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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61 章

    華清棠一時間不知要如何回他。

    只是靜靜的站在他身前, 攥著燭封劍,眼睫微顫。

    他會入魔嗎?

    如果他想入魔,又怎會叫旁人發覺?

    兩人對峙良久, 后來他又買了串糖葫蘆, 遞到華清棠跟前:“不甜,酸的。”

    華清棠看著那串糖葫蘆, 沒接,他倒也沒生氣,只是自顧自將手收了回來,又吃了一串糖葫蘆。

    “我不曾教過你什么。”他忽然開口。

    但華清棠沒等他說出下話, 便立刻打斷了他的下話:“師尊。”

    烏黑的瞳仁中映出這街上的許多人, 這其中,也包括了站在他對面的朝凌仙尊。

    “拜過師,便不能反悔。”

    “那便隨你罷。”

    話音剛落, 他便在眾目睽睽之下喚出霜寒,抵在華清棠的脖頸上。

    他手上的動作利落, 華清棠的脖頸上瞬間落下了一道血痕:“你可還有什么話想說?”

    華清棠卻只是微微偏頭,避開了霜寒劍刃, 指腹在傷口處停留片刻, 沾了些血漬:“師尊若想以此與弟子撇清關系,恐怕是行不通了。”

    “……”

    霜寒劍沒動,他依舊死死攥著劍, 但卻被華清棠以兩指擋開。

    “先回去罷, 師尊。”華清棠看著他,他也沒說話, 半晌,放下了霜寒。

    只聽他嗤笑一聲, 微微挑眉,饒有興致的看著華清棠:“旁人對我唯恐避之不及,你為何要上趕子湊上來惹得一身腥。”

    華清棠反問他:“旁人也不曾為我爹娘喊冤叫屈,更不曾替他們報仇,師尊又為何要做此等于自己而言毫無意義之事。”

    他沒說出個所以然,竟鬼使神差的跟華清棠又回到了邵陽。

    他們回去時,邵陽一片死寂,徐佞他們還沒回來,估摸著還在山下尋他。

    他見到那些惶恐的弟子也沒為難他們,只是旁若無人的回了自個兒的院子里。

    再后來,便是徐佞他們回來了,在得知朝凌仙尊竟然堂而皇之的回了邵陽時當即與他產生了爭執。

    “他們何錯須得你去屠人滿門?!”徐佞這會兒梗著脖子、整張臉都漲紅了起來,怒氣騰騰的指著他大吼,就連指著他的手都被他氣的顫抖。

    朝凌仙尊淡淡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又打算喝一口茶,但這口茶沒喝上便被程慊給掀了。

    瓷片碎裂的聲音清脆,茶水也連帶著撒了他一身。

    “你有病么?”某個脾氣古怪的朝凌仙尊終于紆尊降貴的開口跟他們說了第一句話。

    程慊冷笑一聲,一開口便是冷嘲熱諷:“是啊,只有你朝凌仙尊沒病,將人滿門盡數屠戮,還要我們替你去善后。”

    “你且說,我們要如何同百姓交代?你殺人時可曾想過我們一絲一毫?!”

    “你若今天說不出個名堂!便滾出邵陽!師父他老人家若泉下有知定也不想見你這么個禍害辱沒他的名聲——”

    “好。”他不等程慊把話說完,便淡淡的應了他的話,“從今日起,本尊便與邵陽一刀兩斷。”

    “你什么意思?!你還——”程慊見他這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頓時怒氣上涌,咬牙切齒的看著他,像是下一刻便要與他拔劍相向。

    韓昭袁扯住了程慊的胳膊,將程慊帶到自己身后,語氣還算是平和,但依舊無法理解他的所作所為:“你可知你在說什么?”

    “我知。”他淡淡的看向韓昭袁,目光又落到與韓邵袁一同來的幾個人身上,掃了一圈后又同韓昭袁道,“你們不必為本尊善后。”

    “本尊殺他們便是想叫他們暴尸荒野,你們去了,才是壞了本尊的好事。”

    程慊簡直要被他這句話氣笑了:“你若早想如此,便趁早與我們割席別禍害邵陽的名聲!”

    錢凜珩微微蹙眉:“你當真要與我們恩斷義絕?”

