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1 章
屋內落針可聞, 月光透過支起的窗子傾灑而下,溫玉沉輕笑一聲,將他剛合上的簪子又扯了下來, 一轉, 將紙條又放進了簪子里:“死的人也不能是你。”
華清棠張了張唇,半晌, 才道:“…你不能出任何意外,也不能死在這。”
“傅大人,就這么不信任我啊?在傅大人眼里我就這般無用?”溫玉沉頗為傷心道。
“你與我不一樣。”他伸手將溫玉沉手中的簪子扯了出來,沒接溫玉沉的話只自顧自道, “伯父伯母還等著你回家, 你不能出事。”
“可傅大人,我也在等你一起回家。”溫玉沉說這話的時候裝得十分可憐,活像是被人騙光了身家無處可歸的倒霉蛋, “傅大人這是…要棄我于不顧?”
華清棠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他這兩句話有什么關聯,只下意識的回了一句:“沒有。”
溫玉沉計謀得逞后順著他的話理直氣壯的往下接道:“既然沒有, 那傅大人便得時時刻刻與我結伴而行。”
華清棠被他的話繞了進去,但總覺得不對, 想拒絕又無從下口。
溫玉沉半蹲下身, 抬眼與華清棠視線齊平,語氣有些認真,但又像是在開玩笑, 華清棠摸不透他。
“我不能沒有你啊。”
半晌, 他微微揚眉,唇角上挑, 補了一句:“傅大人。”
華清棠耳根通紅,雜亂無章的心跳聲貫穿著他的耳膜——
腦海里突然浮現出一個荒誕的想法, 引得華清棠瞧瞧移開視線,不再與他對視。
他覺得自己對這人的感情,有點不對。
不再似從前那般坦蕩,而是一看見他就心生歡喜,視線不由自主的追著他這個人走,還會在他說不想與自己分離時可恥的覺得這樣也挺好。
華清棠低垂著眼,睫毛簾子隨著他的呼吸輕輕顫動著。
一旦將這層薄紗撕破,本來藏匿在內心深處的、微乎其微的情感就會如潮水般蜂擁而上。
他又冒出來了個不合時宜的想法。
他想知道,那個人對他是不是也同自己一樣,但轉念一想,許是因為這人說話的習慣就是這樣,哄人的話脫口而出,興許這人自己都沒注意自己說了些什么。
這么想著,他又轉過頭——
滿嘴甜言蜜語的溫玉沉正倚著榻子,頗為深情的望著他。
雖然這深情可能是因為這人看誰都這樣。
“傅大人,你這是打算悶死自己啊。”溫玉沉撐著腦袋,歪著頭,笑瞇瞇的看著他。
華清棠想開口問他怎么還不走,但轉念一想又覺得還是不走的好,畢竟這地方不安全,若他倆分開了,保不齊要出什么意外。
“困了嗎?”溫玉沉剛問出口又自顧自的答道,“應該困了,折騰了這么久,天都黑了,不過商涂深沒給我們準備被子,你先在這等我一會兒,我去管商涂深要一床被子。”
溫玉沉正起身,就被這人拽住了手,這會兒他的體溫恢復了不少,至少比溫玉沉的手更熱了。
“別去。”
“為何?”溫玉沉其實已經猜到了華清棠的心思,但他偏偏喜歡看華清棠磕磕絆絆的犯別扭,于是,他故意曲解華清棠的意思,“傅大人怕黑嗎?”
“堂堂朝廷命官也會怕黑?”
手上的溫度更熱了,溫玉沉借著月光,看清了那人發紅的脖頸。
“…不是。”華清棠怕一松手他就走了,只能一邊拽著他的手,一邊給自己的行為做出合理的解釋,“今日那人太過古怪,我們若能在一起,就不要分開了。”
溫玉沉點頭應下后將話題帶歪:“傅大人這是在擔心我嗎?”
華清棠沒應聲,只拽著他的手不肯松開。
溫玉沉晃了晃手:“傅大人,我不走,你也要這么拽著我嗎?”
華清棠抬眼,似乎不大相信他說的話。
溫玉沉倒也不在乎華清棠是不是要拽自己一整夜,其實拽一夜更合他意,于是他又自然的坐了回去,還十分貼心的把手放到了他枕邊,而另一只空著的手則又撐起了腦袋。
看著華清棠低垂的視線道:“傅大人好好休息,爭取明日一早就恢復好,然后趁著商涂深不備跑路。”
華清棠抿了抿唇:“…本來你今夜就能走的。”
溫玉沉否定了他的說辭,義正詞嚴道:“不行,我好柔弱,一個人走不了夜路,而且我又沒個一技之長傍身,路上要是遇到個土匪搶劫我可怎么辦啊。”
溫玉沉越說越是情真意切:“若是遇到劫財的還好說,但要是遇到劫色的…”
沒等他說完,華清棠就用閑著的那只手捂住了耳朵,冷酷無情道:“這沒有土匪,也不會有人…劫你的色。”
溫玉沉搖搖頭,意味深長道:“俗話說萬事皆有可能,萬一就有了呢?”
華清棠:“……”
“你冷不冷?”
其實這天氣不用蓋被也不冷,但溫玉沉總覺得他受了傷五感定然是與別人不同的。
事實也如他所想,華清棠的確是有點冷的,但他擔心溫玉沉因為他說冷就又拾起了想要管商涂深要被子的想法,故而,他輕聲道:“無妨。”
溫玉沉“哦”了一聲——那就是冷了。
他輕掰開了拽著自己的手,華清棠剛要再去扯他的手就聽他道:“我不去找商涂深。”
轉而,他的手放到了自個兒的腰帶上,沒等解開就聽華清棠厲聲呵斥試圖阻止他接下來的動作。
“更深露重,你還是…別脫了。”
溫玉沉不明所以,指腹搭在自個兒的腰帶上,掀起眼皮有些茫然的看向他,半晌,又笑了一聲。
“傅大人以為我為何要脫衣裳?”
他說這話時華清棠總覺得有種熟悉感…
分明原先的記憶里,許鶴寧從沒與他這么說過話,似乎是從不須堂那會兒,許鶴寧就有些不同了。
只是他又說不上來許鶴寧跟從前有什么不同。
言語間,溫玉沉已經將外衣蓋在了他身上:“若還冷我就去給你暖一壺酒熱熱身子。”
他一頓,又試探的問了句:“你有傷能喝酒嗎?”
華清棠歪了歪頭,微微揚眉:“你問我?”
溫玉沉沉默片刻,道:“…算了,還是別喝了,萬一喝了傷更嚴重了就麻煩了。”
華清棠點頭,但還是處于不想讓溫玉沉節外生枝的想法,于是從蓋住他的外衣里伸出一只手,拽住了溫玉沉的手。
不等溫玉沉說什么,他就疲倦的閉上了眼,呼吸逐漸平穩,不一會兒就睡著了。
溫玉沉頗為無奈的看著他拽著自己不松的手:“…我又不會跑。”
不過他也沒趁著華清棠睡著就把手抽回來,由著華清棠拽著,還把手往他身邊送了送,怕華清棠睡得不踏實。
他似乎很久沒有跟華清棠這般親近的共處一室了,只是不知等華清棠恢復了記憶,還會不會與他如此相處了。
雖然若是華清棠恢復記憶后仍是與他這般親近,他大概率也會故作冷漠的避開華清棠,但一想到此事他便覺得有點難過。
就像華清棠借著傅檀安的身份說的那樣,他不能死。
他還有人念著他,等著他回家。
所以在沒能找到阻止華清棠死亡的方法時,他就要避開一切于華清棠而言有威脅的選項,包括他自己。
翌日清晨,華清棠先醒了,剛一醒就瞧見溫玉沉趴在榻子邊兒上,被他攥著的那只手還在他的枕邊。
原本有些發涼的手這會兒燙的厲害。
華清棠微微偏過了頭,想把牽著他的手收回來,但沒成想這人死死攥著他,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溫玉沉非要拽著他的。
“…你醒了?”溫玉沉被他的動作牽扯的睜了眼,鼻音略重,嗓子有點啞,大概是因為剛醒還沒來得及喝水,“餓了嗎?”
剛問完他又盯著華清棠的臉發了一會呆,眉心擰在一塊,有點煩躁,但也沒發作,只是靜靜的看著華清棠發呆。
“…手。”華清棠清了清嗓子,顯得他不那么心猿意馬。
溫玉沉大腦宕機了一會兒,不知停了多久,才回過神,茫然的問了一句:“什么手?”
華清棠扯了扯自己被他攥的死死的手,這人不知道什么時候竟然跟他的手扣在了一起,不然他也不會抽不出手來,如此尷尬的跟這人說“你松手”。
溫玉沉似乎還處于半醒不醒的狀態,注意力的確被華清棠的手吸引了,但他并沒有松手,而是又扯了扯華清棠的手,似乎是在確定這人的手是不是還跟自己握在一起。
華清棠:“我是讓你松手,不是讓你…攥得更緊。”
溫玉沉這回徹底清醒了,順著華清棠的意將手收了回來,但手上溫熱的溫度還殘留在他們彼此的手心里。
華清棠纖長的指骨微微蜷縮著,像是在挽留著什么似的。
溫玉沉忽然開口問了一句:“林栩之的父親得罪過誰?”
華清棠一怔,旋即順著他的話思量了片刻。
若說這位林太傅,算得上是官家身邊的紅人,其實他曾有機會當上太子太師,但不知是何原因,他竟在離太子太師只有一步之遙時告老還鄉了。
當時引起了好一陣轟動,與這位林太傅交好的官員都統一上奏讓官家勸他留下大展宏圖,但官家收到折子后也只是叫林太傅到宮里與他一敘。
這一敘,林太傅就徹底與太子太師無緣,誰也不知當時的皇帝跟林太傅聊了些什么,只知道在林太傅入宮的第二日,便帶著自個兒的親眷離了皇城,毫不眷戀這皇城之中的權勢。
按照說書的來講,這位林太傅大概就是那種清廉的好官,不受金錢名利驅使,只為自己一世清名。
但要說他是什么肱股之臣也算不上,因為他可沒想過要在一片泥濘中救起何人,反而是在即將做到能與皇帝輕易相見時選擇了明哲保身。
不愿以身入棋。
就連當太子太師這等虛職都怕被卷入亂局之中的人,又怎會與人結仇?更不可能因此引來什么殺身之禍,禍及子女。
第 102 章
“不曾, 他從未與人結仇。”
溫玉沉又問:“那他兄長呢?他兄長是何官職,可曾與人為敵?”
華清棠也查過他兄長,的確是有個人與他兄長不合, 但若說是仇敵吧, 也算不上,頂多就是互看不順眼, 但也沒到要取人性命的地步。
“他兄長跟一個名為江余時的人曾有過糾葛,但兩人甚至沒有多費什么口舌,只是僵持了半天,最后被人拉走了。”華清棠又想了想, “…好像是為了買一件靈器?”
“況且最后那靈器是到了江余時的手里, 他沒必要再去謀殺林栩之。”
“那便只能是…官家的問題了。”溫玉沉隱約覺得這其中還有不對的地方,但他說不上來,似乎一切都毫無破綻, 林栩之也只是意外而死。
目前唯一的疑點便是林太傅入宮那日聽到了什么,又為何要辭官, 而這一次的放箭之人又是何人,為何要阻止他們查下去。
若要說放箭之人是得了官家的密令也不大對, 因為官家若想殺誰, 大可以讓華清棠的同僚誣陷于他,用不著如此費盡心力…
“不過他的母親像是生了病,瞧誰都目中無神, 跟她說話時她的反應也時快時慢, 只會簡單的回應一句是或不是。”華清棠忽然想起一處疑點,“我先前去府中查探時, 剛好趕上了她梳妝,當時我在門口喚她, 她像是沒聽見一樣,繼續對鏡梳著頭發。”
“林太傅說她是在林栩之死后憂思過重才病傻了的,但我卻在府中小廝和丫鬟的口中聽到了林夫人的病是很多年前便有的,大概是在林太傅告老還鄉那會兒——林太傅還為此一夜白頭。”
“但當時我沒有細問,如今看來,這林太傅也并非是什么良善之輩。”
“那她可還有什么異常之處?”溫玉沉心中騰升起一個荒誕的想法——
既然他會傀儡術,可以控制別人,那么這里的人為何不能同他一樣,也能使傀儡術控制別人?
“她走動的姿勢很奇怪,像是一個剛學會走路的幼兒,她的反應也比尋常人慢了一拍,還有她的手,似乎也沒在人前拿起過什么東西。”
“唯一用手拿起的東西便是那把梳子,但我也并未看清在屋里梳妝的人是不是林夫人,只隱約看見了她的影子。”華清棠當時只覺得林夫人的臥房里梳頭的人定然不會是別人,但如今倒有些說不準了。
“她…像是一個提線木偶。”
僅憑華清棠說的這些還不足以確定他的猜想,畢竟若是被人施了術法,耳后或是發間是會出現一個肉眼可見的印記,即便沒有印記,身上也會散出一些不易察覺的靈力或怨氣——不過這印記絕大多數人是看不見的,或者說他們根本沒想著去看自個兒身邊的人有沒有被控制附身。
但照著華清棠的說法,林夫人即便真是被人控制了,也只可能是被一個修行不到家的低等修士所控制——畢竟若是修為高一些的人施傀儡術是不會出現人只會回應簡單的話語,也不會出現被控制的人連個東西都拿不動的情況。
至于為什么不懷疑林夫人是真的生病了,則是因為若真生病了,林太傅又怎會放任她一個人在臥房里梳妝?
一個連話都說不清、東西都拿不動的人,林太傅是怎么做到放心讓她一人在臥房里,不怕她出了什么意外的?
若說是林太傅對林夫人沒有感情,府里的人也不會那般清楚的記得林夫人是何時病的,更不會傳出林太傅為夫人一夜白頭的話,很顯然,平日里林太傅給旁人的印象便是一個對妻子體貼入微的人。
故而他允許林夫人單獨在臥房內只能說明他能確保林夫人不會死,所以他才能放心的讓林夫人一個人獨處。
但林太傅又是如何確保林夫人不會死的呢?
只可能是林太傅從一早就知道林夫人被傀儡術控制,沒法做出太多事情,就連走路都是一瘸一拐,更別說是自戕了。
況且華清棠說林栩之的兄長唯一一次與人起沖突便是因為跟別人看上了同一樣靈器,便說明林太傅家定然是懂一些術法的。
但林太傅為何要隱瞞此事,與外人說是自己的夫人病了的?他又為何要誆騙華清棠,說林夫人是因為憂思過重才病了的?他又因何故要隱瞞林夫人真正失了神智的時間?
是怕人覺得林夫人病了的時間太過巧妙,有人聯想到陳年舊事故而影響到自己,還是另有目的?
“我懷疑…”
“哥哥們,該喝藥啦!”溫玉沉的話還沒出口,就被商涂深嘹亮的嗓音打斷。
溫玉沉:“……”
這人當真是惹人厭。
華清棠只是被他吸引的瞥了他一眼,轉而又垂下眸子權當沒聽見。
商涂深倒也沒惱,反而十分熱情的把剛煮好的藥塞到了他倆手中。
“哥哥們,我勸你們趁熱喝,涼了的話會很苦哦,我哥就不喜歡喝涼了的藥。”商涂深笑瞇瞇的看著他倆,一副不看著他倆喝完就不走的架勢。
結果這兩人都默契的當做沒看見他,商涂深似乎知道他倆會是這般舉動,于是,他語調輕快的念起了他倆的身份以及各種花邊趣事。
“許鶴寧,是為眾多紈绔子弟的領頭羊,曾有萬不沾的名號,此不沾是只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常流連于市井之中,前些日在不須堂內與一位姓常的姑娘私交甚密,興許過些天就要與她結親。”
溫玉沉嘴角一抽,余光瞥見華清棠十分不道德的笑了起來。
然而沒等華清棠笑到最后,商涂深就給了他沉重一擊——
“傅檀安,自幼喪母,后被一個好心的遠房親戚接了回去。”商涂深一頓,解釋了一下那遠房親戚是誰,“這遠房親戚剛好是某位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許公子的父母。”
“在學堂時經常被教書先生當做表率,后來也的確如教書先生所言考取了功名,不過不知是何原因,傅大人選擇了自請降職,到衙門從底層做起,前些天剛升職上任新官,便接到了個棘手的案子。”
“若我沒記錯的話,此案死者的名字叫…林栩之。”
“兩位哥哥要不要猜一猜,我是否知道你們的府邸在何處?”
“我又會不會去送些你們的信息,叫他們來贖你們,他們若是來了,會不會被我當成藥人…”
溫玉沉剛要與他辯駁,華清棠便將那藥一飲而盡,苦的他直皺眉,飲盡后,他朝著商涂深道:“我一個人喝就夠了。”
商涂深倒也沒強求溫玉沉再喝,畢竟他只是打算讓一個人給他試藥,因為據他觀察,這兩個人誰喝了藥,另外一個人都會跟著喝了藥的人一道留下。
故而,他拿兩碗來也只是想看誰先喝了,當然,若是兩個人都喝了再好不過,不過如今的局面倒也不差——
“你還知道些什么?”華清棠冷冷的看向他。
商涂深聳肩攤手:“哥哥,我什么都不知道呀。”
“不過,哥哥,你覺得哪里不舒服啊?癥狀是什么?有沒有哪里特別疼?還是喝了藥之后身上的疼全好了?”
商涂深說著,一步一步挪到了華清棠床前,甚至伸手推了溫玉沉一把,溫玉沉被硬生生撬離了原本的位子,被迫跟華清棠之間隔了個人。
華清棠微微仰頭,朝溫玉沉的方向看去——
結果沒看到溫玉沉的臉,就被商涂深的兩個手固定住了腦袋,他托著華清棠的臉,跟自己對視。
華清棠:“……”
商涂深像是沒看見華清棠臉上寫著的“不情愿”三個大字,自顧自的從兜里又掏出了個荷包,放在華清棠面前:“哥哥,你聞聞這個,有味道嗎?你的嗅覺還在嗎?啊!對啦,一會兒我再端來點吃的,哥哥你嘗一嘗有沒有失了味覺。”
不等華清棠回答他上一個問題,他就一溜煙的奪門而出,而那用來測試華清棠嗅覺的荷包也被他丟到了華清棠的臉上。
溫玉沉輕嘆了一聲,把華清棠臉上放著的荷包拿了下來:“你何必喝了這藥?”
華清棠抿了抿唇,抬眼對上溫玉沉的眸光:“他萬一真去找了伯父伯母來當藥人,你要怎么辦?”
怎么辦?
溫玉沉張了張唇,想說與我何干?
但他若真這么說了,華清棠定會覺得他冷血無情——因為華清棠如今沒有先前的記憶,只以為自己就是這兒土生土長的人,是被“許鶴寧”的父母養大的。
故而,他只能退而求其次道:“那也該是我來當這藥人,你何必…”
華清棠道:“你若當藥人出了事,伯父伯母怎么辦?”
溫玉沉看著他一臉的安然赴死,氣不打一處來,語氣有些嚴肅:“你可想過若你出了事我要如何?”
華清棠下意識想回他“不如何”,但這話出口前像是被什么東西卡住了一樣,旋即他驟然發覺這話似乎…有些道不明的曖昧。
“哥哥!這個是甜的,張嘴——”商涂深“哐當”一下將門踹開,飛快的把糕點送進了華清棠的嘴里,不等華清棠回話,他又給華清棠周道的喂了口水,眼睛一眨一眨的,笑著問,“哥哥可嘗出來這是什么味兒的了?”
華清棠有些狐疑的開口:“…咸的。”
眼看著溫玉沉要發作,商涂深就夸張的拍了下手:“呀!哥哥說對了,就是咸的!”
正準備拿商涂深是問的溫玉沉將到了嘴邊的話咽了下去,并跟華清棠一樣投出了迷茫的眼神。
被兩道迷茫的眼神盯著的商涂深只是繼續拿著一碗粥,送進了華清棠的嘴里,并一臉期待的看著他,問道:“哥哥,這個是什么味兒的?”
華清棠在商涂深鼓勵的目光中,更加懷疑自己,只斷斷續續道:“是…甜的?”
商涂深更高興了,沒管身后兩個更加迷茫的人。
“路靈芝,绱益…哎?怎么少了一味藥?”
只聽這木門“撲通”一聲。
關了個徹底。
溫玉沉:“……”
華清棠:“……”
第 103 章
兩人面面相窺, 最終是溫玉沉先開了口:“…你真沒事?”
他還是有點不信商涂深的話的,畢竟誰家的糕點會是咸口的?粥…甜口可以理解。
華清棠點點頭:“目前來看的確沒事。”
雖然華清棠沒事,但這會兒溫玉沉也打消了想帶著他趁早跑路的想法, 畢竟萬一是因為現在藥效沒上來華清棠才沒事的, 他倆若是走了,藥效發作, 到時候不就成了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了嗎?
雖然若是華清棠沒喝藥他倆也不一定能走成,畢竟華清棠身上的傷還沒好透,保不齊走著走著華清棠就失血過多暈過去了——他覺得有很大概率, 是華清棠還沒走出這個院子就先暈了。
溫玉沉輕嘆一聲, 如今倒成了舉步維艱的局面了,分明他跟華清棠在這兒的身份合該是比前幾次輕松些的。
咚咚咚——
一陣較輕的敲門聲響起,外頭那人像是怕打擾到他們休息似的, 見里頭無人應答,又停了一會, 悄悄撬開了道縫隙,順著那道縫隙往里看。
這一看, 就對上屋內兩人灼灼目光。
小啞巴:“……”
他沒見過有誰在有人敲門的時候一聲不吭的盯著門, 這兩人是頭一個。
溫玉沉上前把門大開,微微挑眉:“不進來嗎?”
想不到這小啞巴還敢單槍匹馬來闖他倆這“龍潭虎穴”。
小啞巴跟商涂深是兩個極端,他雖然得到了溫玉沉的同意, 還是在門口停了一會, 看向了躺在榻子上的華清棠。
華清棠一怔,旋即也跟著點頭示意, 那小啞巴才輕手輕腳的走了進來,隨后從袖口里拿出了被自個兒折成巴掌大小的紙, 又在袖口里摸索了半天,才算徹底掏出他所需的東西。
小啞巴這筆比尋常的小了很多,磨墨的硯臺也不大點,瞧著跟他這個人似的,頗為…小巧玲瓏。
小啞巴提筆,開始一筆一劃的認真寫道:“你們要不要出去?”
溫玉沉問:“怎么出去?”
小啞巴寫:“我帶你們出去。”
溫玉沉只看著他,半晌沒說話,小啞巴不明所以,又在紙上問他:“你們不想走嗎?”
溫玉沉如實道:“你弟弟給我倆灌了藥,走不了。”
小啞巴明顯有些慌張,落筆的速度也加快了不少:“對不住,他不是…”
筆落在“是”字上,小啞巴也不知道要如何往下說了。
難倒說他不是故意的?
說出來人家也不會信吧,畢竟那是商涂深親手端過來的藥,怎么說也不會是“不小心”端來的。
糾結之下,小啞巴把這句話劃掉了,重新發問道:“那你們想要什么可以跟我說,我可以幫你們帶回來的。”
像是怕他倆以為自己是客套似的,小啞巴又在紙上補充了一句:“想要什么都可以叫我帶,比如吃食,或者紙筆…”
“解藥你能帶回來嗎?”溫玉沉沒等他寫完,就開口問了一個明知他做不到的問題。
小啞巴有些手足無措,又連著在紙上寫了兩遍對不住,但沒等他繼續些下去,溫玉沉就朝他道:“給人送信能做到嗎?”
聞言,小啞巴眼睛一亮,連忙點頭,高興的在紙上寫:“可以,何處都可以。”
溫玉沉伸手朝他要了紙筆,不知寫了什么,立馬疊好交給了這小啞巴,小啞巴看著信外頭寫了個地址,便沒再多問,當即將溫玉沉遞來的信死死的攥在手里,幾乎片刻不留的轉身離去。
華清棠有些茫然的問他:“你寫了什么?說給伯父伯母的信么?”
溫玉沉淺笑一聲,搖了搖頭:“不是啊。”
另一頭,小啞巴剛走出沒幾步,就撞到了一堵“墻”。
被撞的這位“墻兄”笑嘻嘻的從他懷里抽出了這信。
小啞巴氣的瞪大了雙眼,不可置信的用手比劃著質問他。
“你不是說,可以讓我去幫他們嗎?”
“墻兄”商涂深歪了歪頭,無辜的眨了眨眼:“是說了,但是哥哥,我沒說我不看他們讓你干什么呀。”
小啞巴被他這等強詞奪理的說辭氣的伸手要來搶,但礙于身高差距過大,看著倒像是跟他鬧著玩似的。
商涂深旁若無人的將信展開,只見信上寫了幾個大字——
“見者即死。”
商涂深:“……”
他第一次遇見跟他病的勢均力敵的人。
華清棠聽溫玉沉說完沉默了很久,因為他本來以為溫玉沉是給誰傳了信兒叫他們來救人的。
良久,華清棠問了他一句:“…你就不怕他真把這信送出去?”
溫玉沉聳了聳肩,滿不在乎道:“不會,就算送了他也找不著地方,因為我寫的地址是亂編的,他找不著地方自然就會回來找商涂深幫他。”
“到時候的結局都是一樣的。”
華清棠又問:“那萬一最后看信的人是那小啞巴呢?”
