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神明
祈珩不太記得風隱塵回答的是什么了,他那時還以最大的惡意揣測對方,認為國師要讓他做傀儡帝王,現在細細想來倒是有些可笑。
“陛下?”
熟悉的聲音喚回他的思緒,他將視線放在師父身上,銀發銀眸,容顏不老,情緒始終平淡,似乎沒有什么事能讓他情緒失控。
他有時在想師父會不會沒有感情,要不然怎么會一直平淡如水,是不是他死了,師父也不會難過?
不過這樣也好,這樣師父就不會受傷。
一只冰冷的手觸碰他的臉頰,他下意識抓住那只手的手腕,抬眸望向手的主人,壓下內心翻涌的情緒,扯出一抹微笑,“師父,怎么了?”
“陛下是想到兒時……了嗎?”風隱塵抽回手,一臉擔憂地盯著祈珩。
祈珩搖搖頭,撩起衣擺走進暗室,這里的陳設如過去一般,從未改變,厚厚的灰塵遮蓋住曾經的罪惡,鎖鏈上還能隱約看見干涸的血漬。
“我們要去的不是這里。”風隱塵跟隨他走進去,站在右邊的角落,用衣袖擦拭墻壁,露出一串文字,他們刻印著‘南山知我月,夜照碧穹天。長明十萬盞,神明聽我言。’
祈珩輕聲念出這段文字,地面緊跟著晃動起來,他們前方出現一條通往地下的樓梯,下面漆黑一片看不出什么。
“下面才是歷代帝王守護的秘密,陛下你也該知曉了。”國師并沒有選擇走樓梯,而是直接跳下去,穩穩落地,他也緊跟其后跳下去。
原本漆黑的環境,亮起一盞盞燈,點亮地下空間,他看清這里擺放著一排排書架,書架上零零散散放置著幾本書,越往里書籍擺放地越多。
他拿過幾本書,很奇怪,上層灰塵集滿了,而這一層干干凈凈,連一絲污垢都找不到。
而書名大多是某某皇帝感知錄,他翻開掃視幾眼,都是些什么“神明”“chi”“仙山”的字樣,他看不太懂。
風隱塵從最里面取出一冊書卷,雙手遞給祈珩,書卷保存完好,紙張微微泛黃,“陛下,請。”
祈珩接過書卷,帶著好奇翻看上面的文字,越看越心驚,他忍著惡心把整本書看了個大概。
他將書卷重重合上,扔在書架上,神色復雜,眼眶通紅,心疼地望著自己的師父,雙手忍不住抱住風隱塵,“……師父,為什么不早告訴我?”
“陛下,你現在愿意成全臣嗎?”風隱塵推開祈珩,他雖是如此說,但眼中沒有絲毫期待,像是早知答案一般絕望。
七曜歷代帝王的秘密與風隱塵有關,上面記錄了他的誕生,斷絕他的未來,讓他只能為七曜而活。
七曜初代皇帝在“神明”的幫助下,建立了七曜。他做了皇帝仍不滿足,想要長生不老。“神明”教給他一個法子,可成功率太低,于是他四處抓人做實驗。
風隱塵便是其中一位,不斷折磨,不斷試藥,他在痛苦中被煉制成了不老不死的“神”。
幾百幾千的實驗體只有一例成功,初代皇帝怕自己受不住實驗的折磨,放棄了長生不老,選擇讓風隱塵淪為七曜的工具。
“神明”給風隱塵下了詛咒,要永生永世守護祈氏君王,否則便要受蝕骨之痛。
活著對他就是痛苦,死亡對他來說是奢侈的,他的一生被困在囚籠,做一個聽話的工具。
祈珩沉默了,他不想師父死,可看著師父如此痛苦,他又于心不忍。
如果能解開詛咒,師父是不是就可以為自己而活?他是不是就不想死了?
“師父,我會幫你解開詛咒。”祈珩的眼神堅定,眉宇間透出一股不服輸的勁頭,他的雙手緊緊握住,仿佛在向師父展示他的決心。
然而,風隱塵眼中流露出一絲失望,他輕輕地搖了搖頭,他的發絲隨動作輕輕顫動,臉上的表情復雜。
“你不信我?”祈珩提高音調,牽住師父的手腕,“所謂的神明詛咒你,我就找到那些神明,讓祂們解除你的詛咒!”
風隱塵聽見這話,表情第一次出現慍怒,用力甩開他的手,大聲呵斥道:“別去!祂們不是你能招惹的!”
他驚訝于師父竟然情緒波動這么大,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師父說了些什么。
“祈珩,你要是敢去,別怪我無情!”國師銀色的眸子里閃過一絲殺意,他閉上眼,深呼一口氣,再次睜開眼時,恢復成平時清冷的模樣。
“……為什么?”祈珩張張嘴,有很多話想問,說出口卻只有這三個字。
師父,剛才真動了殺心,為什么?他當真如此無情?
“陛下,祂們沒有你想得簡單,別打聽關于祂們的任何事,就讓祂們在時間中慢慢被遺忘。”風隱塵意識到自己方才太過失態,語氣放軟幾分。
“……嗯。”他知道再問下去,師父也不會多說什么,如果強迫他們的關系只會更加僵硬,再等等,過幾天,他自己下來找線索。
他們對視一眼,相顧無言,轉身返回暗道,按原路返回金鑾殿。
此時,天邊漸露曙光,微風送來清新氣息,鳥鳴聲中,祈珩和風隱塵站在窗邊,氣氛尷尬。
祈珩不知該說些什么,打破這凝重的氛圍,他想告訴師父,他喜歡他,不是親情,是愛情,想陪師父一輩子,但他又不敢。
腦子里忽然蹦出一個想法,師父中了詛咒無法拒絕祈氏君王的任何命令,那他是不是……
他被自己的想法嚇到了,趕緊晃晃腦袋,讓這些齷齪的思想消失。
“我想師父永遠陪著我,可以嗎?”他試探性問道,手抓住窗邊的梅枝安撫內心的焦躁。
風隱塵淡淡瞥他一眼,像是在故意氣他一般,用最平淡的語氣說出最惡毒的話,“不會,你死后,我還會效忠你的子孫后代。”
“臣最喜歡的事,便是看著你們一個個死在我面前。”
一個個冰冷的字如針一般狠狠扎進他心臟,他痛的倒吸一口涼氣,如瀕死的魚般抓住最后的機會,詢問道:“師父,當真如此狠心?”
