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嚨被什么堵住了似的,發(fā)出的聲音不僅干澀甚至有些干脆消失不見,蕭鴻隱一時沒聽清,低頭湊近。
“你方才去哪兒了?”賀硯枝湊到他耳邊重復了一遍,蕭鴻隱回道:“我見你冷,便想著去尋些吃食來。”
魚湯在小火中逐漸燉出了香味,可惜賀硯枝發(fā)著燒什么也聞不到。
待魚湯徹底燉爛,蕭鴻隱去馬車上取來僅有的碗勺,舀了滿滿一碗給賀硯枝。
“吃些熱的。”
蕭鴻隱把賀硯枝扶坐起,讓他靠在自己身上。
由于冒著大雨去河里抓魚,蕭鴻隱的身上早已濕透,外袍被脫下和賀硯枝的一起在火堆邊晾著,身上僅貼著件濕透了的中衣。
體溫透過薄薄的兩層衣服傳遞到賀硯枝冰涼的身軀,賀硯枝覺得很舒服下意識想要再多一些。
雙手捧著熱騰騰的魚湯,將僵掉的知覺喚回,舊傷裂開的痛感一瞬間襲來,賀硯枝差點兒將碗倒翻,蕭鴻隱見狀接過了碗,舀了一勺遞到他嘴邊。
“……我自己來便好。”賀硯枝不太適應這樣的方式,小聲地把心里話說了出來:“總感覺有些奇怪。”
他以為蕭鴻隱聽不見,但世事偏偏不如他意。
“哪里奇怪?”蕭鴻隱忽然出聲,賀硯枝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答他。
只聽蕭鴻隱開口道:“兩年前你教我鳧水,我因為不敢下水而被你推進水里,為此感染了風寒渾身無力,那時你不也這樣喂過我?”
賀硯枝一聽,心想這小子倒挺記仇。
他本想讓蕭鴻隱盡快學會水以備不時之需,誰知這小子用各種理由足足拖完了整個夏季,導致賀硯枝不得不在冬天把他推進冰冷的河里,結(jié)果學是學會了,也鬧了數(shù)月的風寒。
于是蕭鴻隱在床上度過了剩下的冬日,賀硯枝也為了照顧他瘦了不少。
“張嘴。”
那時賀硯枝便是冷著張臉給蕭鴻隱喂飯,如今倒換了過來,蕭鴻隱不知生著什么悶氣,一口一口喂著賀硯枝。
微燙的魚湯入肚,賀硯枝覺得渾身都暖了起來,頭也不再像之前那般暈沉,身上開始熱出了汗。
賀硯枝喝到一半覺得實在太熱便掀開了身上的毯子,以至于另一面的破洞就這般露出,引起了他的注意。
“這毯子怎會有個大洞?”
蕭鴻隱回道:“不知,拿來便是如此。”
賀硯枝調(diào)侃道:“堂堂刑部侍郎竟寒酸至此,看來當大官未必多好,什么時候回去告訴大楊,讓他趁早啊另謀出路。“
蕭鴻隱輕笑一聲,手上仍不停喂他喝湯。賀硯枝不可避免地吃撐了,正要說吃不下,蕭鴻隱冷不丁開了口。
“京城不是個好去處。”
賀硯枝愣了愣,道:“我知。”
“我們本可以殺出一條血路,那些暗衛(wèi)根本不是我們的對手。”
“這個我也知。”
“那你為何……”
蕭鴻隱話至一半又咽了回去,賀硯枝明白他想問什么。
賀硯枝撐直身子,與他四目相對,漆黑的眸中映出蕭鴻隱的臉。
“因為你想復仇。”
“你想趁我們到了東州后,再找機會背著我上京。”
“你想靠自己扳倒那些爭權(quán)奪利的偽君子,殺光朝中所有吸血蟲豸,顛覆你蕭家一直擁立的皇權(quán)。”
賀硯枝了解他,反派就是反派,怎會為貪圖一時的歲月靜好而放棄最深的執(zhí)念?
打從他提出去東州的那一刻,他便從蕭鴻隱的眼里看到了。
”硯枝…..“
蕭鴻隱被賀硯枝的話驚到,這一刻幾乎被人徹底看穿的感覺,讓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懼。
“左右你還是要混進京城的,倒不如找個正當?shù)拿^。”
賀硯枝并沒有想象中的憤怒,相反卻是異常平靜:“此次進京為防他人窺視,你便以我名下學徒為由跟隨。”
賀硯枝依舊厭惡朝堂中你死我活的戲碼,但到底還是放心不下蕭鴻隱,只求他腦瓜子聰明些,盡快復完仇奪完權(quán),賀硯枝也樂得坐享其成。
聽完他講的話,蕭鴻隱久久未能開口,待賀硯枝躺倒準備休息時,蕭鴻隱幫他蓋好毯子,才輕輕“恩”了一聲。
外頭雨聲漸小,隔壁傳來眾人此起彼伏的鼾聲。蕭鴻隱盯著賀硯枝的睡顏看了一夜,晨起微光透進洞穴照在他的手上,最終他還是把出鞘的匕首收了回去。
雨過天晴,一行人繼續(xù)前進,蕭鴻隱把賀硯枝扶上馬車,趙孟詰的噴嚏聲老遠便傳了過來。
二人尋聲看去,見趙孟詰裹著薄薄的披風,哆哆嗦嗦地爬上了馬車,身后趙主事端著碗黑乎乎的草湯跟著送上去。
“這附近盡是些荒草,能治風寒的也只有幾株紫蘇,與魚相忌,便沒給你煮。”蕭鴻隱解釋道。
賀硯枝沒有責怪他的意思,只是想到了一件事:“你猜趙孟詰是誰的人?”