溫玉沉說:“那就得商涂深自己去哄人了,誰叫他拿你當藥人,他這是罪有應得,活該的。”
華清棠:“……”
…說的好有道理。
門外突然竄出一股濃煙,嗆得華清棠咳了起來,溫玉沉也沒好到哪去,這濃煙存在感極強,甚至有點燒眼睛。
溫玉沉面無表情的把門推開——果不其然,剛被他耍了的商涂深就蹲在他門前燒草。
商涂深沒有絲毫被撞破的尷尬,反而從善如流的將煙扇的更大了,煙霧撲面而來,溫玉沉將早就備好了的水澆在了那草堆上,順帶“不小心”撒到了商涂深身上一些。
商涂深撐著膝蓋直起了身子,順手撣了撣灑在了自個兒身上的水,頗為可惜的掃了眼被澆滅的草堆:“哥哥,這可是上好的紫姝草,能強身健體的呢,你好生浪費啊。”
溫玉沉淡淡瞥了他一眼:“我沒聽說過有什么強身健體的草藥是燒成煙給人用的。”
商涂深理直氣壯道:“那只是哥哥你不了解罷了,你若不信也可以去尋別人問問。”
溫玉沉嗤笑一聲:“尋誰?你會讓我出去尋人?你若是讓我出去尋人就不會瞧見那信上的字了,不是么?”
商涂深笑意不減,眉眼彎著:“誰知道哥哥信上寫的是什么呢?若是哥哥信上寫的是叫父母帶著官府的人來抓我,我可就得不償失了呀。”
溫玉沉冷笑一聲:“怎么,你背后的人沒給你擔保,叫你跟著他無后顧之憂?”
“那看來你在他們那兒也算不上什么重要角色,興許只是個能隨時棄之敝履的無用之人。”
商涂深目光如炬的盯著他但臉上的笑像是定死了似的,分毫不動:“誰知道呢,不過哥哥,我很好奇,你為何會覺得我一定有同伙呢?”
溫玉沉唇角微揚,眉梢一挑:“你不像嗎?”
這話又將氣氛推入了僵局。
商涂深倒是堅持不懈非要從溫玉沉嘴里套出來什么似的,繼續問道:“哥哥不如說說我哪里像有同伙。”
溫玉沉微微傾身,湊近了他的耳畔,半晌,吐出一句——
“哪都像。”
說完這句毫無用處的廢話之后,他便沒再給商涂深留下問話的余地,將門關了個徹底。
溫玉沉轉身的瞬間,臉上又掛上了標準的微笑,雖然這笑看起來有點假。
華清棠問他:“你笑什么?”
溫玉沉說:“我看你心情不好,我就想著笑一下。”
華清棠并沒有理解這兩者間有什么必要關聯,頂著一頭霧水的華清棠決定換個話題:“我心情很好。”
溫玉沉:“?”
短短兩句話被他倆聊的五花八門,不過他倆都沒打算糾結這小小的插曲。
“商涂深跟那放箭的人是一伙的。”溫玉沉順其自然的將話題帶到了正事上。
華清棠以為他是找到了什么證據,剛想開口問他,就聽到了他的下話。
“不過目前還沒有實證,我猜的。”
華清棠問話的想法又收了回來,轉而,他說:“那個小啞巴,跟他長得不太像,他們不像是兄弟。”
溫玉沉點頭:“的確不像,因為他倆是斷袖。”
華清棠:“……”
華清棠沒想到這人竟然能這般輕而易舉的說出斷袖二字,故而他像是被什么噎住了似的,突然止住了話匣子。
溫玉沉倒不怎么大驚小怪了,畢竟有前車之鑒——這前車之鑒還是他自己。
華清棠做了一會兒思想斗爭,還是開口問他:“你是如何知道的?”
溫玉沉如實道:“猜的。”
華清棠無言以對。
溫玉沉倒像是瞧見了什么新奇的玩意兒,饒有興致的跟華清棠解釋自己到底是如何猜出來這兩人并非是兄弟手足而是斷袖之癖的。
“他待那小啞巴太過親昵。”
華清棠不覺得商涂深對小啞巴有什么親昵的地方:“何時親昵了?”
溫玉沉被他這話問的一愣。
…還不夠親昵嗎?他都當著他倆的面跟那小啞巴摟摟抱抱兩回了。
他可不覺得正常兄弟會在外人面前這么摟抱著,頂多只有一個抱起來并打包帶走的動作,上哪能再添上前面那些看似有用實則稍顯曖昧的話?
于是,他跟華清棠這么說了,華清棠并沒覺得有什么不妥之處,故而十分疑惑的問他:“商涂深不是為了給他解釋才說的前面的話么?”
溫玉沉靜默了一瞬,不死心,又跟他剖析了一遍商涂深每個動作的用意,但得到的結果無一例外,華清棠說他感覺這些舉動都屬于兄弟接觸的正常范疇。
最后溫玉沉看著他,問了一句:“那你會在旁人面前這么同我說話以及像商涂深那般抱著我嗎?”
華清棠剛還理直氣壯的嗓子瞬間啞了聲。
好問題。
他不會。
他非但不會,要是溫玉沉跟他這般舉動,他還會想著避開。
這回他不反駁溫玉沉了,因為他感覺溫玉沉說的很有道理,那小啞巴跟商涂深就是斷袖。
“我不會。”華清棠突然點了頭,認同了他的話,“你說的對。”
溫玉沉:“……”
他若是早知道這么容易就能說服華清棠,便不會耗費這么多口舌跟華清棠爭辯了。
第 104 章
門縫間突然被塞進了個紙條, 溫玉沉湊上前,將紙條拾起,只見紙條上的字跡無比熟悉——是那小啞巴的。
小啞巴在紙條上問他, 有沒有別的事情要他幫忙, 送信是辦不成了。
“小啞巴寫的么?”華清棠也猜出來了個大概,畢竟除了這小啞巴不會再有別人來給他倆送信了。
“嗯, 不過商涂深好像沒告訴他信上的內容是什么。”
華清棠不覺得溫玉沉會就此放過如今對他們而言唯一有用的人:“那你打算讓他再幫你做什么?”
但要小啞巴出去送信或是買賣什么東西定然是行不通的了,既如此,便只能讓這小啞巴給他倆畫個地形圖,等到華清棠的身體好的差不多了再就著地形圖先跑。
溫玉沉尋了下這屋內的紙筆, 只可惜這屋里一貧如洗, 他翻遍每個角落都沒能找到一個能讓他留信的筆。
“不打算了。”溫玉沉把紙條放在桌上,并不想為難自己,“下次他來再說。”
華清棠“啊”了一聲, 想了想,跟他說:“你可以用我的血來。”
溫玉沉:“?”
華清棠補充道:“左右我的血也是無用。”
溫玉沉拒絕了他這荒唐的提議:“傅大人, 你且安心,我倆還沒到要寫血書的地步, 再者, 傅大人你是真不怕失血過多而亡?”
華清棠思量了一下,覺得溫玉沉說的不無道理,說不準他剛放血就失血過多暈過去了。
溫玉沉決定姑且死馬當活馬醫, 開門看看那小啞巴在不在, 若是不在就只能等那小啞巴什么時候再來敲門,他倆什么時候再叫他畫個地形圖。
好在這小啞巴似乎一直沒走, 剛開門就看見小啞巴蹲在門口,用樹枝在地上寫寫畫畫。
一聽見動靜, 這小啞巴就立馬抬頭將手里早就備好的筆塞進了他懷里,并將食指輕貼在自己唇角,示意他寫到紙上。
溫玉沉微微挑眉:“在躲人?”
溫玉沉一語道破后小啞巴有點無奈的嘆了口氣。
他本來是避開了商涂深的,溫玉沉這么一說話,商涂深肯定又發現了。
溫玉沉看出他的垂頭喪氣,指了指他的身后:“你要不要看看你身后跟著的是誰?”
小啞巴一愣,順著他的手往后一瞄——
那人正是嬉皮笑臉的商涂深。
小啞巴:“……”
小啞巴有點心塞,他不明白商涂深到底為什么要這么提防著他——好吧,他承認有很大原因是他之前把商涂深帶來的藥人都給放跑了。
溫玉沉問了一句:“你還要我寫在紙上嗎?”
小啞巴倔強點頭。
溫玉沉接過筆,在紙上寫了一句。
地形圖,順帶在一邊補了一句:準備跑路的時候用,建議快點。
然后這紙就被商涂深接過來了,溫玉沉雙手抱臂,問他:“看夠了嗎?”
商涂深沒想到這回的溫玉沉沒寫什么見者即死,而是真的寫了他想要的東西:“看夠了。”
商涂深將這紙遞給了小啞巴:“哥哥,我臥房里就有地形圖,便不用勞煩哥哥再畫了。”
小啞巴狐疑的看向他,比劃著問他:“真的?”
商涂深頗為受傷:“自然是真的,我何時騙過哥哥?”
這話說的倒是沒錯,商涂深從未誆騙過他,也就只是說些模棱兩可的話賴蒙蔽他,但這也算不上是騙,頂多算是隱瞞。
小啞巴半信半疑的又看了商涂深一眼,最后還是信了商涂深的話,扭頭去商涂深臥房里取地形圖了。
溫玉沉微微挑眉:“怎么這會兒不怕我去報官抓你了?”
商涂深笑嘻嘻道:“因為哥哥你出不去呀,拿到了地形圖也無用,地形圖里可沒標注陷阱以及瘴氣沼澤都在何處,若哥哥想出去大可一試,看看能不能僅憑這地形圖孤身闖出去。”
溫玉沉不置可否,他倒不覺得商涂深這話是誆騙他的,畢竟當時來的時候他們幾乎被這兒遍地彌漫的霧氣蒙蔽的迷失了方向,還是因為商涂深帶路他才沒有這里頭迷失。
不過地形圖還是得看,總歸比兩眼一黑什么都不清楚要強。
“哥哥,你現在可有什么不適?”商涂深將目光轉向了剛撐起身子的華清棠。
突然被點名的華清棠動作一停,如實回道:“沒有。”
“那傷口可有結痂?”商涂深這回問的是那道箭傷。
華清棠點頭:“嗯,一直沒有結痂,喝了藥后也并未好轉。”
商涂深“哦”了一聲:“那就對啦!”
商涂深從自個兒的袖口里掏出了好幾個小白瓶,都是用來裝藥的,他開了幾瓶放在鼻下嗅了嗅,半晌才挑出了個藥,遞給華清棠,解釋道:“那碗藥里加了些活血化瘀的藥材,方便排毒的,不過哥哥放心,雖然那喝的藥里加了活血化瘀的藥,但你也不會失血過多,因為我在你傷口處上了止血藥的。”
商涂深又夸了他一句:“哥哥你身體還挺好的,竟然沒有因為藥性相沖而暈過去。”
華清棠:“……”
怪不得這傷口一直沒好,合著是因為他還被喂了一嘴活血化瘀的藥啊?!
這要是能愈合,華清棠就真的能被當做藥人供那些醫圣醫仙研究了。
“我算了一下,哥哥你大概還需要休息三天,三天后剛好是毒物最弱的時候,到時候哥哥你就可以出去啦。”
華清棠一怔。
這人不是說要拿他當藥人嗎?怎么會這般輕而易舉的放他離開?
…難不成是這商涂深另有所圖?
華清棠并沒有接他的話,審視的目光直直落在商涂深的臉上,商涂深也不惱,與前幾回判若兩人,十分好脾氣的又給他解釋道:“哥哥你運氣好,剛好趕上我最后一次試藥,又剛好我這次需要你試的藥并沒有什么副作用,所以我就不需要再留你啦。”
“不過嘛,還要等三日之后,這幾天哥哥你都要配合我,幫我將這藥試上三天。”
溫玉沉微微蹙眉,不贊同道:“你這藥里有活血化瘀的功效,他若試了,身上的傷要何時才能好個透?”
商涂深撇了撇嘴:“自然是把那味管活血化瘀的藥去掉來試啊。”
溫玉沉問:“那為何最開始不直接去了這活血化瘀的藥?”
商涂深理直氣壯道:“我要試試那藥若加上活血化瘀的會不會跟原本的藥性發生沖突啊。”
“你為何突然放我們離開了?”華清棠直直望向他,像是要將他的所思所想都看個徹底似的,商涂深則迎面對上了這盛滿了敵意、不加收斂的目光。
“我說了呀,留你們與我而言并沒有什么用處,我只是想有人給我試藥,藥試完了,自然就不需要你們繼續留下了。”
“況且,就算我對二位哥哥真有什么圖謀,你們也只能被動接受不是嗎?”
吱——
木門被推開,是小啞巴把地形圖取回來了。
溫玉沉唇角掛著笑,接過小啞巴送來的地形圖,垂下眼瞼一邊看著圖上所繪之物,一邊回了商涂深的話:“那也未必,你說呢?”
商涂深的手一頓,沒去接他的話,只是將腦袋湊過來,跟著溫玉沉一起看著地形圖,并感嘆道:“啊,我都好久沒有出去遛彎了。”
聞言,溫玉沉偏頭睨了他一眼,商涂深笑著解釋道:“沒有在家里遛彎。”
這地形圖畫的倒是言簡意賅,但沒有像商涂深說的那樣,而是每個地方都標明了何處有危險,障礙物又是什么東西,甚至精確到每日何時可以避開這些東西,安然無恙的出去。
華清棠有些狐疑的看了眼商涂深,商涂深似有所感,立刻道:“我沒畫過這些東西,可能是我哥哥畫的。”
話罷,他看向小啞巴,道:“我就說哥哥你怎么取地形圖取的這么慢,原來是給他們標這些提示了呀。”
不等溫玉沉他們說些什么,商涂深就先道:“哥哥,你怎么這般心善,我還想著借此機會敲詐他們一下呢。”
商涂深頗為可惜的嘆了口氣:“按照這兩位哥哥的身家,怎么說也能敲詐了二百兩黃金…”
商涂深這么說著開始掰起手指頭數了起來:“這二百兩黃金可以用來置辦房產,還可以用來買地契,各種草藥的種子以及肥料,多余的還能夠我倆活個好幾輩子呢。”
“你好狠的心啊哥哥。”商涂深對于失去二百兩黃金這件事深表痛心疾首,并將小啞巴說的臉色漲紅。
小啞巴又從袖口里掏出了紙筆,開始給商涂深解釋。
“他平日里不是這樣的。”
溫玉沉沒理他,只是在規劃若三日后華清棠的傷真好了何時出去,而華清棠處于禮貌,還是回了他一句:“無妨。”
華清棠又補充了一句:“其實我沒有什么身家,若要敲詐,還是敲詐他一個人的好。”
一旁精心布置逃跑路線的溫玉沉聽見這話疑惑抬眼,眼神里寫滿了不可置信,仿佛在大聲質問華清棠“你竟然教別人敲詐我”一樣。
華清棠有點心虛的咳了一聲,指了指地形圖上的一塊畫了個大紅叉的地方,問道:“這里為何不能過?”
華清棠看那地形圖上的路線是繞了一大圈的,若是不繞過這大紅叉標注的地方說不準就能快些走出這地方了。
小啞巴搖了搖頭,寫道:“進去了就出不來了,這里會讓人迷失方向,五感薄弱。”
商涂深倒沒像小啞巴似的阻止他們,反而十分鼓勵道:“不過哥哥們若想進去記得幫我摘一株草藥。”
商涂深開始翻找自個的袖口,半晌,掏出了個疊的皺皺巴巴的畫像,道:“就是這樣的,它一般長在斷崖邊上。”
商涂深又一驚一乍的補充道:“哦,對啦,這個畫紅叉的地方就是個斷崖。”
能讓人迷失方向的斷崖?
“哥哥們若去了,千萬要記得幫我帶一株草藥回來哦。”
溫玉沉瞥了他一眼,問他:“那斷崖大概有多大?”
商涂深仔細的思考了一會,回道:“我也不大清楚,不過按理說應該很大。”
溫玉沉嗤笑一聲,毫不留情道:“那跟你的臉皮倒是不相上下。”
第 105 章
商涂深十分贊同他的話:“哇, 哥哥果真火眼金睛。”
剩余三日商涂深沒有再拘著他倆——雖然即便拘了也拘不住,主要還是拘不住溫玉沉,若溫玉沉想走, 甭說是商涂深一個人攔不住, 就算再加上那小啞巴一道攔他都攔不住。
不過雖然商涂深沒有圈定他倆的活動范圍,但這地方也不能亂走, 畢竟那地形圖上標的兇險重重,而安全的地方左看右看也只有落了屋子的一畝三分地兒。
故而華清棠能做的只有在屋里活動筋骨,時不時再出去曬曬太陽,而溫玉沉則是倚在門邊看著他曬太陽, 每次溫玉沉看他曬著太陽的背影腦子里就自動浮現了話本子里主角的最終結局——與伴侶歸隱山林后閑云野鶴度此生。
“今日是最后一天了, 你小心些,別染了風寒。”溫玉沉見他久久不回屋,在門口喊了他一句。
華清棠伸了個懶腰, 又動了動脖頸,才道:“不會, 這天兒也不冷。”
溫玉沉說:“我知,但你大病初愈, 謹慎些總歸是好的。”
華清棠不知為何, 竟覺得有點習慣了溫玉沉管著自個兒,于是在溫玉沉又要催他的時候提前開了門,回了屋。
“傅大人, 你說他們看見我們安然無恙的回去會如何?”溫玉沉給他倒杯溫水, 遞到他唇邊。
華清棠伸手接住了瓷杯,潤了潤嗓子, 道:“不會怎么樣,況且你我與他們斷了聯系前不是早就告訴他們我們是去查探消息了么?”
“興許他們以為我們與他們失聯也是這其中的一環。”
溫玉沉點了點頭:“你手下都傻的這么理所當然嗎?”
華清棠掀起眼皮, 幫自己的手下正名:“他們只是信任我,并非是愚鈍之人,若我沒告訴他們我們的行蹤,他們會在與我們失聯的半個時辰內在城內搜我們的一切蹤跡。”
溫玉沉不與他爭辯此事,故而換了個話題:“商涂深的身子看著也不大好。”
光是這三日里商涂深就暴露出了不少問題,先是煮藥時突然失手險些給自個兒燒了當柴火,再是起來送藥的時間越來越晚——
而送藥送的晚有兩個原因,其一是商涂深睡得太沉,早上沒起來,若是晚上熬夜起的晚就罷了,商涂深卻不是如此,他是晚上早早休息,第二日起的時間缺越來越晚。
換而言之,就是清醒的時間越來越短了。
其二是商涂深的手出現了點問題,有好幾次他分明把藥端進來了,卻因為手抖的太厲害而將煮好的藥摔了個徹底。
種種跡象都表面,商涂深的身體出現了不小的問題,而商涂深本人也絕不可能毫無察覺——故而,這病要么是絕癥,商涂深直接放棄掙扎,不治了,要么便是這病沒什么大事,治不治都無關痛癢。
但按照如今的情形,溫玉沉更傾向于前一種,他覺得是商涂深病的太狠自覺藥石無醫故而放棄了。
這也能說明為何這人前幾日還不肯讓他倆出去,那架勢像是要留他倆當一輩子藥人似的,結果沒過兩日就又屁顛屁顛的找他倆說要放他倆走了——他是怕若自己死了,會讓那小啞巴遭人欺辱。
華清棠在自個兒腰間摸了摸,隨即拿出了個疊起來的信封:“小啞巴給我的。”
溫玉沉接過信封,倒沒在意這倆人什么時候背著他有了往來,但華清棠卻跟他解釋了一句:“那時你在照著地形圖看風景。”
溫玉沉低著頭沒抬眼看他,但還是回了一句:“沒有,我是在看這地形圖上可還有沒標的地方,若是沒有我好添上,省得到時候麻煩。”
這小啞巴說商涂深并非惡人,商涂深早些時候性格很好,從不說什么傷人的話,這身醫術也是因為他的兄長所學——
溫玉沉目光一滯。
商涂深還有個兄長?
帶著這點疑問,溫玉沉繼續往下看。
信上說,他的兄長是個頗為儒雅的人,說話溫溫柔柔,做事也很可靠,只是他的兄長從不提往后的日子。
用他的話來說,便是能活一日是一日,若是不能活倒也無妨,左右茍且偷生了十幾年,也不算虧。
……
余下的話幾乎都是小啞巴寫他兄長的,只有最后一段,他寫。
商涂深的兄長將死前,說他想要讓商涂深好好活著,而商涂深在他兄長死后的確同他兄長所言,分毫未變,若要說唯一的變處便是經常抓人來研究自個兒的藥用的劑量是否正確。
但那些被商涂深當藥人的人也沒有受傷,只是被商涂深養好了身子后送了出去。
“他寫這信有何意?”溫玉沉看完了信,沒有找到重點。
華清棠道:“興許是為了讓我們不要為難商涂深。”
溫玉沉“哦”了一聲,道:“那就要看傅大人出去后恢復的如何了,若是恢復不好,自然是要好好為難為難他的。”
“不過他信上寫的東西,為何有那么多是跟商涂深無關的?”
難不成…這小啞巴跟商涂深的關系并非他所想的那樣,小啞巴跟商涂深的兄長才是一對?
溫玉沉為自己這驚人的猜測打了個寒顫。
若是小啞巴跟商涂深的兄長才是一對,那他們之前那等曖昧不清的舉動,可不就是那話本子里的“嫂子”文學了?
還是在哥哥死了之后,背著哥哥跟嫂子茍且。
保不齊這位“男嫂子”還是被他強迫的。
溫玉沉越想越覺得難以接受。
手上的信都像是燙手山芋一般,被他丟到了一邊,他十分嫌惡的擦了擦手,若真是這樣那商涂深當真是個畜生了,連自個兒哥哥的眷侶都不放過。
不過溫玉沉又想了一下,既然那小啞巴信上寫了商涂深的醫術是為了他兄長學的,便說明他兄長與他而言非常重要,所以也不大可能在兄長過世后跟他喜歡的人在一起了。
想到這,溫玉沉莫名松了口氣。
又將丟在一邊的信拿了起來,仔細看了一遍,那信上的確說商涂深跟他兄長情深義重,的確不至于搶了去世的兄長的眷侶。
“可能小啞巴跟商涂深的兄長才是一對。”
前不久才接受了小啞巴跟商涂深是一對的華清棠此刻猶如晴天霹靂,空氣寂靜了不止多久,華清棠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你為何會這么覺得?”
溫玉沉看著華清棠強迫自己接受商涂深以及他兄長和小啞巴的愛恨情仇,決定暫時避開此事讓華清棠不被沖擊。
“這信上說商涂深抓到藥人后又把藥人養好后放了,傅大人可信他這番說辭。”溫玉沉不大相信這番言論,抓來藥人不就是為了讓商涂深省著些藥材么?若是再給藥人的傷都養好了,倒還不如拿自個兒試藥了。
華清棠自然也是不信的:“成本太高,商涂深的藥材不足以支撐他把每個藥人都養好。”
商涂深的屋子外頭是有一片地用來種各種各樣的草藥的,只不過那地方不大,也就半個屋子不到,加上商涂深種的是藥材不是野花野草,需要隔開些間距,故而能種的地方就更少了,就連養好一個藥人估計都是難上加難。
更何況是小啞巴信里說的把藥人全部養好了?
至于他們為何會知道養好一個藥人所需的藥材是多少——則是因為華清棠這幾日便被灌了不少湯藥,而需要他試藥的只有那一碗,其余的都是用來給他養身子的。
他就吃了不到十次的藥,還是同一個方子的,便得補上這么多,更別提前頭那些被來回換藥方試藥的藥人了。
要么是這小啞巴為了讓他們不找商涂深的麻煩編的謊話,要么就是商涂深對他們夸大了說辭,其實他沒抓回來幾個人,而且即便抓了,也并沒有像商涂深所說的有好幾個人險些被他的藥給“毒”死了——
商涂深給他們送藥的這幾日時不時就會跟他們說自己做的那些個“駭人聽聞”的舊事,譬如,曾有一個倒霉蛋喝了他的藥差點死在了他家里,還是他力挽狂瀾把人又灌了回來。
商涂深說的時候眉飛色舞,像是自個兒做了件什么值得夸贊的好事一樣。
雖然當時的溫玉沉對此沒有任何表示,華清棠更是淡定的把藥喝完之后準備睡上一覺,僅剩下一個商涂深仍孜孜不倦,繼續講述著自個兒的“豐功偉績”。
他的話講的有鼻子有眼的,頭頭是道不像是編的,但按照商涂深的話是真的來算,他這滿院子的藥估摸著得種個四五年才能養好一個人。
商涂深瞧著也才二十歲,用四五年養好一個人來算,他得是從上輩子就開始養這藥田了,不然可夠不上他時不時出個差錯。
溫玉沉半開玩笑道:“也不一定,說不準他是把一個倒霉催得的藥人的歷程拆開了當成單個故事講給我們聽的,但實際上只有那一個藥人被當成活靶子,什么藥都往里灌點,而其他藥人只試一遍藥商涂深便把他們放走養身子去了。”
華清棠順著他的話頗為憐憫的往下接了一句:“那這藥人還挺可憐的。”
溫玉沉笑著說了一句:“的確挺可憐的,比我還可憐。”
華清棠看了他一眼:“你那可憐了?”
溫玉沉長嘆一聲,又用他那雙璨若星河的眼睛直勾勾的看向華清棠,裝得可謂是“凄凄慘慘戚戚”:“傅大人,我的可憐之處,便是誰都不覺得我可憐。”
“……”華清棠無語凝噎,嘴角一抽,冷漠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努力讓你不可憐些。”
溫玉沉興致勃勃的問道:“傅大人此話何意?”
華清棠殘忍的說:“等回去之后告訴伯父伯母,讓他們把你看的話本子全都收走,再找個人日日看著你上學堂,不準無故曠課。”
“你現在還覺得自己可憐嗎?”
溫玉沉一時語塞,最終落得了下風,可憐兮兮道:“…如果非要選的話,我現在的確不如傅大人上門“勸學”以后可憐。”
第 106 章
最后一夜, 商涂深按部就班的把藥送到華清棠手里就走了。
而溫玉沉卻格外安靜的趴在桌上,整個人瞧著悶悶不樂。
其實能出去了他該高興的,但興許是這的日子太過安逸, 惹得他倒有點舍不得了。
不過這日子說到底也只是鏡花水月, 他不可能跟華清棠永遠沉溺在這,故而他收了收心緒。
思量著出去后是先同華清棠去林府看上一看還是去搜查些別的證據后再去林府來個甕中捉鱉。
“許鶴寧。”華清棠忽然叫了他一聲。
溫玉沉轉頭, 應了他一聲:“傅大人有何事?”