第四章 只是妄念
“陛下,你們祈氏困我近萬年之久,我怎會不心存怨恨?臣對待歷代君王都是這個態度,若您不喜,臣自愿受罰。”風隱塵不卑不亢地跪在他腳下,背挺得筆直。
他眼中的淚光閃爍,心中的悲痛如潮水般涌來。曾經以為師父是他生命中唯一的光亮,如今卻成了他最大的絕望。他深吸一口氣,試圖平復內心的波動,聲音帶著一絲顫抖,“師父,你何必如此?”
“陛下,你以為你那些心思,臣不知道嗎?竟然愛上自己的師父?”風隱塵的聲音依舊平靜,仿佛在講述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情。
祈珩愣住了,心中五味雜陳,見不得人的心思被點破,他低下頭,避開風隱塵的視線,聲音微弱,“師父,我……”
風隱塵看他不知所措的模樣,許是不忍心,嘆了口氣,站起身,溫柔地撫上他的眸子,“祈珩,我不是在怪你,少年情動很正常,你從小與我長大,許是雛鳥情結。”
“方才,是氣話罷了,陛下別放在心上。”
祈珩喉結滾動,他也曾以為是雛鳥情節,但他的心告訴他,他是真的很喜歡自己師父。
“你不希望自己師父死,我明白你的感受,我從未怪過你。”風隱塵收回手,他一直那么溫柔,善解人意,讓人忍不住心疼。
風隱塵的話語如同暖陽般灑落在祈珩的心頭,驅散了他內心的陰霾。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努力平復著悲傷的心情。
“陛下初登大寶,如今該想的是如何穩定朝局。”
“謝謝你,師父。”他的聲音有些顫抖,但卻充滿了堅定,“徒兒謹記師父的教誨。”
時光荏苒,轉眼過去三年,祈珩不再是過去的青澀少年,他逐漸習慣使用帝王的特權。
權利這個東西,染上后很容易使人沉迷,祈珩也不例外,揮揮手便會有人前仆后繼地奉承他,他越發不喜別人反抗,忍不住猜忌,止不住打壓。
在不知不覺中,他已經變成曾經自己最討厭的模樣,性子難以琢磨,只有在風隱塵面前保留一部分純真。
永樂三年十二月末,丞相一黨提出要為新帝選秀,眾人紛紛附和,新帝以占卜此事兇吉為由,暫緩此事。
大雪紛飛,宛如天地間灑下的玉屑。寒風呼嘯,卷起陣陣雪霧,將整個世界籠罩在一片朦朧之中。遠處的山巒、近處的宮殿、道路兩旁的樹木,都披上了厚厚的雪衣,顯得分外妖嬈。
冬日,神隱殿格外寒冷,殿內的家具多半是玉制品,碰一下冷意直竄腦門,而殿主人卻無絲毫不適地把玩玉杯。
他的左耳垂掛在一只耳墜,樣式很特別,是一枝紅梅,雕工復雜,栩栩如生。
如綢緞般的白色長發垂在身后,像是為紅梅下了一場永不停歇的大雪,驚艷又孤寂。
淡紫色的長衫繡著繁雜的暗紋,袖口落下一片雪花,沒有即可融化,他彈彈衣袖打落雪花,袖子下的手白皙,泛著淡淡的粉色,沒有被外界環境所影響。
吱呀——
祈珩抬腳走進殿內,他微微皺眉,攏了攏身上的披風,加快幾步,把手里的另一件披風披在殿主人身上,“師父,你又不燒暖爐。”
“臣不怕冷,不如把煤炭省下給需要的人。”殿主人并沒有拒絕他的好意,將披風系好。
“陛下是想占卜選秀的吉日嗎?”國師從懷中取出占卜的工具放置在桌子上。
帝王皺著眉頭,抓住國師的手往前一拉,他們之間的距離快速拉近,“今日熱鬧得很啊,都傳到師父這里了。”
風隱塵想把手拽回來,奈何他抓得很緊,只好往后退一步。他看著眼前人想要逃離自己,紫色眸子一亮,帶著蠱惑地的語氣,說道:“師父,離我近些。”
“……別對臣用控心術。”風隱塵抬眸,眼中似乎有一瞬間呆滯,他快速移開目光。
祈珩那特殊的眸子,據風隱塵所說是上天的禮物,普通人無法直視上天的禮物于是遭遇厄運。
他這雙眸子可以操控人的行為與內心,他經過多年練習已到達如火純情的地步,可仍舊無法控制風隱塵。
“選秀的事,師父別參與了。”他松開師父的手,將桌子上占卜的工具收起來,放在旁邊。
風隱塵聞言,低頭垂下眼眸,紅梅耳墜隨著他的動作搖晃,他神色晦暗不明,片刻后,緩緩開口,“你倒是越來越成熟了。”
“我會處理好一切,包括你。”祈珩緩步走到風隱塵面前,雙手撐在桌上,逼迫他坐下,然后居高臨下地望著他。
少年抬手,指尖劃過他的臉頰,最終停留在耳邊一縷頭發,發絲纏繞在他指間,“師父,這三年我想得很清楚,我愛你。”
風隱塵下意識后仰想要遠離祈珩,他忘記一縷頭發在祈珩手中,吃痛后皺起眉頭。他抓住祈珩不老實的手,將少年推到一邊,語氣有些惱怒,“……別動手動腳。”
“師父,不喜歡我嗎?”祈珩踉蹌幾下,穩住身形,坐在他身旁,曖昧地與他耳語,“沒關系,我們還有時間。”
祈珩感覺到身邊人散發著冷氣,清冷的面龐沒有絲毫情緒,他仔細盯著那張臉,試圖在上面找到一絲慌亂。
“陛下,想要我,可以直接命令,不必如此。”風隱塵直視他,銀色的眸子如同一面鏡子,平靜無波,“臣不會愛上任何人。”
“風隱塵,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他感覺到真心被踐踏,一股無名怒火涌起。
“臣的心不會跳動,陛下想要的,只是虛妄。”
“我不信!鐵樹尚能開花,我不信你一點感覺都沒有!”他揮揮衣袖,憤然離開神隱殿。
風隱塵望向他的背景,張張嘴欲言又止,最終化作一聲嘆息。
*
御書房內部裝飾精美,名家書畫裝點墻面,珍貴書籍填滿書架,家具雕工精細,氛圍古典雅致。
桌案上擺滿奏折,甚至有些堆砌在地上,敞開的奏折皆被畫了一個大大的叉號。
第五章 曖昧遐想
祈珩揉揉眉心,低頭看桌案上的奏折,手中拿著筆不斷地書寫著什么。
在他身旁侍奉的太監,小心翼翼的,屏住呼吸試圖降低存在感。
他將毛筆放下,又挑出幾本奏折查看,發現是一模一樣的內容,本就心情煩躁便一揮袖子將一部分奏折掃在地上。
“一群老家伙,沒事盯著朕的后宮作甚?朕絕嗣,又不是他們!就算朕薨逝,還有幾位皇叔等著,怕什么?”
