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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21 章

    事情的最后是以衛兆知看著沈渡川無可奈何為結尾。

    “二位深夜造訪, 想來也是有急事。”衛兆知捏著沈渡川的狗頭,又拍了兩下,看沈渡川沒有打算再說什么的時候將他的狗頭移開, 目光落到了溫玉沉身上, 等待著他的答話。

    被自家哥哥忽略的沈渡川多少有點不爽,不過比方才好了不少, 于是他收斂了許多,跟著自個兒哥哥的目光看向溫玉沉。

    溫玉沉卻偏頭將華清棠推到了自己身前,按著華清棠的肩,偏頭露出了個腦袋, 如實道:“不須堂的名冊找到了, 不過我記性不好,此事還需與傅大人詳談。”

    沈渡川一陣無語,在心底吐槽:那你招搖個什么勁兒?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要說什么驚天大事呢…

    衛兆知也有點無奈, 但也只能將話頭轉移,順著溫玉沉的問話接下去, 畢竟他們還需要華清棠帶來的情報。

    “傅大人可是發現了什么異常?那名冊上都有何人?”

    華清棠沒有急著先答他的話,而是先問他:“衛大人要這名冊有何用?”

    “是打算——”

    不等華清棠的話問完, 衛兆知便將他的話打斷, 和盤托出:“打算看看這些姑娘是否有什么共同點,我懷疑…”

    衛兆知默了默,最終還是將自己的猜測如實告知:“林太傅跟常家一事有關聯, 只是尚沒有實證…”

    溫玉沉目光一頓, 微微偏頭與華清棠對視一眼。

    林太傅此人的確諸多疑點,故而衛兆知的言論并沒有引起誰的反駁。

    華清棠將名冊上的人都同衛兆知說了一遍, 不得不說,華清棠的記性實在是太好了, 只看了那么一小會兒就把這么多名字都記了下來。

    “——不過。”華清棠猶豫一會,還是向衛兆知問了展暗池相關的蛛絲馬跡。

    衛兆知聽見這個名字時先是一愣,似乎是沒料到還能在這聽見她的名字似的:“展暗池…”

    衛兆知眸光閃過一絲惋惜,他輕嘆了一聲:“她早些年觸犯家規,被逐出家門后賣到了不須堂里。”

    “不過我記得展暗池剛進不須堂里就逃出來了,那會兒傳的沸沸揚揚。”衛兆知還仔細回憶了一下,尋到記憶確定確有此事后,放下心來。

    “她這是犯了什么彌天大禍,竟叫她爹娘不顧斬斷親緣也要將自己親手養大的女兒送到不須堂里遭罪?”沈渡川突然冒頭,搶在他倆前頭問出了這話。

    衛兆知淡淡搖了搖頭,抿了口茶,道:“她只有一個哥哥。”

    “是她哥哥把她送進不須堂的。”

    華清棠微微蹙眉。

    那這人豈不是自斷前程?

    他有點想不通,這人究竟跟自己妹妹有什么深仇大恨,寧愿自己前程盡毀也要把妹妹送到不須堂里糟蹋。

    況且這還是他留在世上唯一的親人,骨肉血親,他的親妹妹…

    他怎么舍得…

    眼瞅著華清棠的眉心越皺越緊,溫玉沉適宜的伸手撐開了他的眉頭:“傅大人,不要皺眉。”

    華清棠一陣無語。

    …這人怎么什么時候都是這般云淡風輕的?

    華清棠想拍開他的手,但這人像是提前感知到了他的想法似的,先收了手,他拍了個空。

    溫玉沉看他拍空,怕他尷尬似的伸手又戳了回去,還貼心的加了一句:“打吧。”

    華清棠默默偏頭避開他的手,但那人就像不死心似的,還支撐著,礙于還有人在,他只能順著溫玉沉的意,伸手將溫玉沉的胳膊拽下來。

    剛拽下來,溫玉沉就在袖口的遮掩下與他十指相扣,華清棠心臟砰砰直跳。

    …他瘋了嗎。

    華清棠想要抽回自己的手,但溫玉沉卻夾著他的指骨,沒有絲毫要松開的意思。

    正在喋喋不休的衛兆知總算察覺這微妙的氣氛,目光從上往下的掃視——在他即將瞧見那交疊在一起的袖口時,溫玉沉突然喚了他一聲。

    “衛大人,怎么不繼續講了?”

    溫玉沉唇角掛著笑,似乎能從這人滾燙的手心里察覺到他所有的情緒似的,輕而易舉將他那近乎要破滅的臉面維護住了。

    衛兆知的視線又被溫玉沉叫了回去,華清棠卻怎么都聽不下他的話了。

    五感似乎都聚集在了跟溫玉沉十指相扣的手心上。

    好涼。

    他的手好涼。

    華清棠不由自主的將視線移到了與自己扣的嚴絲合縫的那只手上,只可惜屋內昏暗,只能瞧出那只手的輪廓。

    只是它越是朦朧模糊,越是能叫人浮想聯翩。

    “…難受么?”

    溫玉沉沙啞的聲音清晰的回蕩在他耳邊。

    那天也是這樣,瞧不清人影,只能看出個大致輪廓來。

    溫玉沉發涼的手攥著他的脖頸,兇獸似的撕咬著他的唇瓣。

    華清棠呼吸一重,忽然清醒了似的,突兀的起身:“我們明日再來。”

    衛兆知有點發蒙。

    來什么?不是都說完了嗎?

    轉而,他自己給華清棠想好了理由——來送常芷冉回來。

    出門時華清棠腳下生風,溫玉沉則是看準時機拽住悶頭不看道的人兒,扯著這人兒的手腕,有些好笑的問:“又不看道兒?”

    華清棠沒吭聲。

    因為他現在一看見溫玉沉就會回想起某天夜里的事情,就連現在被這人扯著手腕他都感覺渾身不舒坦。

    溫玉沉見他一臉“以死明志”,干脆就扯著他走了,一邊走一邊跟他道:“我們明日去林府一趟。”

    華清棠心不在焉的應了一句:“好。”

    溫玉沉思考了一下,又道:“不過得找個合適的理由…”

    沒等溫玉沉說出下話,被溫玉沉牽著手走神的人就又敷衍的應了他:“好。”

    溫玉沉這會兒還沒察覺到華清棠走神走的這么狠,只當他是聽了自個兒的話,同意了自個兒的提議。

    “只是這理由…不太好找,若是以查案為由去看,肯定什么都查不到,若這次不成,下次肯定更難尋到什么有用的線索。”

    “好。”

    溫玉沉疑惑的扭頭看他,問道:“好什么?”

    “好。”

    溫玉沉見他魂不守舍,總算是發現自個兒方才說的話都被當成了耳旁風,無奈的同時又亮起了眸子,像是尋到了什么好玩的東西,嘗試著開口。

    “泥人好不好吃。”

    “好。”

    溫玉沉:“……”

    嗯,的確是走神了,而且走神走的厲害,這會兒好欺負的很。

    溫玉沉得出結論后便憋著壞問了一句在華清棠眼里頗為燙嘴的話。

    “我技術好不好。”

    “好…”

    嗯?

    華清棠突然回神。

    回憶了一下方才這人問自個兒的話,當即甩開了他的手——動作干脆利落,像是甩開燙手山芋般。

    溫玉沉倒是頗為愉悅的揚了揚眉,不著痕跡握住了他的手,輕嘆了一聲:“傅大人這么大人了,怎么還不知道要牽好家長的手才不會走丟。”

    華清棠下意識想掙脫,竟忘了反駁這人口頭上占了的便宜,只可惜那人的手像是黏在他手上了似的,怎么甩都甩不掉。

    最后他只能就此作罷,由著溫玉沉扯著他的手并祈求路上不要刮風——因為一刮風,別人就能看見袖口下頭兩只骨節分明的手糾纏在一起。

    “…去看看他們有沒有查到展暗池的消息。”華清棠忽然頓住腳步,連帶著溫玉沉也被扯了回來。

    溫玉沉抬眼看了看暗的徹底的天,倒也沒說什么,只朝他點了點頭:“好。”

    華清棠這會兒倒是十分自然的攥著他的手趕路。

    溫玉沉則是有點無聊的晃蕩著他倆的手,還心情極好的哼哼起小曲兒來,似乎還沉浸在華清棠說他技術好的回憶里。

    這回回去之后劉舟換了身新衣服,比之前精神了不少。

    結果他就看見禍國殃民狐貍精似乎…似乎…

    在跟他家頭兒牽著手!!!

    劉舟“嗖”的一聲竄到了他倆跟前,借著把令牌換回去的由頭,硬生生把華清棠牽著溫玉沉那只手扯了下來。

    溫玉沉:“……”

    好煩。

    溫玉沉眸色一暗,唇角的笑意逐漸變淡。

    他思考了一下把劉舟揍一頓的可行性,在發現可行性還挺大后慢慢悠悠的掀起眼皮,直勾勾的看向了劉舟。

    劉舟后背一涼,一個回眸,對上了溫玉沉陰惻惻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咽了咽口水。

    華清棠察覺到這古怪的氛圍,順著劉舟的視線看過去,就看見變臉極快的溫玉沉十分和善的朝他扯出了一絲笑來。

    如果不是他方才轉頭時溫玉沉沒注意,仍冷漠的盯著劉舟,他就要懷疑是自己看花了眼。

    “頭兒,有關展暗池的記載不是很多,我們也只找到了這些。”老曲從柜子里翻了半天,將方才整理到一起的與展暗池相關的信息一并遞到華清棠跟前。

    “展暗池在觸犯家規前一直都是閨中女子的典范,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且樣樣出眾,甚至可以算得上驚為天人。”

    “甚至在觸犯家規后都有人為她求情,說她即便觸犯家規,也不該淪落道那般境地。”

    “只可惜,最后展暗池還是被送去了不須堂。”

    華清棠指尖一頓,問他:“你怎么知道?”

    溫玉沉唇角一揚,偏了偏頭,含著笑道:“聽人說的,不過當時你沒聽。”

    第 122 章

    不用想也知道, 溫玉沉說的人就是衛兆知。

    劉舟不明所以:“這檔案可是有什么問題?”

    華清棠搖頭,目光落到了溫玉沉身上,問道:“他還說什么了?”

    溫玉沉微微挑眉, 湊上前去, 視線直直落到他手中的檔案上,漫不經心在華清棠耳邊低語:“傅大人怎么這般心不在焉?”

    華清棠耳根一癢, 條件反射般偏了頭。

    溫玉沉像是沒看見他的動作,自顧自的掃視著他手中沒什么太大用處的檔案,忽然話音一頓:“他還說…”

    華清棠回過頭看他——

    “看路。”溫玉沉彎了彎唇角,尾音上挑, 聽著倒像是他心情頗好。

    “看什么路?”劉舟撓了撓頭, “還有是誰說什么了啊?”

    華清棠聽著自己又被這人帶起來的心跳,干脆利落的側過了臉,決定不問他話了——因為問了也只會落得個被調戲的下場。

    倒還不如他自己查了。

    劉舟看著自家頭兒一臉不悅在心底狠狠的替華清棠打抱不平了一翻——他能看出華清棠是在生氣的主要原因還是因為原先的華清棠情緒極少外露, 多數都是淡定自若的處理事物,但遇上溫玉沉后明顯能看出他被那狐貍精帶偏了。

    一想到這, 劉舟就又像是氣的腦袋冒煙似的,咬牙切齒的看著溫玉沉, 這人偏還離華清棠很近, 而且從他的視角來看,就像是溫玉沉把他家頭兒圈在了懷里一樣。

    但其實溫玉沉只是站在了他的身后,又剛好伸手去拿華清棠手里的檔案。

    “明日去林家, 你想好找什么借口了嗎?”溫玉沉又來回翻了幾遍檔案, 只可惜這上頭記載的東西幾乎都是他們已經知道了的無用線索,就連張展暗池的畫像都沒有。

    華清棠如實道:“尚未。”

    翌日清晨。

    溫玉沉昨夜沒怎么睡, 陪著華清棠值夜不曾合眼。

    這會兒眼睛酸脹,不由捏了捏眉心, 深呼了一口氣,算是清醒了些。

    他坐在石階上,微微向后靠了靠,看著那縷緩緩升起的微光一時發愣。

    他從前倒沒陪誰熬過夜,就這么幾回,都是因為華清棠不睡。

    一陣風輕吹過,連帶著…吹掉了他一根頭發。

    溫玉沉瞪大雙眼,看著自個兒不堪一擊的頭發決定下次不熬夜了,而且也不能讓華清棠熬夜了。

    他要拽著華清棠跟他一起早睡——就算不早睡也不能再像昨天似的熬到天亮,不然他總覺得自個兒會掉成禿子。

    思及此,他又幻想出掉成禿頭的華清棠——

    于是,他更堅定了要讓華清棠跟他一起早睡的想法。

    不過昨日夜里倒也不是沒有絲毫收獲。

    至少華清棠想到了去林家調查的理由。

    “說常芷冉與他兩情相悅,故而想來見他最后一面。”

    溫玉沉倒不反對這法子,但還沒問過常芷冉的意見,便只能等天亮再折騰一趟,去問話,連帶著再去沈府一趟,跟衛兆知說一聲,不然倒顯得他倆獨斷專行了。

    好在兩波人的意見都達成一致,只有沈渡川“嗷嗷”叫喚著不行,但沒人搭理他就是了。

    到了林家門口,映入眼簾的便是一片死氣沉沉,寫了“林家大院”的牌匾上掛著白色綢帶,直直垂落到地上,兩邊守門的小廝也面色枯槁,整座大院灰蒙蒙的,透露出一股道不明的詭異。

    “莫怕。”華清棠回頭安撫了下跟著來的常芷冉,想著左右也是他們提出的法子,總不能叫常芷冉因為這法子被嚇出個好歹來。

    結果溫玉沉卻順口接了一句:“嗯,不怕。”

    華清棠瞥了他一眼,說:“我是同常姑娘說的。”

    溫玉沉也不尷尬,唇角一揚,理直氣壯道:“是嗎,但我是同你說的。”

    華清棠和溫玉沉隔得不遠,但華清棠怕常芷冉出了什么意外,就把她放到了他倆中間,常芷冉有點尷尬的想退出這場不見硝煙的戰斗——但被溫玉沉按住了肩膀。

    “常姑娘不要亂跑。”

    常芷冉看了看盯著溫玉沉的華清棠,又看了看放在自己肩上壓著的那只手,抿了抿唇,開口道:“那二位大人,你們能…不吵了么?”

    她覺得這兩人之間詭異的氣氛比眼前灰蒙蒙的林家大院還要恐怖。

    華清棠一愣,下意識解釋道:“沒有。”

    溫玉沉也被常芷冉這話逗樂了,看向一邊茫然的華清棠跟著附和道:“沒吵,我們從不吵架。”

    常芷冉剛松了一口氣,就聽到了溫玉沉的下話。

    “我們一般是直接動手的,常姑娘你且寬心。”

    常芷冉:“……”

    你確定…這是讓我寬心么?

    常芷冉的話卡在嘴邊,最終也沒說出口,但默默在自個心里給他倆記上了一筆:傅大人許公子處事頗為古怪,心口不一。

    她思量了一會兒,又加上一句:但本性純良,是為良師益友。

    “煩請二位同林大人通報一聲,就說林二公子的舊友想來再看他一眼。”溫玉沉掃了眼那詭異的綢緞,又將視線落到了那倆看門的小廝身上。

    這小廝面色蒼白,眼窩凹陷,鬢角的頭發隱隱發紅,一雙渾濁無神的眼睛放空的盯著前頭,唇瓣也干澀的起了皮子,像是許久沒有打理過自個兒似的。

    倆小廝都沒吭聲,仍是空洞的盯著正牽頭,直到溫玉沉打算再叫他們一邊是左邊那個小廝抬起了頭,灰蒙蒙的瞳孔幾乎占據了眼眶之內的空白,顯得格外陰森。

    “林二公子沒有朋友。”小廝的聲音不算難聽,但卻聽著不大舒坦,如同被捂住了口鼻,聲音也跟著蒙上了一層陰霾。

    溫玉沉微微挑眉:“我們是不是林二公子的朋友你一問便知,何必與我們在這浪費口舌。”

    小廝空洞的眼神直視著他,片刻,他才緩緩開口:“老爺交代過了。”

    “老爺說林二少爺沒有朋友,若有人想借這身份渾水摸魚…”

    小廝毫無生氣的臉上扯出一抹笑來,他咧著嘴,干澀的唇瓣像是要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舉動扯出血珠來。

    “就打死他。”

    華清棠心臟一跳。

    分明他前些日子來時林府還不曾這般烏煙瘴氣,這才過了幾日,林府就成了這副樣子…

    溫玉沉下意識將人護在身后,他察覺到這小廝身上沾染的一縷死人氣兒。

    還是祀幼喜歡吃的那種。

    華清棠心里犯怵,扯了扯他的衣角,壓低聲音道:“我們還是先回去…”

    “是嗎?那我們要找林大公子。”溫玉沉從善如流的應付著對面那不知是人是鬼的東西,正想轉頭安慰一下某人,就對上了常芷冉的目光。

    于是他又收回了視線。

    偏頭看了眼自個兒被拉的老長的袖子。

    如果沒猜錯的話,這袖子能遞到華清棠手上少不了常芷冉從旁協助。

    溫玉沉扯了扯唇角。

    行吧,這倆人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背著他沆瀣一氣了。

    那小廝渾濁的雙眼暗淡一瞬,隨后卡了殼。

    如同被設定好的程序一般,遇到了溫玉沉這個大bug,無法運轉下去了。

    不知何時被黑云籠罩的天突然放了晴,小廝有些茫然的重復了一遍溫玉沉的話:“找…林大公子?”

    溫玉沉點頭,十分自然的接道:“林二公子沒朋友,那我們找林大公子。”

    “難不成你們家林大公子也沒朋友?”

    小廝大腦宕機了一會,似乎是在仔細鉆研林大公子和林二公子的區別以及為什么他們剛開始自稱林二公子的朋友,現在又改成了來找林大公子的。

    說實話,溫玉沉也只是在賭,他賭這小廝不是什么高等妖物或是鬼魂,不然也不會重復著說“老爺說”“老爺交代”一類的字眼。

    再加上這小廝最后露出的略顯詭異的笑來,他便猜出了個大概——這小廝只是被人所控制的低階妖物。

    所謂低階,便是只能記住主人下達的命令,但不懂變通,就像這小廝一樣,一旦換了個字眼身份,原先教他的那一套就都用不了了。

    小廝晃晃悠悠的湊到他們跟前,裂開的雙唇還大張著,明明是在笑,卻格外瘆人。

    “那信呢?”小廝舔了舔鮮紅的唇瓣,似乎下一秒就要將眼前的人生吞活剝一般。

    溫玉沉淡漠的與小廝拉開了些距離,一只手抵在他的肩上,嫌棄的皺眉:“你身上很臭,離我遠點。”

    小廝那雙暴露出貪婪的雙眸又染上了灰,看著有點迷茫:“……”

    小廝又卡住了。

    控制他的人似乎什么都沒教他,使他看起來如此無用。

    小廝下意識要去咬溫玉沉的手,但下口前又頓住了。

    他好像不可以咬人,只能等符合被吃條件的人來才能動嘴。

    頭腦簡單的小廝有點委屈,看著溫玉沉的胳膊,喉結滾動,咽下了剛分泌出來的口水。

    他有點不死心的又將話頭對準華清棠:“你是林二少爺的朋友,是來做客的對嗎?”

    天色又是一暗。

    華清棠面無表情的用手抵住了小廝湊過來的臉,冷漠的說。

    “你問他。”

    第 123 章

    小廝似乎有些咬牙切齒:“……”

    原本遮擋在森白的貝齒上、紅艷艷的舌頭, 這會兒倒顯得多余。

    天又見了明。

    溫玉沉微微挑眉,繼續在小廝的知識盲區問:“問完了么?問完了便勞煩你個帶路。”

    小廝灰蒙蒙的眼睛盯著他,半晌也說不出反駁他的話, 最后只能訕訕收回舌頭, 闔上雙唇,生怕溫玉沉嘲笑他似的, 把自個的牙也擋了個一干二凈。

    不過這倒是那小廝多慮了,溫玉沉倒也沒那么大的閑心。

    僵持片刻,小廝還是讓出了一條道,大門隨著小廝僵硬的動作被推開, 發出“咯吱”聲, 有些瘆人。

    常芷冉下意識后退一步,險些摔倒,被眼疾手快的華清棠單手扶住了。

    “我覺得…這里好奇怪…”常芷冉的聲音微微發顫, 那只被華清棠穩扶住的手也連帶著顫動。

    溫玉沉率先踏入了這府中——

    腳下灰塵四起,像是荒廢了許久無人打掃一般, 但這林家分明一次遠門都沒出過,又怎會荒廢了這?

    看來這林家是來對了。

    溫玉沉回眸一瞧, 后頭倆人還站在外頭, 便干脆伸手拉了他們一把——常芷冉被倆人夾著拽進林府,欲哭無淚。

    她其實就是有點害怕,想著自個兒試探著慢慢進林府, 結果溫玉沉這么一扯, 把她好不容易做好的心理建設直接弄塌了。

    溫玉沉看著倆人耷拉腦袋也不急,但他倒是有點好奇華清棠是因為什么這般情緒低落的。

    于是他伸手在華清棠眼前晃了兩下:“想什么呢?”

    華清棠回神, 他看著周圍景象大變的林府,心底有些發慌。

    剛想開口說這地方的不對, 目光就掃到了一側侯著的小廝,于是他又猶豫著閉上了嘴。

    溫玉沉似乎是看透了他的想法,淡聲道:“這小廝聽不懂話,你可以放心同我說話。”

    小廝:“……”

    華清棠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只抬眸看向了那小廝,道:“不必跟著我們了。”

    小廝站在原地,半天沒動,似乎是在思量華清棠的話是什么意思——最終,小廝覺得華清棠說的有理,扭頭往門口走了,踏出門檻的那一刻,大門“轟”的一聲關上了。

    不知是不是錯覺,在大門關上的那一刻,這院子里的天,似乎又暗了下來,如同一張大網,將他們全部收攏其中。

    “這…”常芷冉咽了咽口水,她膽子不大,對于鬼神之事也是深信不疑的,畢竟有她兄長那次在前,“我們…是不是遇到鬼打墻了?”

    溫玉沉聽見這話嗤笑了一聲,漫不經心的問:“我們還沒走呢,哪來的鬼打墻?”

    這常芷冉還真是嚇著了,光在原地站著一步沒動都能懷疑起自個兒遇到鬼打墻、在原地轉圈出不去了。

    華清棠也安撫著她:“無妨,只是天黑了些。”

    話雖然是這么說,但他心里也有點沒底,再加上聽見常芷冉所說的鬼打墻更是有些發慌——因為這地方同他上次見到的林府實在是相差太大了,這地方,倒像是幾十年、幾百年后荒廢了的林府。

    溫玉沉的聲音不大,但卻格外讓人安心。

    “你還記得上回哪里沒查嗎?”

    華清棠點頭,但不打算略過上次探查過得地方:“記得,但這變化太大,我想重新探查一遍。”

    溫玉沉沒說同不同意,只微微挑眉,問他:“全部?”

    華清棠“嗯”了一聲:“全部。”

    至于他們為什么覺得這府里不會再有其他人則是因為他們已經在這觀察了半天,也不見一個活人,就連一絲聲響都聽不到。

    倒像是個完全封閉的空間。

    溫玉沉猜這地方大概同自己的靈相體差不多,那小廝的主人興許早就算到了他們回來,所以放了兩道保險,第一道便是那聽不懂人話的小廝,而第二道,便是這完全密閉的“林府”。

    溫玉沉剛踏出一步就被華清棠扯著袖子,他回頭,抬了抬被他扯住的衣袖,沒說話,像是在等他的解釋。

    “你干什么去?”

    溫玉沉答:“不是說把林府都搜一遍么?”