華清棠沒吭聲,只是盯著他的臉,仔仔細細的瞧了半天,最后問他:“我若真死了, 你…”
“還會同你上回說的那樣, 記著我么?”
溫玉沉卻彎著眼笑了一聲:“傅大人福大命大,死不了,要死也是我先死, 所以傅大人且安心。”
華清棠的聲音很輕,這會兒說話也溫溫吞吞的, 不似尋常時干脆利落,但仍舊格外悅耳:“六親淡薄之人不入輪回。”
“若我死了, 興許下輩子, 下下輩子,也見不到你了。”
他想說,你能不能記著我一輩子?
但又覺得這話有點強人所難, 猶豫了一會, 還是沒說,只說了一句:“若你不記得我了…”
“我便無人相念了。”
溫玉沉仍笑著說:“像傅大人這般年輕有為之人, 怎會無人相念?”
華清棠掀起眼皮,唇間的話近在咫尺, 但看著那人的臉,他又說不出來什么了。
他覺得自己這會兒有點矯情,然后打算閉目養神讓自己靜一靜。
“六親淡薄之人不入輪回。”溫玉沉含著些道不明的情緒重復了這話一遍。
屋內一片昏暗,從窗戶縫鉆進來的冷風將火苗吹動,燭火晃動,映照在溫玉沉的側臉上。
“可我想引你入這紅塵。”
他說這話時眸光微晃,似乎是有什么東西從內心深處破土而出,牽動了他的情緒,酸澀逐漸暈染蔓延。
六親淡薄之人從來不是華清棠,而是他這個從出生就背負著血債的人。
他這一世,其實也該是無牽無掛的。
只是自從遇見華清棠后,原本無所牽掛、本該死后不入輪回的人,又開始眷戀著紅塵中的事物。
他忽然覺著他在這人間也有所期,有所盼。
被引入紅塵的人,歸根結底,也只是溫玉沉一人,因為華清棠本就不是六親淡薄的人。
只是溫玉沉這人一直運氣不好,剛覺得有了盼頭,就又發現將他引入紅塵的人興許是因為他而死的。
若是換了別的事,溫玉沉大概是不服氣的非要繼續下去,但偏偏是此事,溫玉沉不敢賭,他怕賭錯了,他唯一的牽掛,也跟著消失了。
“你想如何引?”華清棠上挑的鳳目中倒映出晃動的燭火,以及溫玉沉被燭照的有些泛黃的側臉。
“…傅大人想我如何引?”溫玉沉的手被這人忽然攥住。
“你覺得呢?”華清棠一只手附上了他的脖頸,溫玉沉順著他的力道向下——
唇齒碰撞,華清棠那雙眼睛不知是被什么激起了一層水霧,他本能的想推開身前的人,但也不過是徒勞一場空。
他的手被死死的攥著,腰身也被溫玉沉禁錮著——
心跳聲摻雜著糾纏不清的呼吸,直到即將窒息時華清棠才得以喘息,只是還不等他徹底回過神,溫玉沉便又附上了他的唇。
“…許鶴寧。”
溫玉沉眸色一深,在他說出“許鶴寧”三個字時有意咬了他的唇瓣一口,華清棠被咬的想要往后撤,但溫玉沉似乎早有預謀般按住了他的后頸,不斷在他唇齒間攻城略地。
素日里正經的傅大人,如今正被人按著后頸親的大腦缺氧,而親他的人還是出了名的紈绔子弟許鶴寧。
這話傳出去,興許沒人會信。
溫玉沉忽然停下了動作,看著被燭火映照、鳳目氤氳著水汽的人說了一句:“大人的引法倒是特別。”
華清棠微微偏過臉,避開了他的視線,發麻的唇瓣使他無比清醒的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
溫玉沉像是故意要尋他不快似的,也跟著他轉了方向。
“大人為何不看我?”
“是拿我當隨時泄憤的玩物了么?”
華清棠對上他自然是毫無招架之力,只能再次貼上他的唇瓣阻止他繼續說下去。
溫玉沉倒是不在意華清棠以何等方式回應他——
“…許鶴寧。”
華清棠的聲音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明了。
他抬眼,一手抓著溫玉沉的手,輕聲說:“你能不能不要忘記我。”
“若是我死了,你能不能…替我燒點紙,讓我知道還有人惦念我,這樣我便算不上六親淡薄,有人念我,我便還能投胎成人。”
也還能…再見你一面。
溫玉沉沒有回應他的話,只是將他的手攥的更緊。
交錯的呼吸聲整夜不斷。
溫玉沉想,若是華清棠死了,自己的確忘不掉他。
哪怕是瞧見這人間隨處可見之物,他大概都會想到。
華清棠是不是也與他來過這,見過這東西?
若是沒見過,那便把它收起來,等華清棠來時再那給他看。
他怎么會忘得了華清棠呢。
他該是將華清棠記上個幾輩子才對。
夜里華清棠睡得倒是很沉,按道理來說華清棠其實不應該睡得這般沉,因為他是衙門當值的,隨時隨地都可能被哪家亡命之徒上門索命,但今夜他卻格外安心,將自己的戒備全然拋下,只留下自個兒的命門,讓溫玉沉守著。
溫玉沉不比他,幾乎是整夜沒有合眼。
因為溫玉沉有點后悔了,他尚且不知道這里頭的記憶出去后會不會被憶起,便被華清棠帶著又跟他做了師徒界限之外的事情。
若是華清棠出去想起來了他要如何說?
說自個兒也失憶了?可這兒有太多跡象表明,他就是清醒著的,但若不說自己跟他是失憶了,他還能有什么借口解釋這事兒?
唯一能行得通的借口就是說自己也失憶了,但這基本上就是自欺欺人,華清棠即便面上說信了,指不定背地里早就將他看了個透,保不齊還會因為此事又與他親近起來了。
溫玉沉就這么焦頭爛額了一宿,他感覺自個兒再愁上一會兒就快變成徐佞了。
他揉著緊蹙著的眉心,最終還是決定先用失憶的話術死馬當活馬醫,若是到時候有更好的法子再換也不遲。
臨行時是小啞巴來送的他們,小啞巴說商涂深還沒起,但早就交代了他,若是商涂深沒起就讓他來帶路。
溫玉沉點了點頭,左右他倆也不是非商涂深不可,小啞巴送他倆出來還能少聽些廢話,休養休養耳朵,免得起了繭子。
華清棠對此也沒有什么怨言,主要原因是他的心思還有點沒回來,沒太注意帶路的人是誰。
然后他就險些掉進坑里,還是溫玉沉眼疾手快撈起了他。
溫玉沉哭笑不得:“傅大人,你想什么呢,想的連路都不看了?”
華清棠默默避開他的視線,側面給出了答案。
溫玉沉見他著反應也沒再追問,只是揚了揚眉,在華清棠快忘了這事的時候湊到他耳邊說道:“想我也不能想的這么入迷啊傅大人。”
華清棠遲鈍的看著他反應了一會,然后如他所料,走的步子逐漸變快,試圖與他拉開距離——
溫玉沉唇角上挑,一把拉住了某位試圖逃避事實的傅大人:“歪了。”
溫玉沉微微仰頭,示意華清棠往前看——若是按照他剛才的方向來,興許就又要掉進坑里了,哦,也可能是撞在樹上。
華清棠:“…哦。”
溫玉沉沒有松手,只問他:“只是“哦”?”
華清棠這回不是“哦”了,他言簡意賅的回了溫玉沉一個字:“嗯。”
溫玉沉在他耳邊念咒:“昨夜你不是這般冷漠的…”
華清棠抬眼,分明耳根通紅,卻還強裝鎮定道:“你也說了那是昨夜。”
溫玉沉像是被他氣笑了一般——當然,他不是生氣,是被華清棠這話逗笑了。
“你就這么翻臉不認人了?”
華清棠看著他,冷漠的說:“我沒說不認。”
溫玉沉瞪大了雙眼,又笑了一聲,像是質問他:“你就是這么認得我?”
華清棠說:“嗯。”
“你有沒有覺得,你現在就像是一個負心漢。”
華清棠頂著滾燙的脖頸,仍舊冷淡的回了他一句:“沒有,我覺得你很煩。”
溫玉沉自討苦吃過后選擇放棄逗他,因為沒有了師尊那層身份壓著華清棠,華清棠只會冷漠無情的跟他說“嗯”“哦”“沒有”。
他合理懷疑,先前華清棠沒有敷衍他也只是因為自己是他的師尊,所以他本著“尊老愛幼”的想法,認認真真的忍著羞恥把話說了出來。
至此,他又開始懷念有記憶的華清棠了,雖然沒有記憶的華清棠也根原來相差不大,但光說逗人這一塊,還是原來的華清棠逗起來比較好玩。
至于他為何后悔了一宿之后又開始跟華清棠逗樂兒了——因為他覺得左右若是華清棠恢復了記憶都是會想起自己在這跟他做的事情。
到時候就算騙華清棠說自己失憶了也還是會被華清棠看穿,故而他決定將事做到底。
反正都是要被看穿的,說不定做的太明顯,華清棠反而不敢認了呢?畢竟華清棠臉皮薄的很,還真沒準因為在這的記憶太過荒唐而決定當它沒發生過。
想通了這歪理后的溫玉沉瞬間變得胸有成竹,依照他對華清棠的了解,華清棠不可能會讓這段“見不得人”的羞恥記憶持續在他的大腦里循環播放。
他只會順理成章的裝成什么都沒發生,只要自己不主動提,那么大概率這事兒就翻篇了。
這會兒功夫,小啞巴就帶著他倆走出了原本一片霧氣掩蓋的林子,溫玉沉用手遮住了雙眼,烈陽穿過云層映照在他骨節分明的手背上。
下頭的路便不用小啞巴去帶了,只需要他倆跟著地形圖去走便不會出錯。
小啞巴跟他們比劃了個手勢,他倆看不懂,但覺著是小啞巴跟他倆說再見。
第 107 章
前頭的路倒是一眼便能看到頭, 不過有好幾處地方是故意藏了陷阱,要真踩上去,一準的掉進坑里。
“看著點路。”溫玉沉回過頭, 伸手拽住了華清棠的腕骨, 不由分說的拽著他一道走了。
華清棠有點別扭的說了一句:“我自己能走。”
溫玉沉“嗯”了一聲,看著地形圖, 避開這不易察覺的陷阱:“我知,但我擔心你。”
華清棠眸光微動,薄唇抿了抿,最終也沒再拒絕, 只任由著他牽著自個兒的手。
其實溫玉沉若不牽著他, 他興許真會突然走神掉進某個隱蔽性極強的陷阱里,只不過他自己是不想承認,自己竟然會因為誰如此的心不在焉。
他倆走這路是直接繞過了商涂深說的那道斷崖, 故而徹底走出去時已經晌午時分,上街的人也多了, 估摸著都是剛吃好了飯,來遛彎消食的。
“頭兒!!!”
午間巡邏的官差一眼便看到了華清棠, 朝著他倆直接奔了過來, 淚眼朦朧的看著他,沒等華清棠回話就要撲到華清棠身上哭訴——但這動作被溫玉沉擋住了,官差只能稍微尷尬的咳了兩聲。
“我們還以為你死了呢, 你再不回來我們就打算上報給你建個衣冠冢了。”
華清棠嘴角一抽, 看著被擋了一半身子的人默了默,道:“…以為我死了, 不去找我,打算去給我建衣冠冢?”
官差真誠的朝他解釋道:“不是現在就申請啊頭兒, 我們是打算等半個月,半個月之后,頭兒你要是再不回來鐵定死了,到時候再給頭兒你上香。”
華清棠難得被氣笑一回。
官差見他笑了,也跟著笑,但官差總覺著這次頭兒笑的格外瘆人。
華清棠伸手將官差搭在溫玉沉肩上的手掰了下去,跟溫玉沉說了一句:“你說的對。”
官差歪頭不解:“頭兒,對什么啊?”
華清棠說:“夸你聰明。”
官差“啊”了一聲,摸了摸后腦勺:“害,干我們這行不就是得見機行事嗎?”
溫玉沉拍了拍他的頭:“你們頭兒不是夸你呢,別樂了。”
“啊?頭兒不是說我聰明嗎?”
華清棠看著這莫名帶了喜感的一幕,算是徹底放棄掙扎,輕嘆一聲,目光帶了些憐愛:“嗯,聰明。”
“你們可在城里查出什么線索來?”溫玉沉問道。
官差思考了一會,一拍腦袋:“有!那個常姑娘說想見頭兒一面。”
想見他一面?
華清棠微微抬眼,跟溫玉沉對視一眼,當即抬腿朝不須堂走去——
道上時華清棠問官差:“伯父伯母可有尋他?”
官差自然知道他問的是誰,答道:“沒有,頭兒放心,我們直接跟許老爺許夫人說了,少爺是跟你走了,肯定不會出事!”
華清棠:“……”
怪不得平日里疼愛許鶴寧的許家夫婦一個都不覺得不對勁,合著不是沒來尋過他倆,是來尋了,然后又被擋回去了。
華清棠扭頭深深看了那官差一眼,最后只道:“說的很好,下次別說了。”
再說一次他倆就算死外頭都沒人知道了,尸體估摸著都得被人扔進亂葬崗,一年之后才被人發現——“原來這還死了倆人?!”
官差懵懂點頭:“好吧,頭兒你不喜歡就算了。”
華清棠古怪的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是在問他“你什么時候改成這么說話了?”
華清棠前腳剛踏進去,溫玉沉搭在官差肩上的手肘就撤了下來,他頗為惋惜的搖了搖頭:“看來你們家頭兒不喜歡別人跟他這樣,只喜歡我跟他這樣,可惜了,你不能這樣賣慘了。”
官差一頭霧水:“啊?”
這許公子是什么意思?
他怎么覺著許公子跟他家頭兒的關系不大對了呢?
官差來不及細想,就跟著前頭倆人踏進了不須堂——
“哎公子里邊兒——”
那老板的聲兒在見到這倆人時戛然而止。
老板又拿著團扇遮住了自個兒的臉,只露出一雙眼睛,有點沒底氣兒的說:“…怎么又來?前些天不是查了一回嗎?”
溫玉沉看華清棠不大想搭理她,故而自作主張先開了口:“我們去找常姑娘。”
老板似是松了口氣,指了指不須堂外:“常姑娘被人花錢買走了,二位爺來晚了。”
老板小心翼翼的問:“二位爺還有何事?若是沒有…我就不留二位爺了?”
華清棠的視線落到了那老板的臉上,老板頓時如臨大敵,腦子里冒出了無數種自個兒又要被關店的理由,最后“撲通”一下,癱坐在地。
團扇再次被她絲滑的丟到了地上,她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十分心酸的試圖抱住華清棠的腿但被溫玉沉插了一腳,故而只能退而求其次,抱住了溫玉沉的大腿。
“爺,不能關了,真的不能關了,再關我就要去街頭要飯了啊——!”
結果華清棠只是淡淡掃了她一眼,問到:“是何人帶走了常姑娘,那人家在何處,常姑娘身邊兒的那個小丫頭也一并被帶走了么?”
老板手上的動作一頓,散落在臉邊上的碎發顯得她有些狼狽。
她像是沒聽清,哭嚎了一半十分疑惑的“啊?”了一聲。
“常姑娘在二位爺走之后就被帶走了,跟在常姑娘身邊那丫頭…”老板思量了一會兒那丫頭是誰,總算在記憶里尋到了這么號兒人,“那丫頭在樓上接客呢。”
“今兒個剛好是她登臺,她剛被人買下了,二位爺要不…等等再叫她出來?”
溫玉沉聽到這話當機立斷將地上癱坐著的老板揪著后脖領子拽了起來:“費什么話,帶路。”
老板被嚇得縮了縮脖子,連忙討好道:“…我帶,我帶還不成嗎?”
雖然她嘴上說著帶路,心里頭還在盤算著怎么繞道:“哎呀,小凌在哪來著?我怎么記不清了,她是在哪間房里了?”
脖頸一陣涼意,老板渾身一僵,連頭都不敢轉,舌頭跟打結了似的帶上了哭腔央求道:“爺這是干什么,我這不是帶著路嗎!為何…為何還要這般咄咄逼人。”
華清棠漠然的嗓音穿透耳膜,激得她后背一涼:“你若再找不到人,它便不是放在你脖子上當擺設了。”
他這話自然是誆那老板的,甭說他是當朝命官,殺不得人,就算他不是什么官兒只是個地主暴發戶也是不能隨便殺人的,更何況是光天化日之下,當眾殺人。
溫玉沉順手將胳膊搭在了他的肩上,微微側頭,在他耳邊低語:“傅大人跟誰學的誆人?”
果不其然,他只得到了華清棠一句冷漠的“閉嘴”。
溫玉沉輕笑一聲,頗為做作道:“傅大人你真想我當啞巴啊。”
華清棠睨了他一眼,道:“能是最好。”
溫玉沉微微挑眉,語調含笑道:“那傅大人可聽不到我喚你的名字了。”
華清棠耳尖爆紅。
那天夜里,他跟溫玉沉說,你能不能多喚喚我的名字?
“…如此甚好!”
“哎哎哎!爺,你別動手啊,到了到了到了!”老板膽戰心驚的將抵在自己脖頸上的劍刃撥開,指腹還被劃開了個口子,剛推開,她就癱坐再地,恍如隔世。
她拍著心口,也不顧別人怎么看她,只心有余悸的嘟囔著:“嚇死我了,嚇死我了。”
“哐當”一聲門直接被踹了個稀碎,那老板剛回過神,就看著自個兒的門被踹掉了,一時間瞪大了雙眼,下一秒就要嚎起來的時候華清棠從腰間丟了塊碎銀給她。
她又不嚎了。
只見床榻上一個俊俏的男人正打橫抱起昏睡過去的小凌抬腳要走,看著倒是沒對小凌做什么,但明顯是將小凌迷暈了——當然,他沒走成就被華清棠攔了下來。
華清棠將腰間令牌摘下,遞到男人眼前:“官府辦案,此人與本案有重大關聯,是你自己松手,還是我“請”你松手?”
那男人微微揚眉:“她是要犯嗎,大人可有物證,或者官府文書,抓人總要有審批過的文書吧?但在下瞧大人手里,可沒有要抓人的文書。”
“證據么,大人似乎也是沒有帶在身邊兒。”
華清棠并未開口與他說些什么,只冷冷的看著他,手中的劍擋住了他的去路。
“若我沒記錯的話,官府中人在不須堂內與曇花娘廝混,傳出去恐怕你這頂烏紗帽就不保了。”溫玉沉意有所指的看向那男人腰間的令牌,并一字一句的念了出來,“朝天司,瞿令書——”
溫玉沉目光一頓,唇角微勾,看著那令牌上寫著“三品”二字無聲開口:“三品官,大人來頭不小啊,說不準大人你馬上就快升官了,但若是傳出與風塵女子有所糾葛,恐怕會受到牽連。”
“大人這般癡情,竟愿意為一個風塵女子舍棄自個兒的仕途,當真該在城中好好宣揚一翻,此等人間真情,甚是少見啊——”
溫玉沉說著,走到了窗戶邊上,一手推開了窗子,象征性的清了清嗓子,轉而側身,手肘支著窗沿,問道:“大人覺得若我喊上這一嗓子,會有多少人聽到?這其中又是否有大人的某位宿敵借機造勢,讓大人身敗名裂。”
男人抱著小凌的手也總算是松了,他不能暴露身份,這次疏忽也只是因為剛才用過這層身份行了便利,所以一時忘了將這令牌取下,不成想竟成了別人威脅自己的把柄。
“傅檀安。”男人微微挑眉,看向了華清棠,“我聽說過你的名諱,卻不知你竟是如此為人。”
溫玉沉擋在了他身前,將男人的目光引到了自個兒的身上:“在下許鶴寧,若說為人,大人不妨先講講我的。”
男人嗤笑一聲,冷冷評價道:“牙尖嘴利,目中無人。”
小凌被男人輕放在床榻上,正要出去時,華清棠突然在他脖頸上抹了一下,血液瞬間順著被劃開的口子流淌而下,男人身手將血痕用帕子擦了個干凈,目光停留在華清棠身上,華清棠這回收了手,只不冷不淡的回了他一句無關痛癢的話。
“一時失手,得罪了。”
第 108 章
任誰都能看出來, 華清棠這壓根不是什么失手,而是刻意而為,目的也再明確不過, 就是因為他罵了人特意報復他一下——雖然那罵是溫玉沉自個兒上去討的。
不過那人也只是回頭睨了他一眼, 沒說什么,轉身踏出這臥房, 木門掉落的碎片還被他踢了一腳,飛了老遠。
“等她醒還是直接去找常芷冉?”溫玉沉上前看了眼小凌,估摸著她一時半會是醒不來了。
華清棠不放心自個兒小凌在這,他怕那人在哪蹲守著他們, 見他倆沒帶小凌走便又折返回來, 將小凌擄走。
“讓劉舟在這看著她,我們去找常芷冉。”劉舟便是那位被華清棠“夸獎”聰明的官差。
站在門口的劉舟聽見自家頭兒叫自己,當即探出腦袋:“頭兒你叫我呀?”
華清棠點頭, 吩咐道:“你且留在這等她醒,她醒之后就告訴她你是奉命查案的, 然后帶她回府。”
劉舟問:“回哪個府?是許少爺家還是…”
華清棠應了一句:“嗯。”
劉舟有點疑惑的問:“那許家二老不會誤會什么嗎?我要不要送過去之后跟二老解釋一下啊,頭兒。”
華清棠瞥了他一眼說:“不用, 你送過去, 讓許鶴寧一回去就被追著打。”
劉舟覺得這樣不道德:“頭兒,那許公子不白挨揍了嗎,這…”
他看了眼溫玉沉的臉色, 小聲嘟囔道:“要不還是別送到二老跟前了吧…還是送到頭兒你家吧。”
華清棠沒吭聲, 溫玉沉又拍了拍劉舟的頭:“他逗你玩兒呢,送到你們頭兒府里就行。”
劉舟并沒有輕信他的話, 轉頭又目光灼灼的盯著華清棠看,等待著華清棠的回應。
華清棠本人面無表情, 但在人看不見的地方輕嘆了一口氣,還是回了他:“送到我府里便好。”
溫玉沉捕捉到了他這細微的情緒,在跟他出門時調侃了一句:“你這手下倒是忠心,只聽你一個人的話。”
華清棠搖了搖頭,告誡他:“不要在別人面前這么說,他并非是只聽命我一人,而是聽命于身處于這個身份的任何人。”
溫玉沉微微挑眉,知他是在給那劉舟留后路,若那走了的三品官兒回去后找個什么事給他下絆子,保不齊他就會出事,到時候若再傳出這些風言風語,出事的可就不止他一個了。
溫玉沉淺笑一聲,應道:“傅大人說的是,是我失言了,不過我倒是只聽命于傅大人。”
華清棠偏頭,看著他幽深的眸子,輕聲說:“是嗎?”
溫玉沉笑意更深:“這是自然,傅大人不是試過了嗎,那夜傅大人叫我做什么我不是都應了么?”
華清棠:“……”
他默默移開了視線,并在心里給溫玉沉狠狠記上了一筆。
分明這人先前沒有這么熱衷于跟他說這些…上不得臺面的話。
“二位爺…查完了?”老板見了他倆跟耗子見了貓似的,貓起了頭。
“你還沒說常姑娘被何人帶走了。”華清棠淡淡道。
老板暗自腹誹他倆難糊弄,她不想告訴他倆常芷冉的位置便是因為那位買下常芷冉的公子哥兒特意叮囑她不能亂講,本來想著說了小凌的位置后他倆就會被小凌耽擱的忘了此事,但萬萬沒想到他倆最后還是想起了常芷冉這茬。
她頗為頭疼的將團扇遮住了自個兒的整張臉。
但沒法,比起錢財,她還是更惜命的,她決定忍痛將那筆封口費還回去!當然如果那位公子哥兒不上門來要的話她就不還了。
“順著巷子走,走到頭兒,然后你們從墻縫里鉆過去就成。”
華清棠有些狐疑的看向那老板:“墻縫?”
那老板見華清棠不信自個兒,頓時來了氣,手舞足蹈的比劃了起來:“這邊是圈起來的小院兒!看見這沒?!你就從這小院的圍欄和那墻邊鉆進去就成!”
老板又對著他倆的腰身比劃了一下,有點不自信道:“不過二位爺能不能鉆進去還真不一定,主要還是因為兩位爺穿得衣服太厚了,若是把腰帶取下來,再將外裳脫了估摸著就能進去了。”
華清棠當機立斷的拒絕了這個提議。
他有輕功會飛,字面意思,他可以直接飛到墻上,但…
華清棠看了看一邊抗拒脫衣服的溫玉沉,又思考了一下自己要是抱著他爬墻,這人肯定會問他“我腰好摸么?”又或者十分嘴欠的不停提及此事來讓他難堪。
故而他打算自己飛上去之后給溫玉沉放個繩子,讓他拽著繩子爬上來。
但現實情況是華清棠在上面拿著繩子,溫玉沉在下頭裝柔弱:“傅大人,我手上沒勁兒,萬一抓不住繩子爬到一半掉下來怎么辦?”