太監張有彎腰試圖安撫帝王的情緒,“陛下息怒,國師大人幾個時辰前說服丞相為首的幾位大臣了。”
“為何不早說?”祈珩心中的氣瞬間消散,他就知道師父是在乎他的,“師父說什么了?”
“……奴不敢說。”張有匍匐在地,一副怕他降罪的模樣。
“朕恕你無罪。”
“國師大人說……說陛下命里克妻,無子嗣。”張有硬著頭皮說。
祈珩沒有生氣,反而感覺心里甜滋滋的,揮手讓張有下去,笑意直達眼底。
師父也不希望我娶妻是嗎?他難道是因為面子,不敢承認愛我嗎?怪我太心急了……
或許是巧合,他回過神繼續翻閱桌案上的奏折,一眼便看見徐州的奏折,大意是徐州多處地區發生了殺人案,作案手法一致,兇手至今逍遙法外,懇請上面派人下來調查案件。
他細細想了想,傳丞相覲見。
丞相南宮氏入殿覲見,祈珩把徐州的奏折給丞相看,而后直接下達自己的命令。
“丞相有個兒子?不如讓令郎去鍛煉一下?”他沒有給丞相拒絕的機會,當著他的面寫下圣旨,封南宮黎為徐州刺史。
他這是在警告丞相別把手太長,讓他唯一的兒子離開京都,還不知能不能回來。
南宮丞相接下圣旨,心中止不住嘆息,伴君如伴虎,他這條老命不知還能活多久。
*
處理完政務,祈珩命人傳國師面圣,又讓御膳房做了些餐食,美酒佳釀自然不能少。
玉制桌面擺放著美味佳肴,奇怪的是桌子中央放置一盞香爐,香爐插著三根點燃的香。
不久后,風隱塵走了進來,他仍舊是早前的打扮,紅梅耳墜在夜色中微微發光。
“師父,我們好久沒有一起用膳了。”祈珩將他推到桌前坐下,自己則坐在他旁邊,瞇著眼對他笑。
風隱塵掃了一眼桌面,一套餐具,轉頭看著祈珩搖搖頭,語氣淡淡,“陛下,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臣喂您吃,不合適。”
“師父又不是其他人,有什么不合適的?”他將筷子塞到師父手中,故意蹭師父的肩膀,沖師父撒嬌,聲音黏黏糊糊,“師父我想吃糖醋魚。”
“……好。”風隱塵面對他撒嬌毫無辦法,無奈地點點頭,夾了一筷子糖醋魚放在他口中。
他細細品味口中的糖醋魚,酸酸甜甜,因為是特別的人夾的,又帶著一股香氣,令他回味無窮,“師父夾的就是好吃。”
晚膳用完,他命人撤下殘羹剩飯,屏退左右,偌大的金鑾殿只剩他們二人。
昏黃的燭光跳動在他們臉上,染上一層曖昧的紅暈,美酒的香氣飄散在空氣中,未飲酒,便讓人醉幾分。
風隱塵仿佛意識到什么,眸子暗了暗,右手撫上耳墜,幾秒后又將手放下了,作揖,隨便找了個借口要離開。
祈珩出現在他身后,猛地將他擁入懷中,手中把玩他的耳墜,臉貼近他的耳邊,曖昧不清地與他耳語,“師父,要對我動手嗎?”
他身體僵住,但沒有反抗,只是平靜地等待身后之人接下來的動作。
“師父,這個法器好漂亮,送我好不好?”祈珩輕輕將他的耳墜解下,握在手心,感受耳墜中流淌的靈力。
“師父,我其實很想知道,你什么喜歡把武器放在耳飾上。”少年將頭埋在師父的頸間,嗅著獨屬于愛人的氣息,清淡中伴隨著一點點花香。
“……”風隱塵動了動身體,似乎引起少年的不滿,將他禁錮在懷中,他嘆了口氣,心隨意動,他的身形在此處消散,出現在三尺遠的地方。
祈珩抱了個空,心中失落,他望向心上人所在的位置,握緊手中的耳墜,“……師父,別離開我。”
“陛下,若您想,直接命令臣,臣不會反抗。”國師清冷的眸子直直盯著對方,誰也不知道他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
少年再次感覺自己的愛被踐踏,他是真的愛風隱塵,并不是為了所謂的欲望,他不想利用詛咒讓愛人必須服從,他想讓師父真正愛上他。
少年眼角微紅,眸中似有怒火要噴出來,他扯出一抹嘲諷的笑容,“風隱塵,你可以不愛我,但別侮辱我的愛!”
風隱塵向前走了一步,又停下,像渴望飛翔的魚,想要觸碰卻又克制,一切化作一聲嘆息,“陛下,求而不得,才是世間常態,如臣與陛下這般,未必不好。”
祈珩快走幾步,抓住愛人的手腕,用充滿欲望的目光緊緊注視他,“我控制不住自己……師父,是你的錯。”
“陛下,您想做什么,便做吧,臣不會反抗。”他低下頭,白發隨之潑灑在胸前,他將少年另一只手攥住的耳飾拿回來,重新掛在耳垂之上。
“但若是做完之后,陛下依舊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又該如何?”他抬頭,與之對視,銀色眸子里盡是淡漠,他這樣的人是不是沒有在乎的東西。
少年冷哼一聲,沒有回答,而是將他的手放在口中狠狠地咬著,他吃痛皺起眉頭,但無絲毫反抗的行為,只是安安靜靜的站在那里。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是祈珩累了,他松口,嘴唇沾滿鮮血,他舔了一口,腥甜的味道充斥口腔。
他抱緊了風隱塵,聲音有些嘶啞,“師父,求求你,不要這樣對我,好不好?”
