗎?換皮兒換不了瓤兒,能輕省哪兒去?”
秦冬陽垂眼看著疊好的衣服,“再輕省我就真成廢物了!”
“行吧!”他媽拍打兒子一下,“愿意去就去。到哪兒你都得知道找對象啊!爹媽能陪你一輩子么?”
林巍跟李擎正和人事部的人都打好了招呼,離職手續不是問題,但他沒來律所。
張依卓有些接受不了,追著秦冬陽問,“這么突然呢秦哥?我這一點兒心理準備都沒有。”
秦冬陽笑著看他,“就是該挪挪了,正巧趕上機會。你好好干,諾正不錯,出去誰都不會小看咱們。”
“嗯!”張依卓點頭答應,“秦哥哪天走啊?我得請您吃頓飯啊!”
“等有機會。”秦冬陽說,“這次來不及了,我買了今晚的機票。”
“啊?”張依卓更驚訝了,“這也太快了點兒吧?”
秦冬陽笑而不答。
慢了他怕自己改變主意。
沒有退路,只能快些往前走。
秦大沛送弟弟去機場的時候念念叨叨,“冬陽你是不是摳門摳慣了?非得買個大半夜的紅眼航班?早起再走差多少啊?”
秦冬陽摸著耳朵騙他哥說,“我不差多少瞿梁哥差啊!這到T市正好凌晨,瞿梁哥過來接完我還能上班,換個不早不晚的時間,他得亂一天的安排。”
秦大沛覺得這個解釋還挺合理,嗯了下說,“你比哥體貼人,好好混,差不了。”
秦冬陽點點頭。
“混不好也沒事兒!”秦大沛又說,“還有哥給你當后盾呢!咱們不愁吃不愁穿的,大把時間糾錯。別硬熬啊,覺得不舒坦了就回來,哥養著你,慢慢尋思下步安排。”
秦冬陽忍不住紅了眼睛,“哥你對我真好!”
“好個屁啊!”秦大沛撇著嘴說,“你是我弟啊,應該的么!”
秦冬陽生怕自己脫口說出其實不想離開家鄉的話,趕緊咬住了嘴,再沒吭聲。
飛到T市才六點多,瞿梁笑呵呵地等在接機口,看到秦冬陽的身影立刻做出張開雙臂的姿勢表示歡迎。
秦冬陽特別過意不去,“害瞿哥這么早就折騰機場。”
“沒事兒!”瞿梁滿臉笑意,“你總來嗎?”
“根本不用過來接我……”秦冬陽仍舊不能坦然,“又不是多小……到處都是車。”
“得接!”瞿梁伸手拽走他的皮箱,幫忙拖著,“你哥給我打了好幾次電話,林巍也反反復復囑咐我,全都是一片殷切的愛幼之心啊!冬陽是咱大伙的小老弟呢,不照顧好了不行!”
說著他就掏出手機來分別跟秦大沛和林巍報平安,“接著冬陽了啊!后面都交給我,不用擔心。”
秦大沛聽完微信發過來一個ok就睡回籠覺了。
林巍卻穿著整齊地坐在臥室里的辦公桌前,不知是沒睡還是起得早,盯著手機屏幕看了良久才給瞿梁回了兩個字,“辛苦!”
瞿梁先把秦冬陽帶到市區一家早餐店里,笑著告訴他自己的打算,“上午先陪你去見我幾個老同學,聽聽不同所的工作要求和具體待遇,覺得誰家行咱就辦理入職手續,下午咱們去定房子,我跟好幾個中介打過招呼了,爭取速戰速決。林巍說你愛客氣,咱們不在老虎那兒多住。這頓就糊弄了啊,晚上瞿哥再領你吃好的。還上次那家,林巍給你帶夜宵的,行不行?”
“夜宵?”秦冬陽忍不住問。
“嗯!”瞿梁不太走心地點頭,“那天我們倆請老師,你沒來。林巍給你帶回去一盒松葉蟹肉芋泥餡的天婦羅,說你肯定愛吃。覺得怎么樣?再嘗嘗么?”
秦冬陽的胸口猛烈一痛。
松葉蟹肉芋泥餡的天婦羅。
林律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愛吃什么,可是那盒夜宵卻被他丟進了垃圾桶。
特意帶回去的,也丟進了垃圾桶,情形好像他現在認認真真地把自己交代給瞿梁,多鄭重多在意,也是扔了。
沒有半句挽留。
勾著額頭平靜半晌兒,秦冬陽若無其事地對瞿梁說,“還是先找個酒店放下行李——拉著東西來回跑心里發虛。別麻煩驍哥了,既然是速戰速決的事兒,隨便什么地方湊合兩天都行。”
瞿梁雖然覺得沒必要先放行李,到底和秦冬陽不夠熟,生怕他不自在,同意地道,“那也行。現在的房子都是拎包即住,好租,真是一宿兩宿的事兒。”
很快吃完早餐,兩個人按照高德地圖的指示開到最近的一家五星級酒店。
秦冬陽神色從容地說,“我先下去,省得從停車場里往出拖行李。”
瞿梁應了,放下秦冬陽自己找停車位去,出來卻看不到人,掏出電話正想打時,秦冬陽的微信已進來了,“對不起瞿梁哥,我騙了您。實在不想再過別人安排好的生活,請您容許冬陽自己闖蕩闖蕩。千萬諒解小弟的不告而別,為免麻煩,請別通知我哥和林律。”
瞿梁嚇一大跳,連忙跑起來找,可是哪哪兒都沒秦冬陽的身影,他又忙忙地打秦冬陽的手機,電話已不通了。
深受托付的人當然沒有辦法淡定,立刻就將微信截圖發給了秦大沛和林巍,急切而又不解地問,“這是怎么個話呢?剛還說好好的,我停個車的功夫人就走了。”
秦大沛睡熟了,沒看手機。
林巍剛剛坐進路虎,接到瞿梁的消息立刻變了臉色,想也不想就給秦冬陽打電話,果然打不過去,再發微信,聊天界面上赫然出現了一個特別扎眼睛的紅色嘆號。
向來沉著冷靜的林大律師突然懵了。
只想把他送到較安全的地方,沒過一天,人就弄丟了嗎?
他抖著手,抱著秦冬陽不至于立刻更換電話號碼的希望給他發短信——“不管怎么樣,先聯絡我。”
沒有聯絡。
十幾分鐘后,林巍忍無可忍地給胡宇驍打電話說,“快幫瞿梁找找秦冬陽,先調調那附近的監控,看看能不能發現他往哪里去了!”
胡宇驍完全不在狀況,“什么意思?我還沒起床呢!秦冬陽怎么了?那么大的人……”
“快起來!”林巍無暇分說,嗓音難聽地催,“快幫我找。求求你老虎,趕緊把他找著!”
胡宇驍覺出不對勁兒了,聲音立刻鄭重起來,“好,我馬上聯絡瞿梁,你別著急。”
林巍聽著胡宇驍掛斷電話,把頭抵在前排靠椅上,思緒紛亂不堪。
秦冬陽你要去哪兒?不是說好的嗎?怎么這么倔這么不聽話?膽子這么大呢?
秦家沒有什么外地親戚,他也不善交際,不會投奔什么同學摯友,要去什么地方?
第113章誠心放棄
除了當年堅持學法,這是秦冬陽二十六年生命里的第一次任性。
他并不想陷瞿梁于尷尬,下飛機時還真的想在T市好好發展,想令所有親友安心,可是那道沒吃著的天婦羅深深刺激了他,秦冬陽猛然之間想明白了——即使換到T市來工作也不算是切斷,也沒辦法走出林巍的影子。
那還為什么來呢?
這么跑掉確實不對,辜負了瞿梁哥起早來接以及之前為自己做的種種安排。
“但我也得救自己。”秦冬陽一邊瞎走一邊對自己說,“可這一回混吧!將來再想辦法彌補。”
他沒想好要怎么做,就如沒有想好去哪兒,世界對他來說一直就是家和律所,除了H市,別的地方要么是認知上的虛影,要么就是趟踩不實在的差旅。
處處都有一個林巍。
秦冬陽也不認識什么可以請教或者指望的人,除了哥哥們和嫂子以及隋萌姐骨肉豐滿,剩下的交往好像都是生活派遣過來的任務,一觸即分。
只能靠自己了。
生怕瞿梁會沿路找他,秦冬陽藏在附近的商超里亂逛半天,最后決定聽從命運的安排,登錄旅游軟件,去APP上第一眼看到的城市落腳。
他總相信第一眼,相信那是命定的緣分,就像當年還是一個小少年時在自己家的客廳里看見林巍時就淪陷了。
該走向他,該為他吃苦,也該離開。
城市大概也是這樣吧?看起來有無數個選項,真能挑的,只有一個而已。
偌正所的例會因為秦冬陽的離開和林巍前一天沒來上班,又推遲到了周二。
突然失去助理的大律師人在會議室里,注意力怎么也集中不起來,全程都在走神。
“巍子?”李擎正喚他,“想什么呢?我問你,冬陽走得倉促,你是等所里幫你物色助理還是自己有人選了?”
“唔!”林巍難掩疲倦地說,“不著急物色,我先空一空,慢慢再說。”
“嗯!”李擎正就點點頭,回眼看看滿臉探究的錢寬藏,語氣平和地說,“冬陽的手續還沒交接利索,等等也行。年輕人出去試試水,順利了好,要是覺得外面不滿意,諾正還擁抱他。依卓和成蔚也都有機會啊!好好表現,看誰能入林律的眼。”
張依卓吐舌笑笑。
成蔚則很認真地瞅瞅林巍。
林巍沒有精神在意任何人的反應,甚至也沒怎么細聽李擎正說的話,心全飛到T市去了。
應該安撫安撫瞿梁,畢竟秦冬陽是自己走掉的,成年人得為自己的行為負責,瞿梁一片好心反而擔上責任,非常無辜。
可是林巍此刻實在逼不出來安撫誰的心情,他迫切地想要知道秦冬陽的行蹤,生怕這個表面溫順的年輕人再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來。
那是他不熟悉的秦冬陽,也是令他害怕的秦冬陽。
秦大沛補覺補到中午,摸過手機驚見弟弟落跑的消息,第一感覺不是擔憂,而是不敢置信。
誰這么干他弟弟都不會這么干!
立刻就給秦冬陽打電話,秦冬陽不接,只回過來一條微信,“哥別擔心!”
這是真的了。
秦大沛氣得罵句臟話,繼續撥打電話,秦冬陽堅持不接,微信也沒有了。
秦大沛叭叭叭地發了十多條語音過去——“秦冬陽你還小孩兒啊玩這不上路的游戲?讓你瞿梁哥多為難?趕緊給我回去……唔,回來也行。敢犟我揍你啊!”