華清棠冷漠道:“那就重爬。”
溫玉沉更柔弱了:“萬一我被摔得腿瘸了怎么辦,傅大人,你若是能養我一輩子的話…”
溫玉沉將袖子一擼,用手抓住了繩子:“說好了我要是摔殘了傅大人你得對我負責啊。”
他剛一拽繩子,那繩就一股腦全掉了下來,下一秒,他被華清棠扶著腰帶了起來。
“晚了。”
華清棠扭頭看他,問道:“什么晚了。”
溫玉沉唇角一勾:“我方才抓到繩子了,傅大人若是想與我撇清關系,恐怕是晚了。”
華清棠道:“沒有想與你撇清關系。”
他是怕溫玉沉會因為這一句話故意摔下去,雖然他清楚這人應該不會做這等荒誕之事,但他還是下意識覺得溫玉沉會想摔斷自己的腿,換取些本就有的東西。
明明記憶中的他并不會為一些無關緊要的事做出如此極端之事,但華清棠就是有種預感,總覺得這人下一秒就會做出些出人意料的舉動。
他也說不清自己為什么會這么覺得,就像是曾經見過這人做過什么出格的舉動一樣。
“你們是何人?!”
他們來的不巧,正好趕上了這府內換防時,于是倆人剛落地就被人逮住了——當然,只是被人看見了。
溫玉沉與他對視一眼,又開始順口胡謅:“我們是來找你們家家主的,他最近恐有血光之災,我倆是來助他躲過此劫的。”
華清棠:“?”
溫玉沉說完,還看了他一眼,他被迫表態,硬著頭皮點頭附和道:“…是。”
那遇見他倆的小廝半信半疑的瞧著他倆,突然開口問道:“那你們說,我家老爺叫什么?”
眼瞅著要露餡,溫玉沉閉上雙眼,掐著指頭裝得倒真像那回事兒,正在華清棠以為他真背著自己有什么絕招時,溫玉沉幽幽開口:“正所謂——”
他的手指向天邊兒神神叨叨的說:“天機不可泄露。”
華清棠:“……”
他為什么會覺得溫玉沉會有什么好法子。
那小廝卻忽然福至心靈般,對他肅然起敬:“大師,在幫我家老爺前,你能不能幫我算算我什么時候能升官發財躺平開擺?”
溫玉沉又合上了眼,掐著指頭算,最后皺著眉搖頭嘆氣,這可把那小廝下了個夠嗆,連忙抓住溫玉沉的手,緊張兮兮的問他:“大師,可是我這命格不好?還是我這輩子都只是個勞碌命,那如果我這輩子是勞碌命你能不能幫我看看我下輩子怎么樣?要是能行的話我現在就…”
溫玉沉淡淡開口:“你最近遭小人,雖沒有性命之憂,但恐怕時常因瑣事憂心,但渡過此劫后,便可改命換天。”
那小廝感激涕零的握著他的手:“大師!你說的太對了!!!”
“李小虎你干嘛呢?你還不去干活去?!”遠處一陣刻薄刺耳的聲音傳來,那人身著比這小廝好上一點,但也不像是主人家,溫玉沉覺得這人可能是府里的管家。
李小虎瞬間蔫了下來朝那邊兒的人喊:“知道了!我是在跟大師——”
“哪來的大師?你魔障了?還不去干活?!”那管家狠狠拍了李小虎的后腦一下。
李小虎下意識給自己辯解,回頭去找他倆,結果發現這倆人消失了個徹底,但李小虎卻突然覺得自己興許就是那天命之人!大師專門來提點完他就走了!
這回李小虎覺得自個兒渾身上下都充滿了干勁兒,他怒瞪了那管家一眼,心下了然。
那小人定然就是這斤斤計較的管家!等他渡了此劫!一定要好好教訓教訓他!
李小虎又開始思考,該怎么教訓管家,想了半天,他決定要讓管家把自己干過的活兒都干一遍!累不死他!
溫玉沉則是拉著華清棠躲在了石頭樁子后頭,華清棠問他:“你真會算命?”
溫玉沉理直氣壯的搖頭:“不會。”
華清棠微微蹙眉:“那你為何還要騙他。”
溫玉沉道:“我何時騙他了?你瞧他如今不是同我說的一樣么?”
華清棠道:“他何時犯小人了?”
溫玉沉笑著答道:“于他而言,待他不好的便都是小人。”
華清棠被他這歪理說的啞口無言,又問他:“那你說的“劫”又是何意?”
溫玉沉揚了揚頭,意有所指道:“這不正渡著呢嗎?他若覺得自個兒命里有小人,便已入劫,而此劫,只能自渡。”
“等到他何時覺得自己命里沒有小人耽擱了,劫便解了——”
“要么是他真憑著這股子不服輸的勁頭闖出了什么名堂,要么是他想通了,甘愿平庸,無論他選了哪兩條道,這劫,都是解了。”
華清棠張了張唇,最后也找不出什么反駁他的話,甚至覺得這人說的還挺有道理——
溫玉沉彎了彎唇:“傅大人,你是不是也覺得我說的很有道理?”
華清棠點了點頭。
溫玉沉“嗯”了一聲,肯定道:“那看來我的確適合當個假算命的,畢竟我連朝廷命官傅大人都能忽悠過去,其他人定然也不在話下。”
“哎,那是不是說明我還挺有編瞎話的天賦,我去茶樓當說書的應該也能賺他個盆滿缽滿,到時候便不用傅大人養我了,我來為傅大人一擲千金——”
第 109 章
華清棠忍無可忍, 瞪了他一眼,溫玉沉這才收手,沒再說瞎話。
“我們等會兒看看還能不能遇見那小廝, 若是能便繼續騙他帶路。”溫玉沉騙人騙得得心應手, 沒有絲毫的愧疚之心。
華清棠拒絕了他的提議:“你真當他是傻的?即便是傻也絕不可能會聽不出你此話另有目的。”
溫玉沉只是淡定的搖搖頭:“他不是傻,只是他把我當成神仙了。”
華清棠自然不信他這番話, 主要原因還是太過不切實際,有誰會傻到連這話都聽不出不對?
故而他打算留溫玉沉在下頭守著,而他則暗中探查常芷冉去了何處。
只是沒等這想法對溫玉沉宣之于口,他就被溫玉沉一起拽著又站了出來——
華清棠猝不及防, 瞪大了雙眼, 不難看出他有多么震驚溫玉沉的舉動。
而溫玉沉本人,仍舊十分淡定,為了安撫華清棠還特意拍了拍他的肩。
轉而, 他扭頭看向那眼睛發光的李小虎,高深莫測的開口:“這院中煞氣沖天, 若不及時找到煞氣的方位,恐怕就要沖了你的財運, 讓你的劫更加難渡。”
華清棠聽的嘴角抽搐。
但他竟然覺得有點習慣了。
溫玉沉又掐起了指頭, 搖頭晃腦,最后兩指一豎,指著天邊兒又道:“這府里最近可是添了位姑娘?若我沒算錯, 那姑娘還是不須堂里頭的, 后來被這府中之人贖了身,但…”
他嘆了口氣, 李小虎又急了起來,立馬問他:“怎么了大師?”
溫玉沉幽幽道:“但她與此地相沖, 生了煞氣,從而影響到了府里的人,你家家主的血光之災恐怕就是她引起的。”
李小虎急得直拍手,兩個粗糙的手上下叫爹著拍了半天:“大師,那我們怎么辦啊?我是直接去告訴我家家主叫他請人來看嗎?還是大師有什么別的法子?”
“我不想死啊!我更不想是窮死的!!!”
溫玉沉正要繼續夸大說辭,就被華清棠扯了扯衣袖,示意他少說些騙人的話,溫玉沉也有所收斂,一只手攥成拳放到唇邊輕咳了一聲。
“這倒不必了,我們便是來助你家家主渡過此劫的,你只需要帶路,讓我們尋到那煞氣的源頭,找到那姑娘,我們便有法子能將這煞氣解開。”
李小虎沒有絲毫猶豫,甚至抱拳謝了他們二人,華清棠有點別扭的別過頭,他實在是覺得良心不安,但溫玉沉沒有,他理所當然的收下了李小虎的感謝之詞,還順勢拍了拍他的肩,道:“年輕人,如此識時務,以后定能成就一番大事。”
李小虎嘿嘿一笑,撓了撓頭,旋即又有點后怕:“那個…大師你不會對她做什么吧?那個姑娘她是我們家家主的舊友,若是她出了什么事,我定然是要被趕出家門的…你們不會…”
溫玉沉當即冷下了臉,扯著華清棠站在了原地,甚至隱約有要走的跡象,嚇得李小虎立刻攔住了他倆:“大師你不能走啊!你走了我可怎么辦啊?!”
溫玉沉掃了他一眼,冷冷道:“既然你不肯信我,那這煞你便另請高人去除罷,不過我可好心提醒你,若是再過兩日這煞氣還未除去,你們府里便會死一個人,至于死的是誰…”
溫玉沉沒再往下說,只盯著李小虎看了一眼,又移開了視線,儼然一副大師氣派,若不是華清棠知道他的真實身份恐怕也是要被他唬了去。
“大師我錯了!我不該懷疑你的!我…我該打!”李小虎拍了自個兒的嘴三下,“我該打,大師你別走,我再也不懷疑你了。”
溫玉沉冷哼一聲:“這次就算了,見你也不是什么不識好歹之人,方才那話不要再讓我聽第二遍,你可記住了?”
李小虎連忙點頭,生怕一個猶豫這位“心善”的大好人就又要將他棄了去。
華清棠倒是更心虛了,扯著溫玉沉的袖口時手心都有點冒汗,他從前極少干這種冒名頂替、偷雞摸狗之事,這會兒跟著溫玉沉,倒是把之前沒干過的事通通都補了回來。
李小虎在道上又跟溫玉沉補充了一句:“大師,這姑娘膽子小,您進去的時候可別給這姑娘嚇著,她不禁嚇的。”
李小虎說這話倒是真的,因為他家家主剛接回來這姑娘家的時候,就因為一盆花,她就哭的上氣不接下氣,后來家主叫他把花挪走了,那姑娘還抱著家主哭了半天都沒緩過神,聽說家主那天陪了那姑娘一夜。
家主后頭還為了那姑娘讓他把花扔了,但他沒舍得,那花聽說是什么名貴品種,一遇水,那花葉便會變成透明的,他覺得好看,就偷偷將花收了起來,藏在了自個兒的房里頭。
溫玉沉目光一頓,開口問他:“你說那花能不能拿來給我瞧瞧?”
李小虎點頭:“當然能了,甭說給大師您拿過來瞧瞧,就是送您也沒問題啊!”
“那就送我吧。”
李小虎忽然覺得自己嘴挺欠,沒事閑的說要把自個兒那寶貝花送出去干啥?但話都說出去了,他也不好再反悔,只能忍著痛,把自個兒精心照顧了好幾天的花給他倆帶出來。
華清棠倒是知道溫玉沉要這花是何意圖,當初那林栩之便是打算送她一朵花,但那之后林栩之就死了,而這次,她又是瞧見一朵花便哭成了淚人,所以他覺得這花興許便是什么關鍵線索。
那花端來時華清棠微微一怔。
這花不是別的花,是他們衙門常見的一種鳴冤花,顧名思義——這花多是用來鳴冤的,覺得官府判錯但無法敲鼓鳴冤之人便可以花代鼓,寫一封信,信上再粘上這朵鳴冤花即可申請重查舊案。
但這位家主似乎并不顧及常芷冉的情緒,沒有像李小虎口中的那般重視她,畢竟若真是故友又怎會將這花送到常芷冉面前,讓她再度失控呢?
而林栩之送她的那朵花,又是否如他所想——是這鳴冤花?
若是這鳴冤花,林栩之又是處于何種目的送的這花?若要說林栩之喜歡常芷冉,便不可能會不清楚常芷冉的身份,以及常芷冉淪落坊間的緣由,更不會去送一朵鳴冤花來在她的傷口上撒鹽。
若是他不喜歡常芷冉,更不可能在大庭廣眾之下想出要送花的想法,與一個風塵女子產生糾葛。
唯一的可能性便是林栩之有意而為,他是想借這鳴冤花引起常芷冉的注意——那么引起她的注意后,林栩之又是想做什么呢?
林栩之的死,又是否與此事相干?
咔噠——
他倆一個不留神,踩斷了個小樹枝,這細微的聲響在寂靜空曠的環境中格外明了。
“誰?!”
屏風外透出一個女子的殘影,不難看出那女子此刻的慌張,她又像是給自己壯膽似的,顫著嗓子大聲喊到:“若是要錢財,便隨意拿走,不夠我可以把我的首飾都扔給你。”
說著,那女子悄然握住自己的釵子,手心冷汗直冒——
倏地!她的手被人鉗住!
“啊!!!”
“常姑娘。”華清棠沒等她嚎完就用手捂住了她的嘴,當然,是用了自個兒隨身攜帶的帕子捂得,不然他嫌臟。
常芷冉倒真像是被嚇了個夠嗆,那雙本來柔情似水的眸子此刻透出驚恐來,華清棠抬眼,伸手將溫玉沉的發帶一扯,十分利落的將她的手綁了起來,腳上也綁了,但是用的他自個兒的發帶。
溫玉沉頗為無奈的看向他:“你就不能找些別的東西來綁她?”
華清棠將他的話如數奉還:“事急從權。”
溫玉沉看著眼前這人滿臉冷漠的神情輕嘆一聲:“…好,事急從權。”
“我并非是來尋你麻煩的,只是林栩之一案疑點重重,我還需要常姑娘你的配合。”
常芷冉紅著眼眶,像是受了驚嚇的小兔子似的,咬著嘴里的布,將信將疑的點了點頭。
華清棠見她沒再反抗,便松了口氣——雖然被捆了手腳的常芷冉即便想反抗也壓根反抗不了就是了。
華清棠跟她打著商量,畢竟常芷冉好歹是個姑娘家,這么待她也不大好:“一會兒我給你松開,你不要跑。”
常芷冉點頭,含著布的嘴也象征性的“嗚嗚”了兩聲,表示自己同意華清棠的話。
華清棠倒也沒繼續耽擱,手腳利落的先將她嘴里的帕子扯了出來,雖然他扯得時候做了很大的心里斗爭,但好在最后也忍著臟,將那帕子扯了出來。
他沒有叫溫玉沉當這個冤大頭的主要原因還是他覺得自己扯是應該的,畢竟是他給人家姑娘的嘴捂上的,正所謂冤有頭債有主,人家姑娘沒嫌棄他的帕子臟就不錯了。
剛扯下來,常芷冉就紅著眼睛,聲音有些發顫:“我能漱漱口嗎?”
華清棠:“……”
他撤回剛才想的話,常姑娘是嫌棄的,還是嫌棄的要命,不然也不會在如此危機的情況下,即便是擔驚受怕也要壯著膽子跟他要一杯水漱個口。
華清棠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將目光落到了溫玉沉身上。
溫玉沉微微偏頭:“要我拿水?”
華清棠點頭:“多謝。”
溫玉沉失笑:“我何時答應了?”
話是這么說,溫玉沉還是起身去尋了水,將杯子遞到了常芷冉唇邊——不遞到常芷冉手上的原因是因為常芷冉的手還沒有松綁,而看華清棠這樣子,也不像是想要給她松綁的樣。
“能…拿近一些嗎?”常芷冉向前湊了湊,試探了半天還是沒能喝上這口水,只能硬著頭皮繼續問他。
溫玉沉這回一步到位,直接喂到了常芷冉嘴里,還十分貼心的問:“還喝嗎,喝的話我再去倒一點。”
但這話在華清棠耳朵里就變了味兒,他覺得溫玉沉看起來沒安好心,是想要把常芷冉嗆死——
于是,他立刻伸手阻止“慘案”的發生,令人意外的是溫玉沉的話并沒有什么弦外之音,他是真心想問常芷冉要不要喝水了。
第 110 章
被誤會了的溫玉沉頗為痛心疾首, 捂著自己心口,湊到華清棠耳邊念咒:“傅大人就這么不信任我?”
華清棠頗為冷漠的避開了他并接過了他手中的杯子,放在常芷冉唇邊, 道:“你可以吐了。”
常芷冉總算是獲了救, 她方才含著水的時候就在想自個兒要怎么叫他們把杯遞過來,她想要吐水。
就在她絕望的打算咽下去這口臟水時, 華清棠從天而降,救她于水火。
常芷冉微微抬眸,眼中泛著一絲光亮,是被這屋里的蠟燭映的:“能不能, 把我的手腳也解開?”
其實常芷冉本來以為華清棠說的松開自己是要把自己手腳上綁著的東西都松開, 結果沒想到自個兒等了半天,華清棠也沒有絲毫要將著發帶解開的意思,于是她只能鼓起勇氣開口問華清棠一句。
華清棠拒絕了她的請求:“回答完我的問題, 自然會給你解開。”
常芷冉咬了咬唇,但也沒再多說什么, 點頭應了下來。
華清棠言簡意賅道:“你與林栩之此前可見過?”
常芷冉搖頭:“從未見過,我們不允許私會外男的。”
沒見過么?
“那你可有外出過?”
興許是她沒見過林栩之, 但林栩之見過她呢?
常芷冉繼續搖頭, 似乎是知道華清棠在想些什么,故而還特意解釋了一句,告訴華清棠自個兒不可能見過任何男人:“不曾出過門, 平日里一切吃穿用度都是在不須堂內的, 不須堂的后院中也沒有外男可以進來。”
華清棠微微蹙眉,但并未表露出什么, 正要起身去取那鳴冤花便發現溫玉沉眉眼帶笑的將花遞到了他跟前兒。
華清棠薄唇微動,燭光映射下, 無聲朝溫玉沉開口道:“多謝。”
溫玉沉也趁著機會朝他無聲開口道:“傅大人打算怎么謝我?”
華清棠看清這話后當即冷酷無情的轉過臉,用行動明確的告訴他“不謝,一次也不謝”。
溫玉沉吃了癟也不惱,只是撐著下巴偏頭看華清棠一臉認真的繼續問常芷冉有關林栩之的一切。
他在一邊沒細聽,左右這人一會兒跟自己出去后也會跟自個兒復述一遍。
“最后一個問題。”
常芷冉聞言,抬眼望向他。
“你要跟我們走么?”他本來想說小凌也在他府中,若是常芷冉想走到時候還能有個伴陪她,但思來想去總覺得說這話倒像是拿小凌當人質威脅她走一樣。
于是,他就只問了這一句,不等常芷冉回答,他便開始給常芷冉松綁:“方才多有得罪,還望常姑娘見諒。”
常芷冉正要開口說些什么,大門“咚咚咚”的響了起來——
常芷冉手忙腳亂的拍了拍身上的灰,然后不等溫玉沉反應過來便將他倆一同推進了屏風后。
極度狹小的空間內,溫玉沉不得不將大半個身子跟華清棠貼在一起,而華清棠滾燙的呼吸剛好落到了他的脖頸上,癢意逐漸四散,溫玉沉的呼吸也被帶偏了節奏,有些急促了起來。
他抓起了華清棠的手,在他手上寫了個字:“癢。”
華清棠的指骨微微蜷縮,偏過頭,盡量避開鼻息再次接觸到溫玉沉的脖頸,但這地方太小了,幾乎是避無可避。
他有點后悔自個兒為什么非要將屏風挪的這么擠了。
本來他挪屏風只是為了擋住后頭的墻縫,省的別人瞧見了他倆,結果現在倒好,他倆擠到那縫里頭了。
華清棠呼吸逐漸急促,袖口下的五指攥的緊繃,渾身僵硬的在心中祈禱這酷刑快些結束。
溫玉沉察覺到了他的緊繃,又將他的手攤開,寫道:“不用離我這么遠,你可以離我近一點,把頭埋在我的肩上就不會很癢了。”
不等華清棠同意,他就先斬后奏的將華清棠的頭往自己肩上一帶,他的呼吸在華清棠耳邊吹的華清棠耳尖發燙。
被他拽住的手也無法放松,反倒是下意識的攥緊了他的手,倒像是給他的回應。
“阿冉,你睡了嗎?”門外的男聲格外耳熟。
華清棠驟然抬頭,剛好對上了溫玉沉下垂的視線。
華清棠無聲開口:“是那天來不須堂的公子哥兒。”
溫玉沉點頭:“應該是他。”
“我睡了,兄長你若是有事明天再來說罷。”常芷冉溫溫柔柔的聲線叫人聽不出任何不對——
溫玉沉暗自松了一口氣時,門突然被人從外頭一腳踹開!隨之而來的便是那公子哥兒將常芷冉護在身后,朝屋里冷聲呵斥:“何人膽敢擅闖我沈府!”
華清棠深呼了一口氣,正打算跟這公子哥兒打上一架時溫玉沉在他手心上寫道:“別出去。”
寫完,溫玉沉便干脆利落的從屏風后頭走了出去:“啊,不好意思,在下并非擅闖,只是誤入罷了。”
這位姓沈的公子哥兒冷笑一聲:“原來是你啊,當初跟蹤我,我便覺得你有所圖謀…”
溫玉沉打斷了他的話:“沒圖謀我跟你干嘛,那倒還不如去街上要飯了。”
這位姓沈的公子哥兒噎了一下,他沒想到竟然會有人如此理直氣壯的說此等不軌之事。
但轉瞬,他又想到自己才是有理的一方,怎么能被一個圖謀不軌之人給嗆住了?!故而,他繼續冷笑:“你可是何人派來的奸細?你若實話實說,我便饒你不死。”
溫玉沉見招拆招:“我若真是奸細還用得著藏屏風后面等你來抓我嗎?”
姓沈的公子哥兒再次被噎了一下。
溫玉沉乘勝追擊:“沈公子可知殺人是要償命的,我來時特意跟我弟弟交代了,若我一個時辰內沒回去,就讓他報官,沈公子覺得是你殺人拋尸來的快,還是我弟弟報官來的快?”
姓沈的公子哥兒繼續被噎。
但很快沈公子就察覺不對:“你擅闖民宅還有臉去報官?”
溫玉沉聳肩:“沒辦法,干我們這行的,總要臉皮厚點,不然死了都沒人給我們收尸了。”
沈公子聽他這話突然覺得他有點可憐,輕咳了一聲,別扭的問他:“你,有什么想要的?”
溫玉沉:“?”
那沈公子見溫玉沉不吭聲,又急得有點抓耳撓腮。
他不會是不知道拿什么好吧?那我要不要直接送他一點銀子勸他從良啊?
“那個,我的意思是,你要拿多少才能不干這行?”
沈公子說完又覺得這話聽著怪別扭的,于是,他又開口重說了一遍:“我不想看你再干這行了,說吧,你要多少錢才能改邪歸正?”
溫玉沉:“?”
不僅溫玉沉沒反應過來,這屋子里的另外倆人也跟著聽的一愣一愣的。
華清棠更是聽出來一絲曖昧,是那種嘴硬心軟的感覺。
而沈公子本人似乎也感覺到這話單聽起來倒像是他在跟誰表白,于是沈公子又改了口。
“你要來拿什么,快拿,拿完就別回來了!”
溫玉沉實在沒料到自個兒出來之后會變成這個走向,他原本是想著出去之后跟這位姓沈的公子哥兒打一架,打架的時候再把他引出去,讓這位姓的沈公子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無暇顧及其他,便能成功給華清棠爭取時間逃出去。
但他實在是沒想到,這姓沈的公子哥兒比那位信命的李小虎還要好騙。
沈公子見他半天不動,又覺得是因為自個兒看著他,他不好意思拿,還猶豫了一會兒自己要不要轉過身去,讓他偷偷拿,但最后這個想法被他自己否定了。
因為有人教過他,不能把背后交給一個陌生人,更何況還是一個來他家盜竊的小偷,萬一這小偷見他好欺負突然想要殺他滅口了怎么辦?!
幾次猶豫之下,心善的沈公子決定叫他哥來抉擇。
然后他大著嗓門,喊了一聲震天響的“哥”。
這一聲“哥”把另一個跟他有仇的人喊來了——這人是上午剛被華清棠抹了脖子的那位三品官。
溫玉沉:“……”
那位三品官挑了挑眉,薄唇輕啟,緩緩念了念他的名字:“許鶴寧。”
“跟在你身邊的那位傅大人怎么不在?”這位三品官像是才想起來似的,恍然大悟的點了點頭,順手拽了把椅子,對著溫玉沉的位置坐了下來,“你在我家呢,那位傅大人的確沒法跟著你。”
話音剛落,沒法跟著溫玉沉的傅大人就從屏風里出來了。
三品官的嘴角抽了抽,皮笑肉不笑的看著他倆,語氣中似乎還帶了些咬牙切齒:“怎么,二位是查案查到我家里來了?什么案子這么棘手,竟讓傅大人如此急切的闖進我家,連個上門帖子都遞不了?”
“哥,你說什么呢?什么傅大人,許鶴寧又是誰?”沈公子的問題略顯愚蠢,但三品官還是很有耐心的跟他講了兩人的身份。
沈公子聽見溫玉沉家境優渥這幾個字時氣的直瞪眼,他差一點就沒忍住要伸手指人了——他不伸手指人是因為他哥說他這么指人不合身份。
前些天他聽他哥的話去打探消息也是裝得深沉,一到家就忘了個干凈,而這次,他氣的不想裝了。
狠狠的剜了溫玉沉一眼,咬牙切齒的說:“你騙我。”
這話里似乎還帶了些不可思議:“你有錢。”
溫玉沉攤手:“我沒騙你,我什么時候說過我沒錢,不是沈公子你自己瞎猜的嗎?”
被倒打了一耙的沈公子氣的更想做出不穩重的事情來發泄自己的情緒了,但礙于他哥還在,他只能冷笑一聲。
“…呵!”
看著沈公子被自己騙了個徹底的溫玉沉良心沒有受到絲毫的譴責,也順手拽了倆椅子,遞給了華清棠一把,把華清棠按著坐下之后自個也坐下了。
沈公子看見這人把他家當成自己家更是炸了毛:“…你還有臉坐下?”