    華清棠有些疑惑的問他:“你認得這里的路么?”

    溫玉沉“哦”了一聲,恍然大悟,原來華清棠是覺得自己不認路,要他帶著才能走:“不認得。”

    華清棠更疑惑了:“不認得你走什么?”

    溫玉沉收回了扯在華清棠手里的袖子,說:“不是要把林府都搜一遍么?那認不認路有何妨,左右去哪都是要搜的。”

    華清棠哽了一瞬,旋即覺得他說的有道理。

    認不認路都要搜一遍,那還要他帶路干嘛。

    偌大的院子中,只有他們交錯的腳步聲回蕩。

    搜了半天,這林府里也沒有任何特別,若說是詭異之處便只有這積灰的臥房。

    “最后一間房了。”常芷冉輕嘆一聲,“若還查不到什么,我們就——”

    這下話還沒說完,常芷冉就瞪大了雙眼!

    這臥房里鎖著個人。

    用鐵鏈子拴著,蜷縮在地上,唇色發白,五官緊緊的皺在一起,像是困在了什么夢魘里。

    溫玉沉眉骨微揚,有些意外的看著這人。

    本來以為那引他們入局的人什么都不會給他們留下,沒想到還有意外收獲。

    不過這“意外收獲”也說不定是那人故意設局用來引誘他們的。

    但溫玉沉偏喜歡以身入局。

    那人的臉上沒有什么異常,只是冷汗涔涔,渾身上下都被人用鐵鏈拴著,像是怕他逃了似的。

    溫玉沉伸手探了探那鐵鏈。

    扯了一下,便“叮當”響個不停,同時那被鐵鏈拴著的人像是墜入了更深的夢魘中,顫抖的身子微彎著的手指想要抓住些什么,但都無濟于事。

    “他是…”華清棠說了一半話,像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一般,伸手將遮擋在那人臉上的幾縷發絲別過耳后,“…林栩清?”

    溫玉沉一怔。

    他倒沒想到這人會是林栩清,因為從華清棠先前所說的來看,林太傅即便真做了什么,也絕對不可能叫人發現端倪,更不可能如此大張旗鼓毫不顧忌的將林栩清堂而皇之的鎖在屋子里。

    就算林府沒有人將此事傳出去,林栩清這么大個人,憑空消失了不可能無人察覺,更何況林栩清先前還傳出過與人搶靈器的事情,這便說明林栩清定然不會是內斂的性子——因為若林栩清內斂便不可能因為一個靈器與人發生爭執,反而可能息事寧人,干脆一聲不吭的將靈器讓出去。

    而林栩清并非性子內斂,便肯定會有些與他相熟的友人,他要是突然不見了,那些與他相識的友人又怎會毫無察覺?

    但若是有察覺,那背后之人又怎敢動他?

    除非那人找了個東西頂替著他…

    “你可還清醒?”華清棠見林栩清眼睛撐起了一條縫,便伸手將他扶了起來,但林栩清像是沒有骨頭似的,整個人都壓在了華清棠身上。

    林栩清微微動了動唇,但并沒有說出聲來。

    溫玉沉看他這樣子覺得問不出什么,干脆去方才路過的廚房找了點吃的,遞到他嘴邊:“你是被誰抓來的?”

    林栩清喝了口水,鼻腔冷不丁吸入一口冷空氣,劇烈的咳了起來。

    華清棠輕拍了拍他的后背,幫他順了順氣。

    “我…”林栩清剛說了一個字唇角就溢出污血,源源不斷。

    華清棠有些慌亂,正不知如何處置時溫玉沉掏出了自己隨身攜帶的帕子,擦好了后干脆將這人扶著靠在墻邊上,為了防止他摔了,溫玉沉貼心的用了一只手按著他的肩。

    華清棠愣了一瞬,覺得按照他這個按法,林栩清可能會昏死過去。

    于是在溫玉沉詫異的目光下又把這人扶著靠了回來。

    “他會吐血。”溫玉沉還是提醒了他一句。

    華清棠動作一頓,抬眼問他:“你能把衣服借我么?”

    溫玉沉雖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還是率先把衣服遞了過去,然后他就看見華清棠把他衣服墊在自己身上,當做格擋。

    溫玉沉眉梢一挑,笑了一聲,語調里帶了點無奈:“傅大人有潔疾就拿我衣服墊著?”

    華清棠十分鎮定:“回去還你便是。”

    溫玉沉被他這理直氣壯的樣逗笑,倒也沒再繼續說什么,只點了點頭:“行。”

    他半蹲下身,探了探這人的鼻息,隨后松了口氣。

    還好,沒死。

    隨后溫玉沉又起身在這屋里轉了一圈,周遭沒有任何可以供林栩清出去的路,甚至連個窗子都沒有。

    他捻了捻桌上的灰,眸色一沉——水和食物更不用說了,這屋里除了林栩之和拴著他的鏈子以外什么都沒有。

    屋里僅存的幾個腳印也是他們踩出來的。

    但若是連飯都不給林栩清留,他又是如何活下來的?

    溫玉沉方才特意探了探林栩清的底子,甭說是辟谷,就連最初的經脈都不曾通過,更不可能是因為他辟了谷,所以不用靠吃飯維持生存了。

    難不成這林栩清是最近才被關進來的?

    第 124 章

    狹小的空間內幾人呼吸交錯, 等了半晌,才見林栩清悠悠轉醒。

    林栩清還是沒什么力氣,整個人懨懨的靠在華清棠肩上, 慘白的臉上凸顯出一絲病態, 但仍舊掩蓋不住這人散發出的清冷氣韻。

    林栩清嘗試著張了張唇,嗓子割裂般的疼, 但也總算是說出了聲:“…你們是何人?”

    溫玉回他:“官府辦案。”

    林栩清眼神中透露出些許迷茫,唇瓣微微起伏,囔囔著重復了他的話:“官府辦案…?”

    華清棠也附和了一聲:“嗯,我們懷疑林栩之的死是人為所致, 煩請林公子配合。”

    林栩清眼簾一顫, 又默了默,才勉強抬頭,但幅度仍然不大, 重量依舊壓在華清棠身上:“…死了?”

    林栩清瞳仁顫動,似乎是不相信他們的說辭, 反復念叨了幾遍,才回過神來:“林栩之不是…去尋心上人了么?”

    話音剛落, 溫玉沉便與華清棠視線相撞——來對了。

    常芷冉下意識搖頭否認與林栩之相見, 但隨后發現那兩人根本沒有要懷疑她的意思便松了口氣。

    “他是幾時出府的,他出府時帶了什么?他出府前有沒有說過何時回來?他去見的人你可識得?他…”

    華清棠話還沒問完,就被溫玉沉制止。

    溫玉沉淡淡朝他搖了搖頭, 示意他冷靜些。

    華清棠也知自己問的有些急了, 故而也沒再繼續問什么別的,只聲音平穩的挑了個最有用的問題復述了一遍:“他出府前可有與你交代過什么?”

    林栩清眼睫輕顫, 半晌才回過神,原本空閑著的手不由自主扯緊了華清棠的衣袖。

    溫玉沉眉心一跳。

    一股不詳的預感涌上心頭。

    “我…記不清了…”

    溫玉沉無聲輕嘆:“……”

    若林栩清不記得了, 那他們能找到的線索便又斷了一條。

    華清棠看他這副模樣也知繼續問下去也無濟于事,便只將他扶起,不抱希望的順口說了一句:“那你還記得你為何會出現在這么?”

    林栩清眉心微微蹙起,似是沉浸在某段回憶夢魘中,無法自拔。

    他的呼吸倏然緊促起來,溫玉沉當即壓住了他的經脈,才使得他慢慢好轉,但他仍舊是一聲不吭,只靜默的垂著眼簾,扯著華清棠的手不知是何時收了回來,微微蜷縮在袖口之下,還沾著一絲血跡。

    “他…拿了我的血。”嘶啞的嗓音里帶了一絲疲倦,林栩清的呼吸間都帶了些腥甜的鐵銹味,他抿了抿唇,再抬眼時情緒明顯低落了不少。

    溫玉沉微微挑眉,他倒是沒想到林栩清還能說出個所以然來:“誰拿了你的血?”

    片刻,他又補充了一句:“拿你的血干什么?”

    其實他是知道會有人拿修練之人的血去做一些邪術或是拿它畫符,但他還是若無其事的問了一句,畢竟自己若是不問倒顯得自己可疑了。

    林栩清小幅度的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他又顛三倒四的回了溫玉沉一句:“我爹。”

    聞言,溫玉沉幫他把話捋清了些:“你爹拿了你的血,但你不知道他要你的血干什么?”

    林栩清停頓了半晌,才慢吞吞點頭,隨后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猛的抬眸,與溫玉沉對視。

    “我娘…我娘下葬了么…?”林栩清的指尖微微發顫。

    常芷冉有些疑惑的開口:“你娘不曾受過傷亦不曾生過什么大病,為何要下葬?”

    常芷冉被衛兆知帶回去后就把外頭的大事小情摸了個大差不差,對于林太傅這種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官員也是差了個透。

    她沒聽沈渡川跟她說林夫人生過什么大病大到要準備下葬。

    林栩清聽了她的話明顯有些不信,好看的眉眼微微蹙起,似乎是覺得她在逗弄自己:“死者為大,姑娘還是謹言慎行罷。”

    常芷冉更覺得一頭霧水,但看林栩清這一臉煞有其事的模樣竟開始懷疑起了自己,連帶著也開始懷疑沈渡川是不是給她落下了什么信息沒說全。

    溫玉沉并沒有正面回答林栩清的話,只是順著他的話往下問:“你娘可是生了什么重病?”

    林栩清眼底翻涌的情緒一閃而過,但仍舊被溫玉沉敏銳的捕捉到了。

    林栩清淡淡“嗯”了一聲,但沒說是什么病,這會兒他不大想倚在華清棠身上了,嘗試著自己起身,但最終以失敗告終。

    瞧不清林栩清是何神情,只看見他自暴自棄的把雙眼闔上。

    隨后十分疲倦的低聲嘟囔著:“都死了…”

    “只剩下我了…”

    華清棠覺得他狀態不對,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果不其然,這人的頭燙的要命,活像是塊燒的滾燙通紅的烙鐵。

    林栩清呼吸很輕,整個人都蜷縮著,處于戒備狀態,似乎只要碰他一下就能讓他驚醒。

    當然,按照他燒的這么嚴重的情況,甭說是碰他一下他不會醒,就算是把他摔地上踹兩腳這人都不會醒,只會沉溺在夢魘里疼的哼哼兩聲當做抗議。

    周遭的風越刮越大,聲音清晰,如同被包裹在暴風中央。

    溫玉沉試著將門關上,但并沒有什么用處,關上門后似乎仍舊不能將這陣疾風隔絕在外。

    甚至變本加厲——

    “這兒怎么…怎么這么冷啊?”常芷冉搓了搓手,朝手心哈了哈氣,下意識的縮了縮脖子,“你們不冷嗎?”

    寂靜的空間內,常芷冉的聲音回蕩著,其余兩個清醒著的人都沒有應她。

    華清棠在努力讓自個兒身上的人的體溫回暖,而溫玉沉則是仔細觀察著疾風席卷的節奏。

    只要他一關門,這疾風就會從門縫里鉆進來,還會變的更冷。

    但他要是開門,那陣疾風又會把外頭不知從何而來的樹葉帶進來,若光是吹進來倒也還好,問題就出在了這被風吹進來的樹葉鋒利的不像是植物,反倒像是刀刃,有好幾次樹葉滑過溫玉沉的身側時都讓他清晰的感知到皮肉撕裂的痛。

    “呀,怎么有客人走錯路了?”溫玉沉又一次開門的瞬間一股惡臭撲面而來,尖銳的嗓音聽的人心上發慌,常芷冉被嚇得連連后退幾步,最后一不小心被外頭吹進來的樹葉刮到了腳踝,她慘叫一聲,跌坐在地。

    手心磨破了皮,但此刻外頭吹進來的刺骨冷風讓她短暫的忽視掉這微不足道的痛。

    溫玉沉微瞇了瞇眼,看著眼前幾乎將嘴咧道耳后的小廝莞爾一笑,淡聲道:“我不是客人。”

    小廝森白反光的牙齒忽然停在了咬溫玉沉胳膊的動作上,“咔咔咔”小廝又把伸得老長的脖子收了回來,有些凸起的眼珠透著紅:“不是客人?”

    溫玉沉這回沒吭聲,只靜靜的看著這鬼東西給自個表演。

    小廝也瞪著眼,跟溫玉沉對著看。

    常芷冉咽了咽口水,有點發慌,蜷縮著的指骨陷進泥土之中——

    嗯?不對啊?這地上不是鋪了一層磚么?她為什么能徒手扣進地里???

    常芷冉忽然有一個詭異的想法涌上心頭。

    這里會不會是假的。

    如果這里是假的,就能說明為什么林栩清被關著但卻不用吃飯,那些個稀奇古怪的人也都只是幻夢一場,他們興許是被什么人下了藥,所以才覺著自己是在真實的世界之中。

    可若真是這樣,那又會有什么藥能讓他們三個人進入同一場夢里呢?

    思及此,常芷冉脊背發涼,難以自控的渾身發顫,華清棠見狀便出言安撫了她一句:“我們在著不會出事。”

    結果常芷冉聽了這話抖的更厲害了,聲線顫抖著,含糊的語氣中似乎還帶了一絲委屈:“就是因為你們在我才怕啊。”

    華清棠:“……”

    溫玉沉倒跟常芷冉想的不一樣,他沒覺得除了自己之外所有人都是假的,他是覺得只有這個場景是假的,哦,連帶著跟這個場景不可分割的小廝也是假的。

    既然是假的,溫玉沉便不怎么怕了。

    雖然即便不是假的,他也不怕。

    小廝尖細的獠牙突然抄溫玉沉撲來,而溫玉沉淡定的用方才順手撿起來的樹葉向他丟了過去。

    只聽一聲短暫的哀嚎后,那原本張著嘴要咬人的小廝雙手捂在了被樹葉劃過的兩個眼球上,眼球還在向外滲血。

    溫玉沉又順手撿了幾片樹葉,隨后趁著小廝瞎著,又一不做二不休的把小廝的手筋腳筋都挑斷了。

    而將這一切都目睹了的常芷冉抖得更厲害了。

    偏溫玉沉還因為把這糟心的小廝除掉了而心情愉悅,唇角微微揚起,半蹲著身子,回頭一瞧。

    對上了常芷冉見了鬼的眼神。

    常芷冉眼圈猩紅,想哭,但又覺得自己哭了好像也沒什么用,于是乎就成了如今這副我見猶憐的模樣。

    華清棠看著他的眼神也多了一絲復雜。

    他張了張唇,想問溫玉沉是何時學會挑人腳筋的,但不知自己是在怕些什么,這些話又被他咽了回去。

    “你們小心著點。”溫玉沉的本意是提醒他們這樹葉劃人很疼。

    但在常芷冉耳中就變成了威脅。

    “好…好的。”

    溫玉沉:“?”

    第 125 章

    華清棠靜默的看了他半天, 最后別開了視線,用近乎微不可查的聲線說:“他還在發燒,我們要是再找不到出去的路恐怕他就要燒死過去了。”

    溫玉沉拍了拍沾在手上的灰, 一腳踩在那渾身青白發紫的小廝手上。

    “你…”

    關節碎裂的咯噔聲伴著急促的風顯得格外陰森。

    “去取他的血。”溫玉沉淡聲吩咐了一句, 隨后又補充道,“我來試試能不能用他的血“破門”。”

    華清棠看林栩清臉色蒼白, 本想說等林栩清好些再取血,但林栩清瞧著大抵是醒不了了,故而他也沒再猶豫,取了林栩清的指尖血, 交給了溫玉沉。

    畢竟若是不取血, 沒準林栩清就會燒死在這,但若是取了血,他們便有出去的可能, 出去后林栩清便一定會安然無恙,頂多是歇得久一些, 不會想現在這般危及生命。

    溫玉沉開始用林栩清的血畫符。

    他先前不敢動用術法的原因便是怕這幻境情況不穩,若強加外力干擾恐怕會出意外, 但若是這力量本就來源于幻境的一部分, 便不需要擔心它會干擾到幻境,讓它出現什么意外了。

    紅光乍現,屋內狂風席卷, 華清棠護在了常芷冉和林栩清的身前, 只不過風沙太大,他被迷了眼——

    眼前忽然一暗, 微涼的觸感接觸到他的臉龐,溫玉沉輕聲道:“是我。”

    華清棠懸著的心有一瞬松懈, 旋即就察覺到與方才截然不同的另一股氣兒在輕輕掠過他被飛沙迷了的眼睛。

    半晌,他才緩緩睜眼,溫玉沉垂著眼睛,問他:“還疼嗎?”

    華清棠覺得自己的臉有點燙:“…不疼。”

    溫玉沉點了點頭,旋即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又朝常芷冉道:“自己捂著眼睛。”

    他說完這話后門外驟然閃出一陣強光——

    同時還伴隨著尖銳的嘶吼聲。

    華清棠纖長濃密的眼睫剮蹭在他的手心上,癢意四散。

    “別睜眼。”他似乎怕這人不聽勸,又追加了一句,“太亮了,會晃到眼睛。”

    華清棠顫動著的眼睫停頓了一瞬,轉而傳出了他清冽的嗓音:“那你呢?”

    溫玉沉的另一只手攥住了他的手腕,也就是說他壓根沒擋住自己的眼睛。

    溫玉沉有些意外華清棠會問自己這個問題,他還以為華清棠只會讓他閉嘴。

    “我啊。”溫玉沉尾音很長,似乎真的這思考怎么樣才能長出第三只手捂著自己的眼睛似的,“不然傅大人幫我擋著些?”

    華清棠聽了他的話,那只被他攥著的手下意識的往上一抬,順著他的肩往上摸索著。

    溫玉沉也不急,松了自己攥著的手腕,任由華清棠自個兒探索。

    “…傅大人,那是耳朵。”他的耳朵被某人捏了兩下。

    華清棠一怔,才突然反應過來:“你為何不能松手,讓我自己捂著眼睛。”

    溫玉沉沒答話,但這會兒又重新攥住了他的手腕,往自己的眼皮上一蓋,眼簾與手下觸碰的瞬間,華清棠縮了縮手,但因為被人拽著按在了上頭沒能撤回來。

    不知等了有多久,那抹絢爛耀眼的白光才逐漸消逝,溫玉沉自然是第一個察覺到都,不過他沒吭聲,只迅速的眨了好幾下眼,讓華清棠覆蓋在他雙眸上的手撤了下去。

    “是、是不是可以睜眼了呀?”常芷冉感覺到眼前強烈的光已經不在了,故而微微露出了一點指縫,從指縫試探著往外看。

    華清棠一怔,反應過來溫玉沉方才眨的幾下眼便是在提醒他無礙了,只不過這人喜歡逗人,故而沒有直說,等著他自己發現。

    華清棠面無表情的把溫玉沉的手推開,抬眼瞥了他一下,沒說什么,但泛紅的耳根卻將他出賣了個一清二楚。

    “這…這不會是…是亂葬崗吧?”常芷冉都快要哭出來了,當然,她還是把眼淚憋了回去,她并不想讓自己顯現出狼狽的模樣。

    溫玉沉微微挑眉,總算發現常芷冉似乎跟他們倆都隔開了些距離:“若是怕便跟緊我們。”

    常芷冉看他的眼神還是有些不對。

    她此刻心跳如雷,砰砰砰的心跳聲不斷在她耳畔重疊。

    溫玉沉感覺她有點怕自己,然后順手撿了個骷髏頭,朝常芷冉扔了過去——

    “哇啊!!!”

    華清棠正想問他為何要如此嚇人,就聽溫玉沉開口解釋道:“辟邪的。”

    常芷冉仍舊沒哭出來,但她覺得自己快要被嚇死了。

    況且哪有人拿骷髏頭辟邪啊!?

    常芷冉正吐槽著,倏然反應過來,若是眼前的人是假的,又怎么可能有嚇唬她的閑心?合該是在她閉眼的那一刻就將她就地解決了。

    所以…這人是怕他直說自己會不信,故而拐彎抹角的用這種頑劣的方式向自己證明,他不是假的“東西”?

    常芷冉似乎懂了他的良苦用心,瑟縮著的身子終于恢復如常,甚至還深呼了一口氣放松了一下。

    而一側的溫玉沉冷不丁對上了常芷冉了然的神情有點不解。

    他又撿了一個骷髏頭,遞到了華清棠手里,他看著華清棠抗拒的目光,轉念一想,就把骷髏頭塞進了林栩清的懷里——準確來說是他的衣襟里。

    迎著華清棠欲言又止的眼神,他有些無奈的攤手:“真辟邪。”

    華清棠還是不大相信,并且他因為這句話開始追問溫玉沉是如何學會畫符的了。

    溫玉沉如實道:“書上學的。”

    方才的符的確是他從書上學來的,因為塵意知還沒來得及教他這個符便病死了,后來他的師兄們又與他決裂了,他便只能從書里自個兒摸索去。

    華清棠微微蹙眉:“你從哪本書上學到這種東西的?”

    溫玉沉面不改色的信口胡謅道:“話本子上交的,話本子上還教了很多符,哦,骷髏頭辟邪也是話本子告訴我的。”

    說著,他還自個揣了個骷髏頭,夾在了臂彎里。

    不過這骷髏頭辟邪還真不是從書上學的,是他之前拿薛齊以毒攻毒試出來的,既然同源之力可以用來以毒攻毒,那這骷髏頭也算是至邪之物,除非是碰上比它還邪氣的玩意兒,不然是絕對不可能再遇上什么邪祟了,因為邪祟都得繞著這骷髏頭走。

    華清棠仍舊不大相信他的說辭,但常芷冉的聲音卻將他的思緒拉了回來,使他沒能繼續追問下去。

    “你們…能不能換個地方閑聊,這里好像真的是亂葬崗…”常芷冉咽了咽口水,這會兒倒是跟華清棠走的近了。

    遠處,驟然騰起一陣火光,溫玉沉與華清棠對視了一眼,隨后拎著骷髏頭往發亮的火光處走——

    走進后他發現了個熟悉的人影。

    這人不就是跟商涂深住在一起的小啞巴嗎?他怎么會在這?商涂深又怎么可能會放他一個人出來?

    溫玉沉帶著滿腦袋的疑惑拍了拍小啞巴的肩膀。

    小啞巴倒是沒被他嚇到,因為早在他朝著這邊走時小啞巴便發現了異常,故而他早有準備。

    只不過在看清來人是溫玉沉時有些發愣。

    半晌,小啞巴才回過神,朝著他打手語,打了一半又反應過來溫玉沉看不懂他的手語,半蹲下身,在地上尋了個樹枝,一筆一劃的開始寫道。

    “你們怎么回來了?”

    第一個問題便讓溫玉沉一頭霧水。

    什么叫回來了?這小啞巴的意思是他們又回到了那深山老林里?

    可這地方他們壓根沒看見過,難不成是商涂深這廝藏了個地方沒領他們看過?

    溫玉沉覺得自己想的應該與實際情況大差不差,畢竟以商涂深那般警惕的性子,若是不留個后手才是奇怪。

    但小啞巴的下一句話就讓他有些不可置信——

    小啞巴說商涂深死了,正燒著的人就是商涂深。

    溫玉沉雖然早就察覺到商涂深的病不算太輕,但也沒想到自個兒只走了這么一會兒功夫,商涂深便死了。

    小啞巴抬頭看他,見溫玉沉半天沒搭理自己也不惱,只是往他身后看了看,就見到了意識混沌的林栩清,于是拍了拍手上的灰,起身往華清棠的方向走去。

    常芷冉沒見過他,看見他朝自己的方向走來時下意識的往后退了退——但這一退就踩上了一塊骨頭架子,嚇得她險些又叫出了聲。

    還是小啞巴伸手扯住了常芷冉,才讓常芷冉免于摔在骨頭堆里。

    常芷冉還是有點怕他,因為她覺得敢一個人出現在亂葬崗的人都是些狠厲角色,不過她仍舊保持了禮節,不動聲色的將手收了回來,微微頷首道謝:“多謝。”

    小啞巴友好的朝常芷冉笑了笑,然后又指了指自己的嗓子,揮了揮手。

    常芷冉有點茫然的看向華清棠,華清棠也如她所想,給了她想知道的答案:“他不能說話。”

    華清棠回過頭,問小啞巴:“你一個人在這,商涂深沒來找你么?”

