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9 章
溫玉沉死后的第一年, 他翻遍了青玉山的每一寸土,滿山遍野,沒有絲毫溫玉沉的氣息, 從春暖花開等到白雪皚皚的凌冬。
雪下的格外的大, 大到他一個地方要翻很多遍才能確認溫玉沉的尸骨不在這。
溫玉沉死后的第二年,他將塵陽殿搬到了青玉山上, 自此與邵陽徹底割席,雖未言明,但所有人都看出了他的意思,無人阻攔。
他把塵陽殿內的所有東西都打理了一遍, 又因為沒尋到溫玉沉的尸骨只能做衣冠冢讓溫玉沉湊合一下。
后來閑暇時他總會望著靈池發呆, 看上個幾天半個月。
溫玉沉死后的第三年,他的父母病了一場,身子大不如前, 他便在塵陽殿的靈堂里呆了一夜,詢問了一下溫玉沉的意見, 雖然溫玉沉沒有給他回應,但在出靈堂的第二日他還是將父母接到了青玉山上, 與他同住。
溫玉沉死后的第四年, 他察覺到溫玉沉留在華星辰身上的氣息越來越弱,他有些慌張,但他也不知如何才能留住那點微不足道的氣息, 他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那丁點兒氣息逐漸消散, 無能為力。
溫玉沉死后的第五年,塵陽殿的氣息也在變淡, 取而代之的是他略顯強盛的靈力,他不得已, 偶爾只能喚出霜寒,感受著溫玉沉殘留在上頭的氣息,不過他一般只留霜寒在外頭待半個時辰,因為留的時間長了,霜寒的氣息也會散盡,到那時他再沒有溫玉沉曾存在于世的證明了。
溫玉沉死后的第六年,他開始嘗試著做一些溫玉沉先前同他說過的吃食,只不過每次做完,他吃的時候總感覺不大好吃。
那時他想問溫玉沉,他真喜歡這種東西嗎?
只不過溫玉沉不在,他只能慢慢吞吞的將溫玉沉喜歡吃的吃了個遍,試圖找出溫玉沉這么喜歡吃它的原因,但都無濟于事。
溫玉沉死后的第七年,有個孤兒誤打誤撞闖進了溫玉沉的靈堂,被華清棠抓了出來,那孤兒可憐巴巴的求華清棠饒命,華清棠看了他一會兒,給他送了些吃食和衣裳,將他放出山了。
本來他想過要收這個孤兒當弟子,但后來覺得自己如今心不在焉,收了徒弟便是坑害人家,只能就此作罷。
溫玉沉死后的第八年,他托人買了些話本子,經常在靈堂里看話本子,有時候看到稀奇的部分還會給溫玉沉讀上幾句,只不過讀著讀著,他就忽然說不出話來了。
溫玉沉死后的第九年,他在山林里喂養起了小動物,他常喂的有一只狐貍,但那只狐貍不太愿意搭理他,他也不惱,只是將做好的吃食放到狐貍跟前,看著狐貍一口一口的將它吃完便走。
溫玉沉死后的第十年,他編好了第一只小狐貍,他在編好狐貍那天整整一夜未眠,只是靜靜的倚在門邊,向林子里望。
母親問他是不是約了人,他說了一句是,便又繼續等著那人赴約了,母親也沒攔著他,只是叫他多添些衣裳,天兒有些冷。
……
溫玉沉死后的第一百年,他把亡故的父母送回了老家,他知道他們是想還鄉的。
再回到青玉山就只剩下他一個人守著空蕩蕩的塵陽殿,他又在溫玉沉的牌位前說了許多話,告訴溫玉沉他爹娘死前同他提起了溫玉沉,特別是他娘,他娘說他一個人太孤單了,明明之前還有一個同門師兄陪著他,怎么那個同門師兄一下子就不見了?
他說師兄在忙,他娘不信,硬說是他跟師兄吵架了,要他好好珍惜那個同門師兄,說師兄人很好,不要寒了師兄的心。
他沒法,只能應下了這口鍋。
溫玉沉死后的第二百年,沐少卿的眼睛瞎了,說是靈力消耗太過,一時半會兒好不了了,姜陶知道后立刻寸步不離的照顧在他左右。
他則是收到了姜陶的信才得知此事,姜陶問他要不要來看看沐少卿,他拒絕了。
姜陶也沒有強求,只說沐少卿也找了溫玉沉很多年,他的眼睛便是因為急著去找溫玉沉而消耗了太多靈力導致看不見東西了。
他這回沒搭理姜陶,將信燒了個一干二凈。
溫玉沉死后的第三百年,薛齊妻子的尸首被闖進靈堂的妖物所損壞,本來存了那么久都未曾腐壞的尸體,如今失了靈力的庇護,一瞬之間化為灰燼。
他仔細思量了一下,總算是想起來薛齊妻子是誰了,是當初“女兒城”的苑笙,聽說是在溫玉沉死后苑笙出了事,不知為何,身上沾了些怨氣。
于是,苑笙就摔了玉佩,薛齊趕了過去,后來發現她身上的怨氣就是因為薛齊給她的這塊玉佩所致。
當初因為這塊玉佩導致苑笙也被拉入了那場幻境,成了幻境中的常芷冉,薛齊為表歉意就將她帶回了邵陽,一來二去便成了親,但苑笙并非修仙之人,天資也實在不足,在百年之后便壽終正寢,留薛齊帶著一個兒子,守著她的尸骨。