溫玉沉理直氣壯的說:“我累了,沈公子你年輕氣盛,但我不行。”
沈公子氣極反笑:“你說你累了?你還有臉累?你…”
沈公子是真的不知道罵他什么好了,如果罵的太過粗鄙,那么被罵的人就會從溫玉沉變成他。
第 111 章
“二位不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么?”三品官后靠在椅背上, 眸色微沉,語氣冷冷道。
溫玉沉抬眸,也靠著椅背, 笑著偏了偏頭:“大人想要什么解釋, 若是想要公事公辦直接報官兒叫他們府里把我二人帶走便是,若是想私了, 我們便權當是…”
三品官掀起眼皮,冷聲質問:“權當什么?”
溫玉沉一咧嘴,指尖“噠噠”敲在扶手上,理直氣壯道:“權當是扯平了。”
“扯平?許公子倒是給本官講講, 怎么個扯平法?”
溫玉沉微微仰頭, 目光落到了常芷冉身上:“大人覺得是如何扯平的?”
沈公子聽著這人威脅自家哥哥,當即冷笑一聲:“你不是要報官嗎?成!我現在就去叫人報官!我倒要看看你們到時候還能找什么借口…”
“如此算來,本官可是虧了。”三品官打斷了沈公子的話, 與溫玉沉視線相撞,氣氛瞬間降至冰點。
溫玉沉撐著腦袋, 懶懶開口:“那不如就依沈公子的話,報官吧, 只不過到時候大人你的損失可不比我們少。”
“朝廷命官, 光天化日之下去了不須堂一回,家里還窩藏了個——”溫玉沉嗤笑一聲,朝那常芷冉揚了揚眉, “曾為罪臣之女后淪落坊間的美嬌娘。”
“大人你說家里窩藏了個罪臣之女會叫人如何想?”
“許鶴寧, 你可知你是在說什么?”那三品官微瞇眸子,笑意不達眼底。
溫玉沉也笑, 這是這笑容隱約帶了一股寒意:“我不知,我這人, 從來都是隨心而言,但我記性不大好,有些記不得方才說了什么,大人不妨提醒一下我?”
“好,有種。”三品官沉沉笑了起來,但仍不打算如此放他們離開,“我若放你們走了,又怎會你們會不會出爾反爾?”
溫玉沉轉了轉脖頸,頗為放松的闔上雙眼:“那大人就與我們耗著吧,方才說的一炷香時間可快要到了,大人且看到時候會不會有人來尋我們。”
“你這人怎么這么不講道理?!”沈公子看他這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氣的眼冒金星,他小時候的確聽人說過有一種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這種人一般都是滾刀肉,纏上了你,你就難以脫身,但他沒想到這滾刀肉就這么黏上他和他哥了!
溫玉沉伸手指了指華清棠:“你們早說要找講道理的啊,我看你們跟我聊的挺開心的,還以為你們已經喜歡上這種談事方法了呢。”
沈公子袖口下攥成拳的手青筋暴起,一嘴的臟話罵不出口,只能瞪著眼恨恨的看著躺在椅子上頗為享受的溫玉沉。
“傅大人,我們總要有個保障不是么?”三品官總算看清溫玉沉就是故意來惡心他的。
華清棠掀起眼皮,認真的跟他談判:“那你打算要我們如何?”
三品官緩緩開口道:“世界上只有兩種人會永遠保守秘密,第一種是死人。”
“當然,我知道傅大人一定不想當這個死人。”
“第二種,便是要你我成為一條繩上的螞蚱,榮辱與共,我若出事了,你們也要同我們一道死。”
三品官微微靠后,從一側的桌上拿了杯水,遞到華清棠跟前:“只是不知傅大人是否有談判的誠意。”
華清棠的手在觸碰到杯壁時又下意識的后縮一瞬,似乎是在猶豫。
“我可以,他不行。”
溫玉沉聽見這話時立刻舉起一只手,反駁道:“我許某人勢要與傅大人生死與共,你們若是想把我排除在外,那我興許會在不經意間泄露出什么有損大人清譽的事,不過想來大人應該也不會介意此事。”
三品官捏著杯壁的手隱約凸起青筋,指腹周圍微微泛白:“…傅大人不如與許公子先談好再來回答本官的問題。”
他覺得這倆人有病,而且病的還不輕。
一邊兒站著的沈公子氣的直咬牙,但也只能跟他哥無聲的說:“哥,他們這么囂張你不管他們?哥,我們報官也無礙,我可以說是我非要接常妹妹回來的,不用…”
三品官瞥了他一眼:“你可以不要臉,但別連累了旁人。”
他去接常芷冉時都沒說過是納常芷冉為妾,當時他與人說的是覺得常芷冉瞧著眼熟,長得像是他的一位故人,目的便是為了保全常芷冉的名聲。
沈公子一時怔愣,這才回想起來自個兒方才說的話全然沒有顧及到常芷冉,似乎已經斷定常芷冉是他的私有物一樣,隨時能聽從他的調遣。
他有點心虛的往后瞧了眼常芷冉,隨后慢慢悠悠的磨蹭到常芷冉身邊,試探開口:“…你沒聽見什么吧?”
常芷冉只是低垂著眉眼,并未回答。
沈公子心下一涼。
完了,看這反應鐵定是聽見了,不然分明前幾日她還跟自己聊的十分投機,怎么這會兒連話都不愿跟他說了?
“傅大人若是想勸我明哲保身便不用浪費口舌了,我心意已決。”溫玉沉察覺到眼前光線變暗,一猜就知道是華清棠過來了,要與他商議此事。
“許鶴寧。”華清棠喚了他一聲,“你說過的。”
溫玉沉掀起眼皮,映入眼簾的便是這人垂下眼瞼,纖長的睫毛輕顫,一對鳳目直勾勾的盯著他,聲音溫吞,語氣里竟能隱約聽出一絲委屈:“你說過若我出事后,你會永遠記住我的。”
“你跟我一起死了還怎么記住我?”
溫玉沉噎了一下。
“我也說過你不會死。”
華清棠見他不吃這套,只能繼續編造些有的沒的試圖說服他:“況且若我死了,你也跟著我一起死了,我便沒人念著了,也不會有下輩子了。”
溫玉沉雖然有點動搖,但還是堅持了自己的底線,冷酷無情的回絕了他:“下輩子的事,下輩子再說。”
“況且若傅大人當真沒有下輩子了,我便求求陰兵鬼差把我也留下,到時候跟傅大人一道變成地府的野鬼,剛好陪傅大人一起當差。”
華清棠:“……”
華清棠實在想不出什么別的東西來勸這人改變想法,于是,只能硬著頭皮,偷偷拽著溫玉沉的手,在他手上寫。
“權宜之計,總要保全一個人,另一個入局之人才能在遇到危險時有得救的希望。”
溫玉沉剛要說“剛好我來當這個入局之人”時華清棠十分別扭的又小幅度的扯了他的手一下,輕聲說:“…僅此一次。”
其實華清棠本來是打算學一學話本子里的人撒嬌的,方才那扯手,也是打算要晃手的,但他實在是做不出來這動作,故而退而求其次,只扯了他的手一下。
但這動作還是他第一次做——
不對,第二次,上一次這樣扯他的手還是因為…
華清棠恍然閉眼,突然語氣嚴肅的朝沈公子他們喊道:“商量好了。”
溫玉沉最終還是沒駁了他的面子,主要原因還是覺得他說的也不無道理,若是自己被抓了,華清棠去找人也不一定能找得到,但他不一樣,他可以用自個兒的靈力來尋到他。
雖然不到萬不得已時他也不會用,但總歸是比華清棠沒有任何頭緒的獨闖龍潭虎穴的要好——他敢肯定,若真出了什么事,華清棠只會自己去尋人,不會叫旁人來幫忙,除非是些不會出現性命之憂的地方。
三品官此刻正端莊的拿著個橘子打算丟給沈公子。
華清棠:“?”
聞言,三品官輕咳了一聲,將橘子優雅的砸到了沈公子身上,沈公子被砸的“嗷”的叫喚了一聲,但被三品官冷漠的眼神掃了一眼就閉上了嘴。
這一下其實也不怎么疼,沈公子的反應也摻雜了演的成分。
“哥,你真要跟他們…”沈公子想了一下怎么形容他們這種關系,隨后猛然想起那說書的曾說過一個詞——那就是!
“結盟。”三品官抬眼,“但你們要將我們想要知道都東西如數告知,且這每封信上都印上你傅大人的官印,當然,我的回信也同樣會按上我的官印。”
溫玉沉微微挑眉:“大人不如先做個表率讓我們瞧瞧?”
三品官倒也沒拖著,十分迅速的將自個兒的官印蓋在了信上,隨后拿起筆,一字一句的在紙上寫了起來,最后吹干了墨,遞到華清棠手中。
溫玉沉余光瞥見了他的名字,漫不經心的念了一遍:“衛兆知。”
“若你將此事走露了半點風聲…”
“不勞你多言,我自會守諾,但衛大人,你來這兒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是何人派衛大人來體恤民情。”
這話就差沒把官家點明了。
“又或是衛大人是私自叛離城中,來此處散心的?”說是散心,但溫玉沉可不信堂堂三品官員,竟會來這等窮鄉僻壤之地“散心”,他來此地的目的無非就是要來查些什么。
衛兆知看著溫玉沉那雙寫明了“老謀深算”的眼,又偏頭看了華清棠一眼,朝溫玉沉道:“年輕人,還是知道的越少越好。”
溫玉沉只是微微挑眉:“哦,那就是我把衛大人此行的目的說中了,衛大人現在心虛的很。”
衛兆知:“……”
這人怎么這么難糊弄?
“你們是來幫林栩之查明真相的,還是來幫那害死林栩之的真兇抹殺證據的?”
衛兆知淡淡掃了他一眼,見華清棠沒有要插手的意思,便緩緩開口懟了他一句:“我是來取你性命的。”
溫玉沉:“……”
好一個來取他性命。
而聽了全程的沈公子還是覺得不可思議,他現在還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無法自拔,就連常芷冉都沒辦法將他喚醒。
沈公子至今也不曾想通,他哥衛兆知到底為啥要跟這兩個看起來啥用沒有的讓結盟,難道就只是為了堵住他們的嘴么?他哥就這么點目的嗎???
沈公子自顧自搖了搖頭,否定了這個不符合他哥為人處世的想法。
不應該啊,他哥要是想讓他們閉嘴肯定有的是法子啊,怎么會想跟這倆不靠譜的結盟?
第 112 章
“衛大人這么說我可就要忘了方才與衛大人說過什么話了。”溫玉沉雙手抱臂, 一闔眼,便開始裝了,“我方才是好像沒答應過什么, 衛大人, 你還記得我答應過你什么嗎?我有點記不清了。”
衛兆知:“……”
…這人當真是死皮賴臉的一把好手。
但偏偏這招管用,只聽衛兆知妥協了似的開口:“我二人是來尋人的, 現在人尋到了,正打算帶她先走,或者先將她送到別處去。”
這人毋容置疑便是那位常姑娘常芷冉。
華清棠偏頭看向那常姑娘:“常姑娘的兄長與衛大人是舊友?”
若非如此他也想不出還有什么原因能讓一個閨閣女子與朝廷的三品官員成為舊友,若是有便也只可能是因為常姑娘那位死了的兄長。
衛兆知也沒繼續藏著掖著, 左右他們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了, 故而他如實回道:“是,當年他曾托我照看好她,只是…”
衛兆知欲言又止。
當年之事他不想說的太多, 因為常芷冉還在這,她若聽了定然又要傷心好一陣, 想當初自個兒忘了把鳴冤花收起來,還惹得她哭了一宿, 他都要懷疑常芷冉再哭一會是不是就要哭瞎了, 好在常芷冉只是第二天眼睛有些腫,沒有什么別的意外。
溫玉沉這會兒才想起來找他倆討要個說法:“商涂深與你們也有交易?”
衛兆知愣了一瞬,旋即點頭:“你怎會知曉他的名諱?”分明那人跟自個兒報名字時那般不情愿, 怎么到了這許鶴寧身上就如此輕易了?
溫玉沉冷哼一聲:“這還得問沈公子。”
沈公子不知為何竟然有點心虛, 他摸了摸鼻子正打算認錯道歉時又反應過來不對。明明是他倆跟蹤的自己,為什么自己還要道歉啊?!
“你還問我?”沈公子簡直要被他氣暈過去了。
“你們非要跟在我身后, 我哥安排的人覺得你們對我圖謀不軌才放的箭——”
話沒說完,沈公子就被衛兆知瞥了一眼。
衛兆知有點心累。
這孩子怎么一詐就把家底都說出來了?連帶著把他也賣出去了。
果然他沒猜錯, 于是,他繼續往下套話:“你們故意把人射傷再把受傷了的人送給商涂深當藥人,倒也不怕被人發現了端倪,暴露身份前功盡棄。”
衛兆知突然覺得這位有著“城中第一紈绔”的稱號的許鶴寧似乎同傳聞中的不大一樣,至少,他現在看起來可一點也不紈绔。
“你想說什么?”
溫玉沉見衛兆知一臉正色的繼續打算與自己談判便知曉自己全說對了,順手從一邊的案板上拿了個橘子,一邊扒皮,一邊問他:“衛大人不怕消失的人的親眷會去報官嗎?”
衛兆知自然是不怕:“報了查出來的也只有商涂深,而商涂深給他們吃的藥從來也不是什么毒藥,且大多數都是補藥,就算審了他,最后也會把他安然無恙的放出來。”
溫玉沉順勢遞給華清棠一瓣橘子,看華清棠吃了下去,自己也吃了一瓣:“你怎知他用得不是毒藥?”
衛兆知如實回道:“他種的藥都是我為他買的種子,我自然是知道這藥有毒還是無毒,送出去前,我便找了醫師挨個試了一遍,無論這藥如何組合搭配都不可能出了人命。”
“最多也就是受些折騰,折了些壽,但不會取人性命。”
“衛大人方才說尋到常姑娘便要將她送走,那為何要把小凌也一道帶走?”
衛兆知思考了一下“小凌”是何人,然后忽然想起“小凌”是常芷冉的貼身丫頭。
“她說小凌待她極好,所以求我幫小凌也贖了身,只是…”衛兆知話說到一半,摸了摸自個兒被華清棠劃了個口子的脖頸,微微挑眉,“有人不想讓我帶回小凌。”
華清棠有點愧疚,但溫玉沉卻“哦”了一聲:“那衛大人當真是倒霉。”
轉而,他看向常芷冉,問道:“若小凌愿意與你一同走,我們便將她帶出來,跟你團聚。”
常芷冉似乎沒料到溫玉沉還有如此“善解人意”的一面,畢竟她先前被溫玉沉給唬的一愣一愣的,這會兒倒是愣了半天,還是沈公子伸手在他眼前晃了幾下:“常妹妹,常妹妹?”
常芷冉恍然回神,朝他倆欠身道謝:“多謝二位大人…”
只不過溫玉沉拒絕了她的答謝:“你先別謝,小凌還沒醒沒答應跟你走呢。”
華清棠見常芷冉似乎有些尷尬,便主動將話攏回:“無妨,小凌應當是愿意與你一道走的。”
提到小凌,華清棠便開口提議道:“常姑娘不如同我們一道回府,去見小凌姑娘,與她當面談談。”
對于華清棠的提議常芷冉是沒有任何異議的,但她如今畢竟是寄人籬下,不能自個兒做主,故而她偏頭去看了眼衛兆知,見衛兆知沒吭聲,也在等她的回話,便準備開口應下此事——
但沈公子不樂意了:“那不行,誰知道你倆是不是什么禽獸登徒子,更別說你許鶴寧本就有個紈绔的名號在上頭,萬一你們對常姑娘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毀了她清譽,要她如何自處?”
華清棠正準備解釋些什么,就聽溫玉沉用十分尋常的語氣說了四個驚天地泣鬼神的大字。
“我是斷袖。”
溫玉沉又補充了一句:“況且我喜歡的人就在這,你倒不用擔心此事。”
“你若擔心,也可以找個人跟著我們,或者你倆跟著我們去也成。”
空氣足足靜了不知多久,華清棠更是無地自容,想要把自己的耳朵摘下來,省的聽到這人的話。
“你不會是…喜歡我吧?!”沈公子突然跳了起來,瞪大了眼,這回是真的被溫玉沉嚇到了,連他哥在身邊都沒管,伸手指了指溫玉沉,又指了指自己,最后慢慢閉上眼,自顧自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是喜歡我,要不然怎么可能要追我追到我家來?”
溫玉沉嘴角一抽,他沒想到這人竟然會如此自戀:“……”
“…你說什么?”衛兆知差點被他弟弟的話給逼的爆粗口,但最后他還是把“屁話”這倆字咽了下去。
沈公子一臉吃了屎的表情,瞬間躲到了衛兆知身后,一驚一乍的警告著溫玉沉:“我告訴你!我是不會從了你的!死都不會!!!”
溫玉沉被他逗笑,他實在想不通這人從哪兒看出來自個兒喜歡他的?分明是煩他煩的要命。
“那最好是,還望沈公子將此話謹記于心,許某感激不盡。”
沈公子從他這話里聽出來一絲嫌棄,但轉瞬,他就搖了搖頭,把溫玉沉嫌棄他的選項拋了出去。
腦子里只剩下一句“許鶴寧竟然癡心妄想喜歡我!”哦,應該再加一句,“許鶴寧他還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長得丑…好吧長得還行,但玩的花!”
衛兆知看著自家弟弟傻呵呵的躲在自己身后,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不由感覺有點心累。
片刻,他把沈公子從他背后拽了出來,不顧沈公子幽怨的目光,一字一句道:“沈渡川,你好好坐下。”
沈渡川委屈的癟了癟嘴:“哥,他要把我帶走,他想強搶我,你怎么不保護我啊?”
華清棠突然感覺自個兒不怎么尷尬了,因為看起來衛兆知更尷尬點。
溫玉沉聽見他這話再次被逗笑,身子朝華清棠的放向傾了傾,微微仰了仰頭,意有所指的問華清棠:“傅大人,你說他從哪兒得出的結論,說我要強搶的是他?”
華清棠直截了當的回了他三個字:“你問他。”
溫玉沉搖了搖頭:“不,我不跟腦子不正常的人說話,我只想和傅大人說話。”
另一邊,衛兆知總算是把他那倒霉弟弟制服,雖然那位倒霉弟弟還是很不服氣的覺得溫玉沉就是喜歡自己,但他已經不會明面上犯病指著溫玉沉和自己給衛兆知丟人現眼了。
“常妹妹,我哥說你想去他府里看小凌,你真想去嗎?”沈渡川朝她問道。
常芷冉又悄悄瞄了衛兆知一眼,發現衛兆知也在瞧她,總算是在衛兆知的鼓勵下將話說了出來:“想的,我也想知道小凌愿不愿意跟我走,先前我都不曾問過她的意見,只自作主張的叫二位兄長幫我將小凌帶過來,卻不知她想不想跟我走。”
她抬眼,看向溫玉沉:“倒是許公子叫我想起來此事該問問小凌的意見的。”
沈渡川又一驚一乍的將話題扯到了別的問題上:“不對,常妹妹,你為什么叫我兄長了?”
“你先前明明是叫我阿川的。”
常芷冉張了張唇,最后小聲的解釋道:“我不知兄長你是否想暴露自己的名諱給旁人聽,所以我自作主張,便叫了一句兄長,若你不喜我便不叫了…”
沈渡川這才恍然大悟:“啊?原來你不是遇到危險了特意這么叫我的啊?我還以為你是遇到了危險,故意叫我兄長引起我的注意的。”
常芷冉有點發蒙:“兄長為何會這么覺得?”
沈渡川撓了撓腦袋:“這不是你前幾日看見我哥為了紀念你兄長而種的鳴冤花都哭了一宿,我以為“兄長”二字合該是你的禁忌,故而你若無事便不會這么叫我,沒想到居然是我想多了…”
常芷冉指尖微縮,抿了抿唇,情緒有些低落,但仍點頭道:“最開始那天,我的確是有些傷懷的,但后來幾日我覺得兄長應是不喜歡我這樣的,況且你們待我也同兄長那般…”
“還為了兄長不顧官家的禁忌,仍在暗中幫兄長調查舊事,洗清冤屈,反而是我這個當妹妹的哭了一日,什么都沒做…”
沈渡川見她又要自責,搶在前頭說:“男子漢大丈夫,自然是要為兄弟兩肋插刀的,再者,你兄長本身就是蒙了冤,我們查也是理所應當的,若誰都對那些冤情錯案閉口不談,那這禮法不就成了一紙空談嗎?”
第 113 章
聽著這番話, 衛兆知頗感欣慰,但沈渡川說話太過跳脫,下一句便是問溫玉沉:“你不是說一炷香一到, 你家里人就會報官來尋你嗎?這可快要到一炷香了。”
沈渡川懷疑道:“你莫不是誆騙我們的?其實你根本沒有告訴你家里人你會出來?”
溫玉沉倒是很意外這沈渡川能反應過來, 但他也不慌不忙的應道:“正要走,這不方才還問了常姑娘要不要同我們一道回府嗎?”
沈渡川“啊”了一聲, 才算想起來:“那…那我也要跟著你們一起!”
要不然太虧了,憑什么他倆能知道自個兒家的位置,而自己卻不知道他倆家在何處?
衛兆知是不太想讓他跟著去,畢竟他若是去了, 難保這兩人對他做些什么, 到時候自己又不在他身邊,根本沒法確保他的安全——
至于他為何不擔心常芷冉,則是因為常芷冉于這兩人而言并無用處, 因為他倆摸不透常芷冉在自個兒心里是否占據重要位置,但換成沈渡川就不一樣了, 明眼人幾乎都瞧的出來,他對沈渡川十分縱容, 而他倆完全可以將沈渡川作為底牌來向他索要任何東西。
“好, 不過沈公子可要快些,不然時間到了,我倆可不等人。”溫玉沉將手里最后一瓣橘子吃完, 拍了拍手, 扶著雙膝起身,又順勢活動了下筋骨。
“等等。”衛兆知突然叫停了沈渡川, “你不要去了。”
沈渡川有些疑惑:“為何?”
衛兆知突然說了一句并不符合他平日的處事風格的話:“我相信許公子和傅大人不會做出什么分外之事。”
沈渡川不能理解他哥從哪來的信任:“哥,他倆…!他倆可是要帶常妹妹回去的啊!”
他想說他倆哪看起來值得信任了?但礙于情面, 他還是把話咽了下去。
溫玉沉不合時宜的用指骨敲打了幾下墻面兒,“咚咚咚”的響聲將他們的目光吸引過來:“打擾二位一下,距離一炷香,還有不到一盞茶的功夫,二位真不打算讓我們回去報個平安么?”
沈渡川不敢違逆他哥,只能耷拉著腦袋,依依不舍的跟常姑娘道別:“常妹妹,你一定要記得想我,啊不對,這么說有點怪怪的。”
然后沈渡川又重新醞釀感情,淚眼汪汪的看著常芷冉,正要開口挽留,溫玉沉就帶著常芷冉出門了,只留下一個背影給他,常芷冉甚至沒看到他蓄滿了淚水的雙眼。
沈渡川:“……”
沈渡川吸了吸鼻子,朝衛兆知問:“哥,你為何如此信任他們?你就不怕他們對常妹妹做出什么事?”
“有何可怕,我早就安排了人手盯著他們的動向,況且他們不會貿然出手的,照著他倆這層簡單的身份,不會有任何一個人膽大到敢在官家的眼皮子底下肆意妄為。”
“那哥你為什么要跟他們倆結盟?”
衛兆知站在窗邊兒,伸手支開了窗子,輕聲回他——
“強龍難壓地頭蛇。”
“他們要想查些什么勢必要在本地官員入手,而我們剛好送上了門,他們自然會找于自己而言暴露風險更小的來幫他們辦事。”溫玉沉一邊跟著華清棠走,一邊給華清棠解惑。
華清棠聽了他的話也覺得有理,故而微微挑眉,聽這語氣倒像是頗為意外:“你是如何想出來的?”
溫玉沉自然不會實話實說,只是隨口胡謅道:“我編的,傅大人覺得有理便說明我運氣不錯,湊巧編對了答案。”
這么說著,他又伸手去撈了個狐貍面具扣在臉上:“傅大人,看在我答對了的份上,傅大人再給我買個狐貍面具獎勵一下我可好?”
他只是順口一說,倒沒想真讓華清棠買了,正打算將狐貍面具放回去,就聽到華清棠問那小販狐貍面具多少錢。
然后財大氣粗的華清棠就給他把這狐貍面具買了下來,買完之后當做無事發生,但還是會偶爾偏頭去瞄溫玉沉一眼。
見溫玉沉始終沒發現這面具另有乾坤,他終于打算出手,伸手扯住了溫玉沉的袖口,溫玉沉被他一拽,自然就回頭與他對視——
只見那人伸手朝著狐貍面具的眉心一按,霎時間,狐貍面具上的圖案便縈繞上一圈金粉,閃閃發亮,更襯得溫玉沉那雙沾染了笑意的眼格外透亮——
人群忽然爆發起一陣喧嚷,如同他倆上回追趕沈渡川似的,將他倆來回擠著,一時不查,華清棠竟被擠到了最里頭的角落,但好在溫玉沉也跟著他被擠到了一處,只是不知道常芷冉如何了。
華清棠正打算開口問他可有看見常芷冉,人潮便又興起了一陣,狐貍面具忽然貼到了他的唇上。
他有些慌張的想將溫玉沉推開,但沒等他伸手,便聽到了溫玉沉的聲音:“傅大人,你再忍一忍,我們回來的有點不是時候兒。”
回來的時候不對,他倆也只能自認倒霉了。
華清棠忽然有點詫異,他頂著如雷貫耳的心跳聲,想問溫玉沉是怎么做到與他…嗯…嘴皮子碰著嘴皮子還能說出話來的時候,突然想起來這人是帶著狐貍面具的。
所以說,溫玉沉根本沒有…沒有親到他,不對,應該說是他被狐貍面具給親了一口。
華清棠想到這突然有點不服氣了。
為什么他能一邊親自己一邊說話?雖然他沒親到是狐貍面具親到的,但這樣吃虧的好像只有他一個人。
這會兒功夫人潮退了個干凈,溫玉沉看著華清棠像是盛滿了怒意的鳳目有點發蒙,不等他反應過來就被這人推開了,然后他就看著華清棠走路帶風的又回了賣狐貍面具的小販那,買了個跟他差不多的面具,也扣在了臉上。
溫玉沉順勢夸了他一句:“傅大人果然戴什么都好看。”
于是他就被華清棠冷冷的剜了一眼。
溫玉沉有點茫然。
如果他沒看錯的話,華清棠是不是生氣了?