    小啞巴勉強笑笑,回頭看了眼逐漸變弱的火光,在地上慢吞吞的寫著:“他就在這。”

    第 126 章

    華清棠的目光順著那道火光尋去, 卻沒找到商涂深的身影,反而跟某個夾著骷髏頭的人對上了視線。

    溫玉沉沒有察覺到某人有些嫌棄的眼神,或者說他察覺到了, 也沒當回事——他朝那火堆上瞥了兩眼。

    另一頭的華清棠便讀懂了他的意思。

    不過華清棠也有點意外, 但終歸是沒再說什么,畢竟他沒有揭別人短的習慣。

    “他是病了么?”小啞巴在地上寫道, 隨后見華清棠出神,便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華清棠收回了跟溫玉沉四目相對的目光,看向了小啞巴,回道:“他發燒了。”

    小啞巴又寫:“你們要跟我回去嗎?”

    隨后他又想了一下, 在后頭補充道:“夜深了, 會迷路,況且家里有藥,我可以給他煮藥。”

    華清棠思量了片刻, 朝溫玉沉看去,隨后視線又來回交替在林栩清和小啞巴身上, 無聲開口道:“我們跟他回去。”

    溫玉沉也沒反對,畢竟他也很好奇這地方到底藏在了哪。

    只是沒等他知曉答案, 小啞巴就在一個洞穴前停住了腳步, 并回頭示意他們跟上。

    溫玉沉有一瞬怔愣,旋即就被華清棠扯住了手腕拽了進去。

    那人還十分冷漠的朝他說:“早說你想在外面找死,我就不讓你跟進來了。”

    溫玉沉倒是十分關切的還回頭看了眼常芷冉有沒有跟上, 見常芷冉也跟了上來便又把頭扭了回來, 順勢扯開了華清棠拽著他的手。

    轉而單手把這人當麻袋扛了起來。

    華清棠:“?”

    華清棠語調里似乎帶了些不可置信:“你干什么?”

    溫玉沉走的很快,聽見華清棠的話時刻意放慢了腳步, 回道:“我休息好了,換你休息。”

    華清棠唇角一扯, 似乎所被他逗笑了。

    寂靜的洞穴里,回蕩著華清棠的一句:“…他腰上有傷。”

    溫玉沉扛著人的動作一停。

    又慢慢把人放了下來,然后他就看見華清棠走到他跟前,拍了拍他的肩,唇角毫不掩飾的揚著一抹笑,輕聲夸獎他:“干的很好,他大概今晚就能去投胎轉世了。”

    溫玉沉:“……”

    “你們不走了嗎?”前方傳來了常芷冉的聲音,溫玉沉嘴角抽了抽。

    面無表情的回道:“你先走,或者在原地等我們。”

    常芷冉那邊回了一句“哦”便沒了音訊。

    空蕩蕩的洞穴之中,只留他和華清棠面面相覷,他倆中間還夾著個昏迷的林栩清。

    溫玉沉輕咳一聲,看著地上的人,不知從何下手。

    華清棠倒是利落,扶著他的胳膊搭到了自己肩上,隨后跟溫玉沉道:“幫我帶路。”

    溫玉沉想搭把手,但被華清棠婉拒了:“他腰上有傷。”

    溫玉沉:“……”

    溫玉沉默默轉過了頭,難得沉默了一下。

    洞穴里頭溫度適宜,倒是比先前他們住的那屋子還要舒服,等他們進來的時候小啞巴已經煮好了藥,幫著華清棠把林栩清抬到了床上,隨后十分耐心的給林栩清喂藥。

    林栩清倒也沒怎么掙扎,只是皺著眉,表情有些痛苦——不過這倒也正常,換誰喝藥都不可能舒坦,更何況林栩清是在失去意識的情況下才失了態。

    等到藥喂好了后,小啞巴又問了他們要不要吃些什么,他倆都不怎么餓,便都拒絕了小啞巴要做飯的提議。

    于是小啞巴又去把常芷冉安頓好了,在打算問溫玉沉他們介不介意住在一起的時候被溫玉沉搶了先。

    “你不是說回家嗎?”溫玉沉終于找到了合適的時機問他這一碼事,“為何是到了這里?”

    小啞巴淡淡垂下眼瞼,拿著紙筆寫道:“那個家沒有了。”

    華清棠不解:“沒有了?”

    小啞巴點頭,在紙上繼續寫著事情經過。

    在商涂深讓小啞巴送他們出去后,那個地方就莫名暴露了,他們被一群自稱官爺的人追殺,一路追到了那個斷崖。

    商涂深見無路可走,便抱著他跳崖了。

    跳崖前,商涂深還安慰了他一句。

    跟他說左右自己也活不了多久,斷崖這頭還剛好有他要用的草藥,萬一他們僥幸沒死,興許還能找到那草藥續命。

    說完,他就抱著小啞巴跳崖了,等小啞巴再醒來時,就是昏迷不醒的商涂深渾身是血的給他當了肉墊。

    這期間小啞巴也試著找過草藥,故而,遇到溫玉沉他們時才能如此篤定的說自己有藥。

    只不過他沒找到能治好商涂深的草藥。

    聞言,溫玉沉微微蹙眉。

    甭說那屋子也那么多東西遮擋,甚至還有些毒物隔斷,光從外界打探進去幾乎是不可能的,除非是那些來追殺他們的人早就知道了一切能夠阻止他們的障礙物,并且熟練的繞開了那條路。

    但若是這樣,便說明是有人帶路。

    而帶路的人,又是官府中人…

    一切證據似乎都指向了一個人——藏在暗處始終在調兵遣將的衛兆知。

    溫玉沉想不通他為何要殺商涂深滅口。

    商涂深分明已經病入膏肓,他又何必冒著風險提前去追殺商涂深?

    除非是商涂深知道了什么秘密,又或是商涂深做了什么于他不利的事。

    但按照商涂深這么個病入膏肓的情況,要做對衛兆知不利的事情幾乎是不可能的,所以…是商涂深知道了些不該知道的事才被滅口的?

    “被追殺前你可看到商涂深有收到過什么東西,又或者,見了什么人?”

    小啞巴搖了搖頭,寫道:“不曾,你們走后我們都不曾出去過,也沒有人再進來過。”

    “那你可有那些自稱為官府中人落下的貼身物件?”華清棠有點不信有哪家的官差會自稱為“官爺”,一般只有山匪才會這么說。

    小啞巴思量片刻,起身去翻了翻自個兒從商涂深身上拔下來的幾支箭,商涂深抱著他跳崖時被那群人用箭射傷了,后來他為了給商涂深上藥,只能狠下心,把箭給活生生拔了出來。

    這箭上倒是沒什么毒,要不然商涂深也不會在昏迷了一日后因為血止不住加上他病入膏肓撐不住了才死。

    溫玉沉仔細的打量這箭上的標記,努力回憶著自個兒是否在衛兆知府上見過,但最終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只能就此作罷。

    “我能把這箭帶走么?”他想回去看看衛兆知究竟在背著他們做什么,不然他們的境地實在太過被動。

    小啞巴點了點頭,并沒有拒絕他的話,隨后總算是把他要問的話問出了口。

    “你們可以住一起么?”小啞巴又解釋了一句,“沒有多余的地方能住了,方才那位姑娘只能一個人住,所以你們只能委屈一下…”

    溫玉沉倒是很樂意委屈一下,但他覺得華清棠可能不大樂意,于是他跟華清棠說:“你今夜要不要睡地上?”

    華清棠似乎是聽到了什么驚天地泣鬼神的話,嗤笑一聲,當即坐到了床上:“你睡地上。”

    溫玉沉自然也不想睡,于是,他不由分說的先躺在了床上,閉目養神,留下華清棠瞪大了雙眼,不可置信的說他無賴。

    溫玉沉順勢把還在震驚的華清棠扯了下來,又把他往自個兒懷里拽了拽:“那就都睡床。”

    華清棠想要推開他,但被某人提醒了一句:“一會兒小啞巴也要來睡的,你難道想看著小啞巴睡地上?”

    華清棠啞了火,這回倒是不動了,畢竟他也不想看小啞巴一個人睡冷冰冰的地上,更何況他倆才是客人,哪有主人為了讓客人睡床而自己睡地上的道理?

    算起來,這是他第二回跟溫玉沉同床共枕,一聯想到這,他就想避開溫玉沉禁錮著他的雙臂。

    還是太過輕率了,早知道這樣,他上次就不該跟這人…

    沒等華清棠多想,溫玉沉有些慵懶的嗓音便在他耳邊響起:“傅大人,想什么呢?天都黑了還不睡?”

    華清棠裝死不回他。

    溫玉沉也沒追問,只是跟他說:“早些睡,明日一早你我分頭行動。”

    華清棠在他懷里動了一下,問他:“什么分頭行動?”

    溫玉沉淺笑一聲:“傅大人原來沒睡啊,方才不回我,我還以為你睡了呢。”

    半晌,溫玉沉都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于是乎華清棠覺得這人就是在詐他,他打算等出去之后,查完了案,再把這回的賬還回去。

    就在華清棠昏昏欲睡間,溫玉沉又突然開口,回答了他的話:“明日我去找衛兆知問問他有沒有背著我們干些別的事。”

    “你帶著常芷冉回府,若我一炷香內沒回來,你便給他傳信,告訴他常芷冉在你手里,讓他小心你撕票。”

    溫玉沉說這話時語調慵懶,似乎是篤定衛兆知不敢拿他怎么樣。

    華清棠輕嗤一聲:“萬一他不打算管常芷冉怎么辦?”

    溫玉沉故作可惜,長嘆一聲:“這樣啊…那只能委屈委屈傅大人給我收尸了。”

    華清棠用手肘懟了他的胸口一下,他悶哼一聲表示不滿:“我好疼啊傅大人,你得負責。”

    第 127 章

    夜里有些涼, 溫玉沉察覺到懷里的人在下意識的往自個兒懷里鉆。

    被某人枕著的胳膊也有些發麻,他本來想換個胳膊,但剛一動彈, 那人就頗為霸道的說著夢話, 命令他不準動。

    還威脅了他一句:“再動…”

    那人睡得沉,迷迷糊糊的說著些連自個兒都不清楚的話:“我就…”

    溫玉沉哭笑不得, 只得順著他,輕聲安撫道:“不動了。”

    “再動…”華清棠似乎沒聽到他的話,仍是迷糊的重復著這句威脅的話,但他想不出來能威脅那人什么, 想著想著, 他就又睡著了。

    “再動就什么?”溫玉沉語調懶散的問。

    華清棠沒再吭聲,但兩只手摸索著,整個人貼到了他的身上。

    “師尊…”

    他迷糊的說了一句。

    溫玉沉渾身一僵。

    …他恢復記憶了嗎?

    那他怎么會繼續同自己…還是說他才恢復的記憶?可他方才的模樣, 也不像是恢復了記憶…

    “…華清棠。”他提著心,試探性開口喚了他一句。

    懷里的人沒反應, 只是枕著他胳膊的腦袋煩躁的動了兩下,似乎是在懲罰這人叫了“別人”的名字。

    長夜漫漫, 溫玉沉就這這個姿勢, 當了一夜的人形靠枕以及取暖爐。

    華清棠睡得倒是安穩,還時不時擺弄一下他的胳膊讓自己睡得更舒坦些。

    對此,溫玉沉權當不知道, 甚至是親眼看著某人睡眼朦朧的說這次的枕頭有點不舒服。

    他說溫玉沉的胳膊枕著有點硌得慌。

    溫玉沉思考了一下, 他想說其實光睡床板比他胳膊還硌人,但看華清棠睡得這么沉便又把話咽了下去, 直到白日,華清棠清醒過來, 他才把胳膊收回來。

    他覺得胳膊已經不是自己的了。

    華清棠睡醒之后還有點發蒙,直勾勾的盯著溫玉沉揉胳膊,半天都沒反應過來。

    “看什么呢?”溫玉沉順口問了他一句。

    而華清棠仍舊沒說話,大腦宕機了半天,才慢吞吞的轉過腦袋,起身時在自個兒的袖口上摸索了半天,才緩緩低下腦袋。

    嗯?…我的發帶呢?

    華清棠想了想,不知道發帶被自個兒放到哪去了,于是,他看著自個兒的袖口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準備動手撕下塊布束發,總不能叫他這么披頭散發的回去。

    “你不用它系么?”溫玉沉不知從哪拿來的發帶遞到華清棠手邊,華清棠大概還是有些困,只接過發帶,下意識的攏起頭發,但因為手上拿著發帶不方便,他就干脆咬著發帶,兩只手攏好了頭發,才把發帶系上。

    “你在哪拿的?”華清棠終于回神,抬眼看他。

    溫玉沉這會兒緩好了胳膊,指了指自個兒的腦袋。

    華清棠疑惑的看著他,沒想明白他在表達什么。

    溫玉沉一咧嘴,唇角揚起一絲弧度:“你帶的是我的。”

    華清棠被他的話說的清醒了不少。

    “…那我的呢?”說著,他就打算把溫玉沉的發帶解下來。

    溫玉沉聳肩:“我也不知道啊,傅大人你睡覺一點也不老實,動不動就…”

    華清棠微瞇起眸子,眼神里帶了些殺氣,當然,這只是在威脅溫玉沉,試圖讓他閉嘴。

    溫玉沉看他張牙舞爪,配合的略過了這個話題。

    華清棠清醒過來后就沒有昨夜睡前以及方才沒睡醒迷迷糊糊的樣子了,溫玉沉看著眼前人,有些遺憾的嘆了嘆氣。

    要是能一直那么迷糊就好了,不過即便華清棠不迷糊,他也是喜歡的。

    簡而言之就是——只要是華清棠這個人,無論他做了什么,溫玉沉都能從中瞧出些吸引自己的點來,就算找不到,他也可以腦補出來。

    “你去哪?”華清棠見他一聲不吭就往外頭走,下意識開口問他。

    溫玉沉眉骨微揚:“昨夜不是說好了嗎?我去上門尋人,你帶著常芷冉回府。”

    華清棠抿了抿唇,還是覺得這決策不大合適:“我去找他,你帶常芷冉回府。”

    “不成,傅大人,你身段這般好,萬一他們把你捆了再動了些非分之想,我要是去晚一步會愧疚死。”溫玉沉一本正經的說胡話。

    華清棠唇角扯了扯,默默低下腦袋,單手按著額角跳動的青筋:“你別犯病。”

    溫玉沉整理好行囊就準備出發了——其實他也沒什么行囊,他就是把華清棠的發帶系到了自己的頭上。

    華清棠的目光停在了自己的發帶上:“…你不是說我把它弄丟了嗎?”

    溫玉沉無辜的眨眨眼,隨后一攤手:“我又找到了,但我倆要是再換回來,多浪費時間啊。”

    華清棠:“……”

    他懷疑這人就是故意把自己的發帶藏起來了,然后蒙騙自己,說是他自己弄丟的。

    “你要帶小啞巴回去么?”溫玉沉看了眼還沒起的小啞巴。

    華清棠猶豫了一番,最終點了點頭:“帶他回去給他找個合適的地方干活。”

    溫玉沉輕笑一聲:“我還以為你是要直接把小啞巴養在你府里。”

    華清棠瞥了他一樣,冷酷無情的說:“我府里不養閑人。”

    溫玉沉抓住他的手,往自己心口上帶,故作情深的問:“養我也不行嗎?”

    華清棠抽回了手,面無表情的看他裝的傷心欲絕:“除非你死了,我可以供你的牌位。”

    溫玉沉停止傷心,看著像是認真的思考了一下他的話到底劃不劃算,片刻,溫玉沉點了點頭:“那我爭取這回就讓傅大人你供上我。”

    華清棠聽到他這話微微蹙眉:“閉嘴。”

    溫玉沉瞧了瞧外頭剛亮起的天,感覺時間差不多了,正要走時,華清棠又扯住了他的胳膊。

    溫玉沉回頭等著他吩咐些什么,但最終聽到的卻是這人十分別扭的說:“…不能太閑。”

    溫玉沉偏了偏頭:“什么不能太閑。”

    華清棠抿唇,又改了口:“不用死,也可以養你。”

    溫玉沉彎了彎眼,裝作沒聽見,故意叫他大聲點說,但他當然是沒說出口,只叫溫玉沉今夜回去時跟他一同吃飯。

    溫玉沉答應了。

    但他還是不大放心,又別扭的說,要活著回來。

    溫玉沉也應了。

    溫玉沉兩手空空的踏出了這斷崖,白日里這斷崖倒沒那么恐怖,昨夜見到的那些尸骨大概都是失足墜崖之人的。

    也許還有少部分被謀財害命的倒霉蛋。

    出了這斷崖,外頭的路就熟悉了,他順著記憶中的路線走了會兒便出去了。

    沈府。

    “是我殺得。”衛兆知淡淡應了溫玉沉的話,手中把玩著一個不大的白玉瓶,轉而抬眸看向他,“不知許公子你又是從何得知的?”

    這話里逼問的意味十足,溫玉沉卻仿若未聞般扯了把椅子,沒有正面回答他的話,只坐在衛兆知都對面,雙手交疊著托起腦袋——

    這會兒倒更像是溫玉沉在審訊他了。

    “衛大人,我們合作的前提,是對彼此坦誠相待,不是么?”

    衛兆知不動聲色的淡聲應道:“許公子,此事乃我家事,我想我們的關系還沒有好到連家事都要告知彼此。”

    溫玉沉不打算繼續跟他打啞謎,直截了當道:“衛大人,商涂深的死,可不止是你的家事。”

    “若是衛大人是因為讓商涂深干了些見不得人的事情之后怕他敗露,才將他殺害,那便說明,衛大人是在我們走后,背著我們做了些我們必定不會應允的事。”

    溫玉沉話音一頓,眸色微沉:“若是衛大人喜歡背著我們做這些事,那么我想,我們沒有合作的必要了,不是么?”

    “許公子怎么就這么篤定,我是背著你們做了什么事才這般迫切的想要殺人滅口?”衛兆知仍舊淡定自若的回他,“若是是我用完了他,所以才將他當做一顆棄子呢?”

    “衛大人查完想查的東西了么?”

    衛兆知眸光一頓,旋即抬眼看他。

    “若是衛大人查完了想查的東西,又何必在此處與我周旋。”溫玉沉直起了身子,朝后靠了靠,指腹緩慢的敲擊著,發出一陣有節奏的噠噠聲,“若是衛大人沒查完,不準備就此離開,又怎么會把商涂深當做棄子。”

    “畢竟,商涂深是專門配合衛大人你來掩蓋你們的行蹤的。”

    若不是準備撤離了,衛兆知又怎么可能這般輕率的把商涂深滅口,殺了商涂深,于衛兆知而言,并沒有多大的好處。

    相反,還可能會讓他更麻煩些——因為再找人給他們善后、隱蔽行蹤幾乎是不可能的了,他們用商涂深的原因是商涂深好控制,且有求于他,所以只需要跟商涂深談妥,商涂深基本上就不會反悔,更何況商涂深還帶了個拖累,即便反悔也能被他們輕而易舉的抓到。

    若換成別人…先不說那人會不會背棄他,就光說能同商涂深一樣體弱且能為他們斷后隱匿行蹤之人都找不到第二個,再加上跟他形影不離的小啞巴——簡稱活靶子,若商涂深有個什么別的想法,他們就算抓不到商涂深也可以立刻抓到小啞巴當人質。

    所以沒查到想要的東西的衛兆知若沒有什么必須摒棄商涂深這么個聽話的工具人的理由,光是一句“用完了他,當了棄子”是絕不可能的。

    第 128 章

    衛兆知冷眼掃向他, 原本被他把玩在手中的白玉瓶不知何時落到了案板上。

    “許公子倒是不怕這一來,便回不去了。”

    溫玉沉神色如常,甚至更為放松的向后靠了靠, 唇角微揚:“衛大人若是想對我做什么, 我孤身一人,自然是跑不掉。”

    言下之意便是說來的只有他一個, 若他出了什么意外,那么華清棠便會立刻跟他們翻臉。

    而若是華清棠翻了臉,他也沒法像殺死商涂深那般輕而易舉的殺死華清棠。

    他同林栩之還不一樣,林栩之充其量也只算個官宦親眷, 出了事也只是要當地官府做做樣子查一查。

    而華清棠是官府中人, 即便年齡不大,也是正經上達天聽官家知曉的,他若死了, 難保不會牽連出衛兆知他們。

    衛兆知總歸是忌憚華清棠的,故而, 他起身查了查是否還有旁人,直到親自確定好這屋里只剩他與溫玉沉時才淡聲開口:“他該死。”

    溫玉沉原本落下的指腹一停, 身子微微前傾, 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姿態。

    “是他殺了林栩之。”衛兆知緊攥著手,半晌,又深吸了一口氣, “我的人查到商涂深曾受人囑托, 去給一個人下藥。”

    “而那個被下藥的人,便是林栩之。”

    溫玉沉微微蹙眉, 不贊同的開口:“商涂深不可能會殺人,有小啞巴在當他的軟肋, 他若殺了人,保不齊就會被人尋仇…”

    話音一頓,溫玉沉驟然想起商涂深說曾拿過一個人當藥人折騰了很久,險些將那人的命都折騰沒了,但若是照著這個邏輯順下去,很可能連那個藥人都是商涂深自個兒偽造的。

    不過商涂深編瞎話來騙他倒也算情理之中,畢竟那會兒商涂深除了狐假虎威嚇唬人也沒有別的法子能讓自個兒看起來更不好惹些。

    衛兆知將一個藥囊丟到了溫玉沉的跟前:“商涂深的貼身物件。”

    溫玉沉沒見過,故而他繼續追問衛兆知:“是在林栩之身上搜到的?”

    衛兆知搖頭:“不是,但照看林栩之的跟班指認了它,說林栩之死前要他準備個香囊…”

    “不對。”溫玉沉驟然抬眼,“那跟班在何處?”

    “哥!咱們帶回來的人自戕了!”沈渡川的聲音由遠及近,伴隨“嘭”的一聲破門,他扯著嗓子,急切的喊,“他自戕了!!!”

    衛兆知頓時反應過來,自個兒被人擺了一道!

    怪不得他總覺得自個兒查的時候過于順利,并且那些證據都太過直白…包括林栩之的死因。

    就像是有人刻意幫他串聯好了。

    只等著他入局。

    衛兆知“騰”的起身臉色陰沉,幾乎的片刻不留的大步跨到了沈渡川身前,問道:“他什么時候死的?”

    沈渡川是跑著過來的,這會兒還大口大口喘著粗氣,雙手支在膝蓋上,彎著腰,勉強揚起腦袋回了衛兆知的話:“于大夫說是跟咱們回來時就快死了。”

    “哥你怎么不直接問于大夫?”沈渡川緩了過來,直起身子,向后一看,正伸著的手在空無一物的空中停頓片刻,“嗯?于大夫呢?”

    衛兆知深吸了一口氣,不輕不重的拍了下沈渡川的后腦勺,沈渡川捂著腦袋正要問他干什么,他就率先開了口,語調中還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咬牙切齒:“…哪來的于大夫?”

    沈渡川茫然的眨了眨眼:“于大夫不是哥你帶來的人嗎?”

    衛兆知聽到他這話緩緩閉上了眼,又無聲嘆了口氣:“…你是沒長腦子嗎?平日里我教你的東西都學到狗肚子里去了?”