風隱塵像是沒有聽見一樣,任憑他抱著自己,鮮血順著手腕不斷滴落,在衣擺與地面綻放一朵朵鮮艷的花朵,血腥味與他身上的氣息混在一起。
第六章 暗潮涌動
片刻后,又是一聲嘆息,“陛下,臣不是人,心臟早就停止跳動,無法對你擁有感情。”
“我不信,師父明明那么溫柔,明明那么好,怎么可能沒有感情?”他將頭埋進師父頸窩,聲音帶著委屈。
“陛下,臣是個怪物,沒有你想得那么好,臣從不是光明的一方。”
“我是災星,與師父很相配。”祈珩松開風隱塵,他嘴唇上的鮮血沾染在愛人的臉頰,像是為自己的所有物打上標記一樣,他滿意的笑了。
風隱塵伸手擦拭臉頰的鮮血,低眸一看手上的血液更多,某人撕咬的傷口已經愈合,除了未干涸的血漬,什么都沒有留下。
“陛下,夜深了,臣該離開了。”國師作揖道。
他看著自己的愛人一步步離開金鑾殿,在心底暗暗發誓一定會讓師父愛上自己。
一夜未眠,七曜帝王心中還惦記著情情愛愛,殊不知京城暗流涌動,他們要做一件大事。
*
冬日的京城郊外,銀裝素裹,一片寧靜祥和。天空呈現出淡藍色,太陽透過稀疏的云層,灑下柔和的金色光芒。遠處的山巒被白雪覆蓋,宛如銀色的巨龍蜿蜒盤踞。
近處的田野上,枯黃的草地上積著厚厚的雪,踩上去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偶爾有幾只小鳥在雪地里覓食,它們的身影在潔白的背景下顯得格外醒目。
此處有一間破廟,內里雜草叢生,陰森潮濕,墻壁爬滿青苔,蜘蛛網遍布,殘缺一角的供臺上擺放著一尊佛像。
佛像成色很新與周圍殘敗的景象格格不入,一只修長的手指輕輕劃過供臺,污垢沾在她的手指。
這只手的主人是個漂亮的女人,一頭烏黑的長發盤在腦后,面龐秀麗,帶有異域風情。她有一雙特別的異瞳,左眼銀色,右眼黑色,看樣貌不是本地人。
“怎么還不來?”女人嘀咕一聲。
外面傳來鳥兒驚亂的啼鳴聲,女人知道她等得人到了,走出破廟,潔白的雪地上多了幾排腳印。
來人包裹的很嚴實,黑色斗篷遮蓋全身,聲音聽不出雌雄,“約我出來什么事?”
女人上下打量黑衣人幾眼,輕嗤一聲,眼神玩味,“喲,裹得這么嚴實?怕被發現?”
黑衣人沒有回答她的問題,隱藏在斗篷下的眼睛靜靜地注視著她。
“行了,我不玩笑了。”女人從袖口拿出一張寫滿人名的白紙,大部分人名被劃掉,“其他州殺得差不多了,就差京城的幾位。”
“你想讓我去殺?”黑衣人語氣有些疑惑,伸手將名單拿過來,仔細查看未劃掉的人名,丞相南宮儀赫然在其列,“他嗎?早就想殺了。”
女人用一種想看戲的表情望向黑衣人,搖搖頭,雙手抱胸,“嘖嘖……他得罪你了?”
“把弓箭給我吧,今夜我就去。”
女人將弓箭從破廟拿出來,遞到黑衣人手上。弓箭的材料很特殊,周身呈藍色透明狀,摸起來細膩光滑,一看便知價格不菲。
“下次本體來見我,我不喜歡這個分身。”黑衣人將弓箭收起來,說完這句話,便頭也不回地離開。
“跟我喜歡你似的。”女人朝黑衣人離開的方向做出兇狠的表情,并翻了個白眼。
*
這日,祈珩上完早朝,坐轎攆回金鑾殿,他出神地望向外面,在思考徐州殺人案南宮黎能不能勝任,張有打聽到南宮黎以與郡主祈景蘭辭別的理由去了順王府。
明日,南宮黎就要啟程前往徐州,與好友辭別很正常,但今兒就卯時去了順王府明顯不對勁。
他派人盯著南宮黎,兩個時辰過去,南宮黎仍然留在順王府。
而且南宮黎與祈景蘭是近幾月才走得近,從前毫無交集,他不與多年至交告別,除非是他們二人兩情相悅,否則便無從解釋。
“憑什么?”
“無法無天!立馬去慎刑司領罰!”
突然傳來一陣吵嚷聲,打斷祈珩的思緒,他煩躁地叫停轎攆,派張有去前面看看發生了何事。
不久后,張有帶著兩個侍衛回到轎攆附近,三人齊齊向他行跪拜之禮。
“啟稟,陛下,是這二人驚擾圣駕,該如何處置?”張有很有眼力勁地用拂塵打了其中一侍衛的腦袋一下。
這侍衛捂著腦袋,面露驚恐,背后冷汗直冒,背脊彎下,雙手無意識地攪動。
另一個侍衛背脊挺直,頭微微垂下,眼神堅定異常,已經做好了要受罰的準備。
祈珩打眼一瞧,本想隨意處罰他們,卻見其中一人頭頂有一顆漂浮的光球。
風隱塵曾對他說過,他這雙神眼可看到常人不可見之物,他對這人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第七章 余飛度
祈珩擺擺手示意讓張有退下,他單手支撐著腦袋慵懶的靠在坐攆,獨特的紫眸經過陽光的折射,散發淡淡的紅暈,“說說吧,何事爭吵?”