但問題是,他跟本沒做什么會讓華清棠生氣的事——難不成是因為自個兒要他買狐貍面具所以他生氣了?
那也不應該啊,若是因為這個,華清棠不應該是從他開口要了狐貍面具時就冷著臉跟他說“想都別想”嗎?雖然華清棠可能不會給他說四個字,大概只會說一個“不”字。
“你看到常姑娘了么?”華清棠終于肯將視線放到他的身上了。
溫玉沉搖了搖頭:“沒有,但我們先不要分開心動了,萬一常姑娘是看上什么東西了,打算買完就回來跟咱們會合,結果一轉頭發現咱倆人沒了,再陰差陽錯跟咱倆越走越遠便不好了。”
華清棠這會兒有些心急,常芷冉一個姑娘家,還是那種出門不多的姑娘家,怎么可能真同溫玉沉所說的那樣一聲招呼都不打,就在街上因為想買個東西丟下他倆?
故而,他決定跟溫玉沉分頭行動:“那你在這等著,我去尋她。”
但沒等他走出幾步,就被溫玉沉拉住了胳膊:“傅大人且安心,常姑娘會回來的。”
“她一個姑娘家若是出了什么事…”
“不會,我以我的性命做擔保,她不會出事,但若是你我二人分開了,傅大人你的傷再發作了,又或是我中途遇襲了該當如何?”
華清棠還想再與溫玉沉據理力爭,就看見常芷冉被一個黑衣人帶著送到了他倆跟前。
華清棠:“?”
溫玉沉攤手:“傅大人你瞧,常姑娘福大命大,定然會安然無恙的。”
華清棠默了默,他這才想起來那衛兆知再不濟也是個三品官兒,而且還敢在暗中搜集早就被官家判了的案子,定然是留了一個后手,能夠確保自己全身而退。
而能確保自己全身而退最直接的方法便是帶一些手腳功夫好的人跟在自己身邊兒,一來是可以在逼不得已時與之一戰,二來則是可以讓這些人看著自個兒覺得不對的人。
他怎么會覺得衛兆知對他們的信任能達到不用叫人看管著他們的程度?
華清棠突然熄了火,轉頭看了眼跟在他倆后頭的常芷冉。
常芷冉最開始應該是不知情的,不然也不會在被那黑衣人推過來時那般無措,不過這會兒估摸著常芷冉也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正所謂做戲做全套,華清棠突然改了道,溫玉沉也猜出他這是打算去衙門一趟,演給衛兆知看,讓那黑衣人覺得他是去衙門報平安了。
但在華清棠準備改道時,他拉住了華清棠,輕搖了搖頭,示意他繼續往前走。
華清棠雖不明白他為何制止自己,但也相信他不是因為蠢笨到看不懂自己的意思而阻止自己。
下一秒,溫玉沉就在他的手上寫道:“這樣太假了,我們若是最開始便去衙門興許還能瞞天過海,但若是走了一半,突然又繞道去了衙門,便顯得太過刻意了。”
“先打道回府,到時候再放個信鴿,隨便寫點密語,讓他們以為這密語是報平安即可。”
華清棠猶豫了一會兒,但現在實在是不方便說話,他擔心那跟蹤之人能聽到自個兒的話,故而也拽著溫玉沉的手寫道:“用密語報平安么?萬一信送到他們手里后真被他們解了,他們以為是我們出事了怎么辦?”
溫玉沉寫道:“誰說用真密語寫的?反正是密語,那黑衣人也看不懂,傅大人只需要在那信上隨便亂畫些鬼畫符即可,不需要再寫別的。”
華清棠還是有點猶豫:“但若信送到他們手上之后,他們沒解開,還是覺得是我們出事了怎么辦?”
溫玉沉寫道:“傅大人可是忘了,寫密信的墨水只能顯現一遍?那黑衣人若要回衛兆知定然要弄清楚這信上寫了什么,但他若看完了,后頭收到信的人瞧見的便是白紙一張。”
華清棠雖然還是有點擔心他們收到信后會以為是誰送來的求救信,但礙于別無他法,他也只能先這么辦著,等到時候再想補救之法,當然,若是他們沒懷疑這信是誰的求救信自然是最好的。
第 114 章
一直到傅府門口, 兩人都沒再說些什么,常芷冉也一聲不吭的跟著他倆往前走。
府里沒什么人,因為華清棠職位特殊加上他本就不喜與人接觸, 故而干脆只帶了兩個從道上撿回來的小孩在他身邊兒留用。
“大人!你回來啦!哎?今日許公子也來啦?大人你不是說不想跟許公子有什么瓜葛嗎?”說話的是個十一二歲的小孩, 平日里被華清棠慣的無法無天,這會兒已經繞著他轉圈了。
轉了幾圈之后他發現華清棠壓根沒有給他帶好吃的, 頗為失望的耷拉下腦袋:“大人,我好餓。”
華清棠順手摸了把他的腦袋,問了一句:“傅余呢?”
傅余也是被撿回來的孩子之一,但她不比傅時, 才七歲, 這會兒迷迷糊糊聽見有人叫她,屁顛屁顛的出來看人了。
“哥哥。”傅余揉了揉眼睛,伸手抱住了華清棠的大腿, “我好想你。”
華清棠也輕輕揉了揉傅余的頭,這會兒倒是溫柔了不少, 嗓音不自覺放緩了很多:“哥哥也很想你,餓了嗎?”
傅時歪了歪頭:“大人, 我餓了。”
華清棠“嗯”了一聲, 單手抱起傅余,敲了敲傅時的頭:“我不是告訴過你如果我不在,你可以帶著傅余去找劉舟叔叔么?”
傅時眨了眨眼:“劉舟叔叔不用我叫就會自己來的。”
“是嗎?”
傅時抬頭看他:“大人你不知道嗎?”
華清棠“嗯”了一聲:“他沒同我說過, 這幾日他都帶你們吃什么了?”
傅時撓了撓頭:“劉舟叔叔說是家常便飯, 不用大人你去還錢了。”
華清棠一手將早就存放好的糕點遞到傅時手邊,嘴上也不耽擱:“他還與你們說什么了?”
傅時吃著糕點, 眼睛瞬間亮了起來:“他說大人你不會出事的,我本來想跟劉舟叔叔說我知道, 因為大人很厲害!所以肯定不會出事!但是劉舟叔叔看起來快哭了,我怕我說完他會被我說哭。”
華清棠被他的話逗笑:“他哭什么?”
傅時小大人似的,頭頭是道的跟他分析起來:“劉舟叔叔雖然表面上是在安慰我們,怕我們擔心,但實際上是在安慰他自己!所以我若是說了,他肯定要聯想到別處去,一想到大人你他肯定就會哭了。”
華清棠又敲了敲他的腦袋,點頭符合道:“是啊,你說的好有道理。”
傅時“嘿嘿”一笑,吃完了手上的糕點:“大人你也是這么覺得的?!”
溫玉沉捏了一把傅時的臉:“你懂得還挺多啊。”
誰料傅時像是被什么臟東西碰到了似的,唰一下就彈開了,離他老遠,還自以為壓低聲量的拽著華清棠的衣袖,把華清棠扯彎了腰,踮腳在華清棠耳畔嘟囔:“大人,你帶許公子回來是不是為了把他——”
傅時做了個手抹脖子的動作,還附帶了一聲配音:“咔嚓。”
華清棠抬眼看了他半天,問他:“我為什么要把他——”
華清棠也抹了一下自己的脖子,還在“咔嚓”那一下時歪了下腦袋:““咔嚓”掉。”
傅時神秘兮兮的說:“不是說真假少爺注定是要搶奪家產最后魚死網破的嗎?之前大人你就跟許公子不對付,這回肯定是要把許公子帶回家給…”
““咔嚓”掉的。”每說一個“咔嚓”傅時就要抹一下自個兒的脖子。
華清棠“哦”了一聲,跟溫玉沉和盤托出:“你要不要配合他一下,把自己“咔嚓”掉。”
溫玉沉湊到華清棠跟前,問華清棠:“有什么獎勵么?”
華清棠點頭,指了指傅時:“有,他會在你耳邊哭喪哭一天。”
溫玉沉嘴角一抽:“這是獎勵?”
華清棠似乎也覺得自己這話好笑,唇角微揚,但仍繼續說道:“他哭的很好聽。”
溫玉沉倒也沒忘了正事,他回頭看了眼坐在一邊而安安靜靜的常芷冉,用胳膊戳了戳華清棠的腰。
華清棠最討厭別人動他的腰了,主要原因還是他覺得太癢,故而溫玉沉這一碰,他反應極大的與溫玉沉拉開了距離,十分戒備的看著他。
溫玉沉指了指坐在一邊兒的常芷冉:“傅大人,你的信還沒送到,以及,小凌還在你的房里。”
華清棠也沒忘了此事,他是想著先把這倆小鬼頭子的肚子搞定再去看看小凌有沒有醒,因為這倆小鬼頭子特別好養,基本上給什么吃什么,所以填飽他倆肚子不是什么難事,也并不需要浪費太多時間。
“姐姐,你好漂亮呀。”傅時不知道什么時候跑到了常芷冉身前,扭扭捏捏的想了半天要夸她的詞才擠出來這么一句話。
常芷冉微微一愣,轉而眉眼一彎,聲音輕柔,說起話來更是叫人不由自主的安靜下來,只想聽她一個人把話一直講下去。
“你也很可愛。”
傅時有點不喜歡常芷冉用可愛這個詞來形容自己,想要反駁她,但一對上常芷冉這張好看的臉他又有點害羞,只能紅著臉,小聲的嘀咕一句:“其實姐姐你可以夸我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的。”
“哦,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的…”常芷冉在他期待的眼神中,憋著笑說,“小可愛。”
傅時:“……”
好吧,至少也說了我英俊瀟灑、風流倜儻。
常芷冉倒是規規矩矩的坐在這兒,沒有絲毫僭越,只是靜靜的等著華清棠收拾好了帶自己去見小凌。
但傅時見了她倒是特別高興,一股腦的問她些有的沒的。
“姐姐,你是喜歡我家大人嗎?”
常芷冉連忙搖頭否認:“我沒有。”
傅時有點失望,旋即瞪大了雙眼指著溫玉沉問:“姐姐,你難道是喜歡許公子嗎?許公子他…!”
傅時半張著嘴,連忙甩頭:“姐姐,你還是換個人喜歡吧,許公子的為人…”
溫玉沉在一邊聽著傅時明目張膽的說著自個兒壞話,雙手抱臂,側頭問華清棠:“我為人怎么了?我為人不好嗎?”
華清棠點頭,又將剛才因為傅時拽著他袖子所以暫時放下的傅余抱了起來:“挺好的,大師。”
溫玉沉一愣,想了一會兒華清棠為什么要叫自己“大師”,隨后他想起來,這人是在說他招搖撞騙,在陰陽怪氣他。
溫玉沉:“……”
傅時這一小會兒就說了溫玉沉不少壞話,就差沒把溫玉沉小時候偷雞摸狗的事情說出來了,沒說溫玉沉小時候偷雞摸狗的原因是華清棠沒跟他講過,說不了。
“姐姐你不要喜歡一個——”
溫玉沉單手按住他的腦袋,轉了個彎之后蹲下身,與他對視:“一個什么?”
傅時冷哼一聲:“我是不會屈服于你的淫威的!”
溫玉沉單手捏著他的下半張臉,似笑非笑的看著這小鬼頭子,有點哭笑不得的問他:“我哪來的淫威?”
傅時結巴了半天,最后吐出一個冰冷的音節。
“哼!”
當然,這都歸功于先前華清棠禁止傅時跟他來往,傅時問華清棠原因的時候,華清棠就會把他塑造成一個邪惡勢力,由此避免傅時以后會攀附許家仗勢欺人。
只是…他沒想到會有今天的局面,他也根本沒想過自己會跟這人做了那些不該做的事情,甚至還把這人帶回家了。
“你哼什么?”溫玉沉看他一臉寧死不屈,突然非常想看他屈服的樣子,于是他松了手,跟華清棠告狀去了。
“傅大人,你家里人好像不太歡迎我…”溫玉沉頗為熟練的拿捏住說這話的語氣,不會太過做作,又顯得十分可憐。
果不其然,華清棠將視線落到了傅時身上:“對客人要禮貌點。”
傅時瞪大雙眼,下巴就快驚到地上了,溫玉沉則得逞的朝傅時挑了挑眉。
轉而他就聽到華清棠音量極低的問他:“滿意了?”
溫玉沉聲音也含著笑:“滿意了。”
“你跟他較什么勁?”
溫玉沉楚楚可憐道:“他毀我清譽。”
華清棠有些微妙的抬眼,看向了他:“你有清譽?”
溫玉沉聳肩:“雖然不多,但也是有的。”
華清棠無言以對,只能點頭:“那我下次叫他離你遠點。”
溫玉沉拒絕了他的提議:“不用,我挺喜歡看他吃癟的。”
華清棠:“?”
對于溫玉沉的癖好,他也無能為力,只能憐愛的看了傅時一眼。
也不知道下回他又要拿什么逗傅時了。
“哥哥,這個哥哥也好好看。”傅余這話憋了半天,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機會說出來,這會兒倒是剛好沒人說話,她才得以將這話宣之于口。
溫玉沉一愣:“我么?”
傅余點頭:“哥哥你好好看,跟哥哥一樣好看。”
第二個哥哥毋庸置疑——就是華清棠本人。
華清棠對傅余的夸獎免疫,但還是頭回跟溫玉沉擺在了一起,他有點不自然道:“…別亂說。”
溫玉沉倒是很高興聽見自個兒跟華清棠一起被夸了,于是他開始給傅余畫餅:“等哥哥下次來給你帶糖吃,你想要多少就有多少,哥哥管飽。”
傅余眼睛都亮了起來,肉眼可見的高興了許多:“真的嗎?”
要知道平日里華清棠是不怎么給她吃糖的。
溫玉沉點頭:“自然是真的,下回來哥哥就給你帶糖吃。”
剛說完他就被華清棠瞪了一眼:“糖吃多了會牙疼。”
溫玉沉搖了搖頭并表示自己沒有牙疼過。
于是他就又被華清棠瞪了一眼。
“一會兒就疼了。”
溫玉沉:“?”
華清棠又頗為費心的跟傅余說不要吃陌生人給的糖。
但傅余卻眨了眨眼:“他不是陌生人呀。”
華清棠問:“那你認識他么?”
傅余搖頭,正當華清棠想說“不認識的人就是陌生人”時,傅余搬出了自己的歪理:“他跟哥哥認識,哥哥認識的人我都認識,所以他不是陌生人。”
溫玉沉點頭:“你說的對,我跟你哥哥認識,我倆很熟,你不用防著我。”
說完,他就感覺后背一涼,隱約透出一股殺氣。
第 115 章
溫玉沉輕咳一聲:“當然, 遇到陌生人還是要像哥哥說的那樣。”
倆小孩填飽肚子后,華清棠也剛好將“密信”寫好,他將信疊好后打算先把常芷冉帶去見小凌, 但溫玉沉卻把信從他手里劫了出來。
溫玉沉一邊將信綁在信鴿身上, 一邊道:“傅大人若是再拖,恐怕他們就要起疑了。”
“傅大人不如先帶常姑娘去看小凌, 我在這侯著,看看那信鴿什么時候被劫。”
華清棠點頭,應下了他的話,順帶把那倆小鬼頭子也帶走了。
信鴿放飛的瞬間溫玉沉喉頭泛起一陣腥甜, 胸腔隨呼吸劇烈起伏著——
一口污血從喉嚨里溢出, 胃里翻江倒海,他微微彎下身,撐著窗沿, 空出來的那只手捂著痙攣抽痛的地方,額角冷汗直冒。
耳邊聽不清任何聲響, 只有一陣嗡鳴,不用想也知道他此刻定然是狼狽極了, 但好在他把人都支開了, 不然他還真不好解釋自己為何會這樣,說不準還會因為這事兒露餡兒。
五感逐漸褪去,這會兒他倒是不疼了, 但他什么都感覺不到了, 眼睛也久違的瞧不見任何東西,只有一片虛無。
扶著窗沿的手不由自主縮緊, 指腹泛白。
他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不知過了多久,他感覺有人在扯他的手, 那人的手很燙,把他冰涼的體溫帶暖了許多。
“怎么了?”
聽覺逐漸恢復,他分辨出來人正事華清棠,故而唇角扯起笑,故作鎮定道:“餓了。”
華清棠卻微微蹙眉,伸手將他唇角的污血一抹,正色道:“說實話。”
溫玉沉尚且看不見他,只能繼續嘴硬:“真的是餓了。”
華清棠似乎終于察覺不對,試探性的喚了他一聲:“許鶴寧。”
同時,他伸手在溫玉沉眼前晃了晃——
溫玉沉抓住了他的手腕,裝得茫然:“傅大人這是何意?”
華清棠并不覺得他像是無礙的樣子,正打算開口繼續問話,就被溫玉沉打斷:“傅大人是因為這個么?”
他從袖口掏出了一瓶紅色液體,遞到了華清棠跟前:“之前買來裝受傷的,不過聽說它能喝,我就試了一下,沒想到還讓你誤會了。”
華清棠半信半疑,溫玉沉還示范性的喝了一口。
“…你的眼睛。”
溫玉沉聽見他說自個兒的眼睛,立刻眨了半天,道:“沒瞎,我方才只是走神了。”
聞言,華清棠松了一口氣,但還是不大放心的攥住了他的手,把他從上到下看了個遍,溫玉沉倒也配合,甚至還專門把手來回抬了好幾遍來證明自己的手也沒斷。
分明已經查完了,但不知為何,華清棠就是覺得心慌,難得抓住他的手不松。
半天,他倆誰也沒吭聲,就這么僵持著,溫玉沉也垂下了眸子靜靜的看著眼前人之。
“我…”華清棠只覺得心緒不寧,方才他的心臟像是跳到了刀尖上似的,說不清的不安。
溫玉沉重復了一遍他的話,但語調明顯拉長:“你——?”
“…可有受傷?”
溫玉沉微微挑眉:“那得看傅大人打算如何照顧病人,若是能日日…”
華清棠抽回了手,上下掃了他一眼,語氣肯定道:“你沒傷。”
溫玉沉聳肩,笑瞇瞇道:“也可以傷,主要還是看傅大人…”
華清棠沒搭茬,又朝著窗外瞧了一眼:“他們把信劫走了?”
溫玉沉眸光一頓,旋即將他從窗邊兒拉走,順勢倚在門邊兒,問道:“常姑娘與小凌說了什么?”
華清棠將鳴冤花遞到他跟前:“小凌說要跟她一道走了,不過…”
華清棠微微抬眸,目光落到了隱約發亮的鳴冤花葉上:“她先前說曾用這花為自家兄長數次申請舊案重審。”
“只是官家卻無一次應下…甚至連拒絕的理由都不曾給她,更像是被誰給扣下了信件…”
常芷冉的兄長從抄家下獄開始便進展極快,原本抄家官家下的旨是叫扣壓常家家眷,而常芷冉的兄長亦是“待審理”人員,并非罪臣。
那會兒的常芷冉也只是被囚在閨中的城中貴女,算得上是半個皇親國戚,因為她兄長曾與太子師出同門,在沒有證據確鑿的情況下,歸根結底他們也是不敢動人的,故而常芷冉曾不止一次寫這沉冤信想交于皇帝,即便沒有交到皇帝手中,叫太子一干人等瞧見了也是好的——
那樣她兄長便不不可能有性命之憂,只是這信,送了數不清多少次,甭說是下旨重查,就連太子或與她兄長交好的幾個朋友都不曾給她回過信。
“小姐,今天的信…還送嗎?”丫鬟將筆墨遞到常芷冉手邊,試探的開口問她。
常芷冉借過紙筆,輕咳了兩聲,將擺在桌上涼透了的藥灌入口中,硬咽了下去,才緩聲說:“送,為何不送?”
丫鬟看著常芷冉臉色煞白,像是怕她記性不好似的,提醒了她一句:“這都是我們送出去的第二十封信了,沒人回信不說,現如今我們就連打探家主情況的銀子都沒了…”
常芷冉指尖一頓,但很快又繼續落筆,一邊兒寫著信,一邊將自己戴在頭上的玉釵子遞到丫鬟手上:“若是不夠用,你再來同我說,兄長的消息一定要打聽到,這信,也要往上遞。”
常芷冉寫好了信,又將鳴冤花放在信封上:“若是與人起了爭執,便退一步罷,多給他們些錢,若能了事便不要與他們吵,我們如今不能給兄長添亂。”
常芷冉是知道那些看門的時不時就想給人甩臉子,送信的時候她也聽到這小丫頭被那看門的罵了個狗血淋頭,她當時就站在門里頭,聽著那些人咒罵著她。
但她不敢去說些什么,也不能去說,她只能在下一次多給丫鬟些錢,叮囑丫鬟若挨了罵就立馬回來,權當他們沒罵。
她那會兒跟丫鬟說只要不追在她屁股后面罵便不是罵,只是她這么同人說,自己卻因為那幾人的話氣的身子又差了不少。
這回在丫鬟出去送信時,她也跟在丫鬟后頭,隔著門,透過丫鬟的背影,聽著他們冷嘲熱諷。
看門的瘦猴兒見丫鬟一來便撇起嘴角,上下掃了丫鬟一眼,將丫鬟手上的釵子直接搶了下來,毫不客氣道:“讓小爺看看這東西值錢不。”
那丫鬟被搶了東西也只是有些怯懦的看了看門的瘦猴兒兩眼,便松了手,將手里的信也一并遞過去,只不過信沒人接,還被那瘦猴兒一把拍掉了。
瘦猴兒吐了一口唾沫,嘴里還叼著根兒草:“這東西送不出去,別拿來了。”
丫鬟蹲下身子,將沾了塵土的信封又遞到了瘦猴兒跟前,聲音顫抖著,像是怕瘦猴兒動手,但又鼓起勇氣跟瘦猴兒討價還價:“你、你收了我們的東西,就要給我們送信的,不然…不然…”
瘦猴兒不屑的輕嗤一聲,一伸手就把那小丫鬟推的后退幾步:“不然什么啊?”
小丫鬟顫抖著身子,扯起嗓子硬氣道:“我、我就去報官!”
瘦猴兒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似的,步步緊逼:“你去啊,你今天若是能踏出去一步,那便是抗旨不遵!”
“到時候甭說是報官,就是你們家主從牢里出來了也管不了你!”
“你——!”小丫鬟避無可避,險些摔倒,還是常芷冉出來將她扶住了。
常芷冉一手扶著她,一手將自己的首飾都遞給了那瘦猴兒,聲音極輕,聽不出任何情緒,反而像是奢求他似的:“勞煩大人幫我把信送出去罷。”
瘦猴兒瞇瞇著一對小眼睛,伸手要將常芷冉帶在臉上的面紗扯下來:“常姑娘說的倒是不難,只不過嘛…”
常芷冉一偏頭,將瘦猴兒貪婪的手躲了過去:“大人當真不怕我兄長從牢中出來,找人尋仇么?”
那瘦猴兒手一縮,轉而五官扭曲著破口大罵:“我呸!你兄長早就被官家下了獄,若還能出來早就有人給我們傳令了!還想騙老子?”
常芷冉看著這人面目猙獰卻不慌不忙的抬起眼直視著他,淡聲開口:“我兄長曾與太子為舊友,即便他真出事了,仍有舊情在,你說若是我兄長托了太子照看于我,太子又恰巧撞見我受人欺辱,他會作何反應?”
“大人覺得太子是會辜負我兄長的囑托選擇息事寧人,還是會為我報仇雪恨?”
瘦猴兒被她這么一說,心里沒了底,咽了咽口水,但還是硬著頭皮,磕磕絆絆的說了兩句,當然,最后他還是把常芷冉寫的信拿走了。
大門闔上那一刻,常芷冉驟然失力,唇齒間漫延出一股腥甜的鐵銹味兒,她重重的咳了幾聲。
“小姐…我們…”丫鬟紅著眼眶,帶著哭腔斷斷續續的跟她說,“我們沒錢買藥了…”
冷風刮過,錐心刺骨,常芷冉打了個噴嚏,剎那間,周身被點點涼意包圍,她有些恍惚的抬頭,伸手去接那抹微涼。
常芷冉垂著眼,瞧著落在掌心的雪花逐漸消融,鬼使神差的囔囔了一句:“兄長,下雪了。”
你也會…昭雪沉冤么?
第 116 章
只可惜, 常芷冉等來的并不是沉冤得雪,而是舉家下獄。
“小姐…”丫鬟帶著哭腔的聲音由遠及近,常芷冉有些聽不真切, 她很久沒吃藥了, 這會兒身子差了不少,偏偏又趕上了冬天, 使得她一整日都昏昏沉沉的,想睡,但又不敢睡得太深。
“怎么了?”常芷冉緩緩抬眼,看向丫鬟, 只是不等丫鬟說出下話便有一堆人烏泱泱涌進常芷冉的臥房中。
“圣旨到!”