“多大的人了有啥想法你不會正正經經地表達?非這么干,像啥?聽哥的話,別躲著,是咋回事咋說,想去哪兒哥都支持你!”
“秦冬陽你麻溜地接電話啊!要不我可真生氣了!出去闖蕩你就不要哥了?沒交沒待地是爺們嗎?”
“你在哪兒呢?是不是后悔離開家了?那就回來。覺得下不來臺哥接你去!”
“再不出聲哥翻臉了!哪有這么不懂事兒的小孩兒?不怕家里人著急是不是?”
“好了冬陽,咱倆好好說。以后哥不干涉你的工作,也不安排你的生活,你先接電話。”
……
秦冬陽坐在去X市的客車上,反復地聽他哥那些又橫又打商量的話,聽他迫切而又真誠的擔憂,心里極酸極痛,硬撐著一份狠心不做回復。
怎么交代?
他把自己活錯了,怎么跟親人說?
這一走所有人都被他拽進混亂里來,真不應該,可是再折回去就真成了鬧劇。
就讓他們都恨我吧!秦冬陽咬著唇想,都討厭我,都別惦記我。
我是一個自私鬼,眼睛里只有自己那點小事,沒格局沒擔當,都別管我了,讓我混日子吧!
秦大沛實在拿遠在天邊的弟弟沒辦法,只好給瞿梁打了電話。
瞿梁不知怎么說好,“大沛,你看這事兒弄的。是瞿哥疏忽了。我以后沒法見你們了!”
“和你沒關系。” 秦大沛再急也通情達理,“是小崽子起了犟勁。瞿哥別上火,他那么大的人,自己能為自己的行為負責。愿意出去晃幾天就出去晃,掉不了肉!”
“唉!”瞿梁仍舊嘆氣,“你還安慰我,心里肯定開鍋了!林巍估計是不樂意了,他都沒聯系我,直接讓老虎找弟弟呢!”
秦大沛想了想道,“巍子沒那么糊涂,不能遷怒你,這是著急了。我聯系他。瞿哥你該干啥干啥,沒事兒啊!我弟弟我了解,也就混蛋到這樣了,不會再做更出格的事情,犯不著太擔心。回頭逮著他我親自去給瞿哥道歉。”
“那不至于。”瞿梁忙說,“只要他安全就行。你們趕緊想辦法找吧!找著了千萬告訴我一聲。”
秦大沛應了,掛斷這通電話又給林巍撥了過去,“讓臭小子出去浪蕩兩天吧!該找咱們的時候自然找了,別太折騰老虎。”
林巍擠不出秦大沛的豁達,只說進展,“老虎說有監控顯示他去客運站坐車了,既然選擇客車,肯定是去T市附近的城市,你覺得能去哪兒?”
秦大沛聞言思考一會兒,“覺不出。他個大小伙子,身上有錢,去哪兒不行?反正不至于出啥事兒,等他主動聯系咱們吧!”
林巍不認為秦冬陽會主動聯系,半天過去了,他還沒把突然出走這件事情同秦冬陽聯系起來。從小到大都不聲不響,有心思藏著有委屈忍著的人,怎么突然就做出這么石破天驚的舉動來?
林巍非常清楚秦冬陽并不愿離開自己,卻沒想到他會選擇這種方式抗爭。
早知道如此就不逼他走了,相對于外面的世界能否比自己身邊安全,林巍更擔心秦冬陽的情緒。
若非實在崩潰,他怎么會不顧大局不顧別人的感受呢?
十年暗戀都熬過來,沈浩澄的離開和水雋影有意或者無意的推動令他鼓足勇氣湊到自己身邊,受了那么多的冷漠輕視都忍得住,這是實在到了極限吧?
不敢再細想了。
秦冬陽說想和他好好在一起,想陪著他一起面對風雨,甚至肯膽戰心驚地住進林宅去,自己卻把老實人逼到了盡頭。
哪怕這樣,也還是在向瞿梁道歉……
心房猛地搐痛,林巍伸手捂住了胸口。
張依卓見他始終微勾著頭,不說話不做事,有點兒擔憂地問,“林律您是身體不舒服么?”
“沒有。”林巍勉強抬頭,“午休吧!”
說完他就丟下實習生自己走出了律所。
廖杰迎上他。
“回毛坯房!”林巍簡短地說。
“林先生……”廖杰沉吟。
“我說回毛坯房!”林巍的聲音冷極了也烈極了,“誰敢攔著我咱們就拼命!”
秦冬陽沒有關機,怕那樣會引起大家的恐慌,他只是不接電話,并把林巍的微信拉黑了。
別白當混蛋啊!這么不健康的感情,徹底結束吧!
剛到X市,林巍的短信息就發過來,“我知道你恨我,林哥身有鐐銬負不了責。冬陽,別這么鬧。”
秦冬陽站在X市客運站口看了會兒手機,仰頭望望湛藍的天,更加堅定了些:沈律和道義是他的鐐銬,我是干擾,應該徹徹底底地分開。
沒有提前做好任何準備,未來和這完全陌生的城市一樣令人茫然,秦冬陽邊在街上走邊沒方向感地張望,想先找個地方安頓自己。
肉身有了著落,才能思考靈魂的事。
用心打量著城市的樣子,秦冬陽暗暗地說我要能不靠哥和林律給的錢在這地方活下來,怎么狼狽都算贏了自己一回。
人生倘不故步自封,感情才有脫困的可能。
他把林巍的電話號碼設置了通話和短信攔截,又點開電子銀行看了看里面的存款余額,而后就一心一意地尋覓起住處來。
找一間喜歡的小屋子,做一點喜歡的事。他心里想:我是個笨人,以后就不磕磕絆絆地追求那些有距離的東西了!不必做大律師,不愛配不上的人,就過最普通的生活,做力所能及的工作。
有什么沒什么都不重要,秦冬陽默默地對自己說,重要的是真正揮別過去,不做別人和自己都討厭的家伙。
第114章 無處分享
秦大沛努力調整了一整天,熬到傍晚才給二叔二嬸打電話。
“啊!冬陽已經來過信兒了,說他在那兒安頓得挺好的。”秦冬陽媽笑呵呵地說道,“大沛你不用惦記我們啊,他都那么大了,我和你二叔想得明白。”
秦大沛想不明白,掛了電話在“拐末”里轉了好幾個圈,然后沒著沒落地問小張經理,“都說蔫巴人兒專門干大事兒,我家冬陽也是?”
小張經理呵呵地笑,“冬陽是被你們幾個管太狠了,終于爆發一次。沒事兒啊老板,再爆發他也是好孩子,不管去哪兒,奉公守法好好生活就得了唄!”
秦大沛長吁短嘆地道,“我想揍他,還得自我檢討,也要爆了!”
“你憑啥爆?”肖非艷走進門來,“我給冬陽打過電話了,他語氣挺好,聽著平平靜靜的,讓我跟你說對不起。還給我錄了錄房間里的樣子,說是租了間民宿。看著有條不紊地沒啥大事兒,為啥不接你這當哥的電話真得檢討檢討,都把人家欺壓怕了。”
秦大沛驚訝地道,“是嗎?快給我看看。”
肖非艷把手機里的視頻點開。
秦冬陽找了半天租到一間向海的小屋,怕泄露了地點哥會來抓,所以只給肖非艷錄了錄室內陳設,不過一張干凈的床,一張靠窗的小桌子,民宿主人挺細心地準備了咖啡機和茶具,除了衛生間外再無長物,看著卻挺溫馨。
“嫂子,”秦冬陽在視頻里畫外音般告訴肖非艷說,“我會好好過的,找工作攢錢,依靠自己生活。告訴我哥別擔心我,也別生我的氣。”
秦大沛聽到弟弟有些遙遠的聲音,心里繃不住勁,難受地說,“我生個屁氣!他想得簡單,靠自己生活……啥都從頭來得多難啊?”
“行了!”肖非艷拍拍他的后背,“難還是好不得他自己覺得嗎?在家總被你們當小跟班兒的呲噠著就是幸福了?再說人剛出去,不能逼太急了。冬陽還會跟我聯系的,別的事情都慢慢說。”
秦大沛只能點了點頭,他心里不好過,就沒想起告訴林巍。
林巍站在毛坯房的陽臺上端詳那株米蘭,它還沒太缺水,已有一點舒展枝條的跡象,真夠頑強。
林巍從前養過不少盆栽,弄著熱情,不過是借份燦爛妝點生活的意思,從未認真想過那都是些鮮活生命。他沒什么浪漫情懷,也不怎么悲天憫人,僅有的一點風花雪月之心全都給了沈浩澄,植物撈不著分。
然而心腸如鐵的大律師卻對談不上花形和長勢的病弱米蘭產生了興趣,蹲下身去摳摳盆里的土,在一點濕意和松軟里面沒頭沒腦地念叨,“你好好長,秦冬陽希望你活著。”
說完這話傷感忽生,林巍扭過頭,看見被秦冬陽整理得井井有條的屋子,看見他美滋滋地買回來的餐桌,意識到樓下等著的兩名保鏢不來催促這里也不能住了——哪哪都是那張小心翼翼的臉。
無以解憂,只能工作。
林巍打開筆記本電腦查閱手頭上的幾宗案子,看見秦冬陽給劉波寫好的二調方案時心口又是一窒。
直到此刻林巍方才認真思考秦冬陽那些關于旁觀者的指控,才明白他反應激烈并且決定離開的真正原因——總也走不進一個人的內心,多么危急的時刻也得不到倚重的破滅感就是絕望。自己消彌了秦冬陽拼命貼近的力氣,剝奪了他與自己共甘共苦的信心。
那個人前一刻還在千方百計地愛,卻在瞬息之間信念崩塌,并非不堪一擊,而是長久苦撐之后的必然結果。
早晚會有這最后一棵稻草,早晚會有。
“我只是想保護你!”干不了活,林巍緩緩合上電腦,情緒極度低落地想,“我只是想讓你少受點兒苦,我的,世界的。你為什么要難為自己?”
害怕在室內待著,林巍又下了樓,邊往路虎旁走邊給常在峰打電話,“甄陽那邊還沒進展?”