    沈渡川被他罵的整個人都蔫了下來,委屈巴巴的想為自己辯駁,但看衛兆知氣的火冒三丈又把話咽了下去,他可不敢火上澆油。

    衛兆知又長嘆了一聲,單手揉了揉額角。

    溫玉沉打破了這劍拔弩張的氣氛,順勢將那藥囊拿在了手里:“于大夫估計是追不回來了,不如衛大人同我說說林栩之的死因。”

    他沒直白的說讓衛兆知陳述一遍自己被騙的心路歷程主要是因為如今敵在暗他們在明,現如今不宜跟衛兆知鬧翻了臉,故而他有所收斂。

    但衛兆知也不是什么傻子,就算溫玉沉沒明說,他也能聽出來溫玉沉語氣中的譏諷。

    但他也不能說溫玉沉什么,畢竟自個兒的確像個任人宰割的傻子一樣,著了別人的道。

    衛兆知抬眼看了看被沈渡川扯開的門,隨后又坐了回去,沈渡川倒是識時務的替他把門帶上了。

    “我的人查到林栩之死前是撞到了些有關常兄的線索。”

    “常兄曾與林栩之有過一面之緣,且他對常兄十分仰慕,后來常兄被處死,他還曾求過林太傅想要去送一送常兄。”

    “但林太傅沒同意,后來也就沒了什么消息,但在他死前,他曾去過一處常兄常去的地方,回來后便被林太傅打了一通,聽那小跟班說,是因為林太傅怕他去祭拜常兄,所以把他打的三日下不來床。”

    溫玉沉微微挑眉,一手撐著腦袋,一手搭在木桌上,指腹“噠噠”的落在上頭:“衛大人,你不是與常卿泉關系匪淺嗎。”

    衛兆知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他,看不出什么情緒。

    “是。”

    “那為何林栩之與常卿泉有這等淵源你沒有一早就說出來。”他可不信衛兆知是現在才知道林栩之對衛兆知不一般的。

    衛兆知抿了抿唇,室內昏暗,目光所及之處一片灰蒙蒙,連帶著他的聲音也更加清晰。

    “我來時就查過了。”衛兆知說,“林栩之只是在林太傅還未辭官時與他有過一面之緣。”

    “按道理來說,沒有人會為了一個只有一面之緣的人去做什么,所以我沒有把此事當做重點去查。”

    “但前幾日去查時,與林栩之關系不錯的一個小跟班找上了我,他告訴我林栩之死的蹊蹺,還同我說了林太傅因為林栩之想去送常兄而把林栩之禁足之事。”

    “他說林太傅不讓他們與旁人提及此事與常兄扯上關系,他還說他知道我們在查林栩之的死因,他覺得林栩之的死跟此事有關。”

    衛兆知停頓片刻,補充了一句:“那會兒我為了行動方便,便叫我的人扮成了你們當地的官差,所以他在遇到我們時才主動來尋我們了。”

    溫玉沉“哦”了一聲:“倒是委屈衛大人了。”

    委屈他放著三品官不當,來冒名頂替搶華清棠的官職了。

    衛兆知微微蹙眉,雖有不悅,但總歸是他理虧,故而也沒反駁什么:“后來我又查了一遍那小跟班的話是否為真,但卻意外查到商涂深先前貼身帶著的藥囊落在了林栩之死前常去的地方,又恰好湊巧——”

    “我遇到了那個要我為林栩之查清真相的小跟班,那小跟班見到這香囊后便說林栩之死前也要了個跟這圖案相同的香囊。”

    “后來我便查起了商涂深。”

    溫玉沉順手倒了壺茶給自個兒,微微低頭抿了一口,隨后頗為嫌棄的將茶放的遠了些,皺眉說了聲“難喝”。

    “衛大人查到了什么?”他自然是知道衛兆知查到了一些商涂深謀害林栩之的證據,但他倒是好奇,到底是什么樣的證據能讓衛兆知如此篤定的將商涂深趕盡殺絕。

    衛兆知不可能想不到商涂深一般情況下不會輕易殺人,那么到底是有什么樣的理由,讓衛兆知相信了,商涂深寧愿冒著風險也要將林栩之殺害。

    “商涂深還有一個哥哥,在幼時被人打聾了耳朵,打聾他哥耳朵的是個當兵的,那個當兵的當時喝了酒,因為他們擋了道,便動起了手。”

    “商涂深被他哥護在身下,沒什么大礙,但他哥便沒他那么走運了。”

    黑沉沉的夜空籠罩大地,兩個半大的孩子饑腸轆轆的捂著肚子,大的那個臉上還掛著層灰,小的就好的多了,就連衣服都顯得新了不少。

    “哥哥,我好餓啊。”小的那個餓的撅起了嘴,有點走不動道了,開始在原地耍賴,扯著大的那個,站在道邊上,一動不動。

    大一點的孩子嘆了口氣,又迅速的瞄了一眼周圍,只可惜沒有什么能填飽肚子的,只有滿地的雜草以及不遠處的營帳。

    大的那個晃了晃腦袋,又嘆了口氣。

    他猜自個兒是帶著弟弟走到了要打仗的地方,他雖然年紀不大,但知道的也不少,至少比尋常孩子懂得多。

    大的那個孩子抹了把臉,牽著弟弟的手輕輕搖了兩下,溫聲問他:“我們去前頭問問還有沒有吃的了好不好?”

    小的那個撅了噘嘴,雖然看起來不大樂意,但還是別扭的跟著哥哥走了。

    走到營帳前時,大的那個孩子明顯猶豫了一下。

    他聽說這種地方的人,不一定都是好人,他的運氣一向不好,若是沒遇到好人,保不齊就要喪命在此…

    他瞧了眼自個兒弟弟,又蹲下來跟他商量:“你去那邊等著哥哥好不好?”

    第 129 章

    小的仍舊不大情愿, 但還是乖巧的聽了哥哥的話。

    “有人在嗎?”大點的那個孩子有些局促的攥緊了自個兒的衣裳,見沒人應他,又喊了一聲。

    就在他以為要空手而歸時, 那營帳里頭又出來了個人, 那人渾身酒氣,見到他十分不善的皺起了眉頭。

    他咽了咽口水, 鼓起勇氣,朝那滿身酒氣的人低聲問了一句:“大哥,你能不能…能不能給我點吃食…”

    他像是怕那人不同意一般,又連忙補充了一句:“餿的也可以, 什么都可以。”

    那人久久沒回他, 久到他忍不住一抬眼,就撞上那人兇神惡煞的臉,不等他做出什么反應, 那人就一腳將他踹到在地——

    嘴里還罵著污言穢語。

    那小的看他挨了打,立刻跑到了他跟前, 護在他身前,惡狠狠的張開雙臂, 朝那人吼道:“不許你打我哥哥!我討厭你!壞人!!!”

    但這小孩兒的話也沒什么用, 那人還在打著,只不過是多了一個被護在身下的他。

    那小點的孩子便是商涂深,那個大的, 是他親哥哥, 也是被常卿泉手下打聾了的、稍微大一點的孩子。

    “他這一身醫術,也是為了給他哥哥治病學的。”

    “那個跟在他身邊的小啞巴, 是他給他哥哥撿回來的第一個藥人,后來他哥哥發現了他拿人試藥, 以命相逼,他便只拿自己試藥了。”

    “不過后來他哥哥還是死了,剩下個小啞巴,他就養著了。”

    溫玉沉恍然大悟。

    難怪商涂深的身子不好,自個兒當了那么久的藥人,能好就怪了。

    這會兒他倒能理解為什么這人會如此篤定商涂深會棄了小啞巴去殺林栩之了——因為林栩之若是真查到什么能給常家翻案的證據,他哥的仇便報不了了。

    為了親哥的仇棄了小啞巴,倒也算正常。

    “后來我又查到有人給商涂深送了些藥材,剛好是商涂深落下藥囊的那幾日。”

    “所以你以為是商涂深一箭雙雕,拿了藥材辦事殺了林栩之的同時還能給自個兒親哥報仇?”

    衛兆知點頭:“我還查到了那人給商涂深的書信,不過燒的只剩下一個角,但也能瞧出來大概。”

    商涂深把仇記在常卿泉頭上倒也不奇怪,畢竟他當時只記住了個位置,而那個位置上領兵的便是常卿泉。

    不等衛兆知再說些什么,暗處便忽然竄出一支箭直直釘向他——

    衛兆知反應很快,一只手瞬間將他攥住,只是仍舊不可避免的被這支箭將手心擦破了皮。

    鮮紅的血液順著箭身下淌。

    沈渡川噌的一下擠到了衛兆知的身旁,急得上躥下跳,拿著衛兆知的手不知所措:“哥你等我給你去取藥…”

    沈渡川說完就想走,但被衛兆知攔了下來,衛兆知看了眼那箭上的印記,掀起眼皮,看向溫玉沉:“許公子還給我準備了此等“驚喜”?”

    溫玉沉聳了聳肩:“在下實在是與衛大人聊的太過盡興,一時忘了時間,沒去給傅大人報平安。”

    衛兆知將那箭身上綁著的字條取了下來,慢慢攤開,只見那字條上的字跡十分工整好看,如果不看內容的話,就更好了。

    “傅府一敘,不來撕票。”

    衛兆知:“……”

    溫玉沉被這字條逗笑了。

    他怎么寫的這么直白?

    沈渡川看見這字條簡直像是炸了毛的貓,音量瞬間高了起來,他指著字條,憤怒的說:“他什么意思?!他是不是威脅我們?!”

    沈渡川越想越氣,指著字條的手都氣的發抖:“他、他、他…”

    “他怎么敢的?!他怎么敢把哥你的手弄傷之后還來跟咱們討價還價的?!他就不怕我們——”

    衛兆知緩緩抬眼,用沒有血的那只手拍了拍他的狗頭,淡淡說道:“撕票撕的常芷冉。”

    沈渡川瞬間蔫了下來,整個人的氣勢都熄了火,他抿了抿唇,皺著眉說:“哥,那,我們不能也撕他嗎?”

    沈渡川的目光落到了溫玉沉的身上。

    衛兆知嘴角一抽,又忍無可忍的拍了沈渡川的狗頭一下,斥責道:“閉嘴。”

    撕票就撕票,當著人家面說要撕人家票這不是有病嗎?更何況他們方才還站在統一戰線,經過沈渡川這么一說,是個人都不可能再全心全意的信任他了——雖然溫玉沉本身也不怎么信他。

    沈渡川更蔫了。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要怎么去救常姑娘嘛!

    難道還真要受制于人,他倆一起送上門當人質去?!

    沈渡川自顧自搖了搖頭。

    不成不成,他去當窩囊廢可以,他哥不行,他哥那么厲害的一個人,怎么能送上門被人羞辱去!

    沈渡川倒吸了一口涼氣,像是在給自己壯膽一樣,緊張的攥起了手,鄭重其事的跟衛兆知宣布:“哥,我去!”

    衛兆知一頭霧水,不解的問:“你去什么?”

    沈渡川吸了吸鼻子,又深情的看向他哥,還突然攥住了他哥的手:“哥!我要是死了,你一定要把常姑娘帶回來,我的遺產也全都給你…”

    “我們是去赴約,不是去赴死。”衛兆知捂住了他的嘴,無奈的嘆了口氣,“誰告訴你我們去了就得死?”

    沈渡川推開了衛兆知捂著自己的手,眨了眨眼:“他都說撕票了。”

    衛兆知補充道:“不去赴約才撕票,撕的也不是你,是常姑娘。”

    沈渡川如臨大敵:“那還不如撕我了。”

    衛兆知:“……”

    溫玉沉推開窗子,看了看天兒,故作不經意道:“二位是打算讓常姑娘安然赴死對嗎?”

    沈渡川立刻搖頭:“呸呸呸!常姑娘不能死!”

    說著,沈渡川急切的拽上了衛兆知的手,扯著衛兆知就往外走,剛出門他就一頭霧水的扭過頭看他哥,問道:“哥,傅府在哪啊?”

    “我不認識道啊。”

    衛兆知看了看自己還在滴血的手,默默扯出了自個兒那個被他牽著的完好無損的手,在袖口里摸索了半天,拿出了塊布系在傷口上,才算止住了血。

    “找不著路就跟在他后面。”衛兆知微微揚了揚頭,看向在前頭帶路的溫玉沉。

    溫玉沉似有所感,回頭時眉眼彎了彎,帶上了一絲禮貌的微笑。

    沈渡川不悅的別過頭,冷哼一聲,跟衛兆知道:“他好討人嫌,哥,你是不是也很討厭他?”

    衛兆知微微一怔,仔細想了想,才慢慢悠悠道:“不討厭,我覺得他只是性子有些古怪,但本性不壞。”

    “雖然他一道都在跟我們放狠話,但實際上他也沒做過什么傷天害理的事。”

    “而且…”

    衛兆知抿了抿唇,把后邊那句“我還挺喜歡他這個性子”咽了下去。

    “而且什么?”沈渡川揚起腦袋,看向他。

    衛兆知又拍了拍他的狗頭,突然正色起來:“你為何總是不想著好,非要想著自個兒去死?”

    沈渡川默默把臉別了過去,像個鵪鶉似的不出聲。

    衛兆知卻仍在繼續喋喋不休的數落他。

    “我知道了,哥你不要說了…”沈渡川被他說的想捂住耳朵,但他不敢,就連這一聲反駁也跟蚊子似的,衛兆知根本沒聽見。

    溫玉沉在前頭帶路,但卻故意繞了幾個彎,因為他不覺得那設局蒙騙衛兆知的人不會派人監視他們的一舉一動。

    沈渡川似乎也察覺到了不對,快步走上前,問他:“你是不是在帶我們繞彎?”

    溫玉沉沒吭聲,但衛兆知卻反常用手拍了拍沈渡川的肩,在沈渡川回頭看向他時,指尖抵住唇瓣,“噓”了一聲。

    沈渡川愣了一瞬,但也極快的反應過來。

    他這是在帶著他們甩掉身后的跟班啊。

    “甩不掉了。”溫玉沉壓低聲線,拐進了個胭脂水粉的鋪子。

    沈渡川僵在原地,不想進去,但被衛兆知硬著頭皮拉了進去。

    沈渡川低著腦袋,恨不得把臉埋在地里,他壓著嗓子,咬牙切齒的問溫玉沉:“你帶我們來這干什么?!”

    溫玉沉淡定自若的扯下一側掛著的狐貍面具,罩在了自己臉上,道:“你覺得進這里能干什么?”

    沈渡川瞪大雙眼不可置信的說:“你不會…真要來買這些胭脂水粉吧?”

    溫玉沉點頭,反問道:“那不然呢?”

    沈渡川兩個眼睛瞪得老大,半天都沒緩過勁兒來,他求助似的看向一側的衛兆知——結果一抬頭,他發現衛兆知也帶上了個半獸面具。

    “哥,你也要買?”

    衛兆知硬著頭皮點頭,還在心底松了口氣,幸好他還有面具罩著臉,不然太丟人了:“不買怎么甩掉他們?”

    沈渡川無法理解這兩個毫不沾邊的東西到底有什么關聯:“買了就能甩掉他們了???”

    而事實證明,買了的確就能甩掉跟班了。

    傅府內,三個略顯壯碩的“姑娘”帶著一半面具,其中兩個還有些局促想跑,相比之下,溫玉沉就顯得熟練了很多。

    他十分自然的走到了正單手扶額擋住了自己視線的華清棠跟前。

    “傅大人,你怎么不笑?”

    第 130 章

    笑什么笑, 這換了誰能笑出來?!

    華清棠面無表情的拍開了溫玉沉搭到自己肩上的手:“…你教他們的?”

    溫玉沉無辜攤手:“我也是別無他法,傅大人,你不能怪我啊。”

    華清棠默默給他們指了指后院的溫泉:“…二位可以先洗好身子再來同我議事。”

    溫玉沉看那倆人走了之后問他:“那我呢?”

    華清棠沒說話, 只將手繞到了系在溫玉沉腦后的繩子上, 將面具扯了下來。

    隨后又看著他抹的一臉粉停頓片刻,閉了閉眼, 緩過神后轉身要走,但被溫玉沉扯住。

    “傅大人你就這么將我拋下,不管我了嗎?”

    華清棠不解的扯回了自己的手,微微皺眉:“我是去給你打水, 擦臉。”

    溫玉沉“哦”了一聲, 提著衣裙,笑嘻嘻的說:“那我跟你一起。”

    華清棠又定在了原地,一言難盡的看向他:“不要。”

    “為什么。”

    華清棠直白的告訴了他真相:“因為好丟人。”

    溫玉沉:“……”

    不過最終溫玉沉還是提著衣裙跟在了華清棠的身后, 因為華清棠一要走,他就嘆氣, 一直嘆氣,華清棠一回頭看他, 他就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好生可憐。

    最后華清棠還是不忍心,便默認了他跟著自己走,雖然還是感覺有點丟人。

    路過被倆孩子撞到的時候他感覺如芒在背, 好在, 倆孩子根本沒認出來這是溫玉沉,只是抱著溫玉沉的大腿說這個姐姐好好看, 但是抱起來有點大大的。

    溫玉沉頗為無奈的抬頭,華清棠只能硬著頭皮找借口把倆孩子支開, 支開后他才如釋重負。

    “你就這么喜歡穿這種衣服么?”華清棠終于還是不解的問出了口。

    連帶著幫溫玉沉擦臉的動作也停了下來,對上了溫玉沉的雙眸。

    溫玉沉搖了搖頭:“我不喜歡。”

    華清棠松了口氣。

    不喜歡就好,若是喜歡,他以后豈不是要天天這般提心吊膽。

    溫玉沉一手扶著華清棠的腰,一手撐著床榻,看著華清棠跨坐在自己身前,又問他:“傅大人不問問我喜歡什么嗎?”

    華清棠只當是哄小孩,順著他的話茬問了一句:“喜歡什么?”

    溫玉沉偏了偏頭,語調中帶著一絲笑意:“目之所及。”

    華清棠一怔,掀起眼皮便迎上了溫玉沉一雙漆黑的瞳仁——

    瞳仁上倒映出了自己的臉。

    華清棠沒吭聲,又迅速的垂下眸子,將他的臉擦了個一干二凈后便立刻起身。

    隨后從床榻邊兒上遞過去了一套衣裳,溫玉沉見好就收,接過衣裳。

    華清棠自覺的站在了屏風后頭,聲音不算太大,但也足以透過屏風清楚的傳入溫玉沉的耳朵里。

    “被人跟蹤了么?”

    溫玉沉“嗯”了一聲,一邊換衣裳,一邊抽空回道:“本來想著繞幾圈把他們甩了,但他們跟狗皮膏藥似的,甩不掉。”

    “我便只能出此下策,帶著他們一起換個身份回來。”

    “…不必這樣的。”華清棠沉默了半晌,微微偏頭去看屏風后頭的影子,見溫玉沉還在換衣裳,又扭回了頭,“早在我回來時他們便已知曉了我的府邸。”

    話音一頓,他又道:“或許更早。”

    溫玉沉換好了衣裳,從屏風那頭探出腦袋,半邊身子輕靠在屏風側面,雙手抱臂,回道:“萬一他們沒尋到,我沒去甩開他們,便是把你置于險境之中。”

    “我本來也…”他想說自己本身就處在風波中,即便沒有溫玉沉,他也不是全然安全的。

    “那不一樣。”溫玉沉慢慢悠悠的走到華清棠跟前,替他整理了衣襟,目光順著整理好的衣襟往上掃,最后落到了華清棠黑漆漆的眸子上,只見那人垂著眼,纖長的眼睫蓋住了自個兒的視線,叫人看不清眸中那點兒本就不易察覺的情緒。

    “我總不能因為知道你會遇到危險,就干脆不管不顧的把能避免的麻煩也帶給你。”

    話落,溫玉沉收回了捏著華清棠衣領的手。

    指腹的溫度落在上頭,華清棠抿了抿唇,耳根微紅,有些不自然偏過了頭:“衛兆知可有瞞著我們做些什么見不得光的事?”

    “他冒名頂替了傅大人你的身份。”

    聞言,華清棠的神情驟然冷淡了起來,方才眸子里那點兒溫情一閃而過。

    他不喜歡被人莫名頂替掉自己的身份——甚至可以說得上是討厭這樣。

    曾經有人冒領了他的功勞,被他當眾揭穿,后來那人因為家中長輩給頂著,便沒怎么樣,最后的結果也只是從這兒調去了別的地方,甚至連個道歉都沒給華清棠留。

    后來華清棠升官,壓了那人一頭,當著所有人的面,又問了那人一遍道不道歉,那人不肯,他便干脆把那人打了一頓。

    于是,那人家中長輩找上了他,他硬是把那人家中信息都調查了個一清二楚——主要是查到了那人家里貪了多少錢。

    逼得那人在挨了頓打的情況下又來給他道了歉,這事才算罷休,再后來華清棠干什么也沒人敢冒領功勞了。

    只是他沒想到有朝一日,竟還讓他遇到了一回冒充他身份的。

    這會兒衛兆知他們已經換洗好了,沈渡川在屋里頭點了個蠟燭,努力讓這詭異的氣氛變的不那么詭異。

    “…哥,你要不要喝口茶?”沈渡川屁顛屁顛的把茶水遞到衛兆知跟前,但很顯然,衛兆知現在不大想喝茶。

    被無視了的沈渡川倒也沒惱,只是自顧自的把剛倒好的熱乎茶灌進了自己嘴里,但因為光線太暗,他沒掌控好溫度,一個不小心把自個兒給燙了個正著。

    “嘶——!”他倒抽了一口涼氣,憑借著自己驚人的意志力以及對這詭異氣氛的恐懼硬生生把自己的尖叫聲壓了下來。

    溫玉沉不知道什么時候走到了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如同鬼魅一樣驟然在他耳邊低語:“常芷冉還在補覺,你若是實在無聊…”

    沒等溫玉沉說完這話,就聽見沈渡川“嗷”的一聲慘叫,劃破死寂。

    溫玉沉拍在他肩上的手驟然一空,只見沈渡川被他嚇得躲在了衛兆知的身后,一手拽著自家哥哥的袖口,雙眼緊閉,嘴里嘟囔著:“妖魔鬼怪快離開…”

    溫玉沉:“……”

    衛兆知迎著華清棠那張冷漠的臉,終于不再與他僵持,微微頷首表示自己的歉意:“借了傅大人的名號辦事,多有得罪,日后衛某必定登門拜謝。”

    華清棠還是不大想搭理他,便只淡淡點了點頭,沒接話。

    溫玉沉倒是十分自然的將手肘搭在了衛兆知的肩上:“登門拜謝就不必了,衛大人只需要把知道的事都與我們說了就好。”

    “畢竟我們也不是什么無恥小人,倒也用不著衛大人你這般防著。”

    燭火搖曳,衛兆知三言兩語間便把同溫玉沉說過的話跟華清棠復述了一遍。

    “大人!我可以進來嗎?”傅時在門外敲了敲門,又補充了一句,“你帶回來的乞丐哥哥醒了!”

    這位乞丐哥哥就是林栩清——至于傅時叫他乞丐哥哥則是因為林栩清被攙扶著回來時渾身臟兮兮的,看著像是個乞丐。

    而傅時又不知道他姓什么,正巧傅余見到他的第一眼便脫口而出叫了一句乞丐哥哥,于是乎,傅時也跟著叫他乞丐哥哥了。

    木門被沈渡川推開,傅時冷不丁撞上個陌生人內斂了許多,還隱約透出一股敵意。

    沈渡川倒沒拿這當回事,只當是小孩子認生,還好心的讓出一條道給他,讓他能更快的朝華清棠的方向跑去。

    傅時也不負所望的以極快的速度跑到了華清棠身邊,扯了扯他的衣擺,低聲道:“大人,你帶回來那個乞丐哥哥醒了之后就開始嚷嚷著要去給母親祭拜…”

    傅時思考了一下,又補充了一句:“現在那個啞巴哥哥和傅余在看著乞丐哥哥。”

    門外,小啞巴早在跟華清棠回來時就換了身新衣裳,這回瞧著倒像是個有些體弱的書生,見他們來了,小啞巴立刻迎了上去。

    但由于自己不會說話,便只能朝他們笑笑。

    “哥哥,他好嚇人。”傅余一見到華清棠就立馬抱住了他的大腿,把臉埋在衣擺上,意有所指的瞥了一眼只留了一條縫的臥房。

    “嚇人?”溫玉沉想了想,林栩清雖然受了傷,但他的模樣也沒到嚇人的地步,更何況按照華清棠的習慣,必然是會給林栩清清理一遍身子,還會給林栩清換一套干凈的衣裳,怎么可能嚇人?