正直的侍衛身著一身鐵甲,挺拔的身姿透出堅毅之氣,他單膝跪地,雙手抱拳,聲音洪亮而有力:“啟稟陛下,屬下派他去巡視前殿,他非但不從,還辱罵屬下。”他的語氣中透露出委屈與不解。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畏畏縮縮的侍衛,他的身影在眾人面前顯得格外矮小。他的臉上滿是恐懼與不安,雙手緊握在一起,仿佛在尋求一絲安慰。
他顫抖著聲音為自己辯解:“……陛下,事情并非如此。屬下今早有些不適,頭昏腦漲,才口出妄言,攪擾陛下罪該萬死。”
“陛下在此還敢狡辯!”正直的侍衛忍不住再次出言指責,他的眼中閃爍著堅定的光芒。
然而,祈珩卻顯得不耐煩起來,他打斷了兩人的爭辯,眉頭緊鎖,眼中閃過一絲煩躁。
他揮了揮手,示意兩人住口,然后手指向畏畏縮縮的侍衛,語氣堅決地說道:“把他調到朕身邊侍奉,至于另一個……下調一級。”語氣中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威嚴。
張有皮笑肉不笑地答應,正直的侍衛還以為自己惹陛下不高興了,其實也不算錯,下層人從沒有選擇的權利。
轎攆繼續駛金鑾殿,祈珩走下轎攆,將不相干的人都打發走,讓張有叫那侍衛面圣。
侍衛的額頭上滲出了細小的汗珠,他的雙手緊緊握在一起,指尖因緊張而微微發白。他的目光在大殿的雕梁畫柱間游移,試圖尋找一絲線索,來判斷眼前的狀況。
他的行禮雖然按照宮廷禮儀,但動作之間透露著生澀,“屬下余飛度參見陛下,吾皇萬歲萬萬萬歲。”
祈珩的眼神深邃如海,他緩緩走向余飛度,當他走到余飛度面前時,他停下來,伸出手,輕輕地觸碰余飛度頭頂上方的光球。
他的手指在空中輕輕劃過,那一瞬間,他的表情從平靜轉為驚訝,仿佛觸碰到了某種超乎想象的東西,一股能量波動在他指尖跳動。
他重新坐回龍榻上,他的目光變得更加深邃,他閉上眼睛,仿佛在回憶剛才觸碰光球時的那一剎那,那股能量波動雖然短暫,但它卻給祈珩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你戶籍是何處?”他一刻鐘前就派張有去調查余飛度的背景了,如今詢問不過為了查驗。
余飛度跪坐在地上,咬著發白的嘴唇,聲音越說越小,還夾雜著哽咽,“回陛下,屬下出生在……徐州,年二十五,家有五口人……”
祈珩微微皺眉,他并不滿意這樣的答案,顯然余飛度有所隱瞞。不久后,張有調查完余飛度的背景,在耳畔口述于他。
張有調查的背景與余飛度所說沒有半分相干,他揮了揮手,示意張有繼續詢問。
張有立刻會意,上前一步,厲聲問道:“余飛度,你的戶籍明明是金陵,為何說謊?”
余飛度身體一顫,臉色蒼白,他知道自己已經瞞不住了,只能低頭認罪,“陛下饒命,屬下……屬下只是怕牽連家人。”
祈珩眼神冷漠,“說,究竟是怎么回事?”
余飛度深吸一口氣,將事情的經過一一道來,原來他的家人確實住在徐州,但他本人卻是金陵人。
幾年前,因為被人陷害身敗名裂,他被迫離開金陵,來到徐州避難,為了保護家人,他一直隱瞞自己的真實身份。
祈珩聽完后,沉默片刻,“你可知罪?”
余飛度顫抖著點頭,“屬下知罪,求陛下饒命。”
祈珩并未揭穿他話語中的謊言,假裝并不知情,“念你還有一絲良知,朕就不追究你的欺君之罪。但從今往后,你必須效忠朕,不得有任何異心。否則,定當嚴懲不貸。”
余飛度聞言,急忙磕頭謝恩,“屬下定當竭盡全力效忠陛下。”
祈珩點了點頭,示意侍衛將余飛度帶下去,余飛度走出門時,松了口氣,正在為自己僥幸瞞過去感到慶幸,他還有自己的使命,可不能出師未捷身先死。
他仍然在撒謊,祈珩很確定,張有能很快調查到他的身世,說明他從未隱瞞自己的戶籍,與他的解釋又是毫不相干。
祈珩想不出他為什么會如此說,明明對他沒有任何好處,難道他突然間失憶了?還是……他并不是原來的余飛度?
這個想法很大膽,但并非不可能,換臉有許多能人可以做到,但若是靈魂……
他所能想到法術可以達到這個地步的只有七曜國師風隱塵一人,但這是不可能的,國師不會做這種事。
這事很奇怪,余飛度還是放在他身邊,實時監視比較好。
他隱隱約約覺得此事不簡單,決定去請教一下自己師父,國師大人年紀大見識廣,或許會知道是為什么。
*
午時,天空陰沉沉的,不過一會兒下起小雨,輕輕窗外細雨如絲,輕輕灑落在青石板路上,泛起一圈圈漣漪。
雨絲在空氣中舞動,如同仙女灑下的珍珠,閃爍著微弱的光澤。遠處的屋檐下流淌下水線,如同琴弦輕撥,發出悠揚的聲響。
微風拂過,帶來一絲冷意,神隱殿屋頂的雪未除,遇上雨水本應逐漸融化,許是溫度太低在屋頂結成一層冰,從遠處看仿佛是一座冰雕刻的宮殿,神圣又拒人于千里之外。
祈珩撐著油紙傘,獨自一人走進神隱殿,腳步輕盈而穩健,油紙傘在他手中輕輕搖擺,發出細微的沙沙聲。
他步入神隱殿,因天氣殿內的光線昏暗,僅有幾盞銅燈散發出微弱的光亮,一陣穿堂風刮過,寒意襲人,他不禁緊了緊身上的衣袍。
他放下油紙傘,紫色的眸子在昏暗的光線中格外顯眼,他環顧四周,在尋找某個熟悉的背影。
第八章 冰疾弓
窸窸窣窣。
祈珩尋著聲音的方向前去,只見屏風后一道身影彎腰不知在擺弄什么,他走過去,事物逐漸清晰。
風隱塵穿著一身淡紅色常服,長發垂在腰間,左耳邊又換了一只珍珠耳墜,珍珠周圍環繞著一層紅色的靈力,與他的氣質很相配。
他面容冷艷,銀色的桃花眼里倒影著少年帝王的模樣,薄唇輕抿,將手中的弓放在桌案上。
這張弓呈透明的藍色,兩邊弓梢處掛著寶石流蘇,看起來異常華麗。
祈珩一眼便注意到這把弓,忍不住伸手撫摸,觸感細膩、冰冰涼涼,“師父,你不是不擅長使用弓箭嗎?”