常在峰已經從林天野那兒聽說了秦冬陽的事,猜著林巍的心情不會太好,但他愛莫能助,就不廢話,“這家伙的心理素質非常過硬,石場和砂場都翻出黑工來了還堅稱自己不知情,非說是管工人的下屬所為,估計早就安排好了替死鬼。”
林巍看著廖杰給自己拉開車門,因為心情沉悶更顯氣場冷峻,神態不像刑辯律師,倒像是個幫派大哥。
“沒有辦法旁路突破?”他問常在峰說。
“我也想要旁路突破,”常在峰道,“還以為那個蔣振能有點兒用呢!可他根本不入甄家兄弟的眼,就是借著石場人員管理混亂他又是鋼廠子弟比較臉熟的便利找個藏身之處,自己又好吃懶做,放著現成的臨時工不好好當,屢屢回去搜刮老媽的錢吸食毒品,母子失和之后就痛下殺手,真他媽的豬狗不如。”
林巍從讀書起就接觸各種人性陰暗,因為過早,大缺柔情,從不關心陌生人的生死,“那就跳過他,找別的辦法!”
“大哥說得吹氣似的,”常在峰嗤,“咱倆誰是福爾摩斯?”
林巍皺眉,“甄陽那個情婦,沒有能下手的地方?”
常在峰聞言使勁兒一拍腦門,“這段時間忙劈叉了,真把她給忘了。”
林巍聞言冷冷地哼,“和忙關系不大,常隊還是太科班,發散思維不強。”
常在峰一時疏忽,只能聽人譏諷,“馬上就盯……”
“別馬上了。”林巍則說,“把她的住址提供給我,林律幫你辦點兒違反紀律的事兒!”
常在峰皺起眉頭,“提供住址就是違反紀律。”
“我猜野子接受了你!”林巍用上攻心計,“林叔的案子不歸你管就算了,偏就落在濱江分局,再等兩年不破,常隊踏實得了?”
常在峰的額角立刻迸起了筋。
“我要干壞事么?”林巍有的是辦法說服他,“就是差張警官證的同志!你把我當線人行不行?”
“切!”常在峰語氣不善,“港臺片看多了。等我的短信!”
林巍掛斷電話,放下手機點開短信界面。
常在峰的消息沒那么快來,他先看到了自己給秦冬陽發的那條。
秦冬陽沒有回復。
他是一個心軟的人,林巍暗暗地想,會硬多久?
楊虹住的小區是標準的富人區,都是大戶型,除了底躍頂躍,中間樓層也都是錯層設計的現代風豪宅。小區配套自不用說,非但有專門的溜娃區域,還有很大一片遛狗場。
暮夏夜晚誰都不愛困守于室,林巍覺得自己有很大機會遇到那對母子,便對廖杰說,“我需要這里的門禁卡。”
廖杰雖然意外,卻沒太明顯反應,只與李洋鯤對視一眼,然后就打開車門出去了。
半個多小時后人再回來,手上就多了一片淡綠色的電子門禁卡。
林巍夸贊了句,然后毫不客氣地抓過門禁卡,大步流星地進了小區。
B區東六。
車進不來,林巍邊走邊觀察地形,琢磨楊虹有可能在哪片區域溜達。
功夫不負有心人,四十分鐘之后林巍果然看見了一面之緣的母子倆,當媽媽的左手牽著兒子,右手拉著輛大童自行車往樓區這邊走,看樣子是孩子玩累了。
林巍趕緊就迎上去,同時展開一個得體且又迷人的微笑,“打擾一下,能不能告訴告訴我這款自行車是在哪里買的?我侄子要過生日了。”
楊虹見林巍相貌堂堂談吐有禮,沒太戒備,“這是海外代購。您有興趣,我可以提供代購人的聯系方式,直接跟他聯系就可以。”
“太好了!”林巍立刻作出高興樣子,“那麻煩您。”
楊虹囑咐兒子兩句別亂動的話后掏出手機,垂眼翻找代購人的聯系方式。
林巍趁這工夫對仰頭看媽媽的小男孩笑笑,同時神不知鬼不覺地將一塊極微小的竊聽片貼進了自行車的手把套里。
衣服鞋子更換得勤,不是上佳的竊聽載體,小孩子的自行車應該經常玩,不至于進門就束之高閣。
林巍輕易不做這種事,做就認真,他選擇的竊聽片極其尖端,收音距離非常遠,使命結束之后還可以遠程摧毀,無法反向溯源。
普通民眾根本意識不到它的功效,那是百姓生活不用觸及的東西,林巍用得毫無心理負擔,在他眼里任何武器都能殺人,也能救人,所以拿到那個根本不會聯絡的海外代購的個人二維碼后馬上就離開了。
不能拖泥帶水,眼下的情況很有可能螳螂捕蟬黃雀在后,速戰速決是最明智的打法。
廖杰和李洋鯤守在遠處等著林巍,全不干涉他做事情,神色之間也無好奇,屬于那種最稱職的保鏢。
出師得利,林巍猶如一個狩獵成功的獅子,蘊在眼睛里的躁郁立刻看不見了,漾著些許喜悅之色。
有些男人天生就該上戰場去,他們精力無限,不打難受,要么是保家衛國的將軍,要么是禍國殃民的梟雄。
然而廝殺能帶來的歡愉畢竟短暫,剛坐上車,下意識地思考去哪兒的時候,林巍的情緒又落進一個非常低的低處。
毛坯房和林家小樓都沒有秦冬陽等待自己回去了。
什么樣的勝利都沒有誰在意,那個滿心滿眼都是自己的年輕人甚至不肯接他的電話。
第115章 為何虧欠
X市是絕對的旅游城市,版圖比T市和H市都小,既沒有老工業也沒什么新興產業,繁華全是絡繹不絕的游客拉動起來的。
這樣的地方不太適合職業發展,秦冬陽隨心而來沒有經驗,瀏覽了半天當地的招聘信息才覺得情況不太樂觀,他投了幾分簡歷出去,心里清楚迅速找到理想工作的希望不大,聽到不遠處的海灘上人聲吵嚷音樂喧鬧,就合上電腦走出房門。
隋萌姐讓自己盡量減少獨處時間。
哦,對了,不告訴任何人也得告訴隋萌姐自己的動態,她真的會著急。
一大群年輕孩子聚在沙灘上蹦蹦跳跳,像是哪里來的大學生。
秦冬陽遠遠地看了一會兒,被那種簡單直接的快樂感染了情緒,稍稍振奮,然后就覺得餓了,這才想起自己和瞿梁分開之后一直都沒吃東西。
附近有個挺大的食品車,秦冬陽走過去挑了個面包,瞥眼看見小白板上寫著招聘售貨員,心里一動,就問大約四十歲左右的女攤主說,“要招人嗎?”
女攤主挺意外地看看他,“是。”
“我行嗎?”秦冬陽試探地道。
他怕太久找不到工作,一直閑著。
人沒事時更容易胡思亂想,更容易脆弱,更容易做出不恰當的決定。
為了防止自己繼續失序,秦冬陽急著尋求一點兒客觀約束。
女攤主更加意外,上下打量打量秦冬陽,“你有經驗嗎?”
秦冬陽搖頭,實話實說,“沒有。”
“不招短工。”女攤主也實話實說,“我要分出身去做點兒手抓餅和鹵蛋什么的,這邊的飲料和袋裝食品專門留個人賣。沒經驗的需要時間熟悉,剛趁手又不干了,剩我自己忙不過來。”
“那我來試幾天,不要工資。”秦冬陽說,“咱們彼此感受感受。”
女攤主看看他的衣服和腰帶,納悶,“小伙子體驗生活啊?”
秦冬陽只想找點兒事做,“我不是壞人,姐姐別害怕。”
“哎喲可別姐姐,”女攤主立刻笑了起來,“叫大姐吧!你要不嫌辛苦就來試試,頭三天供飯,頭七天日薪一百,真能干長咱倆再商量,行不?”
秦冬陽也笑了,“那我明早過來?”
“八點。”大姐痛快地說,“八點就能做吃的了,先給你弄份手抓餅。”
秦冬陽高興的付面包錢,大姐推開他掃碼的手機,“就從這頓開始供,來瓶飲料不?”
遇到好人便是開心的事,秦冬陽提著大姐給他的面包和礦泉水走回房間去,心里沒著沒落的虛無感減輕了好多,坐在桌邊慢慢吃掉了面包,然后起身打開皮箱取洗漱用品。
個人證件擺在最表層的地方,秦冬陽下意識地拿起律師證看,執業機構一欄上的諾正所全稱令他有點兒恍惚——還沒適應自己已經辭職的事實。
證件上的兩寸照片是林巍陪他照的,秦冬陽記得林巍當時還有點兒嫌棄地看著他說,“穿西裝打領帶也太少年氣了,把頭發全梳后面去,再抹點兒定型膏定住。”
所以照片上的秦冬陽亮著光光的額頭,可他小臉淡顏皮肉貼和,什么發型都脫不掉鄰家弟弟的氣質,怎么弄也弄不出林巍那種凌厲懾人,刻意瞪起來的眼睛里只能流露出對時間的無畏對前路的期待,假裝不了成熟沉穩。
能把成熟沉穩變成加分項的,得是林巍那種撐得住歲月檢驗的頂級骨相,那種取自于父母又超越了父母并且不肯與任何人雷同的獨特俊顏,稍差一點就可能變成精明世故老奸巨猾。
三十幾歲就老奸巨猾,實在太可怕了。
秦冬陽對著自己的照片細看印象里的林巍,深刻懂得什么叫做得天獨厚——林巍在自己這個年紀是光芒四射的酷帥,具有勢不可擋的旺盛活力,如今則是被光陰瑩潤過的名器,外貌上泄露出來的深刻與底蘊并駕齊驅,有沉淀感卻不顯得太沉重。他的面部與身體一樣,從不缺少脂肪,但也絕無一分多余,血肉和骨骼搭配得天衣無縫,該鋒利的線條絕不含糊,該緊致的地方絕不松弛。
這樣的條件是有資本虧負人的。
秦冬陽覺得自己不冤枉。
他掐著律師證想半天,除了情感上的不對等,精神層面的打壓和冷暴力,沒找到怨怪林巍的實據。
太愛就賤。
也是搞法律的都習慣依靠客觀上的,可量化的實際證據來思考問題,感受感知上的東西在司法實務上從來不被采信,秦冬陽也不相信。
林哥只是不愛我,他沒有錯。
我只是不打算愛他了,不需要恨。
改就好了,戒就好了。
把他從心里摘出去就好了。
秦冬陽把律師證放回原處,拿著毛巾牙刷去衛生間洗漱。
衛生間里有一扇五六十公分寬的小窗子,通風很好,對著另外方向的海。
秦冬陽一邊刷牙一邊望著海面上的天空,即使夜色濃重,天空的層次也不一樣,有極濃極濃的黑,也有缺墨般的灰調,深淺不一,彼此參雜往來差互,像是寫意抽象的畫。
這兒挺好啊!秦冬陽想,我也會好。大家都會好的。
大概因為走了太多的路,雖然換到極陌生的地方,秦冬陽睡得還不錯,至少有三四個小時什么都沒想,真休息了。
林巍睡得不好,新床似有些大,足夠寬敞卻不舒適,翻身之間總生跌落懸崖的憂恐。大律師整夜都在小心提防自己摔進什么無法掌控的境地里去,總有一種身處危境的錯覺。
這可是他自小賴以生存的家啊!