    頂多是臉色不大好…

    溫玉沉回頭跟華清棠對視了一眼,便一手將門推開——

    只見林栩清身上縈繞著一圈黑漆漆的霧氣,而被華清棠換過的干凈衣裳似乎也因為黑霧的附著而染上了一層污血。

    別人興許認不出這繞著的黑霧是什么,但溫玉沉卻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與此同時,體內沉寂著的祀幼再次躁動,試圖將溫玉沉身前這團黑霧吞并。

    第 131 章

    一側的華清棠注意到了他的不對, 走上前幾步,將他的思緒喚了回來:“怎么了?”

    溫玉沉搖搖頭,半晌, 才緩緩開口:“無妨。”

    方才祀幼一動, 他便無法動彈,但幸好, 他沒有像上次一樣徹底失去五感,不然他倒還真不好解釋了。

    林栩清這會兒才堪堪睜開雙眼,干裂的唇瓣輕微開合,其實華清棠方才給他喂過水了, 但不知為何, 他的唇瓣還是這么干。

    雖然林栩清本人醒了,但縈繞在他周身的黑霧仍舊未散,甚至比方才更加旺盛——

    隨之而來的是林栩清驟然吐出的一口污血。

    “啊!”傅余別過臉, 整個人埋在華清棠身上,不敢去看他。

    華清棠安撫性的拍了拍她的后背, 又揉了揉她的頭。

    “別怕,我在。”

    一邊的傅時也湊上前, 默默的把手按在了她的肩上, 似乎也是在給她壯膽。

    但這回吐了血的林栩清眸子清亮了許多,眼神并沒有先前的那般空洞,甚至還有了許多小動作。

    他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又輕微的晃動了幾下腦袋才抬眼, 認真的打量起了他們,半晌, 他像是才確定好似的,緩緩開口:“你們是何人…?”

    林栩清問完, 不等他們回答,又自顧自的回答起了自個兒的話:“官府中人…是來查案子的官府中人…”

    不對,誰死了…誰死了…

    林栩清只覺得頭痛欲裂,他單手捂著額角,撐著身子,又緩了半天,才慢慢回想起自己先前渾渾噩噩的日子。

    “林栩之怎么會死?”他清醒過來的第一句話便是溫玉沉也想要得到的答案。

    而第二句,再次把事件推向風口浪尖:“我母親…她沒有死?”

    “我分明…我分明是親眼看著她…看著她…”

    林栩清鼻腔一酸,下面的話說不下去了,只是呆呆的看著自個兒的手,原本恢復了些神采的眸子又暗淡了下來。

    “看著她什么?”華清棠見他的傷好了許多便沒再顧及太多,當機立斷追問道,“你母親是…”

    “…死在你面前了么?”

    林栩清遲緩的點了點頭:“她早就死了。”

    “早就死了?”

    林栩清“嗯”了一聲,自顧自的講了下去:“搬遷后沒多久,母親就在夜里突發舊疾,走了。”

    “我親眼看著父親將她的尸首封到了棺木里。”

    是夜。

    林府內死氣沉沉,詭異的大紅燈籠閃爍著。

    林栩清微微蹙眉,他剛捉完妖從外頭回來,身上還帶著股涼意。

    他看著眼前詭異的場景心里打鼓似的,濃烈的不安感逐漸遍布全身。

    他試探性開口喚了一聲:“父親。”

    無人應答。

    平日里喧鬧的場景恍如前世,他暗自捏了個訣,以備不時之需。

    “哥…哥…”林栩之踉蹌的跑到他身邊,驟然抓住了他的手,驚恐的眼神落到他的身上。

    林栩清一手扶住了眼瞅著搖搖欲墜的人,只是還不等那人說些什么,一跟熟悉的人便站在了他身前,林栩之也驟然收了聲。

    “怎么今日回來了?”

    來人正是他的父親,林濯。

    林栩清的眉眼與他極為相像,甚至于他們父子二人的神情動作微表情都近乎一致。

    而與平日不同的是,林濯眼里沉著一股淡淡的傷情。

    林栩清微微頷首,同他行了禮,回道:“除好了妖,便提前回來了。”

    其實不是他除好了妖,而是在道上被人截了胡,那人也是修仙的,聽說還是修無情道的,因此比他修為要高上一截,他搶不過人家,便只能就此作罷,但也因此提前歸了家。

    林濯淡淡點頭,又斜睨了眼扯著林栩清隔壁的林栩之,林栩之只能瑟縮著,如同一只鵪鶉,耷拉著腦袋。

    林濯從來都是這般不近人情,無論是對誰,都永遠是這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

    就像是要將對面的人審視個透。

    好在,林栩清早就習慣了,林栩之也只是偶爾才會被他嚇到。

    “父親,今日可是發生了什么事?”林栩清猶豫片刻,還是開口道,“為何家里這般冷清。”

    林栩之突然抬眼,對上了林栩清的視線,似乎是要說些什么,但最后又別開了臉,眸中的光影暗淡,本就不易察覺的情緒被他埋藏了個徹底。

    “……”

    靜默了片刻,林濯轉身踏進院內,不遠處,傳來了他淡漠疏離的嗓音:“進來說罷。”

    林栩清只覺得有些古怪,但仍舊隨著父親進了門,不知何時,林栩之落在了他后頭。

    “嘭——”一聲巨響。

    木門像是被誰摔了似的,狠狠砸在門檻邊上。

    “你母親走了。”

    林濯背對著他,只留下這一句話。

    林栩清還有些沒反應過來,下意識的接了一句:“她去了何處?”

    林濯這才微微側過身,抬眼與他對視。

    “死了。”

    林栩清瞳孔驟然放大——

    “死了?那哪個林夫人是誰?”沈渡川不解的皺著眉,隨后他自顧自搖了搖頭,又道,“算了,你繼續說,然后呢?然后怎么了?”

    林栩清這會兒說話倒有些溫吞,大概是因為身子太過羸弱,如今不允許他再做些多余的事。

    就連簡單的闡述自己的記憶,都覺得有些困難。

    “然后我便不記得了…”

    華清棠抓住重點,問道:“若是你的記憶只停留在著,又為何會知道林栩之是去找了心上人?”

    話音剛落,林栩清就呆愣在原地。

    病態發白的唇瓣微張,他仔細思量著華清棠的話,但始終尋不到答案。

    腦海里回蕩的記憶都只有斷斷續續的碎片,甚至于,只有某些人的聲音,并沒有與之對應的畫面。

    是啊,他是怎么知道的呢…

    是何時…林栩之是何時同他說要去尋自己的心上人的呢…?

    呼吸驟然變的急促起來,他撐著身子的那只手死死的陷入床榻之中。

    額角如同被鈍刀子割開,痛感來回閃爍著,他不得不嘗試用手揉著刺痛的地方緩解這陣刺痛。

    好疼…好疼…

    疼的什么都看不清…記憶碎片般割裂,明明方才還是母親送他去捉妖…下一刻,他便置身事外般,像是一個旁觀的第三者,冷漠的聽著他父親說。

    “死了便死了吧。”

    …他是什么時候同自己說過這話的?

    他明明不曾同自己說過…他明明與母親伉儷情深…又怎會…又怎會說出這般傷人的話?

    “她死了也不礙事,你還在,不是么?”

    她…她死了嗎?

    他們不是說…不是說母親沒死…母親還好好的在家中…在家中等我。

    林栩清抬眼,看到的便是林夫人溫柔的為他整理行囊,林夫人一邊給他裝著那些自己都分不清的符紙,一邊又拿出一個來,問她:“我兒要用這個么?”

    林夫人拿著那符紙,遞到他身前,小心翼翼的不敢碰到他的手,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把這符紙用到了這個兒的兒子身上:“你說你啊,怎么總想著去除妖呢?”

    “你若是同你弟弟一樣,安穩些多好啊。”

    林夫人怕自己說多了他不愛聽,又收回了手,輕嘆了口氣,自顧自的嘟囔著:“罷了,左右還有你爹在呢,你也不會出什么事。”

    林夫人給他裝了不少換洗的衣物,送走他前,又小聲的囑咐了他一句:“平平安安便好,我兒不必逞強,萬事有娘在,你爹也在。”

    “不過今日你爹忙,便沒抽空來看你,你弟弟本來想來送你的,但他還得去上學堂,我想著你們又不是再也見不到了…”

    林夫人突然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連忙“呸”了幾聲,又道:“早點回家。”

    林栩清有些茫然。

    他不是…不是被囚在…

    囚在哪里?

    他也記不清了。

    他被囚禁了嗎?

    林夫人還在他眼前,笑盈盈的看著他,眼中又流露出不舍,但總歸沒有攔著他。

    林夫人在他小時候便同他說過。

    若是日后他想做什么,她都支持,永遠不會因為一己之私阻止他做想做的事。

    林栩清突然想留在家里了。

    極度的不安充斥在他內心,他張了張口,但卻只說了一半的話,便親眼看著林夫人消失了。

    “娘!!!”

    “我哥他欺負我!!!”年幼時的林栩之裝哭,試圖陷害他哥。

    林夫人詫異的“哦”了一聲,跟著林栩之往前走,在看見氣鼓鼓的林栩清時,彎下了腰語氣溫和的問:“欺負弟弟了嗎?”

    林栩清本來沒想哭,但被林夫人這么一問,他突然“哇”的一聲撲進了林夫人的懷里,一邊的林栩之一時間慌了神,連忙跑到一邊,不知道撿了個什么回來緊緊的藏在了手心里。

    他看著林栩清哭的這么厲害手足無措的站在他旁邊,求助的看向林夫人。

    林夫人溫柔的拍著林栩清的后背,直到林栩清情緒穩定下來,她才看向一側心虛的林栩之,有些嚴肅的問道:“哥哥真欺負你了?”

    林栩之撇了撇嘴,但最終還是搖了搖頭:“沒有。”

    “那你為何要騙娘?”

    林栩之低下頭,似乎是知道自己做錯了事:“我錯了。”

    第 132 章

    林栩之沒等林夫人開口, 便走到林栩清身前,把自己的玩具遞給了他,又求饒似的輕輕晃了晃他的手:“哥哥, 我錯了。”

    “…你原諒我, 好不好?”

    后來每次林栩清同他生氣,他都會扯著林栩清的手, 可憐兮兮的跟他說。

    “哥哥,我錯了,你原諒我好不好?”

    林栩清張了張唇,想說好, 但下一秒, 他便看著林栩之同林夫人一齊倒了下去——

    毫無征兆,他慌張的伸手去接。

    可他接不到。

    他們穿過了他的身體。

    重重的砸在地上。

    “快躲開!!!”溫玉沉瞳孔驟然放大,當即扯著華清棠一躲, 傅余同傅時也被一道扯了過去。

    沈渡川則是被衛兆知眼疾手快的撈了回來——

    方才那塊站著人的地竟被那黑霧砸出來一個坑!

    “他這是…”沈渡川瞪大雙眼,不可置信的回頭跟衛兆知確認, “墮…墮魔了?”

    沈渡川曾經跟人學過寫皮毛,方才便覺得林栩清不對, 但由于林栩清的氣息藏匿的太過隱蔽, 他便只覺得是自個兒的錯覺,直到方才,他才確定, 這人的確是墮了魔…

    可他分明是修仙之人, 又怎會…又怎會去修邪術墮魔…?

    不對,他看林栩清的架勢, 根本不像是修了邪術,更像是被人蒙騙著, 陰差陽錯的墮了魔…

    衛兆知自然也對此事有所了解,他比沈渡川會的多一些,他正打算用自個兒半吊子的符紙去制服已經半只腳墮了魔的林栩清——

    一只手便在他眼前晃了一下,旋即,指腹一陣刺痛,溫玉沉十分嫻熟的借了他的血,畫起了符。

    哦,畫符的紙是小啞巴不知道從哪拿來的。

    但用著很順手就是了。

    “轟隆——”一聲巨響,伴著刺眼的白光。

    房門內豎起了一層屏障,隔絕了原本向外涌出的黑霧——也就是眾所周知的怨氣。

    “許公子還會畫符?”衛兆知微微挑眉,他先前查過許鶴寧的身世經歷,他可沒查到許鶴寧還會畫符。

    溫玉沉用帕子擦了擦殘留在自個兒指尖的血漬,語調輕緩,道:“不然呢?難不成是沈公子畫的?”

    沈渡川又要炸毛,但被衛兆知按了下來:“許公子在何處學的?”

    溫玉沉將帕子丟到一邊,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眉梢微揚,沒有回答他的話,反倒像是在問他:“關你屁事。”

    直到華清棠出聲詢問,他才慢慢悠悠的胡謅道:“話本子里學的,我方才想著總不能坐以待斃,便學著畫了兩下死馬當作活馬醫,沒想到被我瞎貓碰死耗子,畫成了。”

    華清棠其實是不信他這一番說辭的,哪有人是從話本子里學畫符的?要真能學到此等稀奇的本事,早就有人出錢將那話本子買斷了。

    畢竟有些修仙的術法,只能在仙門內部流傳,若叫外人看去了,胡亂用了,這天下豈不是亂套了?

    但他看溫玉沉的樣子是不打算說實話了,繼續問下去也得不到想要的答案,故而他收回視線,轉頭看向屏障內的林栩清,道:“若是他的記憶出現了偏差,那么他同我們所說的話,還能當真么?”

    沈渡川難得跟上了他們的腦回路,接道:“自然是能當真的。”

    沈渡川沒有顧忌眾人的目光都落到了自己身上,而是繼續有理有據道:“若是他記憶里的所有場景都是他曾經歷過的事,便能當真。”

    “但若不是…”

    便做不得數了。

    衛兆知微微蹙眉:“那我們怎知他所說之事是否是他曾經歷過的?”

    沈渡川抿了抿唇,隨后搖了搖頭:“我也不知。”

    溫玉沉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眼沈渡川,想譏諷他一句說的全是廢話,但最終還是沒將這話說出口,因為他懶得跟沈渡川多費口舌。

    “去林府一探便知。”溫玉沉又補充了一句,“這回我們光明正大的去。”

    “最好再帶上一隊人馬跟我們一道去,能招搖些最好。”

    華清棠抬眼,淡聲問道:“你不怕重蹈覆轍?”

    溫玉沉淺笑一聲,唇角揚起一絲弧度:“就是因為怕被他們暗算,才要帶人的。”

    “人多了,即便他要做什么手腳都要考慮是否會落下某個目擊證人,若是落下了又當如何收場。”

    華清棠微微抿唇,有些不贊同:“萬一他們受傷了…”

    溫玉沉說:“傅大人你且放心,萬事有我在前頭擋著,我倆開路,再不濟真出了意外,我便給你們斷后。”

    沈渡川冷哼一聲:“我哥還有人手呢,用得著你斷后?”

    溫玉沉詫異的“啊”了一聲,他倒沒想到沈渡川會突然插話。

    衛兆知默默扶額。

    到底是誰教他在這種莫名其妙的地方一爭高下的…

    “那林栩清誰來看啊?”沈渡川看著屏障內的林栩清,有些發愁,“總不能把他一個人留在這吧?萬一…”

    沈渡川看向溫玉沉,欲言又止,最后小聲嘟囔著:“萬一,你弄得這符紙失效了…”

    溫玉沉對自己的術法是有自信的,但他對這幻境并沒有什么自信。

    故而,他看向衛兆知,笑盈盈道:“那便勞煩衛大人留下來照看林栩清了。”

    衛兆知不想應,一來是他也想去林府內看看這林家到底有什么名堂,二來是他怕沈渡川跟他們去了會遇到危險,若真遇到危險了,他們兩個不可能會先護著沈渡川走。

    華清棠似乎看出了他的顧慮,道:“衛大人不必憂心,若有任何意外,我都會竭盡全力先送沈公子安然無恙的出來。”

    衛兆知還是猶豫了一會兒,因為他們之間勢必是要有一個人跟著他們去林府一探究竟的,不然他也不能確定,華清棠他們會不會跟自己隱瞞些什么重要信息。

    但若是他去,留下沈渡川一人,也不大好,就像沈渡川自個兒說的那樣,萬一這屏障忽然失效了,林栩清突然開始攻擊別人,這府里剩下的人只有些“老弱病殘”,肯定無法抵抗林栩清的攻擊。

    那倒還不如把沈渡川放到溫玉沉他們跟前了。

    于是乎,衛兆知成了那個帶著倆孩子和一個小啞巴看著林栩清的人,沈渡川臨走前還淚眼汪汪的看著他哥,用力的朝衛兆知揮了揮手,喊到:“哥!你等我回來——!”

    衛兆知嘴角一抽。

    分明今日他們便能再見,這人搞得像是生離死別了一樣。

    華清棠去官府叫了些人,但總歸是不夠顯眼,幾人又在那想了半天,最終聽了溫玉沉的提議——

    叫幾個人跟在隊伍中,敲鑼打鼓的吆喝。

    至于吆喝的內容…

    華清棠很想找個面具罩在臉上…太丟臉了,實在是太丟臉了…

    “走過路過不要錯過!送雞蛋嘞!送雞蛋!!”

    兩側行人一聽能免費拿雞蛋,立刻擁擠而上,隨著他們的隊伍往前追趕著。

    本來華清棠是不同意這個法子的,溫玉沉當時被他拒絕也沒說什么,只是順著他的話往下接,問他有什么別的法子能拿來來引人耳目。

    而華清棠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一個法子來,最后便只能妥協,聽了溫玉沉的話,買了一堆雞蛋,找了幾個嗓門大的來挎著筐子吆喝發雞蛋。

    與華清棠神色截然不同的便是與他并肩的溫玉沉,他不但不覺得丟臉,甚至還揚起了一抹笑來。

    “傅大人,你覺不覺得我們這樣像是在成親?”

    華清棠本就因為尷尬而耳根通紅,被他這么一說,就連脖頸也透上了一層殷紅。

    “…你閉嘴。”

    溫玉沉順從的“嗯”了一聲,但仍舊我行我素的接著自己的話茬說了下去:“不過話本子里說的成親是要騎馬的。”

    溫玉沉單手托著下頜,認真的思考了一下這會兒要是搶來一匹馬會不會被華清棠追著打。

    他扭頭看了眼華清棠冷漠無情的臉,自顧自點了點頭,確定了答案——會,而且還會被揍得很慘,雖然他其實可以治住華清棠,但…“許鶴寧”不行,他總不能再胡編亂造說自己睡覺時得了高人指點,所以一夜之間,武力值暴增吧。

    嗯…他好像也沒少這么胡謅。

    “許鶴寧你干什么?!”華清棠冷不丁被他拽著跑了幾步,就見他扯了戶人家的馬,然后轉頭就從自個兒懷里摸了一把銀票,笑盈盈的遞給那人家。

    “急用,這錢不用找了。”

    華清棠簡直要被他的話氣笑了。

    不是他的錢,他怎么會花的這么理直氣壯?

    不等他再繼續想寫什么,溫玉沉便跨上了馬,朝他伸手:“傅大人,不上馬嗎?”

    華清棠本來不想上,但不知為何,竟鬼使神差的拉上了他的手——

    “嗯?頭兒怎么跟許公子同騎一匹馬了?”老曲十分不解,明明他們有馬,為何他們家頭兒非要出來多花一份錢再跟許公子擠一匹馬。

    劉舟目眥欲裂,手上提著的籃子被他死死攥著。

    狐貍精!他就是狐貍精!!!

    劉舟實在不能接受華清棠這幅…這幅荒唐的模樣,于是,他把籃子往老曲懷里一塞,決定也去買一匹馬!

    第 133 章

    老曲被塞了個猝不及防, 劉舟只留下了個雄赳赳氣昂昂的背影給他。

    劉舟指著那匹馬,問:“哥,這馬多少錢?”

    疾風迎面而來, 華清棠被風沙吹的有些睜不開眼。

    “…許鶴寧, 你慢點。”華清棠下意識的扯住了他的衣袖。

    “那就抓緊。”

    華清棠本來不想順著他的意,因為他自個兒騎馬的技術也不差, 用不著再摟著溫玉沉的腰來穩固自個兒。

    但他算錯了溫玉沉的技術。

    溫玉沉騎馬像是下一秒就要帶他一起飛出去了一樣。

    故而,他只能硬著頭皮,貼近溫玉沉的腰身,指骨微微蜷縮著, 留了些空隙, 還是不想跟溫玉沉貼的太近。

    但溫玉沉實在是…太過狂野…

    腰間一緊,溫玉沉滿意的揚了揚眉。

    “你技術好差。”華清棠本來想問他是什么時候學會騎馬的,但礙于前面幾回問他什么他都胡編亂造, 便干脆把這個問題咽了下去,換成了這句他沒法胡亂回答的話——

    溫玉沉“嗯”了一聲, 輕笑著說:“那傅大人多陪我練練,我技術就不差了。”

    華清棠唇角一抽, 一聽便知道這人說的不是騎馬。

    “練不好, 不如我來。”

    溫玉沉堅定的回了他兩個字:“我不。”

    華清棠:“……”

    “俗話說得好,熟能生巧,傅大人還沒陪我練上幾次怎就知道我練不好了?”

    華清棠輕嗤一聲:“從來沒人陪我練, 我的技術也比你好, 由此可得。”

    “這跟誰來陪練沒有關系。”

    溫玉沉韁繩一收,馬蹄高高揚起, 連帶著華清棠被迫摟緊了溫玉沉的腰,馬蹄落地時, 他也跟著往前一撞,整個人貼到了溫玉沉的背上——

    “傅大人,你瞧,我著技術不就好了許多么?”

    華清棠有時候很想放下臉面,立刻拆了溫玉沉的臺,但最終還是忍了下來,只收斂的說了一句:“…不要載別人了。”

    但凡換成旁人,都會被溫玉沉嚇出個好歹來,得虧他膽大。

    “自然不會載別人,我只載你。”

    不遠處的劉舟看著兩人這般親密頓時變的垂頭喪氣。

    老曲拍了拍他的肩,問他:“咋啦?”

    劉舟如同提線木偶般,機械的抬起頭,雙目無光的看向老曲,道:“見不得狐貍精勾引人。”

    老曲蒙的咳了起來,連忙回頭看了看周圍還有沒有別人,最后小聲的在他耳邊嘟囔道:“什么狐貍精,你可別瞎說,咱可不讓搞那么多迷信啊。”

    劉舟將目光落到跳下馬的溫玉沉身上,毫無感情的陳述道:“那不在那勾引呢么?”

    老曲這才反應過來,暗自松了口氣:“哦,是許公子啊。”

    旋即老曲搖了搖頭,又長嘆一聲后接著他的話,道:“這叫一個愿打一個愿挨,你看頭兒哪有一點不滿意的樣兒?甭說不滿意了,都像是有些欣喜。”

    劉舟不敢茍同:“頭兒只是被他的花言巧語迷惑了,只要有人將頭兒點醒,頭兒就能走回正道。”

    老曲哼笑一聲,沒反駁他,而是接著問他:“那你不是說要找匹馬追上頭兒嗎?”

    言外之意便是,那你去點醒頭兒啊。

    劉舟原本抬起來的腦袋又垂了下去:“我…”

    “你什么?”

    劉舟哽咽了一下,把臉扭過去,不讓老曲看到,說話的聲音就像是蚊子似的:“我買不起…”

    老曲恍然大悟的“啊”了一聲,開始給劉舟出謀劃策,一手搭在劉舟的肩上,一手攬過劉舟,在他耳邊低聲道:“那你租呀!誰說非得買下來了?”