“嗯,前幾日在集市上看到異域商人售賣的冰疾弓很漂亮,但臣并未帶銀兩,再返回時已經銷售完了。”風隱塵指尖滑動寶石流蘇,眼中閃過一絲遺憾。
“商人說世上僅有兩把冰疾弓,未收藏,有些遺憾,所以臣自己做了一把,填了些裝飾。”
他發現師父很喜歡裝飾繁雜的東西,無論是耳飾,還是武器皆是如此,只是服飾不知為何很簡約,難道是因為穿起來麻煩?
“很適合師父。”他真誠的夸贊,思緒飄遠,他無端的想起徐州連環殺人案兇手也是用弓箭殺人,是巧合嗎?
他將腦子不相干的思緒拋出去,他這次來是有正經事要詢問的,“師父,我今日遇見一奇怪的人。”
他把余飛度一事仔仔細細告知于師父,師父垂下眼睫,掩蓋眸中的情緒,顧左右而言他,“世界之大,無奇不有。”
祈珩見他這般,自然知曉他是知道真相,但不想告訴自己,于是繼續追問道:“師父,你就告訴我吧。”
風隱塵嘆了口氣,把自己的猜測告知于他,他如此死纏爛打,不得知真相勢必不罷休,“陛下,臣不敢妄下定論,只憑言語的話,余飛度這種情況許是妖孽奪舍,必須見這人一眼,臣才敢下結論。”
他點點頭,表示知曉,單手摸向自己的眼睛,在思考些什么,“這幾日,我要盯著南宮黎,也快到新年了,事情多了起來,等年后吧,這些時日我派人緊盯著他。”
“嗯,陛下決定便好。”風隱塵拿起弓,繼續擺弄,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他放下弓,目光望向黑衣少年。
少年眉頭緊皺,保持之前的姿勢,察覺到有人在看他,他將手放下,扯出一抹微笑,“怎么了,師父?”
“五年一次的祭祀定在什么時候?”
“元宵前后吧,徐州發生的案件鬧得人心惶惶,盡快祭祀,有助于穩定民心。”
“臣遵旨。”風隱塵作揖道。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殿內越發寒冷,祈珩忍不住打噴嚏,他用眼神瞟了一眼師父的表情,神色有些不好意思。
風隱塵打了個響指,一團火在他指尖燃起,殿內逐漸溫暖起來,他將火苗遞到少年手中,“臣竟忘了陛下肉體凡身,怕冷,請陛下恕罪。”
少年瞳孔倒影著燃燒的火苗,如珍似寶般接過,勾起的嘴角藏著幸福,聲音夾起來,“師父,最好了。”
他只有在這種時候才會有種被師父喜歡的感覺,又不滿足于師徒之情,想要師父眼里只有他,只愛他……更想占有師父,讓師父做他的籠中雀。
這種想法只存在想象中,他心里很清楚這種愛太極端,他想師父一點點接受他,哪怕愛他一點點也可以。
話本中將清冷高貴的謫仙拉下泥潭確實很刺激,但在現實這就是有病,在犯罪。
少年深愛神明,怎忍心讓神明沾染一點污穢,他不要神明下來,他要上去陪自己的神明。
他懊悔之前與師父鬧得難看,像現在這般不挑破,由自己想象的愛……不,這會讓他沉迷幻想,分不清虛擬現實。
他確實是病了,相思病,很嚴重,有時會做一些極端的事情,做完又會后悔,如此反復折磨他的精神。
“在想什么?”熟悉的聲音將他從自己的執念中拽出來。
祈珩笑了笑,他現在很清醒不會再反復追問眼前人愛不愛他,他很清楚答案,卻不愿承認。
“師父,你有什么難忘的事情嗎?”他很好奇師父的過去,奈何師父從不愿提及。
風隱塵愣了一下,下意識摸向自己的心口,眼神暗淡,語氣平淡的不像話,“大概是被生剜出心臟吧……”
這次換祈珩愣住了,他沒想到師父會說出這種話,生剜心臟,他只是想想就感到恐懼,不敢想師父當年是怎么堅持下來的。
他以前認為師父說他是怪物,沒有心,是在夸張,如今聽見這話才明白,師父是在說實話。
他眸子盡是疼惜,心臟抽痛,仿佛感同身受,伸手也摸向他的心口,觸感冰冷,情話不由說出口,“師父,我的心給你。”
風隱塵向后退了一步,顯然是被他的情話嚇到,怕被誤會什么,急忙解釋,“過去很久,臣已經習慣了,陛下不必憂心。”
祈珩的眼神中滿是復雜,他知道風隱塵的身份特殊,曾經歷過無數磨難,那些痛苦的經歷,是自己永遠無法完全理解的。
他放下高舉的手,咳嗽一聲,將火苗換一只手舉著,火焰的溫度溫暖著方才觸碰風隱塵身體而傳播的寒冷。
“陛下,還有其他事嗎?”風隱塵不想繼續話題,在禮貌性攆客。
他無奈地搖搖頭,轉頭望向窗外,大雨傾盆,他剛好有借口留下“雨太大了,我等雨停離開。”
風隱塵雙手捏訣,口中不知念著什么咒語,一道靈力打向天空,烏云即刻散去,天空放晴。他歪著腦袋看著祈珩,神色淡漠,讓祈珩沒有留下來的理由,最是無情。
少年心情復雜,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愛人,視線停留在那把弓上,“……師父,回見。”
第九章 丞相遇刺
今夜無月,天空黑得出奇,一點點星星鑲嵌在巨大的黑布上,讓人無端聯系到深淵。
丞相府此時正為南宮黎準備踐行飯,邀請許多世家名流,順王府的小郡主也在其列。
宴席上人們推杯換盞,吟詩作對,好不快活,他們此次聚會不僅是為了為南宮黎踐行,更是為了聯絡彼此的感情。
后花園無人在意的角落,一男一女借著樹木遮掩自己的身形,他們的表情很不好看,似乎剛剛吵了一架。
女人身穿淡黃色寬袖長裙,一條辮子上簪著幾朵花,頭飾、手鐲、項鏈……皆華麗無比,必不是尋常人家。
與之對比下,男人穿著普通,頭發全部挽起,身材挺拔,舉手投足間優雅從容,腰間掛著丞相府的令牌。
“此事不妥,從長計議為妙。”女人壓低聲音,從尾音能聽出她有些不悅。
男人一副倔強的模樣,就是不聽對方的話,只專注自己的觀點,“此事與你無關,話不投機,多說無益。”
“南宮黎!”女人拔高聲調,又恐被人聽見,聲音忽高忽低,“你瘋了嗎?如果你敢做這件事,那我們的合作到此為止!”