干脆不睡,睜眼睛想當初和沈浩澄分手時是否也有類似的荒蕪感,很快發現即使有也是很后面的事情,剛開始時只是極度地憤懣焦躁,氣沈浩澄從來沒有想盡一切辦法來主動了解自己。
那是對年齡和能力都與自己差不多的伙伴不肯示弱的苛求,期待對方自動明白。
所以當時的分手對林巍來說等于嘔氣,等于頂牛、較勁、斗狠、角力等等不良情緒,根本沒有做好滿盤皆輸的心理準備,花了好長時間才能認清愛情真的已經死掉,也才認識到根本就沒什么冷戰,自己被對方趕走的那刻一切就徹底終結了。
大部分時間都用在生氣和不甘上,又用于挽回和自我難為,凄愴落寞是很后期的感覺。
秦冬陽卻不同。
林巍的心里一直不愿承認他和秦冬陽的關系也是愛情,下意識地歸結為寂寞導致的糊涂,饑渴催生的扭曲。
因為還沒徹底走出太好的從前,也因為秦冬陽是以小弟弟的身份出現在自己生命里,縱使秦冬陽選擇了主動,也太像秘密被戳破后的激烈反彈,像惱羞成怒后的破釜沉舟,即便后面相處起來逐漸融洽,身體糾纏也漸和諧,林巍仍舊怯于直面,總覺得開始就是個錯,單憑自己比秦冬陽大八歲這一點,他就得為這份錯誤承擔百分之九十的責任。
從頭到尾都沒坦然,沒能全身心地享受投入,稍稍正視就生躲避心理,為此煩躁,進而遷怒于共同締結這個“錯誤”的人。
秦冬陽畢竟不是沈浩澄啊,他是大家的弟弟,是自己的“窩邊草”,被好朋友們知道,會有什么樣的后果?
所以當他突然同意離開,林巍心里確實生了輕松,生了解脫感,淺層次的原因是插手林天野爸爸的案子導致自己成為別人的恐嚇目標,秦冬陽寸步不離地跟在身邊太不安全,深層次的原因就是害怕秦大沛和沈浩澄發現。
前者必會暴跳如雷,后者可能心生鄙夷,覺得他饑不擇食。
林巍驕傲慣了,哪種都接受不了。
歲月已在他和秦大沛沈浩澄之間生長出了太多羈絆,將三個人纏繞得不可拆分,林巍是需要在朋友面前理直氣壯的人,不得不做取舍的情況下,他選擇放棄秦冬陽。
反正小孩兒還有大把可能么!
反正自己也不是多好。
除了這兩種原因之外,還有一個隱藏更深的,從來沒與任何人講述過的理由壓在林巍心底。
那就是林北得的反對。
當年沈母病重,沈浩澄期望林巍站出來承認兩個人的關系,給他們的感情添上一筆有力背書,真正公之于眾,林巍卻選擇了退縮,不是因為不解人心,也不是因為日久情淡故意怠慢對象的需求,而是林北得清清楚楚地說過,“你們偷偷摸摸地廝混就算了,我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當半瞎,非要大張旗鼓地往明路上鬧,那就干脆娶進家來養著。林北得一定讓他沒法在外面混!”
若為自己,林巍絕對不會向林北得低頭,他會選擇硬扛到底不死不休,可是林北得明白表示要把矛頭對準沈浩澄,他就不能不生懼意。
不提政委的個人地位,單是他那一批批轉業到地方并且逐漸在各領域干出了大名堂的前下屬們,想要搞搞勢單力薄的沈浩澄,就是動動手指的事。
林巍沒法眼看品學兼優滿懷理想的人平白遭受無妄之災。
只好令人失望。
秦冬陽能特殊嗎?
林北得不但一起帶回了秦冬陽,還替兒子換張新床,林巍自然心驚,只怕這種詭異萬分的接納下一刻就變成綁縛秦冬陽手腳的可怖繩索,年輕人會就此失去工作權力和人生自由。
沒本事改變,所以忙著送走。
第116章 擁抱世界
可不該是這個走法。
突然之間徹底消失在視線里,林巍沒有做好這個準備。
他已經習慣了時時刻刻有個秦冬陽,接受不了如此驟然的缺失。
那種感覺怎么說呢?
一份最能確定的愛,瞬間就不見了。
有的時候只當尋常,失去卻如抽骨挖髓。
林巍渾身無力卻又忍受不住,再次摸出手機,一個字一個字地給秦冬陽發短信:你在哪兒啊?給我打個電話。
早上的海灘便有不少游客,食品車還沒太忙,秦冬陽踩著陽光走到女攤主面前。
大姐見到他就笑了,“還以為你不會再來了呢!這么可愛的帥哥到我這兒賣貨,總覺得不大真實。”
秦冬陽有點兒不好意思,“我可不是什么帥哥。”
“這么沒自信呢?”大姐示意他進食品車去,“不是失戀了吧?”
“是!”秦冬陽令人意外地承認說,“確實失戀了!這個會影響您對我的觀感,導致不愛雇用我嗎?”
大姐瞪眼看他,“誰這么沒眼光?”
秦冬陽也笑了,“您是個好人。”
“那就好人幫好人吧!”大姐對他示意一下琳瑯滿目的食品車,“我靠這個養孩子哩,小伙子……對了,你叫什么名字?”
秦冬陽立刻把身份證原件和復印件都交給女攤主,“能不能干長我都得表達誠意,您把復印件留下。”
“嗯!”女攤主看了一眼就把原件還回來,“小秦肯定不是在這兒長干的人,現在是旺季,我也沒雇著人,就當幫幫忙吧!我姓童,童顏的童,你叫我童姐就行。”
“童顏姐!”秦冬陽自主主張地說,“好聽!”
“哎喲我可不叫‘童顏’啊!”女攤主捂著嘴樂,“讓人笑話!
“誰笑話啊!”秦冬陽道,“多叫叫肯定會童顏永駐,就這么定了。”
“哎呀你這小伙太招人喜歡了,”“童顏姐”說,“誰家姑娘這么沒眼光啊?可是丟了大寶貝呢!”
秦冬陽挺喜歡這女攤主的性格,很熱情地投入了新工作。
誰說過的?所謂見世面是向上見繁榮向下見苦難中間見平庸。
秦冬陽覺得以自己的能力向上向下都未必能心態平和,那就先感受感受中間的吧!
感受一下接近自己,又全然不同的群體。
肖非艷很長時間沒有接過林巍的電話了,看清號碼還挺奇怪,“巍子?”
“冬陽跟你們聯系了嗎?”林巍聲線低沉地問。
“哎呀秦大沛沒跟你說啊?”肖非艷立刻答道,“這人!想什么呢?不跟他哥聯系,跟我聯系了,說挺好的,你別惦記了啊!”
“他去哪兒了?”林巍追問。
“那不肯說。”肖非艷說,“就給我錄了錄房間里面,大概是怕泄露地標,窗戶都沒鏡頭。冬陽這回是出格了點兒,但他再犟也鬧不出什么大事兒來。年輕人想換個環境透一口氣也挺正常的,冬陽從小聽話到現在,讀書考試無縫上班,太按部就班循規蹈矩了,日子過得實在枯燥。你們哥哥們別逼太緊,給小孩兒個自我調整的機會!”
林巍沉默半晌兒才嗯一聲,“非艷,對不起!”
“說得上這話嗎?”肖非艷趕緊道,“冬陽都二十六了,又不是十七八。咱們幾個整天小孩兒小孩兒的叫習慣了,忘了他是大人了,自己能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了?大沛沒聯系你多心了吧?他也懵著呢!冬陽死活不搭理他,心沒底了!該,讓他總欺負弟弟,現世報!”
林巍半點兒都沒輕松,“再跟你聯系告訴我一聲……嗯,讓他給我打個電話。”
“行!”肖非艷痛快答應,“冬陽也是的,怕找說怕找的,至于不聯系嗎?咱們又不是007,順著信號就鉆過去了?”
副檢察長說話詼諧有趣,心卻玲瓏,回家就問,“你生巍子氣了?”
秦大沛有點兒莫名其妙,“生啥氣?”
“沒有你咋不聯系他呢?”肖非艷說,“特意給我打電話問冬陽的事兒,估計想多了。這些年你們哥們走得更近,女同志都被邊緣化了,關鍵時刻還得發揮工具人的作用。”
秦大沛沒把媳婦兒的抱怨當真,嘆口氣說,“我就是有點兒心煩意亂,咋也沒想到冬陽能來這么一手,這兩天凈反思來著。他去T市的決定太倉促了,我就應該想到不對勁兒。巍子也不早點兒跟我打招呼,要上轎子了才扎耳朵眼!不過也不至于生氣,這兩天我就約他。”
林巍并不想赴秦大沛的約,他心虛,不騙人卻騙自己——得聽楊虹的情況。
“趕緊來啊!”秦大沛不由分說,“我都丟弟弟了你們還不來安慰安慰我?浩子出差,回頭我再找他,今天你和野子都得過來陪酒!”
理由足夠重大,林巍只好勉為其難。
路虎開到“拐末”樓下,林天野正好從出租上下來,好好往他車里看了兩眼,“這啥情況?”
“家里給配了安保!”林巍淡淡地說,“正好我車閑下來了,你開去吧!”
“老爺子怎么回事?”林天野更吃驚,“歲數越大掌控欲越強了呢?”
若是以前林巍必會嘲弄地笑,可他現在什么笑容都難整合,沒有說話。
秦大沛聽林天野說外面的路虎里還坐兩個保鏢,也訝然道,“我說你怎么就讓冬陽走了呢,敢情是給老頭煩著了?干爹跟我說了你的事兒,張言的案子有那么難搞嗎?至于弄個裝甲車來?”
“裝什么甲?”林巍只好應對,“就是借題發揮。”
林天野則看秦大沛,“冬陽因為這事兒走的?”
“誰知道小崽子了!”秦大沛咬咬牙,“還玩聲東擊西,知道虛晃一槍呢!等我逮著他的!”
“別說狠話了啊!”林天野拆穿人道,“急哭你沒?”
“我就沒想明白,”秦大沛也不掩飾,“不跟巍子就不跟巍子,不讓安排就不讓安排,我就那么難說話?至于讓他偷著跑?胳膊底下夾大的小東西,說翻臉就翻臉,不接電話不回微信,這哥當得太失敗了!”