    “是。”

    話音剛落,程慊便毫不猶豫的對他動起了手——!

    “程慊!”韓昭袁知他一人不敵朝凌仙尊,不得已也跟著他,確保他不會被朝凌仙尊打傷。

    與此同時,他還要兼顧著跟朝凌仙尊喊話:“你可是有什么苦衷?”

    “你同我們說,我們——”

    朝凌仙尊周身驟然縈繞著黑霧,將韓昭袁的話吞噬了個一干二凈!

    彌漫的黑霧中,只聽見他一句。

    “無話可說。”

    “他入魔了!”程慊扯著嗓子,朝還未被黑霧包圍的錢凜珩喊道。

    一片混亂。

    最后只聽見不知是誰喊出的一句。

    “朝凌仙尊叛變了!!!”

    雷鳴接連不斷。

    溫玉沉松開了原本環抱著他的手。

    他知道華清棠的性子。

    所以他打算讓華清棠親眼看著自己為了“朝凌仙尊”而死。

    如此一來,他再醒來便不會想著如何去救“朝凌仙尊”了,他該是對自己這個狐貍精念念不忘。

    “走罷,再不去,興許就幫不上他了。”溫玉沉牽住了他的手,與他一同踏出門外。

    華清棠回握住他的手,以只有他們兩人能聽清的聲音同他說:“對不住,本不該將你卷進來的。”

    “那你日后可要好好補償補償我。”溫玉沉從善如流的接住了他的話,回頭時朝他輕笑了一聲,他逆著光,從華清棠的視角來看,倒像是他本人在發亮。

    “…你想要什么補償?”華清棠問他。

    溫玉沉仔細思量了一下,如實回他:“尚未想到,郎君先欠著,等這次回來,再補給我。”

    “好。”

    不遠處朝凌仙尊竟憑借一己之力將徐佞他們四人接連擊退——

    徐佞見華清棠出來,當即就要將他護在身后,只可惜晚了一步,華清棠被那黑霧先一步吞噬。

    “華清棠!”

    薛齊剛趕過來,扶住了徐佞:“師尊,他、他們…是一伙的。”

    “有下山維護秩序的同門告訴弟子,他們看見了華清棠與朝凌仙尊廝混…”薛齊說到這,又補充了一句,“是在弟子同他說了朝凌仙尊可能入魔后,他依舊與朝凌仙尊廝混不清。”

    “后來姜陶他們又在半路上打聽到朝凌仙尊滅人滿門便是為了給華清棠報仇。”

    “華清棠父母的死便是因為那戶人家買兇殺人。”

    “沐師兄那邊也傳來了確鑿的證據,足以證明朝凌仙尊早在數月前便已有了入魔的跡象。”

    這邊薛齊正說著,那頭沐少卿便風塵仆仆的同姜陶帶了不少人手回來——

    沐少卿身子一傾,便躍下了馬,還不忘回頭給姜陶扶了一把。

    “多謝師兄。”

    沐少卿“嗯”了一聲,便火急火燎的將那人證物證遞到徐佞眼前:“這是在朝凌仙尊滅門前夕去過的最后一處地界。”

    “此處鬼魅橫行,妖魔同歸,而朝凌仙尊去過后那地方便不曾有過這群東西存在過得痕跡。”

    一般來說怨氣或多或少都會殘留些許,但如果一絲一毫都沒有殘留,那便說明那除掉妖魔鬼怪的人用的法子有些“獨特”。

    換而言之,便是除掉它們的壓根就不是人,而是它們的同類。

    只有同類相食才不會留下“殘渣”。

    這還不足以證明朝凌仙尊是入了魔的,于是,沐少卿接連把見過朝凌仙尊的人都叫了出來,手中還拿著他的畫像。

    “我、我看見這位…這位紅衣仙人,當時他還問了我何處有怪異的事情發生,我看他不像是壞人,便同他說了,說了之后他便朝那地方去了,再后來,那地方便沒再發生曾經的怪異之事…”

    “我也是…”

    “還有我!”