    劉舟憋屈的搖了搖頭,隨即唉聲嘆氣:“…我也買不起。”

    老曲憐愛的拍了拍他的肩:“咱嫂子管的真嚴。”

    劉舟冷哼一聲:“你…”

    他憋了半天也沒憋出個所以然,最后又長嘆了一聲。

    “咱頭兒真看上他了?”

    “他看上許鶴寧啥了啊?”

    劉舟百思不得其解,老曲舉一反三的發出靈魂一問:“嫂子看上你啥了?”

    劉舟:“……”

    哈,好問題。

    劉舟根本答不上這問題,他只能回避老曲,看著遠處的溫玉沉再次嘆氣。

    “劉舟怎么一看見我就跟見了鬼一樣。”溫玉沉朝華清棠的方向偏了偏頭,“傅大人,我覺得他對我有意見。”

    華清棠回身,將馬拴在一邊,還大發善心的抽空跟他說:“他對我意見也不小,你若看不慣他便同他打一架。”

    溫玉沉對于某人毫不留情的回答十分不滿:“那萬一他把我打傷了殘了丑了怎么辦?”

    華清棠用試了試這繩索是否牢靠,漫不經心的回道:“那你便別和他打,躲著他些,對你也好。”

    溫玉沉仍舊不滿意他的回答:“傅大人,你這樣讓我覺得我是一個見不得光的外室…”

    華清棠總算系好了馬,抬眼看他:“有哪個外室敢跟著夫君出去見人?”

    溫玉沉福至心靈般抓住了重點:“那傅大人的意思便是我是正室了?”

    華清棠被噎了一下,眼神充斥著滿滿的威脅,從牙縫里擠出三個字:“…你閉嘴。”

    溫玉沉心滿意足,將手搭在了華清棠的腰間。

    似乎是在跟劉舟炫耀,但又似乎是懶得搭理劉舟,單純喜歡摟著華清棠。

    當然,華清棠并沒有讓他摟太久,在他的手剛觸碰到自個兒的腰時他就一個閃身躲了一下,只不過沒躲成,還是被溫玉沉拉扯到了。

    于是乎,他干脆把溫玉沉的手掰了下去。

    溫玉沉痛心疾首:“…傅大人,你就這般厭惡我?”

    華清棠難得看穿了他的計謀——其實主要原因還是人太多了,他不好意思在光天化日之下跟溫玉沉摟摟抱抱,實在是…不成體統。

    但他看見溫玉沉裝的這么認真,便似笑非笑的看著他,等待著他的下一步動作:“你待如何?”

    溫玉沉被拆穿了也不尷尬,迅速恢復原樣并立刻跳轉話題:“這回林府的確沒變。”

    華清棠正要推門,但被溫玉沉攥住了手腕,攔了下來:“先別動。”

    華清棠也沒繼續堅持,只是順著他的意,停了手:“你要干什么?”

    溫玉沉回頭找了一圈沈渡川,毫不留情的擒住了沈渡川的手:“你干嘛?!”

    “你、你、你!”

    溫玉沉沒吭聲,沈渡川被他嚇得口齒不清:“你要是把我推進去當人形盾牌我哥是不會放過你的!!!”

    溫玉沉被他吵的耳朵疼,微微蹙著眉,不悅的瞥了他一眼,淡聲道:“聒噪。”

    沈渡川內心的小人簡直就要尖叫出聲了!

    不是!你莫名其妙把我綁起來!還說我聒噪?!

    換了誰被兩個亦正亦邪的陌生人綁起來都會這樣的好不好?!

    當然,沈渡川沒有把自己的心聲吐露出來,他還保持著基本的涵養,就連方才的聲音也只有他們三個人能聽見。

    溫玉沉的動作很快,干脆利落的劃開了沈渡川的指腹,疼的沈渡川猛吸了一口涼氣。

    沈渡川這會兒倒是心里有數了,他覺得溫玉沉大概是想拿他的血畫字符來用,故而他穩了穩心神,問道:“你為何不用你自己的血?”

    溫玉沉禮貌一笑:“因為很掉價。”

    沈渡川是萬萬沒想到,溫玉沉綁他來取指尖血的原因竟然是因為用自己的血顯得掉價?!!

    他什么意思?!

    用我的血就不掉價了?!!

    沈渡川氣的險些保不住自個兒尊貴的儀態,好在,他在即將爆發的關頭想到了他哥。

    于是,他又強行熄了火。

    他將目光落到了華清棠身上,又問:“…那你為何不用他的?”

    溫玉沉從善如流的回道:“因為他怕疼。”

    沈渡川瞪大雙眼,目瞪口呆。

    鬼才信他怕疼!!!

    哪有人怕疼怕受傷還去衙門當值?那不是有病嗎?

    于是乎,沈渡川覺得,這人絕對是在伺機報復自己。

    溫玉沉就是故意給他放血的。

    絕對是故意的!!!

    沈渡川冷哼一聲,看著自己的手,突然字正腔圓的說:“許公子,我暈血。”

    溫玉沉沒理他。

    沈渡川又重復了一遍:“許、公、子。”

    “我、暈、血。”

    溫玉沉抬頭看了他一眼:“嗯。”

    沈渡川對于溫玉沉這過于平淡的神情十分不解:“你就只有一句“嗯”?”

    溫玉沉如他所愿,又多加了一句:“哦。”

    沈渡川咬牙切齒,更為直白的跟溫玉沉說:“我要暈了。”

    溫玉沉也很直白的回他:“暈吧。”

    話罷,溫玉沉還補充了一句:“暈了更方便我取血。”

    沈渡川:“……”

    沈渡川覺得他是不見棺材不落淚,他決定真暈一個給溫玉沉看!看這廝還敢不敢取他的血用來裝大頭了。

    當然,他敢暈的主要原因還是因為他覺得血取的差不多了,就算自己裝暈也不會出現什么差錯。

    其實不裝暈也無妨,但他就是咽不下去這口氣,憑什么這人這么理直氣壯的說拿著自己的血掉價啊?!!!

    他沈渡川不服!!!

    于是,沈渡川就真的暈了過去。

    只不過他預想中,溫玉沉的懺悔并沒有出現。

    第 134 章

    甚至因為他倒的太快了, 連華清棠都沒反應過來,他就那么直直的摔在了地上。

    整個人灰頭土臉。

    溫玉沉視若無睹,甚至還往前挪了一小步, 離沈渡川更遠了一點。

    反應過來的華清棠想要去扶起他也被溫玉沉攔住了。

    溫玉沉攥著他的手腕, 將他護在自己身后,隨后還叮囑了一句:“一會兒若是有危險你便退到沈渡川身后。”

    話落, 他先朝后頭丟了個符紙,符紙落地的瞬間一個透明的屏障拔地而起,將他們所有人都罩在了里面——這其中也包括剛剛灰頭土臉爬起來的沈渡川。

    隨后,他又丟了一個符紙直直砸向林府的大門——

    “轟隆”一聲巨響。

    激起原本不知藏匿在何處的灰塵, 連原本亮著的天兒都被染上一層霧, 灰蒙蒙的,仿佛這地方是跳出三界之外的一處秘境。

    但與上次不同的是,這回推開門的是林太傅本人。

    林太傅開門后沒什么異常的表現, 只是有些詫異的看向華清棠,又將視線移到了溫玉沉都身上:“這位是…?”

    見兩人都沒有要搭話的意思, 林太傅又將話題轉回:“傅大人來找林某可是有要事相商?是吾兒的死因查到了么?”

    不等華清棠回話,林太傅又道:“但林某要提醒傅大人一句, 切莫冤枉了好人。”

    溫玉沉神情玩味的看向林太傅。

    正常人面對調查自個兒兒子死因這種事情都不可能會這么冷漠, 最為稀奇的還是這林太傅非但沒去追問殺了自己兒子的兇手是誰,還大義凜然的跟查案的官差說,別冤枉了那素未謀面的“兇手”。

    “林太傅為何覺得是我們查錯了?”

    林太傅滴水不漏的回道:“林某只是提醒傅大人一句, 若是為了犬子而誤傷了什么好人, 便是我這個父親的失職了。”

    話落,他又瞇起眼, 擱著人群,望向了埋沒在里頭的沈渡川。

    沈渡川這會兒還在整理自個兒, 順了順頭發,又拍了拍自個兒身上的灰,但他驟然感覺到一股強烈的不適,這感覺…就像是有人在謀算他一樣。

    但誰會謀算他?甭說是謀算他了,這地方連認識他的人都少之又少,又怎么可能有人謀算他?

    再者,他現在藏匿在人群之中,就算有人見過他,也不可能這般精準的透過人群,尋到他的位置,再無視他身上這些雜亂的東西以及臉上沾著的灰塵認出他。

    那人得是多熟悉他,才能一眼就認出來他啊?若是熟悉他的人,又怎么可能會在這跟他相遇。

    他出來前便聽他哥衛兆知分析了一遍,與他們相熟的人基本上都沒有任何理由跟他們一道來這兒。

    思及此,他又莫名松了口氣。

    幸好他哥早有先見之明,提前同他說了這些,排除了諸多可能發生的意外。

    他哥跟他說的時候他本來還不想聽呢。

    但好在,他哥仍然勒令他把這些聽完,若是不聽,恐怕他此刻就會像一個無頭蒼蠅一樣膽戰心驚著。

    但一個不留神,他驟然對上了那傳說中的林太傅的眼睛——

    一陣天旋地轉!

    “小公子!”老曲反應迅速的將沈渡川扶了起來。

    但沈渡川卻仍是睜不開眼,只覺得頭暈目眩,腦袋像是灌了鉛似的,沉沉的向下墜著。

    耳邊嘈雜的聲音使他無法分辨是誰在說話。

    他下意識的喊。

    “…哥。”

    劉舟也跟著老曲扶著沈渡川,他看著沈渡川這副神志不清的模樣趕緊拿手探了探沈渡川的額頭。

    他覺得沈渡川是發燒了,但令他意外的是,沈渡川并沒有發燒,而且他的體溫也沒有一絲異常。

    他不放心,又探了探沈渡川的鼻息,也沒有什么不對。

    但沈渡川就這么暈著。

    沈渡川的正前方還有著一灘血跡,仔細一看,那是沈渡川方才摔下去時指腹撐在地上留下的血漬。

    沈渡川恍惚間也看到了那一灘血跡,但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可不暈血,甭說是不暈血,他之前還親眼看過人殺豬呢。

    若不是他知道自己不暈血,恐怕就要以為自個兒是被這攤血跡影響的了。

    “這咋整啊?”老曲有點頭大,他看著那邊兒似乎沒有忙完,他家頭兒還在跟那林太傅交談。

    劉舟也不知如何是好,但最后一咬牙,便扛著沈渡川踏出了結界——

    “頭兒,這小公子暈倒了…您看這可如何是好啊。”

    溫玉沉方才設下的結界隔絕了他們與外界的交流同時也可隔絕絕大部分的攻擊。

    而劉舟扛著沈渡川踏出來后,沈渡川的命基本上就攥在了藏在暗處的幕后之人手中。

    “這位公子是出了什么事?”林太傅難得關切了起來。

    只是這關切在外人看來更加詭異了——因為有先前他對林栩之的漠不關心做比對,他又怎會對一個陌生的人散發出如此真心的關懷?

    除非他是裝的,又或者,這本就是他算好的、想要的一環——

    溫玉沉斂起眸光,仔細的打量起徹底暈過去的沈渡川,這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沈渡川的身上,也沁上了一層怨氣,而導致沈渡川無法清醒的主要原因便是這層揮之不去的怨氣。

    所以沈渡川是在他眼皮子底下被人給算計了…?

    至于下了毒手的人,有很大可能,便是這位“偽善”的林太傅。

    但詭異的是林太傅身上沒有絲毫怨氣的氣息,甚至于在他接觸到沈渡川時都感覺到了祀幼的躁動,但面對林太傅時,他體內的祀幼毫無波瀾,沒有絲毫見到同類的喜悅。

    “要進屋坐坐么?”林太傅撐起笑臉,像是怕他們誤會一樣,又補充了一句,“我瞧著二位大人帶著這位小公子不太方便,不如就進屋來歇一歇,還能順道同林某講講犬子的案子可有進展。”

    溫玉沉看了眼身側昏迷的沈渡川,又打量了一圈周遭的事物——他驚奇的發現,不知何時開始,周遭的怨氣開始彌漫,而他體內的祀幼卻渾然不覺…

    所以,這便是說明,即便有怨氣出沒,祀幼也可能會陷入沉睡,不會因此躁動…那么林太傅的嫌疑便更大了。

    沈渡川這會兒驟然吐出一口鮮血!

    林太傅不像是在催促他,倒像是真的在關心沈渡川一樣,甚至還伸手拍了拍沈渡川的背,而在他觸碰到沈渡川的那一瞬間,沈渡川就立刻有了清醒的跡象。

    再傻的人也能看出來,這林太傅就是在明晃晃的威脅他們,告訴他們,你們若是不來,沈渡川就得死。

    他在逼他們做出選擇,同時也是在請君入甕。

    “好。”華清棠比他更早的做出了決斷,“那便勞煩林太傅帶路了。”

    華清棠本想從劉舟手里接過昏迷的沈渡川,但沒想到劉舟卻非要跟他們一起闖這龍潭虎穴。

    華清棠拗不過他,只能囑咐了一句:“若有任何危險,立刻躲在我的身后。”

    劉舟點頭如搗蒜,生怕華清棠反悔,笑嘻嘻的應道:“哎,好嘞頭兒。”

    華清棠最先跟著林太傅開路,而劉舟則是緊隨其后,溫玉沉留在最后,防著誰從背后陰他們。

    沈渡川在這期間沒有發出任何聲響,如同一具死尸,唯一能證明他還活著的興許便是劉舟了,因為劉舟還能察覺到他體溫。

    “小少爺,小少爺,你聽得見嗎?”劉舟小幅度的晃動了他幾下,但遺憾的是沈渡川并沒有給他回應些什么。

    劉舟長嘆了一聲,看著這唇紅齒白的小少爺不由的惋惜了一下。

    多好看的小孩兒,若是成了個傻子又或是醒不過來了…得多倒霉。

    但就在這時,劉舟明顯的察覺到自個兒身上的人動了一下!即便是細微到尋常人肉眼都難見的程度,他也察覺到了!

    隨后劉舟又嘗試的喚了他幾聲。

    沈渡川都動了。

    其實沈渡川是可以清楚的聽到外界的聲音的,但他也不知是為何,自己竟然完完全全無法給出回應。

    他努力嘗試了半天,臉眼皮都沒睜開,在他連續聽見劉舟的聲音時,他又嘗試著,動彈了幾下,雖然他不寄希望于劉舟能發現他在動。

    最開始那一下劉舟的確沒發現,就在他以為劉舟不會再叫他時,劉舟又開始喚他了,故而,他又拼盡全力的給劉舟做出回應,試圖告訴他,自個兒沒死。

    當然,他說不出話,最多是動動胳膊,這也只能是輕微的顫動,哦,也算不上顫動——

    只不過他找不到使他眩暈的源頭,或者說,他是在踏進林府內時才能完全聽清他們的對話的,在林府外時便同最開始那樣,聽什么都是混合在一起的雜音。

    但讓他最詫異的是,溫玉沉他們居然就帶著幾個人只身闖入林府。

    他真的很想問溫玉沉,若是只身闖這林府,還帶那么多人來干嘛?看著當擺設嗎???

    不過這些話他都無法說出口,這會兒也只能憋在心里默默的吐槽著。

    與此同時,溫玉沉十分配合的打了個噴嚏。

    第 135 章

    林府內十分陰冷, 甚至比上次他們錯入的幻境還要陰森些。

    唯一不同的就是這回府里沒有什么小廝,更沒有像那府里的擺件一樣陳舊。

    “進來坐吧。”林太傅剛說完這話,原本點著的燭火就驟然一晃, 室內忽然暗了一瞬, 看不清林太傅的臉,但下一刻那燭火恢復明亮時林太傅似乎裂開了自個兒的嘴, 露出了同上回那小廝一樣的獠牙——

    轉瞬即逝。

    “傅大人不如說說,吾兒的案子可是有什么線索了?還是說——”林太傅驟然拉長音調,略顯渾濁的眼睛里迸發出一絲狡詐的精光,“有什么需要林某幫忙的?”

    “若有需要, 盡管同林某說, 林某定然鼎力支持。”

    華清棠并沒有正面回應他的話,而是問了個看似與林栩之毫不相干的事:“我記得林太傅您還有一子尚在。”

    林太傅微瞇著眼,一副糊涂樣, 明知故問道:“傅大人認識他?”

    華清棠點頭承認:“我曾與令公子有過一面之緣…”

    林太傅突然笑了一聲,瞇起的眼睛死死盯著他, 一字一句的問道:“可他近來不曾出過家門,傅大人又是從哪兒見到他的?”

    “傅大人可是背著林某造訪過寒舍了?”

    林太傅眼中浸泡著怒火, 仿佛下一刻就要將華清棠拆吃入腹。

    “自然不是…”溫玉沉還未說出下話, 林太傅便如同瘋魔了一半驟然放大音量,突然瞪大的雙眼也像是還沒適應被主人突然撐開一樣,眼尾撕裂, 漏出斑駁的血痕。

    “你撒謊!!!”

    那血痕不像是剛剛撕裂開來的, 倒像是本就破裂不堪,但因為被那一層人皮覆蓋, 故而無人發現,直到方才因為它的主人劇烈且夸張的舉動才讓他徹底暴露在別人的眼前。

    林太傅這會兒倒不像在外頭似的壓著嗓音, 反而毫不壓抑張開滿是獠牙的血盆大口吼出了話。

    溫玉沉還留了一手,他的符紙足以讓他把林太傅打死,故而此刻并沒有慌亂,甚至十分鎮定的撐著腦袋,渾身散發著一股子慵懶勁兒,慢吞吞的掀起眼皮看著這位不知是被什么妖魔附了體的“林太傅”發飆。

    而有了上回應對小廝的經驗,華清棠也沒有表現出有多恐懼。

    他同溫玉沉一樣,眸光淡漠的看著這個張牙舞爪的東西。

    與他們截然不同的便是動彈不得的沈渡川以及被這場景嚇壞了的劉舟。

    劉舟雖說是跟著華清棠處理了不少案子,但見到這么邪乎的東西還是第一次,他只覺得自個兒渾身寒毛豎起,后背一涼,甚至于他連沈渡川的手也不想扛著了。

    …因為他總感覺沈渡川會變異。

    “會變異”的沈渡川本人則是十分恐懼于自己會不會被那看不見的“怪物”給吞了。

    他越想,便越感覺心慌,加上他隱約察覺出是這“怪物”讓他變成無法動彈的以及扶著他的劉舟也跟著顫抖了,他肉眼可見的慌亂了起來。

    心臟狂跳,聲音直直傳入耳膜

    …他不會真要死在這吧?

    沈渡川想發抖,但動不了,只能不停的吞咽著口水,滾動著喉結。

    與他們猜的不錯,只要他們不先對林太傅動手,林太傅便也不能動他們。

    于是就再度形成了一個詭異且和諧的畫面——

    劉舟扶著沈渡川在發抖,華清棠和溫玉沉平靜的坐在一個張牙舞爪的“怪物”對面,并且溫玉沉還自顧自的倒了杯茶。

    送進嘴里前被華清棠攔了一下:“你不怕有毒?”

    溫玉沉彎著眼搖了搖頭,理直氣壯的說:“這茶是熱的。”

    華清棠不明所以,但仍沒松開手:“所以呢?”

    溫玉沉將茶送進了自個兒嘴里,繼續道:“我們來時它便是熱的,所以這茶,是泡給他自己喝的。”

    坐在他們對面張牙舞爪但卻沒什么用還被溫玉沉搶了茶的“林太傅”:“……”

    溫玉沉說著又給自己倒了壺茶:“所以林太傅——”

    溫玉沉向前傾身,杯底“咔噠”一聲,落在了木桌之上。

    “讓我猜猜,你是不是不能先出手傷人?”

    對面的林太傅驟然換了一副嘴臉,字面意思,他是真的換回了人皮,這會兒瞇起眼,仔細的端詳起溫玉沉。

    尋常人看見他這幅面孔定然會嚇得慌不擇路,拿起東西來攻擊自己,根本不會想到這一層。

    而這人…卻是直接猜到了自己的軟肋…

    看來…他們果然就是那日闖進來劫走林栩清的人…

    林太傅心下了然,開始盤算著如何將他們一并吞噬——但在他沒有絕對的把握前,他決定繼續跟他們僵持,左右他也不會有任何損失。

    想通后,林太傅便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姿態,臉上沒有絲毫不滿,甚至于他在看到溫玉沉挑釁般的將自己的茶具摔在地上也沒有發作。

    “我們做個交易如何?”溫玉沉也瞇起了眼,狹長的眸子深不見底,仿佛是要與周遭的黑暗融為一體。

    林太傅微微挑眉:“交易?”

    溫玉沉見他沒有要拒絕的意思,便繼續往下說:“你只需要同我們說林栩之是如何死的,我們便不再為難你,可好?”

    林太傅沒有答應,但也沒拒絕,似乎是在思考他這話的可行性。

    周遭又陷入一片死寂,林太傅笑著應了下去,沒有再要求些什么,只同溫玉沉說了句“好”。

    其實這倒是在溫玉沉的意料之外,他以為林太傅還會提出別的要求,譬如不允許他們把他的身份泄露出去,又或是讓他們喝下些毒藥來確保自己能夠平安無恙。

    “我同沐十一曾是玩的最要好的摯友。”林太傅開了個頭,但卻不是在說林栩之是如何死的。

    不過溫玉沉倒也沒打斷他的話,而是由著他繼續往下講。

    “沐十一曾同我說,他永遠不會背棄與我。”林太傅話音一頓,似乎是怕他們不知道沐十一是誰一樣,補充了一句,“沐十一便是當朝天子。”

    “傅大人應當識得。”

    華清棠沒有接話,但他的確識得此人,只不過沐十一這個稱呼,他還是頭一次聽見。

    他記得官家的名諱是沐子玉…難不成是后面官家覺得不好聽,給自個兒改了名?