宣旨的是個面生的太監, 常芷冉腦袋昏沉,但也只能撐起身子直直跪下,俯身叩首:“臣女常芷冉, 接旨。”
圣旨太長,常芷冉沒太聽清太監前頭說了些什么, 只聽見最后一句。
“罪臣常卿泉,不日問斬!”
常芷冉錯愕抬頭, 一時間竟忘了自個兒的身份, 看著那面生的太監,久久不語,直到被人冷嘲熱諷, 她才恍然回神, 將雙手遞上,接了這圣旨。
人散后, 常芷冉失神的看著手中圣旨,上面清清楚楚的寫著要將她的兄長問斬。
而理由竟然是她鎮守邊疆、十六歲便跟著父親上陣殺敵的兄長叛了國。
一個生來便被教導要保家衛國的人, 最后竟成了人人喊打喊殺的叛國賊。
常卿泉被問斬那日,往日好友無一相送,常芷冉也被趕出家門,最后她想去見常卿泉最后一面,但她家離行刑場太遠了。
她趕不上。
冬日的雪越下越大,埋住了常芷冉的過路,也將她要去的地方擋了個一干二凈。
抄家之后唯一剩下的,是上回常卿泉給她留下的香囊。
她攥著那香囊,周身被飄落不止的大雪掩埋。
她還記得,常卿泉說,等下次回來,就給她帶些姑娘家的東西。
那會兒她問常卿泉:“兄長還會挑姑娘家的東西?”
常卿泉微微挑眉,點了點自個兒的腦袋:“你當我傻?”
常芷冉故作猶豫,最后點頭:“至少不太聰明。”
常卿泉輕笑一聲,揉了揉她的腦袋:“是是是,我家阿冉最聰明,不過這回兄長真的沒來得及帶你那份兒禮物。”
常卿泉嘆了口氣,跟她解釋道:“本來是打算在那頭買的,不過剛挑一會兒就又出事兒了,我就順手買了個香囊,還以為是姑娘家的,沒想到是我們男人用的。”
“阿冉,你要不這回湊合一下?兄長也不能再去給你買一回…你也不忍心兄長連一日休沐都不得安寧吧?”
常芷冉沒吭聲,就在常卿泉覺得沒有希望了準備趁著休沐給她彌補回去時常芷冉伸出掌心,道:“那香囊呢?”
常卿泉見自家妹妹如此懂事頓時愧疚不止,把香囊遞給她后又馬不停蹄的出門了。
“等兄長回來!”
常芷冉來不及攔他,只看見那人瀟灑的背影,攥著手里的香囊,輕聲應了一句:“好。”
常卿泉給她買禮物去了,只不過這一去,便沒能回來。
他又被派出去打仗了,等他再回城時,便多了一層叛國罪臣的身份。
常芷冉不信,不止一次的向外送信,以至于到最后被抄家的時候值錢的東西基本上什么都沒剩了,只剩下些不方便送給看門兒的大物件被官家抄走了。
“這姑娘怎么一個人兒在外頭?”
“瞧著這姑娘像是富貴人家的小姐,不會是跟人私奔了…結果被人半道上棄了吧?!”
“哎,我看那小姐身上披的好像是垂紗,有哪家小姐能披的上垂紗啊?”
“垂紗?用這料子的不就只有常家小姐嗎?”話語一落,那幾個人突然都閉上了嘴。
常家小姐他們雖沒見過,但她絕對不可能與人私奔,畢竟她早就有了個未婚夫婿,與她十分相配,就算用腳想,也想得到是跟個一窮二白的窮小子私奔好還是嫁個門戶相當的夫婿過去當正頭妻子好。
但她若不是私奔,又何故落得這般境地?
幾人瞬間聯想到從前日日不落往家送平安信的常卿泉。
加之前些天那群將常家圍得水泄不通的人,他們基本猜了個大概——那就是常家被查了,結果還是不好的,至于為何瞞的這么嚴,他們也沒想通。
偌大街道上,常芷冉一個人踩著厚雪,無處可去。
最后她想去拜佛。
可走到寺廟前,又不知自己能求什么了。
求萬事順遂,所求皆如愿么?
她所求不過家人閑坐燈火可親,可如今,也沒法兒實現了。
冷風簌簌。
她站在寺廟外,由著風雪落到她的肩上,佛堂里的神像手中執劍,眼中似是悲痛,又更像是憐憫。
是個武神像。
武神像邊上還寫著一行小字。
“我寧萬死護君安。”
常芷冉盯著那神像,半晌,才笑了一聲。
兄長也是這么想的罷。
“我寧萬死…護君安。”她囔囔了一句,最后闔上了眼,在心底又問了一句。
若你知日后會是如今的局面,還愿萬死么。
只可惜她聽不到常卿泉的答案,有的只是那神像前頭擺著的香爐騰起白煙兒逐漸飄到她身邊。
常芷冉一時發愣,沒想到這白煙兒能穿過風雪,縈繞在她身邊。
按照常理來說,即便這白煙兒能飄的這么遠也不會在此等風雪下仍不散不滅的繞在常芷冉身邊。
除非是有什么鬼神之力。
可又能有什么鬼神會跟她有淵源呢?
常芷冉眼眶一酸,凍僵了的手緩緩抬了上來,與這飄出來的白煙兒交融。
她嗓子一緊,聲音微微發顫:“…兄長,你已經走了么。”
其實早在她沒走到這寺廟前,便到了行刑的時辰,她這一問也不過是多此一舉。
那道白煙兒久久不散,常芷冉也不曾遠走,只是站在風雪中,凍紅了手也不愿把手從那白煙兒中抽離。
常芷冉有一瞬晃神,抬眼時似乎看見了常卿泉那張臉。
常卿泉皺著眉,伸手來拽她:“多大人了,也不知道多穿點,你說若是哪次我戰死沙場了,誰來照顧你?”
常芷冉臉色慘白,顫抖著聲音問:“你不能不死嗎?”
常卿泉笑了一聲:“都得死呀,不過你哥我嘛,必定是要戰死沙場,方能不枉來這人間走一遭,若是其他死法,我可不服。”
常芷冉搖著頭,煞白的臉上淌下兩行熱淚:“我們不當將軍了,你辭官,留在家里陪我好不好?”
常芷冉伸手去扯他的衣袖,卻扯了個空,眼前的人不見了,連同著那道白煙兒也被大雪沖散。
常芷冉攥著那香囊,頹然癱坐在地上,終于不受控的哭出了聲。
撕心裂肺算不上,可她就是止不住自個兒的眼淚,連成了線兒似的,流個不停。
她也不知道是為什么。
許是因為常卿泉騙了她,失了言,又許是因為常卿泉死都死了,還偏要借著神佛之地跟她見最后一面,卻又在她問他能不能回來時不答應她辭官回家,諸多原因,她也不知自己是為何而哭了。
積攢了許久的情緒在此刻倏然爆發。
她停不下來,也不想停。
她想,就這么死在大雪里也是好的,至少黃泉路上也能再和常卿泉相見,但在她失去意識時,又聽到了常卿泉的聲音。
常卿泉當真是可恨,分明自己死了個干凈,卻在死后跟她說好好活。
他同她說。
要為常家洗清冤屈。
為他,活著。
她失力的跌進大雪中,視線模糊不清,但還是在昏迷前,應了他的話。
“好。”
我會在常家昭雪前…好好活著。
至于昭雪后嘛,她沒說,常卿泉也不曾交代過。
“那她后來為何會落到不須堂手中?”溫玉沉瞧著那鳴冤花,微微蹙眉。
常芷冉說常卿泉與太子交好,那太子又為何會她在淪落到那煙花柳巷之地時棄她于不顧?
“是不須堂那老板聽人說冬日下雪時拜佛最為靈驗,故而她剛好將常芷冉帶回了不須堂。”
溫玉沉微微挑眉:“是何人同她這么說的?”
華清棠動作一頓,轉頭看向他:“你的意思是,有人算出了常芷冉會去廟里拜佛,所以那人提前誆騙了不須堂老板,只為了讓常芷冉活命?”
溫玉沉只笑了笑,順手倒了壺茶,喝了一口,搖了搖頭:“涼了,不好喝。”
“那我給你熱一壺…”華清棠正欲起身,卻被溫玉沉扯住了衣袖,他一愣,溫玉沉突然將他抱進了懷里。
把腦袋埋進了他的頸窩。
“…你干什么?”華清棠想伸手將他推開,但手在觸碰到溫玉沉的腰身時又松了力道。
“好累啊。”溫玉沉聲音悶悶的,“傅大人,若此案破了,你可得好好補償補償我。”
華清棠想說是他自找的,但不知為何,這話卡在嘴邊,說不出來,最后出口的變成了一句:“嗯,你要休息一會兒嗎?”
溫玉沉沒回他。
只是抱著他的手又緊了緊,渾身的力似乎都壓到了他的身上。
溫玉沉淺笑了一聲,輕聲問他:“沉不沉?”
華清棠猶豫了一會,問他:“你要聽真話假話?”
溫玉沉用腦袋蹭了蹭他,如實道:“都想聽。”
華清棠點頭,不得不回抱住他:“不沉。”
溫玉沉笑著問他:“假話?”
華清棠“嗯”了一聲:“假話。”
溫玉沉耍無賴似的又用力把腦袋往他頸窩里埋了埋,華清棠被迫抱他抱的更緊了:“你故意的?”
溫玉沉沒有正面回答他的話,只故作高深道:“傅大人聽沒聽說過,曾有修仙者,是靠與人結為伴侶獲取靈力來提升自己的修為的?”
華清棠想了想,問他:“你說的是什么邪門歪道?怎會有同人結為伴侶便可獲取靈力提升修為的修仙之人?”
溫玉沉低笑一聲,微微抬了抬下巴,在他耳邊小聲說:“有啊,怎么沒有,傅大人看的話本子還是太少了些。”
華清棠一噎,沒好氣道:“誰會像你一樣整日看那些無用的話本子?”
溫玉沉卻不接他的話,自顧自的接著自個兒的上話道:“合歡宗便是如此獲得修為的。”
“不過他們的伴侶更換的比較快,幾乎是一日一換,頗為濫情。”
華清棠耳根發紅,正想將他推開,就聽溫玉沉道:“我是跟他們學的,如今靠著傅大人便是在補充能量。”
第 117 章
“不過傅大人放心, 我只學了一半,不像他們似的那般濫情,此生唯你一人相依。”
“…誰問你這事了?”華清棠心跳如鼓, 卻仍嘴硬著, 雖然他說完這話就在思量溫玉沉會不會因此生氣,正打算再挽回一下他倆的情誼就聽溫玉沉笑著回他。
“不問我也是要說的, 不然萬一哪天我死了,沒法把話親口告訴傅大人了怎么辦?”溫玉沉說著,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跳脫的問了一句, “傅大人, 我能不能咬你一口?”
華清棠:“?”
華清棠懷疑自己幻聽了,不可置信的重復了一遍他的問話:“你要咬…”
后面的話他莫名覺得難以啟齒。
溫玉沉點了點頭,躍躍欲試:“合歡宗還有一個規矩, 就是要跟自己的伴侶互相打個印記,這樣在融合時修為會增進的更快。”
“我覺得我打個印記之后也可以恢復的更好。”
合歡宗當然沒有這個規矩, 他就是單純的想找個借口把上回華清棠咬他的那幾口咬回去。
不然他萬一真死了,沒咬回去, 實在太虧了。
不等華清棠拒絕, 他就又病懨懨的開口:“算了,傅大人若不愿,我就這么病著, 過一會兒就好了。”
華清棠硬著頭皮, 做了半天的心里疏通,才松了口:“…不準咬到明面上, 不然會被人看到。”
“傅大人就這般不信我?”
華清棠面色平靜,無情開口:“微信。”
溫玉沉哼笑一聲:“傅大人的真心當真難得。”
華清棠覺得再說下去就他就又要說些肉麻的話, 于是干脆利落的打斷了他:“咬不咬,不咬我…”
說是咬,但溫玉沉卻只是將唇瓣附在他的頸間,貼了幾下,沒留下絲毫的痕跡:“咬著呢。”
“你不是說…”華清棠有些難為情的將話咽了回去。
這哪是咬,這分明就是在親他。
溫玉沉微微挑眉:“說什么?”
“…沒什么。”
“舍不得咬,留下印子會疼的。”溫玉沉忽然覺得眼前之物有有些模糊不清,他下意識的將抓著華清棠的手收緊,語氣含糊道,“我怕疼,也怕你疼。”
華清棠抿了抿唇:“…怕疼么?”
又來了…
溫玉沉雙眸渙散著靠在華清棠的肩上,無法自控的想抓到什么東西,但他什么都感覺不到了。
見溫玉沉久久不語,他也沒動,只靜靜的抱著溫玉沉,由著溫玉沉將渾身的力道都壓在他的身上。
溫玉沉雜亂的呼吸在他耳邊交錯。
好疼。
溫玉沉想著。
這倒不是溫玉沉不堪一擊,而是他的五感本就比常人更為靈敏,而失去五感后,亦比常人更要難挨。
這疼,也并非是痛覺,而是精神以及靈力上得來的。
他體內的同源之力這會兒已經壓制不住的與他的靈力纏斗著。
只是他尚且不能控制這同源之力,只能任由它在自己體內肆虐。
而且同源之力在與靈力纏斗時還會將他不愿回想的記憶調動出來,使他不斷沉陷在那段記憶中。
若他不能從那段記憶里抽身便會失了神志,體內的靈力興許也會被吞噬一空,只剩下個空殼子、不,是只剩下了個被同源之力蠶食后被同源之力左右無法自控的自己。
只是…這同源之力為何在之前不曾顯現,偏偏到現在才發揮它的威力?
溫玉沉忽而想到祀幼所說的想要將阿念吃了。
難不成,是祀幼察覺到了阿念的蹤跡,所以在此刻產生了波動?
不過也可能是因為這地方的同源之力有波動,從而讓祀幼也開始了躁動,但無論是哪兩個原因,他都不能再耽擱了,他必須要盡快找到破局之法。
“你困了么?”華清棠懷疑這人是在自個兒身上睡著了。
溫玉沉這會兒倒是清醒了不少,只不過視線還是有些模糊,但也不妨事。
“沒有。”溫玉沉松了手,瞧了瞧外頭的天兒,“我們先去衙門瞧瞧。”
華清棠一愣:“…現在?”
溫玉沉點頭,活動了下筋骨,道:“天色正好,適合查案。”
華清棠也沒再拒絕他,畢竟若能早日查出此案,他也能好好放松一陣兒,不用像如今這般…
他的目光停在溫玉沉的身上。
轉念,又想,如今這般也挺好。
“這么喜歡看我?”溫玉沉半開玩笑的揚了揚眉。
華清棠難得沒有否認,雖然也沒承認就是了。
“常芷冉她們明日才走嗎?”溫玉沉伸手探了探外頭的風,不大,但興許會將人吹出個風寒來。
于是他伸手將掛在一邊兒的衣裳給華清棠披在了身上,仔細的系好了衣裳,又漫不經心的跟華清棠討“獎勵”:“傅大人是不是也該給我寬衣解帶?”
華清棠被他這話嗆了個耳根通紅。
溫玉沉盯著他紅了的耳朵伸手捏了捏他的耳尖:“傅大人臉可真薄,說句寬衣解帶就紅了耳朵。”
華清棠拍開了他的手,轉身就走,走之前還留下了一句惡狠狠的“不是”。
溫玉沉嗤笑一聲,追上了他的步子,故意逗他。
“不是什么?不是臉皮薄?還是不是因為我說寬衣解帶害羞的?”
華清棠不理他,他也見好就收,沒再蹬鼻子上臉。
因為再繼續說下去,他就會收獲一個惡狠狠的眼神威脅,雖然他不害怕,但總覺得再逗他幾回容易把他氣死過去,故而,他決定剩下的留著下次再說,省的把人氣暈過去。
“常芷冉她們后日才動身,明日還會留下一日,是衛兆知那邊有事,不方便來接她們。”
溫玉沉“啊”了一聲:“他倆能有什么事兒?”
一開門,便瞧見一群壯漢圍繞在圓桌前,你一言我一語的抓耳撓腮:“不是,這寫的啥玩意啊?”
“三個辣椒喜歡吃西紅柿炒雞蛋,記得加糖霜???”坐在中間的壯漢一臉不可置信的翻譯著這密語。
“扯淡呢你?”他邊上兒的壯漢拍了翻譯的人腦袋一下,“辣椒怎么能吃西紅柿炒雞蛋?”
“就是,退一萬步來講,那西紅柿炒雞蛋怎么能加糖霜???”
“嘿?西紅柿炒雞蛋怎么不能加糖霜了,甜口西紅柿炒雞蛋好吃著呢,沒品,你真沒品!”
沒品的那個壯漢瞪大了眼,擼起袖子,眼瞅著他倆都準備為了自己的西紅柿炒雞蛋打一架時被人拉開了。
劉舟十分頭大:“行了別說了,這密語到底說啥啊?也不能真是西紅柿炒雞蛋吧?”
說到這,劉舟長嘆一聲,仰望天空,朝著老天爺大喊一句:“如果頭兒在該有多好——!”
“頭兒!”
“頭兒來了!”
劉舟嘴角一抽,翻了個白眼之后無語的看著哪倆喊頭兒的人:“頭兒才回家陪那倆小鬼頭子,咋可能半夜又來加班…”
話沒說完,他就跟本該在家陪孩子的華清棠四目相對——
他撥開人群,朝著華清棠沖了過去,撲進了他的懷里!
劉舟一把鼻涕一把淚,說著自個兒的心酸:“頭兒,你不知道,這密語有多難解,給我都快解瘋了我都沒想通寫這密語的人到底要干啥!”
他抱著這個頭兒的時候感覺有點不對勁,伸手摸了摸這個頭兒的腰——這個頭兒的腰怎么…怎么這么硬實呢?比之前還要硬實不少。
難道頭兒背著他偷偷鍛煉身體了?!
劉舟頓感背叛,睜眼就要譴責他,結果這一睜眼,他就看見華清棠面無表情的看著他。
嗯?頭兒的臉怎么在這?
不對,如果前面那個是頭兒,那他抱的是誰?!
劉舟彈簧似的突然從溫玉沉身上彈了下去。
于是,他就對上了溫玉沉那雙玩味的眸子。
劉舟:好丟臉,我明明是奔著頭兒去的,為什么會抱到許鶴寧?!!!
他默默往后退了幾步,與溫玉沉拉開距離。
早知道就不那么激動了,害得他現在丟了這么大的臉…
溫玉沉雙手抱臂,偏頭看了看華清棠:“你手下好像眼神不大好。”
華清棠平靜道:“…不妨礙辦案便好。”
溫玉沉嗤笑一聲,憐愛的拍了拍劉舟的肩,隨后回頭望了望尚未關閉的大門,伸手指了指大門:“若是實在難挨,不如先去看看,萬一拖得日子久了…”
劉舟也被他說的臉色漲紅:“不、不是!我…我是沒看清…”
溫玉沉唇角一彎,跟華清棠說:“你們這兒的人臉皮都這么薄啊?”
華清棠瞥了他一眼,跟劉舟解釋:“他是逗你玩的,不是真說你瞎。”
劉舟聽了華清棠的解釋才松了口氣。
他還以為這許鶴寧突然看他不順眼了,打算用家里頭的“權勢”叫他滾出衙門。
溫玉沉看劉舟一臉如釋重負,悄聲詢問華清棠:“他怎么這么怕我,我與他是有什么過節么?”
華清棠搖頭,抬眼看了溫玉沉一眼:“你看起來很像是會濫用職權之人,所以你方才嚇唬他時,他覺得自己是惹到你在這待不久了。”
溫玉沉被華清棠這誠實的回答噎了一下。
雖然他的確不想承認,但自己瞧著,好像的確是那種法外狂徒。
“頭兒,你可算來了!”劉舟這才想起正事,趕忙把他拽到圓桌前頭,指著一張寫著密語的字條,十分苦惱道,“我們收到了個信鴿,送來了一封密信,我們想著興許是出了什么事,趕緊開始解這密語。”
“可我們都解了一下午了,愣是沒解出來這密語說的是什么東西。”
華清棠看著那張十分眼熟的字條,一時不知要如何開口與他們說。
劉舟見他沒說話,便繼續喋喋不休道:“還有老曲,老曲他說這密信上寫的是什么西紅柿炒雞蛋,還有什么來著…”
“啊!我想起來了!還有要放糖霜!”
溫玉沉霎時笑出了聲,他毫不掩飾的看向華清棠,道:“傅大人喜歡吃甜口嗎?”
其他人對于溫玉沉的話一頭霧水,只有華清棠覺著脖子滾燙,他勉強撐著自己的臉面,保持著淡漠的神情,問劉舟:“還有別的線索么?”
溫玉沉笑的聲音更大了。
劉舟又絞盡腦汁的想了半天,大聲的喊了一句:“辣椒!”
第 118 章
“對對對, 好像是說三個辣椒。”
華清棠將紙條拿在手里,裝成認真解密語的樣子,最后, 吐出兩個字:“無礙。”
把密語翻譯成三個辣椒和甜口西紅柿炒雞蛋的那位老曲眼睛一亮, 擠到華清棠跟前,搓了搓手, 好奇的問道:“頭兒你咋解出來的啊?”
老曲最喜歡的便是解密語,這會兒更是好奇心鼎盛,眼睛亮亮的看向華清棠。
華清棠雖然于心不忍,但還是不熟練的開始胡謅:“哦, 剛學的新型密語, 一看便知道了。”
老曲剛要開口說要跟他學這密語就被華清棠的話堵了回去:“有空教你。”
老曲臉上瞬間掛了笑:“好!我就知道頭兒最懂我!”
“哎?不過頭兒,你咋沒在家看著那倆小鬼頭子啊,他倆在你沒回來那幾天可一刻不離的念叨你。”劉舟說著, 又八卦的問,“你出來那倆小鬼頭子沒抱著你的大腿不讓你走啊?”
華清棠沒吭聲, 但從腰間取下一袋銀子,拋到劉舟手里:“那幾日麻煩你了。”
劉舟接過銀子, 但不打算拿著, 想把銀子還回去:“頭兒,你這是干嘛啊?我挺喜歡那倆小鬼頭子的,我心甘情愿照顧他倆的, 再說了, 我也沒照顧他倆啥呀,我就是給他倆帶了點飯, 那飯菜還是我夫人做的,不值錢的。”
老曲“切”了一聲, 數落他:“嘿,有媳婦就開始嘚瑟了是吧,你咋不敢在嫂子面前說嫂子做的飯菜不值錢呢?”
劉舟連聲罵了他幾句,一腳踹在老曲屁股上:“去去去,哪都有你呢!”
“我夫人也喜歡那倆小鬼頭子,她也想給這倆小鬼頭子做飯,她說若是以后我倆有了孩子,肯定也像這倆小鬼頭子似的——”
話沒說完,老曲就帶頭起哄:“咦——”
“我夫人我夫人,劉舟,你還有沒有什么別的話可說了?!你是不是故意顯擺的?!說!居心何在!”老曲把胳膊搭在劉舟的肩上,隨后將力道全壓在胳膊上,把劉舟壓的往后仰。
“哎哎哎,老曲你行了,別真給劉舟整傷了,到時候嫂子肯定心疼他。”
“你小子就是嫉妒我!!!”劉舟不要命的繼續炫耀,“我夫人她——”
“閉嘴吧你!”老曲一個用力,把劉舟硬生生拽的摔了個狗啃泥,劉舟捂著腦袋,躺在地上碰瓷。
他一手拽著老曲的腿,一手舉起來,跟華清棠道:“頭兒,我申請回家休養一天,我覺得我要被老曲摔出內傷了,我不行了,我得再見我夫人最后一面,我的遺愿,就是要見到我夫人!”
“呸呸呸!你說什么呢?快吐吐!你知不知道一語成讖!劉舟我說你遲早得死在你這張嘴上!”老曲半蹲下身狠拍了下他的額頭。
劉舟看著他“嘿嘿”笑了兩聲,十分欠揍的說:“我死了也有夫人惦記著,你就嫉妒我吧,我知道,我生來,就是要被你嫉妒的!”
劉舟又晃了晃自己的手,可憐兮兮的跟華清棠說:“頭兒,你就饒了我吧,你不在的時候都是我帶隊,都快給我累死了,我夫人都說看我憔悴了不少,再不讓我回家,我就要累死了。”
華清棠思量片刻,點了頭:“你明日也可以不來了。”
劉舟高興沒多久,突然坐了起來,戒備的看著他。
華清棠:“?”
劉舟惶恐不安的問:“頭兒,你的意思是,我再也不用來了嗎?”
華清棠疑惑轉頭,看向溫玉沉,仿佛是在問他為什么這么覺得一般,溫玉沉拍了拍他的肩:“那看來傅大人在他眼里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輩。”
“……”華清棠為了證明自己在劉舟眼中不是壞人,便直白的開口問道,“你為什么會覺得我是叫你日后都不用來了?”
劉舟看了看華清棠,又看了看華清棠身側的溫玉沉,半晌,斷斷續續道:“我以為許公子跟您吹了什么枕邊風…”
話沒說完,溫玉沉便嗤笑了一聲,與之不同的是華清棠被噎的咳了起來。
溫玉沉暗戳戳在華清棠耳邊吹風:“他說的對,我的確是會吹枕邊風的。”
老曲又拍了下他的腦袋:“不是!你說什么屁話呢?!什、什么枕邊風?!咱們頭兒英明神武,英俊瀟灑,英、英姿颯爽!再怎么說也不可能…不可能!”
溫玉沉饒有興致的挑眉,接著老曲的話問了下去:“不可能什么?”
老曲憋紅了臉,才大吼道:“不可能是斷袖!”
華清棠:“……”
壞了,他是斷袖。
溫玉沉輕笑一聲,問他:“你從哪看出來你們頭兒不是斷袖的?”