“安全就行!”林天野勸,“冬陽不是糊涂人,讓他出去放放風么!這會兒跟你聯系肯定得挨你罵,小孩兒都被欺負出陰影了,讓他報報仇!回頭想你了自然就搭理你了。”
“嗯!”秦大沛點頭,“糊涂不哪兒去,跟小飛燕聯系著呢!”他見林巍總不吭聲,攬一把說,“給你火上澆油了吧?看我的面,別往心里去!”
林巍更不知道怎么接住朋友的話,覺得自己最該接受審判,只能左右言他,“不說要喝酒么?”
秦冬陽雖然毫無售貨經驗,上手卻快,他發揮了自己強大的歸納整理方面的才能,很快就把林林總總的小百貨按照價格區分開來,上差下差也就五毛錢的樣子,即便賣錯了也只會少賺,絕對虧不了本。
“童顏姐”見他沒到半天工夫就能把自己放出去干別的活,高興夠嗆,“念過書的就是不一樣啊?聰明!”
秦冬陽笑,“姐真寬容,我都把你原來的次序弄亂了,還夸人呢!就沒有誰說過我聰明的。”
“哪兒有次序啦?”“童顏姐”說,“我就靠天長日久一點一點熟悉,以為人人都得跟自己一樣,總得幾天才能適應呢!你咋不聰明呢?擦灰抹土的工夫就把東西分明白了,擺得還挺規律好看,一看就是上過學的。”
聽她第二次這么說,秦冬陽不好意思,“誰沒上過學啊?”
“我就高中畢業!”“童顏姐”說,“不愛學習,跟你這種讀大書的小孩兒沒法比!”
秦冬陽羞愧起來,“您看錯了!我也沒讀過大書!”
“那你二十幾啊?”“童顏姐”根本就沒好好看他的身份證,“畢業沒畢業呢?接著讀唄?還是學習有用,人明白,腦子也靈!姐是晚了,所以得努力干,好好供我閨女!”
秦冬陽不答自己的事,問她,“姐你女兒多大了啊?”
“十四了!”“童顏姐”說,“這邊離學校遠,跟我媽在城里住,學習還行……反正比我強!”
秦冬陽見她挺驕傲的,脫口問,“姐夫呢?在哪兒上班?”
“童顏姐”的笑容立刻減輕了些,“他出車禍沒了。”
秦冬陽的心猛然一沉,好幾秒鐘才能說話,“真對不起。”
“沒事兒!”“童顏姐”說,“問問不正常嗎?肇事那家要命地窮,執行不了什么賠償款,所以姐得好好干啊,為了孩子,當媽的人得頂住天!”
秦冬陽看著這個堅強女人,又是佩服又是慚愧——跟“童顏姐”比,自己人生里的問題根本算不上是問題,卻走不出,選擇這么極端的方式逃避。
有對情侶走來買水,男青年對秦冬陽的皮帶產生了興趣,“哥們在哪兒買的?”
秦冬陽順著他的手指看看自己的腰,實話實說,“不知道,一位大哥送的。”
男青年笑,“這么說話可容易引起誤會。”
“哦?”秦冬陽比那學生樣的青年還簡單些,“誤會什么?”
“童顏姐”笑嘻嘻地湊過來說,“我們小秦可是勤工儉學的好孩子呢!誤會的人自己復雜。”
秦冬陽這才明白了些,對那男青年道,“是真的大哥。我哥的好朋友。”
男青年擠擠眼睛,“開個玩笑,大姐不樂意啦!”
第117章還沒想通
秦大沛醉得最快,林天野緊忙著勸,林巍卻幫著倒酒。
“怎么著啊?”林天野忙乎住這個忙不住那個,又是生氣又是無奈,“冬陽就出去溜達幾天,你倆用不用這樣?”
“小孩兒特乖!”秦大沛餳著眼說,“我上初中就開始早戀,被我爸追著打,追到我爺家去,冬陽當時才六七歲,緊緊抱著我不讓打。平常膽兒可小了,特別害怕我爸,關鍵時刻敢上,就仗著點兒兄弟感情。我爺不好攔著我爸管孩子,就說你要打著我老孫子我跟你拼命。冬陽聽懂了,知道自己有用,我走哪兒都跟著,比外面那倆保鏢可貼身多了,生把我爸的勁頭給熬過去了。”
林天野伸手揉他耷拉著腦袋的后脖頸,“越說越難受了!冬陽就是出去散幾天心,又沒去天邊,這咋還回憶上從前了呢?”
“你讓他說。”林巍則道。
秦大沛得了支援似的,歪臉看看林巍,眼角和嘴角都垂下去,“我一想到他跑什么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去住小破民宿心里就針扎似的。冬陽最膽小,不喜歡獨處,也不太會交際,一個人在外面流浪……”
林巍垂下眼睛,不看秦大沛的表情,心里也扎了針。
“哎呀這是真動情了!”林天野摟住秦大沛的肩膀使勁兒晃晃,“什么就流浪?他又不是沒錢,不至于那么可憐,別瞎說啊!”
“你不知道,”秦大沛竟然有點兒眼淚汪汪,“這小子不會享受,他舍不得花錢。”
林天野見越勸他越脆弱,不由推林巍一把,“你是氣氛組的?陪他哭啊?”
林巍這才說,“讓小飛燕勸勸他。”
“嗯!”秦大沛揉了把臉,“現在就得指望小飛燕了!你說我這哥怎么當的?老覺得自己可能耐了,咋就把冬陽嚇得不敢接我的電話了呢?還有你林巍,冬陽天天跟班兒似的跟著你,你這林哥怎么當的?就沒看出他的想法來?痛痛快快把我弟弟放走了?”
林巍不吭氣。
是啊!
為什么沒看出他的想法來?
自己關心過他的想法嗎?
“我也給冬陽打電話了!”林天野說,“沒用,也不接。”
“知道你跟我們一國,”秦大沛嘆氣,“怕找。也是,我這當哥的老干涉他的生活,啥都瞎管,沒有一樣管到正地方,不怪冬陽反感。”
這話如同在打林巍的耳光,他木著臉,一口一口地掫啤酒,更不說話。
林天野放棄了勸,“我認識冬陽他都當律師了,是沒你倆感情深,難受就喝吧!醉了舒坦。”
秦大沛嘿了一下,“你能不能醉?”
“能!”林天野說,“最近不咋好好干活,除了幾個非得找我的老顧客,其他的都分給師傅們了!”
“沒問那個!”秦大沛酒意上涌,“醉了常在峰能樂意啊?”
林天野沒喝多少,聞言立刻看他,“什么意思?”
“艸!” 秦大沛不滿道,“跟哥們還掖著藏著的,真當我傻呢?快把你當犯人看了,誰瞧不出來?”
“什么比喻?”林天野只能避重就輕,“誰是犯人?”
秦大沛按住他一邊肩膀來回地推,“別說我沒告訴你,這條路可不那么好走。巍子和浩子你沒看著?都多能干了?別人私下里還拿他們是倆男的說事兒,本事比不過就逮著這個做文章,好像咱們……怎么說呢?色令智昏?不務正業?大概就是這么個意思吧!人多勢眾容易搶占話語權,光靠男女搭配是人間正道這一點就能把你說成妖魔鬼怪。他倆有問題時除了你我和小飛燕,誰勸和過?要換一對正常情侶處了十來年你再看看……”
林天野默默聽著他都長篇大論,眼睛瞅著林巍。
林巍仍不說話,卻不是不關心,回望林天野的眼神里藏著許多東西,具體都是什么卻又辨不出。
“讓我分啊?”林天野只好對秦大沛說,“可能夠嗆。”
“唔?”秦大沛若是沒醉不會這么沒完沒了,“舍不得了?”
“舍不得。”林天野沒醉也說實話,“常在峰樂得整天蹦蹦噠噠,啥時候都咧著張嘴,我舍不得把他扔到難受里去。”
林巍看住林天野,有點兒愣,他想起了秦冬陽的樣子。
在一起后,秦冬陽雖然沒時刻咧著嘴,眼里也總帶點兒喜悅,有層光芒。
自己把他扔進難受里去了吧?
酒液從胃膜滲透出去,泡住了心,又辣又苦。
秦大沛也有些愣,“那……那……”
“一輩子也沒多少年。”林天野說,“我得先顧眼前。不管別人怎么做文章,你倆別難為
我。”
林巍伸手摟了林天野一把,雖沒說話,意思已到位了。
秦大沛則大著些舌頭,“那是……我還得幫你呢!成了,說開就得。不管別人,也不管常在峰這小子樂不樂意,咱哥們喝!他要敢來炸毛我還得收拾他呢!都是哥哥,知不知道?好好尊重咱們就完事兒了!林巍你表個態,我說得對不對?”
林巍端杯磕他酒杯一下,又干掉了。
“你完蛋了!”秦大沛的注意力移回他的身上,“秦冬陽走了,你再也找不到我弟弟那么貼心的助理了。人有的是,誰也不是秦冬陽,誰也比不上秦冬陽,損失啊林巍!”
林巍捏杯看他,“那就把他找回來。”
“上哪兒找去?”秦大沛垂眼嘟囔,“小孩兒生咱們氣了,不回來。”
林巍視線發虛神情發怔。
秦冬陽生氣了。
他早知道,卻沒在乎。
現在能去哪兒找?
食品車在海灘上支到半夜。
“童顏姐”吃住都在食品車里,打烊后才把車開到民宿區的空地上去,以免漲潮落潮的停靠地不夠安全。
一個女人能拉房子那么大的車廂,還敢自己住在鐵皮盒子里過夜,吃苦耐勞和膽量都很令人敬佩。
過了二十點她就讓秦冬陽回去,說了好幾次。
秦冬陽覺得跟她忙活忙活挺開心的,不肯走。
“童顏姐”就煮了一鍋海螺和月亮貝,端進車里,又開了兩罐啤酒。
秦冬陽見她一面豪爽地吃吃喝喝一面跑里跑外地招呼顧客,覺得生活永遠打不倒心里充實的人,也覺得有勁兒。
“我就是忙不過來。”“童顏姐”剛賣了十幾只鹵蛋和兩張卷餅,舉著一根佐料很足的烤腸塞進秦冬陽的手里,自己又撈出一只大海螺去嗦,同時說道,“要不然再支個烤肉攤,肯定不少掙!”
“我想幫忙,”秦冬陽咬一口腸,“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幫上。”
“你不能老在這兒!”“童顏姐”想也不想地說,“我女兒將來也不在這兒,讀過書的小孩兒都應該干別的去!”
秦冬陽忍不住道,“怎么還把我和您女兒放一塊兒說呢?”