蕭鴻隱道:“不知。”
賀硯枝道:“我也不知,但朝中如今風頭正盛的只有兩位皇子,一位是西州王賀昱,另一位便是太子。西州王向來顯山不露水,喜親自動手,這等派朋黨來拉攏人的行徑,應是太子無疑了。”
蕭鴻隱點點頭:“有何想法?”
清晨的林風有些涼意,賀硯枝讓蕭鴻隱先上車再說,待把門窗堵嚴實后,他開口道:“看這模樣,太子的日子怕不太好過。”
賀昱的手段賀硯枝清楚,太子那點斤兩若是夠?qū)Ω兜脑挘w孟詰也不會大老遠跑來西州找他。
但很明顯太子并不知道,賀硯枝其實是賀昱的人。
按原書來說,太子這一步便已經(jīng)死了,但換作如今的賀硯枝,還真不好說。
“朝廷局勢尚且不明,我們再看看。”
蕭鴻隱還在想究竟要不要搭上太子這條線,賀硯枝便已經(jīng)開起了玩笑,身子一歪仰躺下去,自嘲道:“還以為有多大的官給老子呢,結(jié)果是個吃力不討好的爛差事,這買賣虧大了。”
蕭鴻隱看了他一眼,也跟著躺在他身邊,道:“做生意盈虧是難免,你莫不是從未虧過?”
賀硯枝閉眼細細思考了一番,道:“除了你之外,似乎確實沒虧過本。”
蕭鴻隱不服,同他算起賬來:“自入學起我便做些代寫的買賣,也掙了銀子,怎的就算虧了?且說你丟了差事后整日大門不出吃了便睡,之后家里一切大小事哪樣不是我做的,這難道不算賺得?”
賀硯枝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不聽他啰嗦:“好好好,算我賺的你,多謝‘隱大進士’。”
蕭鴻隱微微一笑:“既是如此,本進士也不做那虧本買賣,硯枝打算如何補償我?”
賀硯枝側(cè)過身背對他,取了枕頭來:“懶命一條,愛要不要。”
“好,這便說定了。”蕭鴻隱也側(cè)過身,琥珀色的瞳孔中映出他的背影。
賀硯枝才不管什么“說不說定”的,沒過一會兒呼吸變得均勻。
生病的人嗜睡得緊,蕭鴻隱靜靜地看著他,在馬車顛簸中漸漸睡了過去。
……
初到京城,經(jīng)歷了數(shù)月的奔波勞累,眾人都瘦了一大圈,在城門口被官兵攔下時還差點被誤認為是逃難的難民,待趙孟詰亮出腰牌后,官兵才把他們放入城。
“圣上有令,京城內(nèi)不得出現(xiàn)難民。”
賀硯枝聽到這句話往馬車外瞧了眼,反問道:“那這些街邊乞討的老少又是何人?”
趙吉聞言看去,隨后轉(zhuǎn)頭回道:“這些啊是沈大人的家奴,主家被抄后沒人再愿意接受他們,就只得沿街乞討了。”
“沈大人是?”
“工部尚書沈海沈大人,前段時日被誅連了九族,罪名是貪污。”
賀硯枝與蕭鴻隱對視一眼,對方會意點頭。
“可在下聽聞沈大人為官清廉、兩袖清風,何以有這罪名?”賀硯枝佯裝不解,趙吉嘆了口氣:“官場的事,黑白豈是說得清的,即便貴如連太子也……”
趙吉及時住嘴,對賀硯枝微笑道:“咱們還是快些趕上,過了這條街便到了。”
車夫一甩馬鞭,馬車提快了速度,載著二人穿過街市停在了大理寺前。
“方才見到的新奇吃食,待會兒記得去買些。”賀硯枝下了馬車,第一句話便是讓蕭鴻隱記下要買的點心。
蕭鴻隱點頭,看向面前的建筑:“大理寺,不是刑部么?”
“無甚區(qū)別。”
賀硯枝打量了下周圍,光禿禿的也沒棵樹。
“二位公子請隨我來。”
趙吉帶著他們走進大理寺。
院內(nèi)主簿錄事皆抱著卷宗來來往往,看到他們進來后并沒有引起多大反應。
賀硯枝只顧著看向四周,不小心撞到一位主簿,卷宗散落一地。
他向主簿致歉,趕忙去撿起卷宗,但有幾份卻滾落到了水坑邊被浸濕了一角,賀硯枝不知該如何是好。
“不礙事,公子不必介懷。”
主簿撿起卷宗也不整理,一股腦堆在手里便走了。賀硯枝無意瞥了卷宗一眼,浸濕的部分透出背面的墨跡,他看見了“沈海”二字。
趙吉領(lǐng)著他們進了一處擺滿卷宗的屋子,并說這之后便是他二人的書房。
“公子作為大理寺的寺正,于數(shù)月前曾病重告假休養(yǎng),如今病已痊愈,不日便可上值。”趙吉將一些事項同賀硯枝說明后,取出一塊腰牌:“賀寺正,這是您的腰牌,下官代為保管多日,如今物歸原主。”
賀硯枝接過腰牌,待趙吉走后,蕭鴻隱想問他先吃什么,卻被賀硯枝拽著翻窗而出。
“跟上方才那個人。”
賀硯枝和蕭鴻隱不動聲色地避開旁人,往方才主簿離開的方向?qū)とィ灰粫䞍海懵劦揭还蔁沟奈兜馈?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