    但按道理來說,天子的名諱是不會改變的,從一出生便定下來,永遠不會更改,因為一般在皇子出生時便會有人給他們算好什么名字合適,什么名字不合適。

    極少有人會中途更改名諱,除非是遇到了能夠影響或更改命格的名諱。

    但想遇到這種機遇幾乎是不可能的。

    若是宮中出了此等事情,必然是要昭告天下的,所以華清棠才覺得稀奇,沐十一這個稱呼…

    “傅大人猜到什么了?”林太傅笑瞇瞇的看向他,但沒等華清棠回答,便又講故事般將后話娓娓道來,“沐十一小時候面黃肌瘦,因為長得太過瘦小,經常被旁人欺辱。”

    “而我,剛好路過,救了他一回,后來幾次還多了個小姑娘,也跟著把他救了。”

    “那小姑娘比我力氣還大,一拳能揍十個人。”

    “沐十一從此就賴上了我們,我們也順其自然的成為了宮里的霸王三劍客。”林太傅似乎陷入了回憶之中,說著說著竟還笑了一聲,“霸王三劍客是那個小姑娘起的,她說這個名字聽起來很霸氣,還有行俠仗義的寓意,我倆覺得不好聽,但也沒拒絕,后來便干脆順著她,各自回家畫了塊牌子。”

    “在胸前掛上了三劍客的名號。”

    “當時我是老大,沐十一是老二,那個小姑娘是小幺兒,不過她不喜歡當幺兒,她就逼迫我們叫她老大。”

    “她說我們誰不叫她老大,誰就是要與她為敵,沐十一打不過她,自然就先認了慫,我嘛,覺得她可愛,真跟個小霸王似的,也順著她,成日里跟在她后頭叫她老大。”

    “沐十一每回都在跟我們玩了一半的時候就被他母親叫走,宮里的太監說他是要去喝藥了。”

    “我們當時覺得藥苦,還當著那太監的面教唆他,跟他說要學會反抗,不要這么窩囊的要他干嘛他就干嘛。”

    “當然,他還是不敢反抗他的母親,只能委屈巴巴的跟我們揮舞著自個兒瘦小的胳膊,告訴我們明日再見。”

    “我們也同樣揮著胳膊跟他說回見。”

    林太傅眸光驟然一沉,同時指尖不受控的陷入手心之中,甚至掐出了一絲血痕。

    “后來他突然消失了好長一段時間,我和小老大都很擔心他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因為我和小老大都聽說宮里的人經常會毒殺某個妃子,亦或是某個皇子。”

    “我們覺得他是被誰謀害了,所以才這么久都不來找我們。”

    “故而小老大準備跟我一起翻墻進去尋他,至少也要見到他的最后一面——”林太傅忽然嗤笑了一聲,分不清他是真心實意的笑,還是帶了些不易察覺的嘲諷,“不過沒等我們翻墻進去尋他。”

    “他便自個兒出來了。”

    第 136 章

    “哥, 你能不能把你的名字給我呀?”沐十一低著頭,不敢去看他,半晌又低著腦袋解釋道, “父皇說, 我體弱是因為名字取得不好…”

    “他說…他說如果哥你愿意把你的名字給我,我的身體就會安然無恙了。”

    林太傅緩緩合上雙眼, 語調近乎平靜的繼續敘述著陳年舊事:“我答應了。”

    “后來他的身體的確好起來了,但我的身體卻日漸消瘦,他那會兒看見我病了急得快哭了,抓著我的手說“永遠也不會拋下我”。”

    “我當時一邊躺著養身子, 一邊安慰他, 告訴他我無事。”

    “后來我便病的連床都下不去,那會兒小老大天天來看我,但沐十一卻次次以公務繁忙推拒與我們相見。”

    “我病的最嚴重的那次, 差點死了,我父親找人叫了他和小老大來, 想要他們見我最后一面。”

    “但他還是沒來。”林太傅重重呼出一口氣來,“大概是老天爺覺得我太可憐, 便沒把我都命收回去, 留了我這一條爛命茍延殘喘。”

    “可笑的是,在我大病初愈后,有人給我下了毒。”

    “當啷”一聲, 瓷碗碎裂, 端來藥的是個陌生面孔,那人跪在地上, 整張臉嚇得煞白,渾身都顫抖著。

    他不明所以的看向這人, 剛想開口安慰,就見他父親一腳踹向了那跪在地上嚇破了膽兒的人。

    “父親何必如此動怒。”林濯眉頭微蹙,抬眼看向那一臉怒氣的林少行,臉色還是有些蒼白。

    林少行指著那瑟縮著、瞧著十分可憐的下人,咬著牙,一股氣兒憋在胸口里,最后放下了手,只問了一句:“你受何人指使,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來毒害我兒!”

    林少行氣的整張臉都漲成豬肝色,林濯這才反應過來,半晌,他有些難以置信道:“父親是不是誤會了…”

    “誰會來毒害我?”

    他說這話不無道理,一來是他一個體弱多病足不出戶的人根本不會樹敵,他父親也是為人謙和,更不會引來殺身之禍。

    二來是他還跟沐十一有著那么一層比常人要好的關系,雖說沐十一在官家跟前兒沒有那么顯眼,但如今的沐十一也不再是那個任人宰割卻毫無縛雞之力的軟弱皇子了。

    連帶著與沐十一交好的友人也不會再像從前那樣受人非議,更何況他與沐十一不是像尋常友人的關系,而是從小玩到大的摯友。

    “林公子!我們家姑娘她…她出事了!”破門而入的是他們三劍客中的幺兒以及小老大容止逸的貼身丫鬟。

    她跑的急,氣喘吁吁的,也顧不得什么禮儀,見到林濯時便扯著嗓子喊了起來。

    “她…她中毒了。”

    林少行劍眉一擰:“你們家小姐也是今日中的毒?”

    丫鬟點頭如搗蒜。

    “不好,十一有危險!”林濯當即起身,披上個大氅便往外趕。

    丫鬟見他似乎沒打算管自家小姐,連忙扯住了他的衣袖:“林公子,小姐她只有你了。”

    林濯動作一頓。

    容止逸在家中不算受寵,加上她家關系復雜,病死了也是無人管的,也就容止逸心大,整日里往家外頭跑,女扮男裝跟他們廝混。

    但也好在容止逸家里情況復雜,所以才沒什么人管她,不然她也不可能旁若無人的來尋他們玩鬧。

    “父親。”林濯回頭,垂下眼,說,“替我同容家下聘吧。”

    “把她接過來,就說我要死了,娶她回來沖喜。”

    容家自然不是傻得,一個中了毒快死了的姑娘,能換來跟林家的姻親,他們沒有理由要拒絕。

    林少行也知林濯的意思是想把容止逸接回來醫治,因為若是光帶著個醫師去容家,保不齊還沒治呢,就叫人給轟出來了。

    畢竟現如今的容止逸是中了毒的,平日里看不上她的即便動了什么手腳也沒人會管。

    而醫師也不可能頂著風去干吃力不討好的事,故而,只有把容止逸接回林家才能確保她安然無恙。

    但若以普通朋友這種方式接她來林家在外人看來便是毀了她的清譽,倒不如順水推舟,名正言順的以成親為由,把容止逸接回來。

    至于沖喜,則是當下唯一一個能讓容止逸第一時間被接到林府的辦法。

    那丫鬟聽到這話半晌沒緩過神。

    但好像除了這法子,再也沒什么能救得了容止逸的了。

    林濯孤身一人潛進了宮里,他對沐十一的宮殿很熟悉,只不過他身子不好,走的有些慢。

    “父皇…他們…”沐十一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林濯腳步一停,下意識將自己的身子隱蔽了起來。

    沐十一在同皇帝說話。

    “…他們不能不死么?”沐十一的聲音里摻雜著些祈求。

    林濯忽然渾身發冷,攥著大氅的指骨逐漸僵硬。

    所以,沐十一從始至終都知道,他們會被下毒,但他從來都沒想過,要同他們說?

    或者說,這毒,本身就源自于沐十一。

    另一道冷漠的聲音讓他更加確定,沐十一對于他們中毒的事情全然知曉。

    “他們一日不死,你的命便一日不是你自己的。”

    “沐子玉,你還想再像從前那樣,纏綿病榻么?”

    沐十一咬著發白的唇瓣,似乎是在做心里斗爭一般,最后,他卸了力,垂下腦袋,平和的附和道:“父皇說的是,是兒臣行事太過優柔寡斷了。”

    假的…全是假的…!

    沐十一說的話,都是假的…他只是想…換了自己的命。

    怪不得那人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潛入林府。

    怪不得…容止逸也跟著一道被下了毒。

    他先前就在想,下毒之人定然是他們曾得罪過的某個人,但他沒想通,到底是何人竟要跟他們魚死網破,如今再一看,他便覺得有些可笑。

    “不過要委屈吾兒在殿內待一陣兒了。”他的意思是讓沐十一跟他們一起裝成中毒的癥狀,這樣便不會有人懷疑到沐十一的頭上,只會覺得是他們三個人平日里太過囂張跋扈,樹敵過多,如今被下毒也只不過是反噬自身罷了。

    沐十一點頭應了。

    林濯唇角扯出一抹譏諷的笑。

    好一個沐十一,好一個受人欺辱,不受重視的沐十一。

    林濯心頭驟然涌上一陣腥甜,他竟一時急火攻心,吐出了污血來,但好在,他還是清醒的。

    他用手擋住了唇瓣上沾染著的血污,指縫間粘稠的血液觸目驚心,他沒有像一個傻子一樣跳出來拆穿他們的“陰謀詭計”,他更不信自己跳出來拆穿后便能改變什么結局。

    故而,他一個人,如同來時一樣,強撐著身子逃出了皇宮。

    只是回去后他便聽到了個令他更為惡心的事。

    “…你家姑娘有孕了?”林濯又深吸了一口氣,問那站在一邊不敢說話的丫鬟,“是誰的孩子?她可知曉自己有孕在身?”

    那小丫鬟“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不斷的給他磕頭,嘴里來回念叨著一句“看在往日情分上,求公子不要將姑娘送回去。”

    林濯心下了然,最后竟嗤笑了一聲。

    半晌,他闔上了眼,說:“此事你同我父親說過了么?”

    小丫鬟立刻搖頭:“我不敢…”

    林濯“嗯”了一聲:“那便不要同他說。”

    他定定看著床榻上毫無生氣的人。

    有些出神。

    能如何呢?昔日情分,他總不能見死不救。

    “我不會把她送回去,你也不必擔驚受怕了。”

    林太傅神情莫測,看不出來他此刻有什么情緒起伏。

    溫玉沉有些拿不準他。

    若按照林太傅所言,那沐十一的孩子便應當是林栩清,若是林栩清,他便能理解,為何林栩清被他們尋到的時候渾身是傷了。

    畢竟不是親生的,甚至可以稱得上是仇人的孩子了,能對他好才是怪呢。

    不過…照著林太傅的說法,他對林夫人并非毫無情意可言,那林夫人又怎會被他一個人丟在院內。

    “后來我同阿逸都僥幸活了下來。”林太傅說著,眸中閃爍著一抹詭異的殷紅,活像是不知從何而來的血液要從眼眶溢出。

    “但我父親死了。”

    林少行死的那天恰好是林濯的生辰,本來府里是要大辦一場的,但林少行去找他那會兒他剛好沒在,于是乎,林少行便干脆在他的臥房內等著他回來。

    期間有人往他這屋送了些吃食,林少行便順手拿了一塊。

    這一拿,林少行便十分倉促的死在了他的生辰那天。

    聽起來倒像是誰編的故事,但林少行卻真是這么死的,草率的,死在了林濯的臥房里。

    直到林濯回來時,他才發現父親死在了自個兒的臥房里。

    生辰變成了祭日。

    帶回來的那些個糕點吃食也被他驟然收力的手摔到了地上。

    找不到兇手,吃食也早就被人收拾了個一干二凈。

    但他卻心知肚明。

    想殺他的人,除了沐十一還會有誰?

    他顧不得什么傷心,當即便去尋了一番容止逸,好在容止逸這會兒在外頭散心,并沒有回那臥房里。

    他這才勉強松了口氣,至少,容止逸沒死。

    但再往后,他便不過生辰了。

    因為那年死了的,本該是他。

    第 137 章

    林栩清出生后, 容止逸的身子也愈發清瘦,沐十一更是在此期間登基為帝,誰都沒料到沐十一竟會撿了這個漏。

    畢竟, 沐十一的兄弟們各個都比他強上百倍, 誰都想不明白,先皇到底看上了沐十一什么, 竟挑了他這么個最沒用的兒子來坐這皇位。

    只有林濯同容止逸雞犬升天,他們被沐十一一路提拔,人家都說林濯眼光好,但只有他自己知道, 沐十一是想將他們的命留下。

    沐十一每次召見他們二人時, 都被林濯以身子不適拒絕了,他們最后一次見沐十一,是在決定舉家搬遷時。

    林栩清長得跟沐十一并不像, 更像他的母親容止逸,林濯每次見到他時, 總是說不上心里有什么滋味。

    最開始他是喜歡容止逸的,后來救她, 也是自己心甘情愿, 即便沒有那層喜歡,他也依舊會顧念舊情,與容止逸相敬如賓, 更何況這些年來, 他與容止逸的確恩愛了不少。

    只是看見林栩清,他便想起宮里那位奪了他命格的人。

    他不甘心于此。

    每次他都在看見林栩清的一刻想著, 既然沐十一奪了自己的命成了那九五之尊,是不是也說明, 若自己沒有被換命,也會登上那九五之尊的位子。

    沒有人不愛權利,更何況是林濯,曾被那人親手毒害了兩次,卻又茍活于世的林濯。

    濯這個字,是在他答應沐十一換名后他爹給他取的,說是希望他以后的日子,光明,璀璨。

    他想,會的。

    他的路,必然會一片坦途。

    “林大人,官家說想見您和夫人一面。”門外,燭火晃動,人影兒也跟著搖晃了起來。

    林濯揉了揉眉心,這幾夜他總是睡不安穩,做了許多噩夢,夢見他們舉家搬遷后沐十一仍然沒放過他們,甚至在夢里,要親手殺了林栩清。

    他倒在血泊里,拼命的沖沐十一喊。

    他說,林栩清是你的孩子。

    不要殺他。

    不要…

    林栩清小小的一個人兒,哭嚎著嗓子,不斷的沖他的方向喚他爹爹。

    林濯想爬起來,但四肢被打斷了,他動不了,容止逸也躺在他的身邊,死了。

    不過沐十一沒有折磨容止逸,興許,他也是真的喜歡過容止逸吧。

    夢醒時林濯驚出了一身冷汗,下意識的起身去看林栩清是否安然無恙。

    好在,那只是一場夢,林栩清睡得很香,容止逸也才被他吵醒,迷迷糊糊的跟在他身后。

    容止逸揉著眼睛,輕聲問他:“是阿之醒了嗎?”

    這會兒林栩之也出生了,但沒幾個月,夜里都是由奶娘照看的。

    林濯沒吭聲只問了她一句:“若我和沐十一只能活一個,你想讓誰活?”

    林濯第一次,想下定決心,與沐十一奪上一次。

    容止逸立刻攥住了他的手,下意識回道:“你。”

    “是…出什么事了嗎?”

    林濯輕撫過她的臉,半晌,才道:“沒有。”

    “我們不搬走了,好不好?”

    容止逸雖有不解,但還是猶豫著,點了頭,同意了他的話。

    就這么過了幾年,林濯再朝中的名聲不再是“眼光好”“狗仗人勢”,更多的是評價他為人謙和,以及他從不站隊,自成一派。

    每次有意見不和之事,他都獨善其身,旁人看不透他,沐十一也不敢動他了。

    再后來便是沐十一成親那年,容止逸意外中了毒,她毫無征兆陷入了昏迷。

    興許旁人看了只會覺得容止逸昏迷的時間太過巧妙,還會覺得她有點晦氣,帝后大婚的日子,她卻中了毒見了血,要是沐十一小心眼些指不定還能治他們個不敬的大罪。

    但沐十一沒有,也連帶著那些流言蜚語少了許多。

    甚至有人夸沐十一大度,說沐十一顧念舊情。

    唯有林濯自己知道。

    這毒,就是沐十一下的。

    目的也是十分明確,他要滅了容止逸的口,他怕容止逸說出什么不該說的,叫他的新婚妻子聽到。

    他在外人口中顧念得舊情,不過是他埋葬了旁人的心虛掩飾。

    這些年他也學了些醫術,所以他知道這毒還有得救,但他也不能大費周章的興師動眾。

    因為若是沐十一知道自己一計不成,定然還會動手第二次,故而他只能依靠著自個兒在院子里種的那些個看著不起眼兒的草藥,給容止逸解毒。

    但給容止逸下葬,也是必要的一環,要讓沐十一親眼看著,容止逸死了。

    林栩之看見他把容止逸放進棺木時不可置信的瞪大了雙眼,他沖上前,毫不忌諱的將手伸了進去,想要探容止逸的鼻息。

    因為容止逸的模樣實在不像是死了的人。

    而在他即將觸碰到容止逸時,林濯擋住了他的手,冷著眼看向他:“你娘死了,讓她安息罷。”

    林栩之剛才其實探到了容止逸的鼻息,這會兒聽見林濯的話瞪圓了眼,張了張唇,半晌,他無法理解的質問林濯:“阿娘她沒…”

    “她死了。”林濯先一步堵住了他的嘴,又一字一句的重復道,“你娘走了。”

    林栩之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林濯如此平淡的一句“她死了”。

    林栩之只是突然覺得,自己的父親太過陌生了。

    陌生到,他也不知道,林濯的嘴里,有過一句實話么?

    他想不出來為何父親要把生病的母親封在棺木里,夫妻多年,林濯又是怎么做到如此薄情寡義的?!

    質問的話在嘴邊,林栩之不知從何問起。

    是問他的父親,為何要殺他的母親嗎?

    還是問,他是從何時開始想要殺了母親的?

    再或者,問他,母親待你那樣好,你全然不顧嗎?

    什么話都問不出口。

    他只是錯愕的看著林濯,一只手死死的扣在棺木邊緣上,抿著唇,無聲與林濯對峙著。

    后來,便是林栩清提前回來了。

    林栩之聽見林栩清回來時,扣著棺木的手一松,走出幾步后,又回頭看了一眼棺木中的容止逸。

    雖有猶豫,但還是跑了出去。

    林濯將棺木合上,指尖摩挲著它,垂著眸子,無聲開口:“夫人,若我未能救你回來,我便把沐十一拽下來,給你陪葬。”

    他不曾叫過容止逸夫人,他尋常只叫容止逸阿逸,又或是什么都不叫,只側目聽著容止逸講話,時不時應上幾聲。

    每到這時,容止逸又會覺得他在敷衍自己,于是容止逸便開始同他生氣,但容止逸很好哄,只要低頭認錯,說一句“阿逸,我錯了”,她便又會同他恢復如初了。

    容止逸這么好哄一個人,卻在第一次被下毒后對沐十一徹底死了心。

    其實若是沐十一下了毒后來同她道歉,她可能也會覺得,沐十一是身不由己,畢竟先前在宮中時他們都曾親眼目睹。

    即便容止逸沒有當場原諒,她也會用實際行動證明,自己已經原諒他了。

    容止逸天生不記仇,道了歉,便是了結了恩怨,因為她覺得,若人總是活在仇恨里,那日子過得定然很苦。

    她不喜歡苦著過往后余生,所以她整日里都沒心沒肺,活的倒是自在,要她說什么仇人,她也記不起來。

    可沐十一沒同她道過歉,也不曾解釋過什么,最開始沐十一來找他們時,她讓林濯放沐十一進來了,但沐十一進來后什么都沒說,甚至端著他的架子,等著他們給他跪拜。

    再往后容止逸便不讓沐十一進門了,因為她看見沐十一便覺得煩。

    她可不想動不動就被氣一下,她要快快樂樂的活。

    林栩清被他告知母親已死時整個人都像是沒緩過神。

    林濯看著他,像是想讓他徹底清醒一樣,又說了一遍:“她死了。”

    林栩之不知何時沖上前來,渾身都在顫抖著,雙手緊攥著,眼睛直勾勾的盯著林濯看。

    “沒有…哥,阿娘沒死。”林栩之扯著林栩清的衣袖,聲音止不住的顫抖,“是他想殺阿娘…”

    “是他想殺阿娘…”

    林濯面不改色,淡淡的掀起眼皮,回望過去,冷漠的朝林栩之說:“怎么,如今連“父親”你也不肯叫了么?”

    林栩清眉心緊蹙著,他偏頭看向扯著自己衣袖的弟弟,一開口,卻是啞了嗓子:“…什么意思?”

    林栩之的情緒似乎是被他的一句話所牽動,聲音拔高了許多:“我方才,探過了,阿娘還有氣兒。”

    “是他…他不許我說實話,他…”

    林栩之哽咽出聲,隨后吸了吸鼻子說:“他把阿娘殺了。”

    “哥,我們…我們去報官…”林栩之語無倫次,“或者我們直接把他送到官家跟前,告他殺妻…”

    林濯難得笑了起來,只是那笑卻透出絲絲寒意。

    “告我嗎?”

    “死了便死了,她死了也不礙事,你還在不是么?”林濯的目光落到了林栩之身上,他知道林栩清平日同林栩之的關系最好。

    此刻,他便是在明晃晃的威脅林栩清。

    是選擇為親生母親沉冤,還是選保全自己的弟弟。

    換誰來,都會選還活著的那個人。

    林栩清也不例外。

    他只是靜默的看著林濯,半晌,他抬眼,問林濯。

    “父親…你為何要這樣?”

    第 138 章

    林濯沉默著, 最后頂著林栩清失望透頂的目光,走到了他身前,無視了林栩之怒瞪著他的眼神, 伸手拍了拍林栩清的肩:“你很像你娘。”

    “但你也很像我。”

    “你若是想做什么, 誰都攔不住,你娘曾跟我說過很多次, 她說她跟你旁敲側擊,想試試你會不會停下捉妖,但她試了很多次,她發現你的志向便是除妖衛道。”

    “她知道, 即便她設什么阻攔你的東西, 你也一樣會除掉阻擋著你的東西,繼續守著你的道。”,林濯的手順著他的肩, 又向下滑,拍掉了他身上的灰塵以及從外頭帶來的冷風, “但我的志向,同你的不一樣。”

    “所以, 母親是你道上的障礙物, 你便要將她處置而后快嗎?!”林栩清頭一次失態,他蜷縮著的手指深深陷入自己的掌心之中,連帶著在他身側的林栩之也嚇了一跳, 但他沒有那么多心思去關注林栩之了。

    “我先前只是以為, 父親是不善表達,可如今我卻看明白了。”

    “你不過是自私自利的無恥小人, 任何人都能當成你的墊腳石,若有一天, 我們成了你路上的障礙,你也會像拋棄母親一樣,拋棄我們。”

    “對嗎?”

    林濯仍舊淡然自若,甚至毫無波瀾的拍了拍自個兒身上的灰,又像是在嫌棄林栩清一般,等那不存在的灰拍完,他才慢悠悠的回了一句:“是又如何。”

    “不過這么看來,你還是更像你娘些,你娘便是這般,感情用事。”林濯的手搭在了容止逸的棺木上,眼瞼微微下垂,“她便總喜歡念著舊情。”

    “今日為父便教你們一個道理。”林濯收回了手,涼薄的嗓音回蕩在這空蕩蕩的臥房內,“情,是這世上最無用的東西。”

    話音剛落,林栩清便驟然騰空而起。

    他身上的皮肉瞬間撕裂,林栩之當即上前想要制止林濯,當然,這也只是徒勞,甚至于連他自己都被彈出了幾米開外,直到撞到一側的墻體,才猛的停了下來。

    “噗——!”五臟六腑像是被生生絞碎,心臟如同跳在刀尖上,陣陣鈍痛將林栩清掩埋。

    林栩清的眼皮像是灌了鉛似的,沉重的他仿佛下一秒就要合上雙眼。

    父親…何時學會了操控靈力?

    在林栩清的印象里,林濯從來都是接受度高,但不愿輕易自己嘗試了解的那一派,說古板,但又算不上古板的那一類人。

    他去學除妖,林濯是支持的,但林濯卻從未接觸過這一方面的事。

    可如今,林濯卻如此從容不迫的連續攻擊了他和林栩之兩個人…

    說是剛學幾個月,誰都不會信。

    所以…林濯到底瞞了他們多少?林濯說的“志向”又是什么…

    一側的林栩之也早早的暈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只聽見一聲重重的悶響,林栩清直直落到了地上。

    林栩清沒有意識了。

    血液順著撕裂的皮肉逐漸涌出。

    林濯手中懸浮著林栩清干凈的血,是他從林栩清心上剝離出來的。

    可以讓容止逸的身體安然無恙,也可以…把沐十一,變成一個傀儡。

    還多虧了林栩清的血,若沒有林栩清,他也沒辦法找出如此兩全的法子,因為林栩清有著他們兩人共同的血脈,所以,他的血能最為穩妥的沁入他們二人的體內。

    不過林栩清若是再清醒著,定然會找出真相,譬如,他的親生父親,曾三次毒殺他的母親。

    林栩清總歸是在他身邊長大的。

    迷糊著活,要比清醒著痛苦好的多。

    所以林濯把他的魂魄分離了出來,讓那一部分魂魄代替他迷糊著活,有時運氣好,他也能透過魂魄的眼睛,記住些事情。

    隨后又把他的身體囚在了另一個早就建好了的、跳脫在三界之外的“林府”中。

    那個林府里,只有鬼魂又或是失了魂魄的人能進去,其他活人要進去,幾乎是思路一條,當然,也只有溫玉沉他們毫發無損的闖了進去,還把林栩清帶了出來。

    至于林濯為何能進去——

    那跳脫在三界之外的林府,便是他用自己的魂魄所造。

    所以,他早就是缺了魂魄的人,自然是能進去的。

    而林栩之的處理便簡單了許多,因為林栩之不曾修仙,也不曾學過這些術法,所以林濯不擔心自己把他的記憶抹去后他還會陰差陽錯的想起來。

    他看著這滿地狼藉,緩緩合上了眼。

    至少都還活著。

    只要沒死,便好,沒死他們便能等到他將沐十一的債討回來,他們便再也不用擔驚受怕,再也不必…不必當個縮頭烏龜躲起來了。

    收拾好這一片狼藉后,林濯便只身一人前往了宮中。

    夜里,去往宮中的道上沒有半分光亮。

    周遭寂靜的只能聽到他騎馬時馬蹄落地的聲音。

    其實按道理來說,這個點兒誰來都不能放他進去,可人人都知道,官家曾數次向林府示好,但都被拒之門外,這回難得林大人來尋官家這么一回,若是因為他們沒讓林大人進去,而耽擱了什么要是——

    他們幾個腦袋都不夠掉的啊!