華清棠微微偏頭,挪了幾步,站在了溫玉沉身后,在他們瞧不見的地方扯了扯溫玉沉的衣袖——不得不說,扯袖子這種事情,一回生,二回熟,華清棠已經有點習慣了,不覺得這事很難為情了。
老曲指了指正低垂著眸子扯溫玉沉袖子的華清棠,霎時間,眾人的目光都落到了華清棠身上。
被萬眾矚目的華清棠后背一僵。
“我們頭兒,堂堂一個大老粗漢子!他怎么可能喜歡男人?!”
溫玉沉唇角的笑意掩蓋不住的上揚,他現在覺得說什么話都有點想笑。
“他…”溫玉沉話沒說完,就被華清棠威脅了,袖子又被華清棠晃了幾下,還是冒著被人發現的風險晃得,故而,溫玉沉就此放過了他,只點了點頭,“你說的對。”
“你們頭兒的確是個…”大老粗漢子這幾個字他還是說不出口。
華清棠本人,跟這幾個字根本不沾邊兒,甭說是不沾邊兒,他根本就是跟這幾個字反著長得!
老曲自信一笑:“我們頭兒,那勢必是要娶個美人來配他的。”
溫玉沉思考了一下,得出肯定答案,自己雖然不美,但是長得也不差,應該可以達到跟他成親的標準。
于是,他點頭:“那確實。”
幾個人一聽他這話,頓覺不對,連忙湊上賴跟他打聽:“許公子,你這話的意思…是我們頭兒已經有了心上人?而且還與他十分相配?”
華清棠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上。
他生怕溫玉沉說出什么不該說的話來,連忙撥開人群,將衛兆知交代他的那幾樣事說了出來:“不須堂每年迎進的新人可有記載?”
按道理說,是得有記載的,不然平白無故多了那些人,萬一哪個是哪國的奸細流寇又或是什么逃犯可就百口莫辯了。
不須堂的老板不可能會犯這個險。
“有,頭兒你要這干嘛?”劉舟一邊問,一邊兒把那記載冊子遞到華清棠手邊,溫玉沉正想跟著一起看看就被劉舟抽出的劍刃擋了回去,劉舟笑瞇瞇的,但手上卻毫不留情,“許公子,這不是我可要為難你,是這規矩不允許啊…”
“煩請您體諒體諒啊。”
溫玉沉微微挑眉,不等他開口,就聽華清棠道:“讓他來看罷,先前的事情他早就知道的差不多了,你攔著他,他也遲早會用自個兒的法子套出來的。”
劉舟瞪大了雙眼,要知道他這位頂頭上司可從來不會徇私枉法,更不會允許案件相關人等之外的人來置喙什么。
可這許鶴寧竟然讓他這位不留私情的頭兒為他破了這規矩!!!
不對勁,著實不對勁!
劉舟撤了一步,但還是搖著頭,默念著不對勁。
難不成是他家頭兒被這許鶴寧威逼利誘,被迫就范了?!
劉舟想著,抬頭看了眼自家的頭兒,自家頭兒正跟那詭計多端的許鶴寧專心致志的看著記載冊子,沒有什么異常。
但沒有異常就是最大的異常!
劉舟突然拔出劍,指著華清棠大喊:“說!你是何人!”
華清棠剛開始還沒反應過來劉舟這是這跟自己說話,還在低頭認真看著記載冊子,直到劉舟喊了下一句。
“我不管你是誰!都趕緊從我家頭兒的身上下來!!!”
華清棠感覺自己幻聽了,不大確定的抬起頭,跟劉舟四目相對,看著劉舟清澈的雙眼里充滿了敵意后有點想笑。
但是被氣笑的。
他們一個兩個到底都看了些什么東西?難不成都被許鶴寧傳染了?
當然,華清棠沒有直說,只是耐著性子,輕嘆了一聲后說:“把劍放下。”
誰知道劉舟變本加厲,更加確定了眼前之人不是自家的頭兒,而是個怕他劍的孤魂野鬼!
劉舟冷笑一聲:“妖孽!吃我一劍!”
說著,劉舟就這眾人驚詫的目光中朝華清棠砍了下去。
老曲目瞪口呆的看著劉舟,半晌,才撿起了自己掉到地上的聲音,顫抖著雙手,問自個兒的同僚:“他…他是不是瘋了?”
同僚也被驚的止不住顫抖的聲線,回了老曲一句:“我們…要不要給他驅魔啊?”
老曲回頭,跟同僚對視了一眼,覺得同僚說的對,是得給劉舟找個驅魔的看看了。
刀光一閃,華清棠沒有偏移絲毫,只抬手將自個腰上的佩劍一拔,單手便接住了劉舟的全力一擊。
華清棠終于被他氣的笑了一聲:“你的功夫,是我教的,劉舟,你是怎么想的?”
華清棠不知道說他些什么,干脆一用力,把劉舟的劍打脫了手。
“啊,你徒弟嗎?”溫玉沉突然冒出一句。
華清棠收了劍,只淡淡應了一句:“算是。”
溫玉沉點了點頭,十分貼心的伸手把坐在地上的劉舟拉了起來,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最后搖了搖頭。
“不太行啊。”
劉舟被拽起來的時候腦子很懵。
這個熟悉的力道,就是頭兒沒錯啊!那為什么頭兒會為了許鶴寧這廝破例?!
分明先前他家頭兒對許鶴寧的態度是唯恐避之不及!這才出去幾天?就被這許鶴寧灌了一嘴的迷魂湯?!
劉舟腦袋里突然冒出了個和溫玉沉適配的詞——那就是禍國殃民的狐貍精!
沒錯!這許鶴寧就是個魅惑人心的狐貍精!專門坑他家頭兒的!
而魅惑人心的狐貍精溫玉沉還在繼續進行劉舟眼中的狐貍精行為,比如他又湊到他家頭兒跟前看記載冊子了。
第 119 章
這記載冊子不能給外人看, 所以華清棠只能盡量將東西都記下來——等等,他好像突然知道劉舟犯病的原因了。
自個兒之前都是公事公辦,這會兒突然讓溫玉沉插手, 劉舟能不起疑心嗎?
思及此, 華清棠抬眼看向了一臉懷疑人生的劉舟,組織了一下語言, 喚了他一句:“劉舟。”
劉舟回神,有點尷尬的朝他挪蹭了幾步:“啊?頭兒咋啦…”
華清棠伸手拍了拍他肩上的灰,似乎是在跟他解釋:“他是此案相關的重要證人,所以這次破例, 你不要多想了。”
劉舟一聽這話, 更覺得華清棠不是自家頭兒了,因為華清棠不可能會給他親自解釋自己要干什么!
而華清棠本人還在想這樣劉舟應該就不會再生什么事端了吧?
但往往事與愿違,劉舟后撤了一大步, 點了點頭,頗為防備的應道:“好的頭兒。”
華清棠嘴角一抽。
他就知道劉舟不可能這么輕易就相信了他, 故而,他面無表情的朝劉舟招了招手, 在劉舟湊到他跟前時, 爆出了個只有他倆知道的糗事——
“你娶親那天,被路上的蜜蜂蟄了屁股,不敢騎馬, 但又舍不得你夫人, 所以硬著頭皮去接了你夫人,洞房的時候你夫人看見了心疼的要命。”
“哦, 你被蜜蜂蟄了屁股的原因是你夫人喜歡喝蜂蜜,但你的俸祿買不起太多次, 所以你就想著親自去采…”
劉舟渾身一僵。
妖魔鬼怪已經進化到這種程度了嗎?!連這都能知道個一清二楚?!
劉舟嘴硬搖頭:“我沒有!”
“還有!你是怎么知道這事兒的?!”
華清棠無語凝噎。
廢話,他不知道就怪了,劉舟成親的第二日特意來給他寫信請假,理由填的就是被蜜蜂蟄了屁股,夫人實在憂心,故而請假一天。
而當時,劉舟明明不用請假也可以不來,因為成婚的前一天和后一天都放假,總共放三天。
劉舟偏要來寫信炫耀一下自家夫人惦記自個兒。
華清棠沉默片刻,決定不再浪費時間證明自己并非邪門歪道,故而拍了拍他的肩,說:“去玩吧。”
劉舟不打算玩了,因為他要找出他最親愛的頭兒!!!
絕對不能讓他家頭落到什么邪門歪道的手里!!!
然后,剛還主動申請回家的劉舟義正詞嚴的拒絕華清棠的話,有理有據道:“不行,我要是走了,萬一他們也都有樣學樣跟我一起請假了怎么辦?”
“這不方便頭兒你的管理!”
華清棠沉默了一下,沒搭理他,溫玉沉則敲了敲劉舟的腦袋:“他沒被邪門歪道附身,你不用試探他了。”
劉舟看見溫玉沉就來氣,瞬間冷哼一聲:“那還不如附身了,省的被你這個男狐貍精勾引…”
溫玉沉眸光一頓:“你說我什么?”
劉舟冷哼了第二聲:“你肯定也不是什么好東西!你說!你究竟把我家頭兒藏哪去了?!”
華清棠無言以對,故而干脆無視這人,跟溫玉沉道:“這幾個進不須堂的都是家中被抄的將門之女。”
溫玉沉接過華清棠遞來的檔案冊子,仔細打量著上頭的人,似乎都是在近期被人接走的:“都是最今年被人買走了。”
“不過買這些姑娘的人,都沒有被記錄下來,那人刻意抹去了自己的痕跡。”
華清棠微微蹙眉:“都是他們買的?”
溫玉沉搖頭:“應該不是,若是他們買的,不應該是銷毀這名冊省的被人尋到自個兒嗎,所以他們興許是想尋買走這些姑娘的人。”
華清棠點頭,轉而補充了一句:“不過也可能是他們想看看自己還有沒有漏掉哪個姑娘沒有帶走。”
溫玉沉“嗯”了一聲,目光落到了一個名為“展暗池”的姑娘的檔案上:“她跟常芷冉是同天入不須堂的,也是個將門之女,但唯一不同的是,她并非是被抄了家。”
“她是被家里人賣到了不須堂里,后來又逃出了不須堂——”檔案到此處戛然而止。
“她是做了什么事能叫這家人下這么狠的心,寧愿不要臉面和家中其他子女的前途也要將她賣到不須堂里?”
溫玉沉隱約覺得這人不大對勁,只可惜她檔案上的畫像被扯壞了,早就看不出這姑娘的原貌如何了。
不過問題不大,他們手里還有一個常芷冉呢,興許能在常芷冉那問出來些有效線索。
若是問不出來也無妨,總歸是會有解決的辦法,無非是麻煩一些。
溫玉沉決定回去之后就好好問問常芷冉,看看這位展姑娘是何方神圣——
“她現在還活著嗎?”檔案上沒寫她還是否活在這人間,只說她是從不須堂跑了出去,卻沒說這跑完之后又如何了。
故而,他只能寄希望于華清棠,但不巧的是華清棠也尋不到后面的記載:“尚未可知。”
溫玉沉輕嘆一聲,果然是沒有。
不過也算是意料之中。
華清棠將記載冊子遞給劉舟,隨后交代道:“去查一查展暗池。”
劉舟雖然很不服,但這吞了他家頭兒的妖怪還沒漏出原型,他也只能畢恭畢敬的聽這妖怪的話,接過了記載冊子,瞄了一眼,瞬間憶起了什么,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啊!我想起來好像是有個姑娘姓展!”
華清棠無語凝噎:“…所以,去找檔案。”
溫玉沉則是又嘆了一聲:“這世界上姓展的姑娘多了去了,你說這有何用?”
劉舟撇了撇嘴,十分不服氣的想懟溫玉沉,但又感覺他說的在理,故而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切!”和回華清棠說了句:“知道了頭兒。”
華清棠在劉舟走前拽住了他的衣袖,隨后將自己腰間的令牌撤了下來,拋給了劉舟,劉舟接住之后有些發愣:“頭兒你這是…?”
華清棠抽回了手,優雅的拿了塊帕子擦手,有些嫌棄的看了他不知何時破了的衣裳一眼,道:“你衣服破了,去換個新的,就說是我叫你取的。”
說是華清棠要就不用再花一份兒錢了,因為像華清棠這種不大不小官職天天出沒在查案的最前頭,衣服什么的肯定會有所損壞,故而上頭十分貼心的給他們弄了個特例——那就是憑借腰牌可以免費領取新的官服。
劉舟自然也知道華清棠的意思,但在華清棠不是華清棠而是妖怪的前提下,就變成了——這妖怪竟然還想賄賂我?!我是那么好賄賂的人嗎?!不!我絕對不是!我生是頭兒的人!死是頭兒的鬼!!!
生死相隨的劉舟板著個臉,將這牌子原封不動的還給了他:“不用了,多謝頭兒的好意。”
華清棠有一瞬茫然,但在看見劉舟這嚴肅的表情時似乎又懂了什么。
合著這人還以為自個兒是妖怪呢?
華清棠:“……”
溫玉沉難得見華清棠被刁難成這樣,有點想笑,但最后還是沒笑,只是接過了劉舟手里的令牌,并跟華清棠落井下石道:“瞧瞧,一片真心喂了狗,傅大人倒還不如把這真心給我了。”
話音剛落,他就被華清棠瞪了一眼,當然,瞪就瞪了,反正也不會掉下來一塊肉就是了。
劉舟挺直了腰板踏了出去。
老曲跟同僚說:“劉舟是不是傻,那一身兒官服多貴啊,有人給報銷他還不要。”
同僚說:“可能劉舟有錢了吧,嫂子心疼他,給他的零花錢挺多?”
結果不出片刻,劉舟突然又從大門回來了,迎著眾人詫異的目光,劉舟難為情的看向華清棠,小聲問:“…頭兒,你要不還是把腰牌借我吧?”
溫玉沉微微挑眉,問他:“你不是不要嗎?”
劉舟腦袋埋得更低了:“你也沒告訴我我這身破衣服那么貴啊…早知道這么貴我就不要臉了。”
“至少也比現在丟了兩回臉來的好…”
華清棠沒說什么,只掀起眼皮,朝他道:“我跟你說過。”
劉舟一愣。
說過什么?
不等他想出個所以然來,華清棠便將自個兒的腰牌從溫玉沉手里躲了出來,又拋回了劉舟手里,見劉舟一臉茫然,也猜出了他是在想自己跟他說過什么,于是淡淡開口:“你報道的第一天,我就同你說過。”
劉舟驟然想起一段回憶——
他來的第一天華清棠便跟他說,要對這衣服好點。
那會兒他還想不通華清棠是什么意思,他還以為是華清棠性格特別,喜歡把什么稀奇古怪的東西當人看,于是插科打諢的點頭連說了幾聲“好”。
現在這么一想,原來華清棠當初叫他對衣服好點是因為這衣服貴的離譜啊?!!!
劉舟罕見的沉默了一下,然后有點懷疑——懷疑是自己錯怪自家頭兒了,其實頭兒還是那個頭兒,根本沒有被妖怪附體。
當然,這想法沒持續多久就破滅了——
因為他看見許鶴寧那廝竟然上手去捏他家頭兒的臉!!!他家頭兒怎么可能允許別人動那張臉?!!
上次見人動他家頭兒的臉——啊,不對,是根本沒人敢動他家頭兒的臉!!!
由此可得,這不是他家頭兒!!!而許鶴寧這廝,也的確是狐貍精轉世——不然為什么連妖怪都允許許鶴寧碰自己的臉!
他對溫玉沉的鄙夷又多了幾分。
呵,果然不如他家頭兒有底線,也不如他家頭兒有風采。
“劉舟,你為什么要…”華清棠的眼神里充滿了疑惑,“拿著我的腰牌…犯花癡。”
華清棠為什么能看出來劉舟是在犯花癡呢?
因為劉舟他有病一樣,一手高舉著腰牌,眼神里充斥著滿滿的崇拜,最后,在華清棠叫住他那一步時,還…把手降下來,快要把嘴貼到上頭了…
要不是華清棠及時制止,他就要損失一塊腰牌了。
劉舟恍然清醒,十分尷尬的咳了幾聲掩飾自己:“哈哈,我…那個,我先去換衣服了!!!”
話音剛落,劉舟就一股煙兒似的消失了個無影無蹤,生怕誰再接著問他一個問題。
溫玉沉似是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隨后跟滿臉復雜的華清棠對上視線。
華清棠:“……”
…他這是什么眼神?
第 120 章
劉舟風風火火走了個來回, 華清棠很想撬開他的腦袋看看他腦袋里到底裝得是什么東西。
按道理來說,衛兆知是不希望跟華清棠他們會面的,至少是不希望剛送走他倆就在大半夜又跟他倆見了面。
但溫玉沉才不管他們想不想, 他想見就夠了。
華清棠有些猶豫:“…夜深了, 我們這樣好嗎?”
溫玉沉頗為善解人意道:“無妨。”
華清棠張了張唇,想說。
你的確無妨, 有事的不是衛兆知嗎。
當然,華清棠沒說出口,也沒有制止他半夜闖人家門的行為,因為他也想知道這衛兆知要不須堂的名冊有何用。
溫玉沉跳上墻后發現華清棠在下頭才想起來自個兒的人設是柔弱不能自理需要華清棠保護的小白花。
然后他還沒想出來怎么補救崩了人設這件事時華清棠就先開了口:“你何時會的輕功?會了為何不早些與我說?上回為什么…”
溫玉沉突然攬住了華清棠的腰, 靠在他身上說:“你也沒問我啊, 既然傅大人這么關心我,不如這回也把我帶下去——”
華清棠用行動告訴他——想都別想!
看著下頭冷漠的華清棠,他頗為無賴的坐在了墻邊, 仿佛是在跟華清棠說“大不了我倆就在這等著,看看誰更丟臉”一樣。
華清棠自然是耗不過他, 主要是沒他臉皮厚,華清棠怕被人瞧見了, 再傳出個“許家公子半夜爬人墻頭”的故事, 萬一那人路過時他又恰好叫了自己的名字——
傳聞興許就會更荒唐些,變成《許鶴寧深夜爬墻密會傅檀安》。
他可不想被人叫的這么荒唐。
沒辦法,只得上去把溫玉沉提溜下來。
計謀得逞的溫玉沉沒來的及做什么就又被人抱住了胳膊。
溫玉沉:“?”
他這一瞧, 就發現了個算不上熟人的熟人。
是那好騙的李小虎。
李小虎朝著溫玉沉“嘿嘿”笑了兩聲, 神秘兮兮的問溫玉沉:“大師,你們這回來可是要提點我什么?”
溫玉沉輕咳一聲, 不動聲色的將手抽離,側眸瞧了眼華清棠, 見這人沒有要拆臺的意思便放心的胡謅起來:“我瞧你這劫難將至,特意來助你渡劫。”
李小虎頓時如臨大敵,緊張的問:“怎、怎么渡?”
溫玉沉煞有其事的閉上眼,開始搖頭嘆氣。
李小虎被嚇了個夠嗆,顫抖著手抓住溫玉沉——剎那間,溫玉沉睜開了眼。
只道。
“天機不可泄露。”
華清棠像是早有預謀,十分淡定的接了一句:“無妨,他會幫你渡過此劫。”
溫玉沉有些意外華清棠這般反應,等那李小虎走了之后問他:“傅大人這是跟我同流合污了?”
華清棠沒反駁,順著他的話接了一句:“權宜之計。”
溫玉沉嗤笑一聲,牽著他的手光明正大的從內院踏進了原先常芷冉住的臥房中。
只是沒想到剛踏進去,就聽見有人壓抑著哭聲。
好像還在嘟囔著什么…
“你就這么走了啊…”
這聲音…怎么越聽越耳熟呢?
直到他倆尋著聲音的源頭,看見了沈渡川。
這會兒的沈渡川還在哭。
拿著手里的鳴冤花哭。
溫玉沉微微挑眉,順手抓起華清棠的手,在他手心上寫:“他這是對常芷冉有愛慕之情?”
華清棠突然抽回了手,像是覺得這幾個字燙手似的,兩人弄出的動靜把沈渡川瞬間吸引。
“我不是說了不準過來嗎?”沈渡川的聲音帶上了一層疲倦,似乎還有些無奈和妥協,看起來是沒少被人瞧見這副模樣。
沈渡川趴在桌上,懨懨的說了一句:“我餓了,你去給我拿點吃的吧。”
溫玉沉沒吭聲,走到了沈渡川的身后,單手壓在沈渡川的肩上,微微俯身,在他耳邊捅刀子:“心上人走了,沈公子很傷心啊。”
沈渡川一聽這聲音便覺不對,“唰”的一下抬起了頭,好在溫玉沉躲得快,不然這沈渡川的腦袋保準撞到他臉上。
“你你你——”
溫玉沉順勢坐在桌上,十分欠揍的重復著沈渡川的話:“我我我——”
“你放肆!”沈渡川憋了半天,面紅耳赤的罵出一句你放肆。
溫玉沉點頭,大方的承認道:“你哥來了我也放肆。”
沈渡川快氣哭了。
本來他就因為常芷冉要走的事傷心欲絕,這會兒又對上溫玉沉這般冷嘲熱諷,簡直要憋屈死了,就連呼吸都急促起來,大喘著氣,雙眼通紅的盯著溫玉沉。
華清棠覺得再不安慰這人一下,他就要被氣暈了,故而清了清嗓子,說:“撞破此事并非我們故意而為,煩請沈公子見諒。”
沈渡川一口氣咽不下去,這會兒倏然爆發,指著溫玉沉壓抑著聲調,但不受控的顫抖著聲線:“你說他不是故意的?!他這還不是故意的?!傅檀安你——”
他想不出來怎么說華清棠了。
要說仗勢欺人,華清棠這身份也壓不了他,溫玉沉亦然,可這情形,不用仗勢欺人來形容,還能用什么來形容?
沈渡川氣的腦袋冒煙兒。
華清棠看著沈渡川近乎崩潰的控訴,轉頭不輕不重的對溫玉沉說道:“說正事。”
溫玉沉挑眉,看向沈渡川,剛要伸手再安慰一下沈渡川就被沈渡川“啪”一聲拍開了手。
溫玉沉從善如流的裝柔弱:“傅大人,他打我。”
沈渡川一雙盛滿了委屈的眸子瞪得老大,要不是礙于他哥說不能做不符合自己身份的事情,他就要“哇”一聲哭出來了。
哦,還是邊哭邊說溫玉沉不是人那種。
華清棠只瞥了他一眼,便將視線移了回去,沒再對此事做過多處理,而是直奔主題:“你哥在哪兒?”
沈渡川還處于被羞辱的狀態,抿著唇,不想跟華清棠說話,但他又想起來他哥說別人問話自己不答不禮貌,于是,沈渡川憋屈著開口,帶了一腔怒意,自以為兇狠十足道:“有什么事兒可以跟我說。”
華清棠也沒反駁,只問他:“你能做主嗎?”
沈渡川:“……”
好問題。
他不能。
但沈渡川硬著頭皮,冷哼一聲,大手一揮道:“我能,我哥說了,小事我做主就成,像這種…”
“我何時說過你能做主了?”衛兆知不知道在門口聽了多久,推門而入,看著倆個不速之客倒也沒出言不遜,反而先對自家弟弟動了口。
沈渡川更委屈了,就連叫他的聲音都帶了一絲不可置信:“哥?”
衛兆知擺弄著手里的紅玉扳指,掀起眼皮,又問了沈渡川一句:“你什么時候學會狐假虎威了?”
沈渡川就差沒把“我是冤枉的”這幾個大字刻在臉上了。
委屈巴巴的模樣著實可憐。
華清棠的良心隱隱作痛,故而將原委省略成一句:“此事與沈公子無關。”
“是我們來的太過唐突了。”
溫玉沉倒是毫不客氣道:“唐突什么,怎么不見他要我們幫他尋東西時覺得唐突。”
華清棠更覺得理虧了。
要不是他倆送上門來,怎么可能會被衛兆知找上門來?
而溫玉沉則是覺得這頂多算是各取所需罷了,故而,他們完全沒必要低人一等。
更何況他還不曾被人命令過——早死的塵意知和失了憶的華清棠除外。
沈渡川整張臉都垮了下來,恨恨的盯著溫玉沉,像是要把溫玉沉生吞活剝了似的,而溫玉沉這人卻恍若未見,壓根不搭理他,只有一搭沒一搭的側眸跟華清棠聊著什么。
沈渡川更憋屈了,他氣的倆眼睛都快隔空冒火了。
衛兆知拍了拍他的腦袋:“問你話呢,我什么時候跟你說這事你能自個兒做主了?”
沈渡川被一下子拍回了神,有點幽怨的看向衛兆知,小聲嘟囔道:“我十九歲生辰時,哥你親口說的小事我做主即可。”
衛兆知聽見他這話顯然愣了下,反應過來他說的是自個兒把家產還給他時。
衛兆知和沈渡川的關系是有些復雜的——衛兆知和沈渡川是為一母所生,但并非同父,衛兆知是他倆的母親改嫁前生下的,后來也跟著她一同去了沈府,但并未改姓。
而沈渡川則是在母親改嫁后出生的,但他倆年紀倒沒差太多,衛兆知也就比沈渡川大了兩歲。
再后來就是沈渡川的親爹病死了,而那會兒的沈渡川還什么都不會,只知道追著他喊哥,衛兆知為了不讓沈渡川這份家產落到旁人手里,扛著罵名,接管了家產,直到沈渡川開始學習如何處理瑣事時才放心把家產還給沈渡川。
他也就是那時同沈渡川說,以后小事沈渡川自己做主就好,不必再來問他。
衛兆知被自個兒這傻弟弟的回答打了個措手不及,一時間不知作何反應,只有些好笑的看著委屈巴巴的當事人,兩人對視片刻,衛兆知無奈的嘆了口氣。
問他:“這是小事嗎?”
沈渡川自知理虧,但還是見不得溫玉沉那小人得志的嘴臉,于是可憐巴巴的點頭,像是個蔫了的小狗,眼睛濕潤的看向他哥。
“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