“童顏姐”笑,“那跟誰放一塊兒說?都小孩兒么!姐猜你是遇到啥難事兒了,想不通。姐的女兒將來也會遇到各種想不通的事情,希望到時候有人愿意勸勸她。小秦,這海邊好,但只適合偶爾來玩,適合我們這種沒有一技之長的人賺幾個吃飯錢。年輕人怎么能只想著吃飯呢?還得有理想,有除了海灘之外別的風花雪月!姐閑著時也玩手機,看到句話說‘見山川見日月’……還見啥來著?忘了!反正一類人有一類人的命,你就不該像姐一樣在這兒賣烤腸和鹵蛋。住個十天八天也好,住一兩個月也好,總歸得回適合你的地方去,幫我賣烤肉可太浪費了!姐的招聘信息都沒擦呢!不是沒看好你,是不能坑人!”
“姐……”秦冬陽有點兒吃不下去。
“這兒好看不?”“童顏姐”喝口啤酒,腦袋朝車外擺一下。
秦冬陽望望遠處的海,“好看。”
“每年都有過來自殺的人。”“童顏姐”說,“老年人少,都很年輕,越是血氣旺的越容易想不通。姐要碰上,扔下車就去勸,東西丟了都不在乎。”
秦冬陽無聲地凝望住她。
“因為挺過去就好了!”“童顏姐”繼續說,“我就挺過來了!也許以后還有困難,那就一樣樣挺,過去就好了。小秦,你試一試。”
“我沒想自殺。”秦冬陽道。
“那也別放棄不愿意放棄的東西。”“童顏姐”笑,“怪可惜的。”
秦冬陽不知怎么說好,半天才應,“姐你這么會看人呢?”
“先看自己,”“童顏姐”似隨口般,“再看別人,多了就懂了。說到底都是兩只眼睛一張嘴,大家差不多么!”
秦冬陽的心臟猛烈一跳。
先看自己。
林巍曾經說過類似的話。
秦冬陽當時覺得是句教訓,有沒有可能也是他的忠告?
因為看得夠多,所以更懂得呢?
“我需要放空放空。”秦冬陽不由自主地說,“好好想上一陣,才能弄明白自己。”
“童顏姐”伸過啤酒罐來同他輕碰一下,“不著急。姐這不好雇人,巴不得有你做伴。小秦這么年輕,啥都不用著急。這里別的沒有,清水海鮮姐管你夠!哦,就是住宿貴點兒,姐能給你開的工資估計頂不上房費吧?咱倆投緣是投緣的,錢上可含糊不了,姐可上有老下有小,救濟不了誰!”
秦冬陽咧嘴笑了,“姐你真是一個有趣的人!”
第118章 內觀之難
有保鏢的林巍失去了外宿權,他在“拐末”待到子時,仍被尋進屋的廖杰和李洋鯤扶回了林家小樓。
林北得和水雋影都休息了,廳內安安靜靜,林巍一個人撲撲騰騰地往樓上走,身子沉腳步重,沒有誰來過問。
他跌跌撞撞地摸進臥室,一腦袋扎進床鋪里去,暈暈乎乎地劃拉了半天,頹然發現偌大的床鋪里只有自己。
沒有轉身摟上來的胳膊,沒有溫熱的身體和毫不設防的擁抱,只有他自己。
林天野也沒在“拐末”留宿,常在峰等在門口接他。
秦大沛跟著出來,嘟嘟囔囔地念叨,“我得回去找小飛燕,讓老婆安慰我。”
好像還是廖杰幫他找的代駕。
每個人都有個歸宿,只有林巍沒有。
即使單身,有個家也好……這兒是家嗎?
酒液在胃里使勁兒躥騰,林巍痛苦地趴了會兒,上不來氣,齜牙咧嘴地翻過來,感覺仍如要溺死般。
他掙扎著坐起身,瞪著眼睛呼呼地喘一會兒,摸過手機看看微信和短信界面,又把通話記錄點開,全都沒有關于秦冬陽的顯示。
林巍瞇著眼睛低喃了一句,“兩天了……”然后他就顫著手,發了幾個字出去,“我喝多了,難受。”
秦冬陽睡得特別香甜。
這是起早貪黑的一天,表面看著沒有特別大的體力支出,卻是秦冬陽工作時間最長的日子,讀書時期末周沖刺也沒這么累。
但他累得開心,睡得就好。
生活其實可以是另外一副模樣。
過來買東西的人基本都帶笑容,“童顏姐”一次能搬四提啤酒,批發車來的時候她會以百米沖刺的速度跑過去接貨,時刻透著長期獨自經營食品車鍛煉出來的敏捷迅速。
往前幾百米處還有一個專門銷售食品和飲料的小商店,更遠些的海灘上也有類似的食品車,“童顏姐”能靠雙手養家糊口,一靠海灘上足夠量的客流,二就是她比別人更能拖延時間——近午夜時最后一批在海灘上狂歡的客人買走了她鍋里剩下的全部鹵蛋。
秦冬陽幫她把車拽到硬地面上,總是精力充沛的女人先掏出計算器來滴滴答答地按,然后第一百零八次催促他說,“快回去睡覺。明天晚點兒起,早上我不忙。住的時間太少個交那么多房錢不劃算。”
秦冬陽樂滋滋地跑回自己的房間,簡單洗漱了一下就倒在床上,站得酸麻的腿總算可以放平,大腦傳遞出來的幸福感特別清晰,他很快就睡著了,瀕睡之時模模糊糊地想:好像也沒那么可怕。離開林哥,日子也能過的。
張依卓謹小慎微了好幾天,又迎來個沒什么精氣神的林巍,終于忍不住問, “林律,您千萬別怪我多嘴。秦哥他……辭職辭得這么突然,是不是因為那天吵架啊?你們……到底發生了什么不愉快?”
林巍抬起血絲縱橫的眼,看看向后縮著頜的張依卓,沒有責備實習生的意思,只淡淡道,“劉波的二調定在哪天了?”
“就明天。”張依卓答,“方案還調整嗎?”
“不調整了。”林巍搖搖頭,“就用你秦哥的。嗯……約劉波過來談吧!”
“您用不用休息一下?”張依卓仍然問,“是不是睡得不好?”
林巍伸指按按太陽穴,然后喝了一口咖啡,“不用。單純是喝多了,等下洗把臉就好了。去把二調方案打印出來,讓劉老板抻脖子看電腦不太好。”
張依卓出去忙了,林巍努力打起精神,又捋一遍手頭上的案子。
范晨和其父母沒什么能忙活的了,準備辯護資料就行,老鼠倉還沒結案,劉波這個馬上完事。他覺得自己也應該放個假,畢竟到諾正工作之后他就沒怎么好好休息過,周末不過是換個地方干活。
也出去旅旅游,可能會找到秦冬陽……
林天野的事情怎么辦呢?林勇案現在是關鍵時期,弄得好就水落石出,弄不好,很有可能還得繼續拖下去。
那是好朋友的爸爸。
丟下根本不懂法律門道的老同學不管?
光靠一個百案纏身的常在峰能行嗎?
他又煩躁地掫了一口咖啡,毫不優雅,喝酒一樣。
無法言說的郁悶,卻也無法發作。
好似丟了很大很大一筆巨款,這錢又是不正當的,沒地訴說,不能堂皇地當苦主。
支起雙手狠狠地揉了幾把臉頰,然后捂著干澀的眼,林巍在心里嘶吼了聲,“秦冬陽,你到底在哪兒啊?”
秦冬陽趕到海灘上時“童顏姐”已經把食品車支好了。
“姐你幾點來的?”他問。
“沒看時間。”“童顏姐”答,“醒了就來唄!給你煮面?鮮蝦味兒的還是紅燒味兒的?”
“紅燒吧!”秦冬陽笑,“啥蝦能鮮過這兒的?”
“童顏姐”就拽開一包康師傅,海灘上用電貴,她放煤氣爐上煮,同時說,“我猜你得饞米飯了。中午就燜,可這兒炒菜不方便,也就鹵蛋和榨菜。”
秦冬陽不在乎吃,吭哧吭哧地往外搬鹵蛋鍋和烤腸機,“姐你以前也不認識我,對人這么好呢?萬一我是個逃竄犯什么的可怎么辦?單身女性太善良了危險!”
“童顏姐”哈哈地樂,“江湖兒女眼睛毒呢!你可沒有逃竄犯的氣質!再說那樣的人誰往這兒逃?警車一天過來巡邏三遍。”
“還是得小心點兒,”秦冬陽仍舊囑咐,“小心使得萬年船。”
“打算走了?”“童顏姐”問。
“啊?”秦冬陽一怔,“沒有啊!”
“那等走時再囑咐唄!”“童顏姐”把小面鍋遞給他,“有這么大的小伙子守著,姐怕啥呢?”
秦冬陽端著熱氣騰騰的面鍋,站在食品車的車門口慢慢吃早飯,心里意識到自己雖然很喜歡這片海灘,也很喜歡“童顏姐”這個人,內心深處還是沒有打算久留。
“童顏姐”說得對,他不屬于這個地方。
午前滕遠來了電話,說杜長江要去御龍苑的一家會館里見什么人。
林巍還沒找回上次被摩托車恐嚇的場子,決心過去堵堵他,露個面警示警示對方。
御龍苑是長山區的頂級樓盤,毗鄰萬象城,地點繁華鬧中取靜。
林巍路過萬象城的時候無意瞥了一眼頂層餐廳,猛然想起秦冬陽曾經說過隋萌就在這棟樓里執業,心里驟然裂了條縫——說不定她能知道秦冬陽的下落呢?
改了主意。
“不去御龍苑了!”他對負責駕駛的李洋鯤說,“把車停在萬象城下面吧!我上去找個人。”
隋萌的心理咨詢室開設時間不長,卻挺有名氣的,隨便打聽打聽就找到了。
林巍不得而入——助理小姐恪盡職守,沒預約的堅決不許進去。
“我是秦冬陽的朋友。”林巍習慣走綠色通道,妄圖利用拉關系的方式獲得特權。
“您就是隋醫生的朋友也不行。”助理小姐禮貌而又堅定,“心理門診性質特殊,每個人都得嚴格地走預約程序。”
林巍無奈,只好問了問隋萌的當日安排,令他驚訝的是隋萌這天的時間已約滿了,最快也要等到四天之后才能排上號。
林巍絕等不了,非常強硬地對助理小姐說,“再申明一遍我是秦冬陽的朋友,和隋小姐雖然不熟,卻有很重要的事情找她。麻煩你通知她一聲我三點鐘會過來等她下班,請她務必推一推晚間的個人安排,我只打擾半個小時,或者二十分鐘。”
助理小姐還待多說,林巍轉身走了,沒給人留拒絕他的機會。
助理小姐只能憤憤地嘟囔了句,“什么人?誰的事不重要?”