“今天你都說八百次了,祈景蘭,是你需要我幫你,不是我需要你,明白嗎?”南宮黎依舊態度強硬,堅決不退步。
祈景蘭被氣笑了,甩了他一巴掌,眼神像是要把他吃了一般,“混蛋,合作結束!”話落,她提起裙子離開后花園。
南宮黎摸了摸自己被打的右臉頰,發出一陣古怪的笑聲,他明天就要離開京城了,再不做不知道何事才有機會回來。
宴會結束,南宮丞相與南宮黎將客人全部送走,下人收拾著宴席上的殘羹剩飯。
南宮黎生母離世的早,現在的南宮夫人是他的繼母,對他不好,恨不得他死了,讓他弟弟繼承全部家產。
如今,他被皇帝外派去徐州調查兇殺案,對南宮夫人來說可是個好消息。
南宮丞相與南宮夫人與他寒暄幾句就各自回房間休息了,明天還要早起為他送行。
南宮丞相徑直來到書房,他行為古怪,先是鎖緊門窗,然后屏息聽外面有無腳步聲,最后在桌案的暗閣中拿出一封信。
他小心翼翼生怕這封信有半分差池,嘴里小聲嘀咕著,“最近不太平,我必須把這封信的內容……”
嗖嗖嗖——
一支箭穿破窗紙,直直刺進他的心臟,他順著箭的方向看,從破洞往外望,他似乎是認出殺他的人是誰,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有刺客!”外面傳來嘈雜聲,但他已經沒有力氣呼救了。
他跌倒在地上,用自己最后的力氣將那封信藏在書案的夾縫中,做完這些他松了口氣,安心地閉上雙眼。
砰!
書房的門被暴力破開,南宮黎入眼看見的便是自己的父親被一支箭殺死,可他眼底竟劃過一抹笑意,又迅速轉為悲痛。
他哭紅雙眼,看著父親的尸體沉默不語,雙手卻在尸體上翻找著什么東西。
不過一會兒,南宮夫人與二公子南宮斌趕來,雙雙哭成淚人,哀嚎聲不斷,他們將南宮黎擠開,抱著尸體痛哭流涕。
南宮黎蹲在一旁,看著他們一家三口,握緊拳頭,他從不是被喜愛的孩子,從開始的艷羨,化為恨意。
*
南宮丞相被刺殺的事很快傳遍京城,又是弓箭殺人,人們聯系到徐州殺人案,一時間人心惶惶,紛紛鎖緊門窗,不敢出門。
昨晚城門緊閉,今早皇帝下令嚴禁外出,兇手出不了城門,定還藏在京城之中。
據說這次丞相被殺時,丞相府下人目睹了兇手殺人的全過程,那人被嚇暈過去,第二天才與南宮夫人稟報。
祈珩很重視此案,敢刺殺朝堂重臣,兇手不是一般的膽大,他決定親自審理丞相刺殺一案。
凄厲的哭喊聲回蕩在丞相府后院,烏鴉在屋頂盤旋,啊——啊——,嘶啞的叫聲令人心煩意亂。
白色擔架上躺著一具面色慘白的尸體,尸體已經僵硬,他閉著眼睛面容平和,胸口的箭支被折下箭羽。
南宮黎將箭羽恭敬地遞給祈珩,神色憔悴,聲音帶著幾分嘶啞,“陛下,這便是兇器。”
祈珩接下箭羽,細細觀察,沒什么特別的地方,是最平常不過的箭支。
“目睹兇手的人在哪?”他將箭羽放在張有雙手托著的木板之上,神情嚴肅。
南宮黎皺了皺眉頭,南宮夫人不知從哪出來,推了他一把,開始哭天搶地,“陛下,你要為我家老爺做主啊!沒了老爺,要我孤兒寡母怎么活啊……”
帝王不滿的瞪了張有一眼,張有立馬意會,吩咐手下將南宮夫人帶下去。
“何衣受到驚嚇,神智不清,大夫說要修養幾日才能恢復清醒。”他繼續上面的話題回答,目光卻隨著南宮夫人而去。
“不過,他早上說了一些與案情相關的話。”他抬眸觀察帝王的神色,接著說道,“他說兇手包裹得很嚴實,看不出相貌,但手中拿著的弓很顯眼。”
“弓整體呈透明藍色,在夜色下微微發光。”
祈珩聽后,腦子轟的一聲,什么都思考不了,不由得想到風隱塵手中那把弓,與南宮黎的描述大差不差。
“冰疾弓?”他搖搖頭,不會的,師父說他的是仿制,而真正的兩把冰疾弓被買走了。
南宮黎作揖,大聲贊揚他,“不愧是陛下,見多識廣,僅憑描述就知道是何種弓箭。”
他并未聽清南宮黎的彩虹屁,只想飛奔到神隱殿,確認自己師父是清白的。
“傳朕旨意,著御史席沐誠全城搜查可疑人員,著重調查冰疾弓相關人員。”
“南宮黎念其父親離世,特允其留在京城,徐州案另派人前去調查。”
“臣,接旨。”南宮黎跪地謝恩,低垂的眼眸中閃過一絲陰謀得逞的快意。
祈珩腳步匆匆,踏上步攆,張有等人緊隨其后,馬車平穩地行駛在街道上。
街道不同以往的熱鬧,連行人都沒有,他看著空曠的道路嘆了口氣,這種擔心害怕的日子持續不了多久……吧?