    于是,林濯就這么暢通無阻的直直闖入了沐十一的寢宮。

    “臣林濯,見過殿下。”他始終都只叫沐十一殿下,旁人說他叫沐十一殿下是在提醒沐十一他們之間的情誼,但只有沐十一知道,這是林濯在同他說,我不認你當這個九五之尊。

    沐十一見他來了,連忙起身,正不知道說些什么時,林濯開口了:“殿下同臣有多少時日不曾像今日這般閑聊過了?”

    沐十一一頭霧水,夜里有些涼風,沐十一被吹的打了聲噴嚏,林濯又難得的關心了他一句:“殿下身子骨弱,不如同臣去屋里敘敘舊罷。”

    沐十一聽見林濯這句“身子骨弱”下意識的抬眼去觀察林濯有什么不對,但好在,他并沒有發現林濯有什么異常。

    于是,他摸了摸鼻子,開口說:“好。”

    路上,沐十一猶豫著開口,問他:“林愛卿怎地想起來同我敘舊了?”

    沐十一在林濯面前從來都是自稱我,不知道是心虛,又或是什么別的原因。

    林濯淺笑一聲,眉眼帶笑,轉頭看向他,月光落到了他的臉龐上,卻讓沐十一莫名生出了一股寒意來。

    “殿下前幾日不是想來同臣敘舊嗎,那幾日臣和阿逸身子都不曾修養好,便怠慢了殿下,今日得空,便想著趕緊來跟殿下謝罪。”

    提到容止逸時,他能明顯察覺到沐十一渾身一僵,隨后又故作鎮定的轉過頭,虛情假意的關懷著他:“林愛卿的身子瞧著的確爽利了不少,阿逸她…”

    沐十一喉結滾動,頗為緊張的問:“阿逸她可是好了?”

    林濯臉上的笑逐漸消失。

    恰好,他同沐十一走到了門前,他一伸手,將門推開后文質彬彬的將沐十一“請”了進去:“殿下,屋外寒涼,我們先進去再說罷。”

    沐十一緊張的手心都開始出汗了,但他卻還是不敢在林濯眼前暴露,只能撐著這抹假笑,踏進屋里。

    “林愛卿說的是。”

    林濯剛進門,還沒等門關嚴,便聽見沐十一強裝鎮定的又問了他一遍:“阿逸她如何了?若是不好,我可以叫太醫去幫…”

    林濯鎖好了門,隨后慢慢悠悠的走到沐十一跟前的茶桌旁,坐了下來,又自顧自的端起茶壺給自個兒倒了壺茶。

    “涼茶啊。”林濯搖了搖頭,又嘆了口氣,“看來臣來的不是時候啊。”

    林濯話音剛落,沐十一就要否認他這話,但林濯的思維跳脫,不等沐十一開口,他便又跳會了沐十一問的上一個問題。

    “不勞殿下掛心,臣足以調動太醫院的任何一位太醫。”

    沐十一驟然察覺不對。

    這話聽著,與謀反無異——

    或者說,林濯此次來,便是打定了注意,逼他…

    “殿下怎么不坐下?”林濯抬眼,看著沐十一十分戒備的看向自己,驟然發笑,“殿下這是什么眼神?”

    “是怕臣謀反嗎?”

    沐十一勉強扯出一抹笑來,隨后搖了搖頭,但他此刻卻緊張的連話都說不利索了,同幼時一樣,說不清話:“不、不是。”

    “不是嗎?”林濯偏了偏頭,又盯著他看了半晌,轉而目光移到了自個兒對面,“殿下真不坐?”

    沐十一不想坐,但又不得不坐,他此刻的臉色白的像是死了幾天。

    林濯朝他笑著說:“殿下有何可怕的?臣是在殿下的宮里,還能殺了殿下不成?”

    這話倒像是個定心丸,讓沐十一的心情平穩了幾分。

    “還是說,殿下是做了什么…”沐十一雙手緊攥著衣角,生怕他說出“虧心事”三個字來,因為那便說明,他做的事情,林濯全都知道了,他今夜…必死無疑。

    林濯仔細的瞧著沐十一膽戰心驚的模樣,像是逗弄著獵物一樣,話到嘴邊又打了個彎兒:“…噩夢,覺得自己還沒清醒,看見的東西都是些妖魔鬼怪幻化而成的。”

    “所以殿下怕了?”

    第 139 章

    “臣今日來, 只想問殿下一件事。”林濯抬眼,收攏衣袖,眸光與沐十一對撞。

    沐十一賠著笑, 脊背繃直, 問道:“什么事,值得林愛卿深夜造訪…”

    “從始至終, 殿下有過一次,想讓我們活命嗎?”

    林濯的話猶如一記驚雷炸響在沐十一耳旁,下一刻,沐十一早有準備般扯起嗓子大喊了一聲:“護駕!”

    林濯見他此等反應, 嗤笑一聲:“還真是…意料之中啊…”

    門外驟然響起的腳步聲接連不斷——

    “嘭”一聲巨響, 門被撞開,林濯被圍在中央,護衛卻遲遲沒有得到沐十一的下一步指示, 此刻正面面相窺。

    誰都不敢輕舉妄動。

    畢竟,他們如今的模樣, 不像是吵了架,也不像是林濯要謀反。

    “出去。”林濯連眼皮都沒動一下, 只聲音涼薄的說, “若是把殿下凍著了,你們能有幾個腦袋可掉?”

    護衛猶豫著,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 而后才算是退了下去。

    只是大門依舊沒關,林濯語調戲謔, 又似乎帶著些嘲弄:“殿下,冷嗎?”

    沐十一立刻接話:“…冷, 還不快把門關上!”

    最后一絲光亮被徹底格擋后,沐十一眼中的掙扎徹底消失不見。

    “你…你敢…修邪術…”沐十一此刻渾身如同被千刀萬剮,骨頭不斷的“咯吱”作響,他的眼球逐漸凸起,額角的青筋直冒,整張臉漲得通紅,“林濯…你會…會被反噬…會遭天譴的!”

    “那也該是殿下先走一步。”林濯咧開嘴,艷紅的唇瓣如同生嚼過血肉,恐怖的像是地獄里爬出來的惡鬼,“另外。”

    林濯抬起腳,踹在了沐十一的胸腔只上,隨著沐十一痛苦的蜷縮,他又慢條斯理的把原本沾了些灰塵的鞋底踩在沐十一的臉上。

    “我叫林子玉,殿下用久了別人的名字,可是忘了歸還?”

    “你…!”沐十一瞪大雙眼,喉頭一哽,“你胡說些什么!”

    “我…我才是子玉…只有我一個…呃!”林濯眸光微沉,就見沐十一如同被人封了喉,一丁點聲音也發不出來,只有細碎的嗚咽聲,被吹過的風掩埋。

    “殿下是不記得了嗎?那臣來替殿下好好回憶回憶如何?”雖然是問話,但林濯沒有絲毫要聽見他答復的想法,不等他回答,便又自顧自開口——雖然,即便林濯等著他回話,他也辯解不出來什么。

    “先皇找人替你算過一命,替你算命的人說你生來便有天神庇佑,但前半輩子需受些苦楚,直到遇到一個名為林子玉的人。”

    “跟他換命,便可一世平安,護萬民盛世。”

    “先皇信了他的話,便放任宮中的人欺你辱你,直到你快病死時,他發現了我。”林濯譏諷的看著匍匐在他腳下、本該風光無限的九五之尊。

    “他發現原來還真有一個叫林子玉的人,后來,他又同你上演了好一出父子情深,前半生放任你自生自滅,如今發現你又有用了,說幾句漂亮話,談談自己的苦衷,便讓你幾次三番來滅我們的口。”

    林濯提起他的領子“啪——”一聲,扇在了沐十一的臉上:“…賤不賤。”

    沐十一憤恨的怒視著他,仿佛是要將他生吞活剝一般。

    林濯見他這幅表情,來了興致,微微挑起眉梢:“怎么,殿下曾經受得起的苦楚,如今又受不得了么?”

    “若不是我同阿逸救你,你以為你還能撐到跟先皇父慈子孝的時候嗎?”

    沐十一唇角溢出血沫,他想將這口血沫吐到林濯的臉上,只可惜他現在的一舉一動,全部系在了林濯一個人的身上。

    林濯滿意的看著他狼狽不堪的模樣,又附在他耳邊說:“你知道我是什么時候發現你的計謀的么?”

    沐十一現在連顫抖的動作都無法做到,他感覺渾身上下都不是自己的了…而林濯,能輕而易舉的操控著本該由他自己掌握的一切。

    “你第一次給我們下毒時,我運氣好,沒喝下那碗毒藥,但阿逸沒有那么好運,她喝了那碗藥。”

    “我立刻就想到了這毒是沖著我們三個人來的,于是,潛進了宮里,又恰好,撞到了你和先皇的談話。”

    “后來我才知道,原來你閉門不出,只是因為我們早就沒了任何價值可言,你沒有必要屈尊降貴繼續同我們周旋了。”林濯自嘲一笑,“兩個死人,于你而言,不值一提。”

    半晌,林濯又端詳著他的臉,鉗著他的下頜,慢慢悠悠的說:“你想知道我為什么能控制你的一舉一動嗎?”

    “因為…我用了你兒子的血。”林濯看著他瞳孔驟然收縮,不管他想不想繼續聽,都仍舊我行我素的繼續講了下去,“阿逸中毒那次差一點就要一尸兩命了。”

    “不過好在她吉人自有天相,不但自己活了下來,還將你的骨血一并帶了下來。”

    “若是沒有他,今日的逼宮,我興許就要費上些力了,但有了他,倒叫我能兵不血刃的將殿下“請”下這位子。”

    “生人為祭,殿下你可以安心的去了。”

    這法子便是要由人為祭,從而將被施法的控制的人的魂魄被剝離出體,當然,這法子極為兇險,需要至親之人的精血維系,又需要施法之人的壽命為抵,一旦傀儡受傷,那么施法之人一樣會受到威脅。

    但此法同一般的傀儡術不同,它可使被當成傀儡的人永遠無法投胎亦不能回歸原本屬于自己的身體,魂魄離體太久,便只有灰飛煙滅。

    林濯就是要他灰飛煙滅不得善終。

    良久,寂靜的屋內再度響起了林濯的聲音。

    “殿下問我阿逸如何,那臣便告訴殿下,她不會死,只要臣在一日,她便不會給你殉死。”

    “很意外嗎。”林濯終于肯讓沐十一說出話來。

    “不…不可能…”沐十一的嗓子眼里一陣腥甜,“她不是已經…”

    “進了棺材么?”林濯饒有興致的欣賞著沐十一臉上精彩的表情,“若是不進棺材,說不準她此刻當真被殿下殺了呢。”

    “你說是嗎,殿下。”

    那夜燈火通明,誰都不知道林濯同沐十一說了些什么,更不知為何林濯會在第二日上朝時突然說要告老還鄉。

    沐十一也一反常態的答應了林濯的話。

    所有人都想不通,林濯為何會在距離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子上忽然宣布告老還鄉,林濯對外說是要帶妻子回家。

    于是便抬著那棺木,回了家。

    只有林濯自己知道,這九五之尊的位子,已經換了人來坐。

    但不過天不遂人愿,容止逸醒不過來,像是應了他對沐十一說的話,她的生命即將走到盡頭一般。

    沒日沒夜的睡著。

    林濯的頭發白了,他看著容止逸一睡不醒,竟也開始束手無策。

    他尋遍了一切能讓容止逸恢復意識的法子,但無一例外,全部無用,而林栩清的血也只能讓容止逸活著。

    僅限于此。

    最后,林濯做了個自私的決定。

    他想試試,把容止逸也變成自己的傀儡,當然,不是像沐十一那種永世不得超生的傀儡,而是一個只會簡單的動作,像是個兩三歲的孩童一樣的傀儡。

    這個傀儡倒是簡單,不會有絲毫差錯,只不過他怕萬一有一日容止逸醒了,她卻發現自己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便干脆又獻祭自己的魂魄,幫容止逸占著位子,能在第一時間帶著傀儡術騰出位子讓容止逸恢復自由。

    這也是為什么林濯不擔心容止逸會出現意外的原因。

    因為他隨時可以掌控容止逸的一舉一動。

    而在此期間,林濯也沒少操控沐十一攪動風云,他把記憶中與沐十一私交甚密的那群武將都安插了些抄家滅族的大罪以此除掉可能發覺沐十一不對而造反的那些人。

    這其中也包括常芷冉的兄長——常卿泉。

    至于那些文官,林濯便只尋由頭將他們降職派去那些深山老林里當芝麻小官了。

    或許也不是芝麻小官,但管的人少,也同它沒差什么。

    而像衛兆知這種自立門戶的,被他提拔了不少。

    他倒不是樂于助人,只是他貶了那么多人,總不能讓那些位子就那么空著,總該再填補上人。

    若填了那些朝堂里的老人,說不準他們又會有私心,把自家親眷送上朝堂,林濯雖然殺過一波忠臣良將,但不代表他愚蠢到想自取滅亡。

    所以原本空出來的位子,也只能是由像衛兆知這樣的人來坐。

    只不過人做事不可能沒有絲毫的錯漏。

    他栽贓常卿泉時,并沒有操縱沐十一來做這等事情,因為他怕會敗露,若是以沐十一的身份做了此等寒心之事,定然會掀起一陣波瀾。

    甚至于會引起動亂。

    于是,他便自己來做了此事。

    但不巧的是,林栩之看見了他沒來得及處理的書信。

    那日他將林栩之叫了過來。

    他問林栩之看見了什么。

    林栩之什么都沒說,假笑著,胡謅道:“…阿娘說要我來替她尋一本書。”

    林濯沒揭穿他,只問了一句:“那找到了嗎?”

    第 140 章

    林栩之僵硬一瞬, 轉而將一側的書攥在手里,朝林濯“嘿嘿”一笑:“找到了,不勞父親掛心。”

    “阿娘還在等我, 我便不在此叨擾父親了。”林栩之的借口找的飛快, 剛說完這話就腳下生風似的“逃出生天”。

    林濯望著他的背影,久久沒有回過神。

    這是林栩之第一次同他撒謊。

    林濯闔上雙眸。

    …再把他的記憶清除一遍么?

    屋外, 林栩之來回踱步,他背著手,在院子里猶豫了半天。

    “父親做了此等…傷天害理之事,我總不能坐視不理吧…”

    可是他要是管了, 那林濯定然是必死無疑…

    一邊是自己的親生父親, 自己的至親之人,一邊又是被父親無辜害死的忠貞之士。

    林栩之這回算是知道了什么叫做“自古忠孝難兩全”。

    他總不能真的冷血無情到看著自個兒親爹被抓走,被處死。

    可他若不去告發父親, 他又覺得對不起那素未謀面的小將軍。

    林栩之急的原地打轉,路過的家丁見他如此慌張, 還湊上前問他:“二公子可是有什么煩心之事?”

    林栩之長嘆一聲,搖了搖頭, 剛要開口說沒有, 但轉念間,他腦子里就浮現出了一個人——

    于是,他一把抓住了那家丁的肩, 急切的問他:“我哥今日可在家中?”

    家丁茫然點頭, 下一秒,林栩之就彈簧似的一下沖了出去。

    留下家丁在原地迷茫。

    “你可知他去干什么了。”林濯不知何時站在了家丁的身后, 家丁被他這冷不丁的一句話嚇了一跳,但也迅速緩過神。

    回道:“二公子這會兒估計是去了大公子跟前。”

    林濯意味深長的“嗯”了一聲, 竟沒再繼續留下,反而轉身回了房。

    家丁覺得今日有些怪,但他也說不上來哪里不對,故而他便沒再細想,繼續干他的活兒去了,左右就算出了什么事,也算不到他頭上。

    畢竟,他只是個小小的家丁罷了,誰會閑來無事去尋一個家丁的麻煩?

    林栩之此刻正鬼鬼祟祟的潛進林栩清的院子內,雖然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這么偷偷摸摸的來,但他的直覺告訴他,要不是這么來很容易被滅口或者出現意外。

    因為話本子里都是那么寫的。

    哎…不對,好像這么鬼鬼祟祟的來更容易出現意外。

    林栩之爬墻的腳一頓,半騎在墻頭,陷入沉思。

    來都來了…

    爬一半再從正門走才更荒唐吧…

    思及此,林栩之又心安理得的從墻頭跳了下來,輕車熟路的摸到了林栩清的住所,把腦袋貼在門縫上,隨后壓低聲線,一個勁兒的喚著:“哥。”

    “哥你在嗎?”

    “哥你——”

    話還沒說完,門就開了,林栩之一個中心不問,腦袋撞到了他哥的肩上。

    “哥,我有事要同你說。”林栩之依舊壓著聲線,悄悄踏進屋內,又謹慎的掃視了一圈這屋內是否有什么人藏匿其中。

    雖然他知道,按照林栩清的身手,是絕對不可能有人藏在這里的。

    “何事如此慌張。”林栩清冷淡的聲音在這壓抑的氣氛中顯得格外突出。

    林栩之被他的聲音嚇了一個激靈,連忙拽著他,說:“哥你小點聲啊!”

    “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斷不能讓第三個人知道!”

    話落,他又在最末補了一句:“特別是不能讓父親知道…”

    林栩清眸光一頓,抬眼看向他:“為何?”

    林栩之抿了抿唇,猶猶豫豫,最后還是鼓起勇氣,同他說出了事情經過:“我發現父親構陷朝廷命官…”

    “…他早就辭官歸鄉,何須摻和進朝廷的渾水。”

    “許是你看錯了。”

    林栩之搖頭:“不會看錯,父親他方才還問了我…”

    “他必定是知道此事,但我想不明白,父親為何要這么做。”

    林栩之語調里難掩失落:“我其實不信父親會這樣的。”

    “既如此那便查吧。”林栩清說的話倒叫林栩之頗感意外,畢竟林栩清的觀點一旦形成就不會輕易改變,他方才還說許是自己看錯了,便說明他更傾向于林濯,所以更不可能支持他去告發林濯。

    林栩清似乎是看出了他的不解,又道:“清者自清,不過若是直接將此事上報官府恐怕不妥。”

    林栩之問:“那兄長覺得,我該如何做?”

    “不如將人引進來,叫他們發現異常,隨他們暗中調查。”林栩清說,“若是直接上報官府,恐怕即便父親與此事并無關聯,也會因此遭受非議,毀了清譽。”

    林栩之恍然大悟的點頭:“若是引他們自己來查的話,他們沒有實證也只能是懷疑,從而暗中調查,查不到便會就此作罷,查到了…”

    林栩之抿了抿唇,眸色微變。

    查到了要如何?真叫他們在自個兒跟前把父親帶走?

    他無法替林濯隱瞞。

    但也做不到袖手旁觀。

    若真查出林濯構陷朝廷命官的證據…到時候,他便…去頂罪。

    林栩之暗自松了口氣,頂罪這法子倒也算得上是他能想出的最好的辦法了。

    能保全林濯,又能不讓枉死之人蒙冤。

    只不過林濯和林栩清大概要受點苦了,若查出構陷朝廷命官之事屬實,他們的家產便留不住了。

    不過這也算是…罪有應得了。

    “但…要如何引起官府的注意…總不能,我去當街行兇搶劫吧…”林栩之面露難色,搶劫這事兒他是真做不出來。

    況且…搶劫了,官府也不一定會查到林府頭上,頂多是說林濯管教無方,沒有人會懷疑到林府的頭上。

    “去不須堂,與那里頭的姑娘交好。”

    林栩之一愣,下意識問道:“為何?”

    林栩清不厭其煩的跟他解釋道:“不須堂內的姑娘有許多是罪臣之女,你的身份本就特殊,若與她們有任何瓜葛,都會引起官府注意,到時候他們自會來查。”

    林栩之眼睛一亮:“哥,我怎么沒想到還能這么——”

    他還沒來得及慶祝,就又有些猶豫:“可那些姑娘若被卷入此事,會不會有性命之憂?”

    “不會,她們本就是戴罪之身,并無自由可言,你大可以允諾她們,若陪你演這場戲,便出錢將她們贖出來,許她們自由之身。”

    “我想,總歸會有人為此拼搏一把。”

    如他所料,林栩之給每個姑娘都送了一封信。

    林栩之花了不少銀兩,才將信帶進去,信上的內容也并沒有那么直白,但按照林栩清所言,她們既然曾為閨中女子,便不會蠢到連這信也看不明白,若真有看不明白的,也剛好排除那人,省得她來幫倒忙。

    最后留下的,只有常芷冉一人。

    因為旁人的信都被以各種緣由退還了回去,唯有常芷冉一人,站在高樓上,支開窗子,往下頭瞧,與此同時,她將信燒了個干凈。

    下頭給林栩之報信的人也自然是見到了常芷冉燒信。

    后來林栩之又試探了幾次,的確如他所想,常芷冉這是應了他的話。

    她要與他合謀。

    至于原因——

    “總會有人鋌而走險,去做那些原本于旁人而言,愚不可及的事。”常芷冉抬眼,聲音依然是平日里的柔和,“我想給兄長鳴冤,便必須恢復自由之身,若一直困在這不須堂里,便做不成我想做的事。”

    小凌欲言又止,最后嘆氣:“其實這樣也挺好的嘛,姑娘,你不覺得當曇花娘很輕松嗎?”

    常芷冉撐著臉,歪頭去看窗外落下的枯葉:“曇花娘。”

    她回過神,問小凌:“你覺不覺得,這名字倒也不錯。”

    小凌茫然的“啊”了一聲:“什么意思?”

    常芷冉笑盈盈的看著小凌,語調溫吞:“歷經萬難,也終會有曇花一現時。”

    小凌不覺得曇花一現是什么好詞。

    “興許這次,便該是我重見天日。”

    窺見春光。

    如林栩之所想,的確有人開始暗中觀察他以及那位常姑娘。

    只不過,他不知道的是,林栩清所言所行,全然為林濯控制。

    林濯想利用他,除掉原本以為不足為懼的那些姑娘。

    先前不除,是覺得她們被困在不須堂內,大多不會出什么意外,脫離他的掌控,但問題便出在了林栩之身上。

    林栩之也開始著手此事。

    林栩之一動,便提醒了他,斬草除根才能徹底高枕無憂,但若是直接派人無故殺了她們,定然不能輕易了結此事。

    若能以林栩之為餌,牽連封禁整個不須堂,便能在神不知鬼不覺間將她們清剿個一干二凈。

    至于牽連的原因,便是林栩之在不須堂中了毒或是出現了什么意外。

    當然,林濯所說的意外并不是真的叫他死在自個兒跟前,最多也只是傷了胳膊傷了腿,不至于要了他的命。

    只要林栩之一出事,那么,不須堂就必定會成為一個眾矢之的。

    而他到時候再去動手旁人也只會以為那是“兇手”畏罪自戕,再或者,是不須堂內的“兇手”還未被查到,便又出手傷人。

    怎么想也不會把罪名按到他的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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