溫玉沉死后的第四百年,燭封第二次化形,化成了個十八九歲的模樣,時不時跟他說上幾句話,見他不愿意多說,就拎著華星辰出去玩了。
他對此并不反對,只叫燭封別把華星辰弄丟了,燭封揮手表示了解。
溫玉沉死后的第五百年,他發現自己長了根白頭發,本來想著把它拔掉,但他突然想到了他娘說過的拔一根長十根便只能就此作罷,任由著它顯眼的冒在最上頭。
溫玉沉死后的第六百年,邵余被迫收了個徒弟,但他把徒弟丟給了沈傅,沈傅拿他沒法,只能苦哈哈的當苦力,幫他帶徒弟。
姜陶又寫了信,問他要不要回去收個徒弟,畢竟除了他之外,健全的和空閑的人都收了徒弟。
姜陶倒是沒收,他顧著照看沐少卿以及掌管邵陽內大大小小的事物,實在是抽不出時間來教弟子。
他依舊把姜陶送來的信燒了,他其實有想過讓姜陶別送信了,因為處理起來很麻煩,但因為他懶得回信便就此作罷。
溫玉沉死后的第七百年,他的白頭發越來越多了,不過對他的影響幾乎是微乎其微,因為他除了長了白頭發之外渾身上下沒有一處變化。
但他最近總是做夢,夢見溫玉沉和他做過許多他同狐貍步程所做的事。
每次夢醒了之后他都要發愣很久,他有點分不清自己的兩段記憶,哪個是真,哪個是假了。
溫玉沉死后的第八百年,他的頭發全白了,但看起來卻和他意外契合,遠處瞧著就像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謫仙。
他本人對此沒什么感觸,依舊像往常那樣喂喂山里的小動物,又或者閑來無事斬殺幾個害人的妖魔鬼怪。
溫玉沉死后的第九百年,下了一場大雪,就像是溫玉沉死的那天,他也剛好編完了一只小狐貍,于是他撐著傘,抱著剛編好的小狐貍,在林子里等。
等了整整一夜,眼睫上掛滿了白霜,他呼出一口白氣兒,眼睫上的白霜又化成了水珠,眨一下就掉一個。
兩只在外頭凍著的手有些僵硬發紅,他緩了緩,準備回家,卻又看見了一只通體雪白、淺藍色瞳孔的小狐貍。
他把小狐貍抱了起來,伸手把小狐貍耳朵上那層薄雪拍落,聲音溫和的問它:“冷不冷?”
小狐貍換了個姿勢,用尾巴纏住了他握著傘的那只手,淺藍色的眸子盯著他看,有一瞬間,他覺得是他等的人回來了。
他的身子明顯一頓,轉瞬,他又恢復如常。
他想,自己應該是病了,即便是那人回來了,那人也不可能是個沒長大的小狐貍啊。
回去之后他便發起了高燒,整個人昏昏欲睡,但他是仙,燒不死,只會接連病上個幾年十幾年。
若不是他怕小狐貍會餓到,興許就直接睡上個十天半個月了。
但礙于小狐貍的存在,華清棠每日都會強撐著起來給小狐貍做好吃食再躺回去睡覺。
后來他還給小狐貍起了個名,叫溫初年。
因為他想小狐貍一直陪著自己,就想最開始相見的模樣。
故而,他跟小狐貍解釋了一下它名字的由來。
小狐貍洗耳恭聽。
他一邊揉著小狐貍的腦袋,一邊輕聲說著:“愿君始終如初見,年年歲歲安。”
還有一回手抖,華清棠險些把剛燒好的水灑到小狐貍身上,他看著小狐貍心有余悸的眼神很抱歉的摸了摸小狐貍的腦袋。
“對不住。”
小狐貍看起來還是很生氣,一下子跳到了華清棠懷里,說什么都要跟華清棠在一起。
華清棠沒拒絕,只是這回蓋好了被子,把小狐貍摟在懷里,手腳還是涼的,他在睡著之前把手放的盡量離小狐貍遠了一點。
生怕把小狐貍凍著。
但小狐貍卻把他的手用尾巴纏了起來,似乎是在給他暖手。
他腦袋昏昏沉沉的看著小狐貍,一時間竟覺得這小狐貍是在擔心自己。
“我沒事的。”他聲音極輕的說了一句,也不知道那小狐貍聽沒聽到,聽到了又聽沒聽懂他的意思。
這場病斷斷續續持續了百年,小狐貍出乎意料的活了百年,就在他以為這小狐貍要修成人身時,它突然不見了。
華清棠難得有些著急,找了小狐貍一夜,但它就同溫玉沉一樣,消失了個無影無蹤,整個青玉山都尋不到它的蹤影。
華清棠撐著傘的手微微收緊,鼻腔隱約有些發酸。
他沒再繼續尋那小狐貍。
緣來緣去,強求不得。
不過今日是他編好了一百個狐貍的日子。
他把編好的小狐貍抱在懷里,一大早便冒雪等人。
華清棠垂著眼,看著自個兒懷里的小狐貍。
都一百個了,他總該赴約了吧。
他看著不斷飄落的雪花,久久出神,直到身后忽然被披上了一層氅衣,他才恍然回神。
熟悉的氣息籠罩著他。
他不敢回頭,攥著傘柄的手微微發顫。
那人輕輕握在了他的手上:“不冷嗎?”
他聽到那人隱約帶著笑意的嗓音,幾乎是立刻回身,雙手環住了那人的脖頸,毫無顧忌的在一片風雪中擁吻。
從此千秋萬載,所愛皆在。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