第十章 神明A
宮城內有一座高山,此山名為遇春山,傳聞是“神明”從神界扔下來的,此山花草樹木、花鳥魚蟲皆有靈性,七曜帝王不允許人們隨意上此山。
隱神殿矗立在遇春山半山腰,薄霧彌漫,宮殿若隱若現,真如世人口中的神明之地般神秘莫測。
人們皆知遇春山上住著一位謫仙,關于這位謫仙的傳聞有許許多多,最具傳奇性的大概是這個故事——
很久很久,謫仙下凡遇到了一個心善的樵夫,謫仙觀其面相是帝王之相,于是化身謀士幫助樵夫成就一番霸業。
謫仙因私自插手人間事被貶下凡,樵夫念其相助之恩,封謫仙為國師。
謫仙感念樵夫善心之舉,決定留下,永生為七曜護住龍脈,就此成就一番佳話。
人們都很相信這個故事是真實發生的,因為國師活了很久,有人從垂髫到暮年也未見過國師容貌半分改變,試問除了神明,誰還會長生不老之力?
祈珩獨自上山,耳畔回響著鳥兒鳴叫,眼前是青翠疏影,空氣清新宜人,而他心卻亂如麻。
正因為相信師父,所以他才急切的想要證明此事與師父無關。
嗖嗖嗖——
一支箭擦著樹枝,落在他腳下,他撿起箭羽,抬頭向前看,層層樹影下一白色身影各位顯眼。
那人彎弓如滿月,白色長發被風吹得往后飄,一雙銀眸里滿是淡漠,若說他便是故事中的謫仙,無人敢反對。
“師父?”他用箭支挑開礙事的樹枝,向前走去,少年金絲黑衣,清爽干練,又有一股屬于上位者的嚴肅。
謫仙將弓箭放下,將弓箭變小,最終化為一支耳墜,他將其掛在耳垂之上。
“陛下,不是去調查丞相一案了嗎?”風隱塵作揖道,純白的衣擺上不知何時粘上一滴鮮血。
祈珩一眼便看見那滴鮮血,心里動搖起來,但仔細一想,兇手使用弓箭并不會沾到血液,是他多慮了。
風隱塵注意到他的視線,順著他的目光望向自己的衣擺,發現那滴血液,不自在地抿了抿唇,瞳孔里劃過一絲慌亂。
“可能是剛才不小心劃到了。”
“嗯。”他并未發現對方不太對勁,只想趕緊證明殺人案與師父無關,“師父,有人目擊兇手使用的弓箭與冰疾弓很像。”
“嗯,陛下懷疑臣?”他坦坦蕩蕩地直視對方,手摸向耳墜,將其摘下,雙手遞上,“陛下要檢查嗎?”
祈珩搖搖頭,將他的手推回去,心里壓著的石頭終于落下,“我并不是懷疑師父,師父可知是何人買走了冰疾弓?”
風隱塵又將耳墜掛好,思考幾秒,抬起胳膊時有幾分不自然,“年紀大,記不清了。”
原本祈珩沉重的心情,聽這話差點沒繃住笑出來,心境瞬間輕松起來,將自己調查到的事告知師父。
師父聽完,有種恨鐵不成鋼的感覺,似乎忘記他們之間的君臣關系,抬手輕輕彈他腦門一下,“怎么沒調查完就回來了?證人不保護好?”
他摸著腦袋,有些不好意思,想想自己做得蠢事,瞬間后悔,可一遇到與風隱塵相關的事,他就容易上頭。
“我馬上回去!”他急急忙忙又下山去,沒有發現身后風隱塵蒼白的臉。
國師單手支撐在樹干上,等看不到祈珩身影時,一下子支撐不住半跪在地上,冷汗早已爬滿全身。
滴答滴答,血珠沿著手指滑落在地上,背后的衣服滲出血跡,粗重的喘息聲證明他還活著。
白發沾染上血漬,他努力支撐起身體站起來,手在顫抖,指尖的靈氣稀疏,他像是放棄一般,再次癱倒在地上,疼痛使他緊皺眉頭。
不知從何處出現一女子,同他一般白發銀眸,白衣勝雪,女子像是無法理解他的行為一般嘆氣搖頭。
女子眉毛細長,眼睛大且明亮,鼻子小巧,嘴唇豐滿,臉頰柔和,是個十足的美人兒。
她身上的衣服與七曜風格大相徑庭,一條無袖長裙包裹住她豐腴的身材,外搭一件有流蘇掛飾的披肩。
風吹起她的披肩,隱約能看她背部有一大片坑坑洼洼的血洞,令人惡寒。
“你故意的?何必呢?你做了什么,他不會知道。”女人攏緊披肩,遮蓋住背后的血洞。
風隱塵對女子極為信任,沒有任何防備,他努力睜著眼,嘴角帶著笑意,“你不懂。”聲音夾雜著痛楚。
“神明A,你要學得還有很多。”
神明A面露不悅,輕輕踢了一腳他的腿,“對前輩放尊重點兒,我可不會像你一樣傻,剛受完罰,就馬不停蹄得去演戲……”她將“演戲”二字咬著很重,諷刺意味很足。
“你這么認為也沒錯……”他不想浪費口舌,傷口逐漸自愈,他輕快許多,他站起身,白衣沾滿血污,狼狽不堪。
“你不會真喜歡上那個小屁孩了吧?”神明A一臉八卦,像是想到什么,又轉換表情,不太高興的模樣。
他愣住了,不知該如何回答,望向山下繁華宮城,心情復雜,“現在……沒有。”
“嘖嘖嘖……”神明A一邊搖頭,一邊對他評頭論足,“風引瓷,有時候我真不懂你在想什么,這么作踐自己好玩嗎?”
“所以,我們不是同路者。”
“可,這條路偏偏只有我們兩個。”
“我們會成功嗎?”神明A躊躇滿面,銀色眸子里盡是對未來的憧憬。
“……會的。”風隱塵停頓一下,活動一下手臂,傷口差不多完全愈合了,“記得嗎?來自未來的消息。”
“嗯。”
神明A手中捏起自己的一縷長發,百無聊賴地靠在樹上打哈欠,“風引瓷,你可別像我一樣傻,錯過一次,不知還要等多久。”
“心狠一……”她自說自話,撇了一眼淡然自若的風隱塵,神色了然,“也是,你比我看得透徹,聽前輩一句勸,切莫前功盡棄……”
無人得知這位神明A從何處來,又往何處去,遇春山會記得一切,待到山花爛漫時,一切真相會浮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