隋萌知道以后立刻問道,“他留聯系方式了嗎?”
“沒有。”助理有些奇怪地說,“您還真見他啊?不是說不在工作室見與工作無關的人么?”
“凡事都有例外。”隋萌溫和地笑,“你還是正常時間下班,不用等我。”
林巍沒有折回律所,他直接上了頂樓餐廳,要了一份簡單食物,點開昨晚耽誤跟的竊聽記錄。
逐分逐秒地聽錄音和看監控畫面一樣,都是非常耗時間的事情,以往林巍得打十二分的精神,他不是個特別有耐性的人,除非迫不得已。
如今他卻依靠這事分心,秦冬陽的突然離開大大影響了他,稱不上天翻地覆也算一種打破,林大律師沒辦法自欺欺人地覺得自己不在乎,也沒辦法強迫自己不在意。
秦冬陽到底不是沈浩澄,后者是磨合失敗仍能直面一切的強者,秦冬陽卻似被他掄進泥沼中的弱小生靈,把人摔出去的心情太愧疚了。
除非能把局面扭轉回來,否則他就沒法安釋懷。
到底是什么感情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秦冬陽不能臨風冒雪,可以從從容容地活著。
出力也行,退場也行,遭埋怨也行,被無視也行,只要能夠心安理得。
貴賓卡的待遇是即使只點了幾十塊錢的東西就長時間霸占一個單間,也沒有誰會來干涉。
林巍一直聽到下午兩點,終于聽到一通不太尋常的通話。
楊虹似乎是對手機對面的什么人說,“甄陽的事,咱們就真的不管了嗎?”
林巍立刻看了一眼竊聽記錄對應的實時時間,然后就給常在峰撥了過去,“我要知道昨天晚上九點十一分楊虹與外界通話的具體對象。”
第119章接受審判
隋萌見到林巍直接喊出了他的姓氏,“林先生您好。”
林巍驚訝,“隋小姐知道我?”
隋萌微笑點頭,“知道好多年了,您請坐。”
林巍在待客椅里坐下來,“那我慚愧,知道隋小姐沒多久。”
隋萌給他倒了一杯很清淡的果茶,“若從個人名氣上論,這一點兒都不奇怪,如果憑與冬陽的親密程度,您該反思一下。”
這是一句夠溫和不夠客氣的話,林巍看住這位知性且又干練的年輕女子,陷于思索,沒忙接茬。
“據我所知,”隋萌自己喝口水,“冬陽的交際關系非常簡單,平輩方面,除了他堂兄秦大沛,最親密的男性就是林先生了。女人么,他的嫂子之外,我能算個翹楚。我都知道您七年了,您怎么才知道我呢?”
林巍身為一個知名律師,辭鋒竟被隋萌搶走了,干看著她。
隋萌的笑依舊平和,“這七年里,我不止一次地揣摩推演過林先生主動找我的情形,沒想到會等這么久。”
“推演?”林巍詫然。
“嗯!”隋萌似是嘆息,反問,“您今天來,有什么事?”
林巍這才表明來意,“秦冬陽走了,我想問問隋小姐知不知道他的去向。”
隋萌聲線溫柔地道,“我應該知道嗎?”
林巍很難得地慢半拍反應,“你們既然關系好……”
“他和您的關系應該更好,您怎么不知道他去哪兒了?”隋萌不慢。
林巍答不上。
隋萌向后撤了些身體,真正地嘆口氣,“我還是先聊聊怎么知道您的吧?”
林巍靜聽。
“七年前冬陽救人于困,幫了我一個大忙,我們就由陌生校友變成了異性朋友。”隋萌緩緩地說。
林巍已經知道這節,沒有出聲。
隋萌繼續說道,“他知道我在研究心理課題之后就試試探探地提起了您,不為分享,而是請教。”
“請教?”林巍撩眼。
“嗯!”隋萌似在回想秦冬陽當時的樣子,聲音極度柔緩,“因為他很自苦,林先生當時是有夫之夫,又極優秀,冬陽認為自己窺伺他人珍寶,極不道德,心里覺得不應該,但又控制不住。”
林巍不愿再想從前,抬起一只手,習慣性地捏捏眉心和太陽穴。
“他向我請教怎么辦。”隋萌觀察著林巍的動作,“能怎么辦呢?冬陽心地善良,愛卻執著,做不出爭爭搶搶刻意表現的事,又把林先生當成神明供在靈臺,舍不得丟,能有什么好辦法啊?”
林巍被那“丟”字捶了一下心臟。
“可我替他不值。好好的青春活得遮掩隱藏,好好的人,因著一點愛慕過得謹小慎微,太可惜了!”隋萌接著說道,“所以后來他要去您身邊工作,我明確地表示過反對,但沒死勸到底。對此我一直都糾結懊悔,覺得自己沒有盡到朋友應盡的提醒義務,可當時實在沒忍心。您知道冬陽是怎么跟我說的嗎?他說‘姐,林哥是我的全世界啊,離開他我就沒有太陽了,你希望我一直站在黑暗里嗎?’”
林巍有幾分鐘的血流中斷,至少幾分鐘。
秦冬陽明確表達過愛意,林巍不是不信,但沒想到他的愛會濃烈至此,以為只是小孩子得不到玩具的執拗。
“太陽”過于嚴重,經由一個外人的嘴說出來,更添震撼。
“倘若兩相安好,”隋萌再嘆,“您的愛情依舊圓滿,冬陽只是沉浸在他自己那份傾慕之中,我也不會這么后悔。畢竟丘比特是個小孩子,總亂射箭,愛別人的過程也很快樂,我并沒有權利剝奪冬陽的。可您后面這兩年都是怎么對他的呢?”
林巍默然,他心里有愧。
“冬陽常常跟我傾訴,從未批判過您,他只會極度低落的說‘林哥不快樂’,沒有一次強調過自己的感受,即便眼含淚光,也仍舊說‘我心疼他’。”隋萌的神情如同親生姐姐憐疼幼弟那樣動情,語調不激烈,言辭也不過分,卻把聲討和責備傳達得清清楚楚,“林先生,作為一個成熟的人,我深深地知道您有不愛秦冬陽的權利,可您為什么要肆無忌憚地欺負他呢?您知道自己每次沖冬陽發火,口不擇言或者態度冷漠,對他的傷害都是百倍于其它人的嗎?”
林巍在這個年輕女性的注視下低了頭,現行犯遇到警察一般無言以對。
為什么呢?
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
但他沒臉承認。
憑什么不知道?
“冬陽到您身邊之前,每次與我提起您都以‘他’字代稱,說得保護您,不能隨便提及,工作之后稍微改了一點兒,仍只稱呼您為林哥,即使是非常非常信任我,也明知我作為心理工作者絕對不會私下挖掘別人隱私,從沒講過您的全名,他說自己沒有權利同別人討論您,若非我是個心理醫生他是個抑郁癥患者,絕不應該老把林哥掛在嘴上同人分享。林先生,他真的是把您當成了珍寶啊!”隋萌收起職業性的觀察,稍稍難過起來。
林巍猛地抬起了頭,不敢置信地問,“隋小姐說什么?抑郁癥?別……別開玩笑。”
隋萌臉色驀變,半天方才長嘆一下,“我就猜到您不知情。冬陽他很不幸……攻擊力向內發散的人大多會患心理疾病,冬陽非常典型,總找自己的原因,總難為自己,什么事情都覺得是自己不好——愛上您是他不好,幫不到您是他不好,沒有您優秀是他不好,影響了您的心情也是他不好。上大學的時候他還只是情緒不夠健康,有抑郁傾向……”
“現在確診了嗎?”林巍以一種從未有過的不淡定,急急慌慌地問。
想能得到安慰些的答案。
隋萌給不出,“一年前確診。他的病情發展得極快,陡然之間就發生了質變,雪崩似的,已經出現了軀體化反應,比如異常強烈的顫抖,突如其來的嘔吐和心悸等等。”
林巍聽不下去。
軀體化反應……他以為秦冬陽只是沒用而已。
一年前,正是自己跟沈浩澄矛盾最激烈情緒最不穩定對他最粗暴無禮的那段時間。
他都確診了自己仍舊滿不在乎地占有了他,以盛氣凌人的姿態,以傲慢不屑的表現……
如劊子手。
都說不得,林巍只能痛苦地問,“隋小姐怎么不幫他?”
“我一直在幫他,”隋萌再次觀察起林巍,“也一直在遲疑。按照現有的心理學專業知識,冬陽發展到這個階段必須得服藥了。可我從本科到獲取博士學位的十幾年里接觸了上百例服藥患者,病情雖然大多得到了有效控制,卻沒幾個真正恢復了健康。藥片這東西本身就是一種暗示,每次服用都在提醒自己罹患惡疾。單純作為醫生的話,按病開方是最保險最穩妥的事情,可我還是冬陽的好朋友,是他無比信賴的隋萌姐,很難不具私心——我不想讓他神情木然精神萎靡地活著,我希望他可以和正常人一樣,能笑,期待幸福,積極地工作,熱情擁抱社會,而不是一哭一低落就如臨大敵,或者被誰嚴加看管。”
林巍目光謹慎地凝視隋萌,“這能行嗎?”
“本來應該行。”隋萌非常肯定地說,“因為冬陽不是普通病人,他真的信任我,百分百地信任,不但會經常跟我交流他的情緒變化,遇到什么想不開的事情也知道及時傾訴,稍覺失控立刻求助,極其認真地執行我提供給他的解決辦法。很少有患者能配合到這個程度,冬陽在很努力地救自己。”
林巍悄悄松了口氣。
隋萌又出一擊,“可我輕視了您這個變數。”
“我?”林巍下意識地往后退,忘了自己坐在椅子里,脊背狠狠一推一椅背。
“您!”隋萌點頭,“您和男朋友分手的那段時間是冬陽找我最勤的時候,當時我還沒開這間工作室,被各種亂七八糟的事情纏著精力,只能跟他電話交流,可即使看不到他的樣子,我也能從他的講述里聽清他的掙扎矛盾。他說‘姐我不是個好人,我竟然有點兒高興,可我又特別心疼林哥,我不想看他難受,我希望他們快點兒和好……’愛一個人愛得想要又不舍得耽誤他的幸福,這孩子太傻。就連那點兒暗自竊喜都要拿出來批判,都不放過自己,能不生病嗎?”
林巍伸手擋住了自己的胸,他覺得隋萌手有利器,持續不斷地捅自己。
“他到底和您在一起了,”隋萌的態度特別認真,“誰了解內情都會批判他的糊涂,只有我不能,只有我知道那肯定是冬陽死命掙扎之后的無他選擇。拋棄認知上的東西沒有人們想象中的那么容易,比如尊嚴。因此我雖然是事后知道的,仍舊心存悲憫不作責備,甚至可以說是支持的,因為我看到冬陽雖然眼神痛苦,卻有光芒,他在期待……您一定知道他在期待什么。作為他青春……哦,這不恰當,作為他的少年生命見證人,我覺得自己無權阻止,只能支持。”
林巍思維凝滯,沒辦法做這種交流。
“近段時間他的情緒已很好了,很會笑,跟我說話時的語調也是上揚的,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林先生?”隋萌的聲音里終于有了一絲質詰,“怎么突然之間,他就跑到一個誰也找不到的地方去了?我不說謊,冬陽確實跟我聯系過,但我確確實實才知道一天,請問您到底對他做了什么?”
第120章 有哥來兮
心理學博士的攻擊力絕不弱于名律師。
林巍被逼進了不得不答的死角,他伸手扶住額頭,聲音暗啞地說,“對不起……我完全不知道這些。最近遇到點兒麻煩,或者說是危險,我想把他送走。他開始不同意,突然就同意了,我沒考慮太多……”
隋萌靠進自己的椅子,好幾秒后才說,“您不是沒考慮,而是不懂什么叫被拋棄感,也不需要他。”
“我需要……”林巍脫口道。
“您需要什么呢?”隋萌問得很慢,很有耐心似的,“需要他愛您嗎?還是需要知道他安全,他沒事,進而得到一份心安理得?”
林巍答不上,他被一個比自己小好幾歲的女子問得啞口無言。
“我知道冬陽在哪兒,”隋萌非常明確地說,“但我不會告訴您。這不關乎職位操守,對您泄露他是一名心理疾病患者,我的身份已經不是心理醫生,只是秦冬陽的朋友。他能告訴我具體去向,是基于多年相處建立起來的情意,唯恐我會為他擔憂,而不告訴您,一定也有充分的理由,我不能辜負這份信任,再做一件令自己后悔后怕的事。林先生,請您理解,這幾年來我一直覺得自己為冬陽制定的治療方案沒什么大問題,今年卻開始動搖,甚至提心吊膽,生怕自己做錯了決定,將他推入萬劫不復的深淵。昨天早上他和我通過視頻,很明確地說在認真解救自己,我得幫忙林先生,您……我實在不敢引為幫手。”
林巍不清楚自己是怎么離開隋萌的心理咨詢室的,有沒有告別,保沒保持住禮貌,都不清楚。
他只知道自己死刑犯聽宣判般心慌腳軟耳內轟鳴,思維里循環往復地轉著三個大大的黑字——“抑郁癥”。
秦冬陽是抑郁癥。
這敲碎了林巍對他的認知,沒辦法把認識那么久的年輕人同恁般可怕的疾病聯系在一起。
他本來不是。
至少初高中和讀大學時不是。
剛剛確診。
自己把他推進了苦海,是看了他又不好好看,要了他又沒珍惜愛護的大混蛋。
這種判定令林巍崩潰不已,他固然明白自己對秦冬陽冷漠無情了些,但總覺得有理由有資格,也覺得無所謂不要緊——誰活著不得承受苛待?自己沒例外,秦冬陽怎么不行?
可他從沒想到這樣的后果。
更不想要這個后果。
廖杰見林巍臉色雪白,神情難看得嚇人,以為突發了什么急癥,伸手把他扶住,“林先生,您不舒服嗎?”
林巍茫然看他,好半天才瞅清說話的人是誰,下意識地搖頭,而后很失態地詢問,“怎么辦?”
廖杰為他的沒頭沒腦奇怪,“什么?”
林巍又不說了,他失魂落魄地鉆進路虎,頹唐而又消沉地坐著,像個槍口逃命的罪徒,待車行了一段路程卻又激靈坐直,“回趟毛坯房,我得給花澆水!”
廖杰和李洋鯤一起瞅他,然后彼此交流了個含義復雜的眼神,在前面的路口調頭拐向毛坯房。
林政委這個獨子不太正常。
兩名個人素質十分優秀的轉業人員不約而同地想:怪不得當爸爸的要雇人看著他。
秦冬陽的售貨員地位很快就受到了威脅——有位年輕姑娘過來應聘,“童顏姐”跟她交流了幾句,覺得滿意,又很為難——設在海灘上的食品車真的不好雇人,這里離市區遠,工作時間又長,天天風吹日曬,“童顏姐”提供的薪水也不高。那姑娘的男朋友是位沙灘清理工,兩個人出身農村攜手打拼,就圖離得近點兒彼此照應,這種機會不好碰,過這村就沒這店,可是秦冬陽怎么辦呢?
秦冬陽一點兒都沒糾結,非常干脆地說,“姐你用小妹妹,我正好四下里逛逛。這兩天多虧了姐的開導,您說得對,我不能總在這兒待著,既然來一回,總得盡情領略領略才算夠本。”
“那你還到姐這兒吃飯,姐管夠,不收錢!”“童顏姐”松了口氣。人再好也得考慮現實,她的身上系著好幾口的活路。
“嗯!”秦冬陽痛痛快快地應,“晚上沒事兒我來幫您推車。”
他暫時沒有什么事,能投簡歷的本地律所都投過了,未曾收到一條回復信息。秦冬陽的畢業院校在如過江之卿的應屆求職者里確實沒有競爭優勢,這點無從改變,他的個人履歷又太簡單——三年助理,參辦的案件不少,能記到他頭上的戰績幾乎沒有。
沒有就是沒有,秦冬陽不肯鑿壁偷光借衣服穿,他誠懇得呆,老老實實地傻,怎么會吸引人呢?
還可以換個地方。秦冬陽想,再等兩天沒消息就換。趁機欣賞風景,到此一游么!
肖非艷忙完工作就給秦冬陽打電話,詢問這一天的情況。
嫂子是真關心。
秦冬陽的情緒好了許多,心里有了下一步打算戒備也減輕了,他其實不善于戒備人,從小就被哥和哥的朋友們包圍著,覺得處處都是好意。
給肖非艷發了一張和食品車的合影,那是打算留念的照片。
肖非艷順手轉給了秦大沛。
當哥的如獲至寶,立刻放大了看,先把弟弟從頭到腳地細瞧一遍,覺得精神面貌還行,稍覺安慰,吐口氣的時候突然發現食品車里掛著一張經營許可證,猛然狂喜,忙慌慌地繼續放大,放大,很快就看清那紙片上清晰地寫著X市某段海灘的具體地址。
秦大沛立刻定了最早一班高鐵,然后才匆匆忙忙地給媳婦打電話報備,“小飛燕你太棒了!秦冬陽的手機攝像頭也太棒了!我知道他在哪兒了,那地方沒有機場,老子坐動車接弟弟去!你自己回家啊!千萬別打草驚蛇啊!”
“穩當點兒!”肖非艷只好囑咐他,“咋說也是出門,注意安全。再者見著冬陽跟他好好講話,小孩兒長大了,得尊重,啥都商量著來。”
“嗯嗯!”秦大沛邊往高鐵站趕邊從善如流地答應,“商量商量!我肯定記住他長大了。”
肖非艷放下手機嘆了口氣,搖頭嘟囔,“這人!以后有了孩子不一定怎么樣呢!”
秦冬陽雖然失去了工作,翌日上午仍舊跑到食品車去混了一會兒,告訴“童顏姐”說自己起早看了海上朝陽,然后又吃了人家一碗水飯,怕新來的小姑娘心里不舒服才跑到一片岸礁區內逗鳥,等到午間烈陽實在太曬人了才往回返。
他的眼睛被陽光晃得太久,不大好使,秦大沛紅著雙目懟到臉上來都沒看清,直到他哥啞著嗓子罵人,“小王八蛋,把你哥嚇死了!”
秦冬陽這才一震,愕然看向那張背光的臉,“哥?你……咋找來的?”
秦大沛伸手按住他的脖頸,想使勁兒捏,到底也沒舍得,改揉了下,“你哥三頭六臂!住哪兒?趕緊領我回去。沿著海灘找你小半天了,得曬脫皮!”
秦冬陽把秦大沛領回民宿才從震驚里緩過來神,開始害怕,“哥你可別揍我!這屋子墻薄,被人聽見太丟臉了!”
“你還十幾啊我揍你?”秦大沛齜牙利嘴地脫衣服,T恤衫早被熱汗給泡臭了,肩膀上的皮膚曬得通紅通紅。
秦冬陽心疼得不行,他也沒有藥油,趕緊跑到民宿主人那里要了小半盒蘆薈膠來給他哥抹。
兄弟兩個一前一后坐著,默默無言。
秦冬陽給他哥抹完了蘆薈膠,又用嘴吹。
“沒那么疼!”秦大沛離開他些,“大老爺們,那么嬌貴呢?”
“嗓子咋了?”秦冬陽心虛地說,“跟我急的?”
“頭天喝多了。”秦大沛痛定思痛,決定改變和弟弟的相處方式,不給剛找到的人增添心理壓力,“冬陽,找不著你哥的日子也能正常過,肯定得差不少意思。你咋想的?舍得讓哥上火?”
秦冬陽垂下眼皮不吭聲。
他舍不得,可是林巍的推拒和那份不知道啥味的天婦羅把他逼懵了。
“不用藏著。”秦大沛甕聲甕氣地說,“你想去哪兒都行,咋活都行,我不擋著。那你還能不認哥嗎?”
秦冬陽有點兒哽咽,“我咋能不認哥?我就是任性……”
秦大沛回手拍拍他的胳膊,眼睛往窗外望,“這兒還挺好的。反正來了,哥這大混子陪你這小混子玩幾天。誰說非得上班掙錢了?你哥我一直虛度時光,也挺樂呵。”
他越態度好秦冬陽心里越不得勁兒,“哥你還是罵我一頓吧!我對不起你,也對不起瞿梁哥,對不起……都對不起!”
秦大沛被他說樂了,“24 k小傻子!你都二十六了啊冬陽,嗯,26k的。”
當哥的人說話算話,在弟弟的小房間里睡了一覺就領著秦冬陽開玩,先是跑去“童顏姐”的食品車大快朵頤,把人家的烤腸和鹵蛋夸成天上少有地上難尋的人間美味,然后硬掃了付款碼,給“童顏姐”轉了一千塊錢,點頭鞠躬地感謝人家給他弟弟飯吃。
童顏姐再怎么玲瓏都被他給叨叨暈了,很是無奈地笑,“小秦給我白幫了好幾天忙呢,咋能要你這么多錢?”
“一飯之恩,”秦大沛拽著弟弟就走,“我這還沒敢涌泉相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