    ……

    其余人是沐少卿同姜陶叫來的“救兵”,都是從各大宗門里挑選出來的愿意增援邵陽的弟子或是掌門。

    沒增援的倒也不少,因為他們知道這入魔的不是尋常人,而是修為已經達到半仙且脾氣極差的朝凌仙尊。

    他們不曾與他交過手,故而保險起見,他們只加固了自家的護山結界,并未派出增援。

    但沐少卿他們也可以理解,畢竟他們也只是為保住自家宗門的弟子,選擇了獨善其身。

    諸多線索全然指向了溫玉沉早已入魔。

    轟隆——

    雷聲將徐佞徹底驚醒,他閉上眼,重重的呼出了一口氣,隨后決絕道:“將物證收好。”

    薛齊有些猶豫的看向沐少卿他們帶回來的人證,問他:“那人呢?”

    程慊剛踏出來一步,便驟然失力,單膝跪在地上,一手支撐著膝蓋,一手抹去唇角的血漬,他冷聲道:“送他們下山,邵陽不安全了。”

    “師尊!”沐少卿當即跑到他跟前,扶起程慊。

    程慊起身時只覺得頭暈目眩,眼前一陣漆黑,片刻,他才緩緩睜眼,朝沐少卿搖了搖頭,慢慢抽回了手:“為師無事。”

    “你記得再多帶幾個人,護著他們。”

    “是。”

    錢凜珩鬢發凌亂,單手攙扶著韓邵袁,韓昭袁受的傷僅次于程慊,故而此刻面色慘白。

    錢凜珩正要為他輸送靈力,便被他拒絕。

    “不要浪費自己的靈力。”

    錢凜珩抿了抿唇,最終還是收回了手。

    隨后,錢凜珩將那物證盡數招來:“他還去過何處,一并同我說了。”

    這會兒沐少卿已經去安排弟子護送那幾個百姓下山,故而只剩下姜陶一人。

    他一揮袖,將一個畫滿了紅點的地圖遞到錢凜珩跟前:“這幾處地點我們已經設下法陣,朝凌仙尊若是去了,我們便會第一時間知曉。”

    第 162 章

    溫玉沉倒也沒被落下, 他寸步不離的跟著華清棠,只不過沒叫朝凌仙尊發覺。

    此處離邵陽不近,即便是日夜兼程也要個十天半個月才能趕到, 但他們抄了條近道, 縮短了一半的距離,故而只花了五六日。

    這山林中十分僻靜, 沒什么人在。

    只是,華清棠被帶去的地方…像是一間密室。

    他瞬間意識到,這地方興許就是他先前慘死的地方。

    心臟忽然狂跳不止。

    腦內再度閃過華清棠曾說過的“青玉山。”

    不知為何,他總覺得這地方便是那青玉山。

    他探進了密室中, 只見華清棠雙手死死攥著, 昏暗的室內將少年臉上的情緒盡數遮掩。

    華清棠站在朝凌仙尊身前,垂著頭,幾次三番想說些什么, 但始終沒問出口。

    問過了又能如何?

    他什么都改不了,甚至于他同徐佞他們一樣, 無法接受師尊入了魔。

    他不想信,也不肯信。

    于是, 他就這么僵持著, 還是朝凌仙尊先開了口,問他還有什么事想做。

    他喉結滾動,半晌別開臉, 輕聲回道:“沒有。”

    “什么都沒有?”

    華清棠的聲音淡漠, 不自覺帶上了一層疏離,連他自己都不曾察覺:“嗯。”

    朝凌仙尊也不生氣, 自顧自的吃起了綠豆糕,甚至還慢慢悠悠的坐到了離他極近的床榻上, 有一搭沒一搭的跟他說起了話。

    “后悔了么?”

    華清棠沒吭聲,他也沒執著于問出個所以然來,只繼續絮絮叨叨的說著:“不與本尊割袍斷義,如今親眼見到本尊入魔,你是不是恨本尊沒有同你說過此事。”

    “不過你也不必過于憂心,徐佞為人公正,若查到你不曾于本尊勾結,定然不會冤枉好人。”

    “這幾日你便先…”

    華清棠忽然抬眼,有些泛紅的雙眸死死的盯著他烏黑的瞳仁。

    看得出來,華清棠想問他些什么,但估摸著是礙于師徒情面,什么都沒有問,只是雙眸里藏匿的全是不解。

    他想不通溫玉沉為何會入魔。

    他也根本不信溫玉沉會入魔。

    可溫玉沉如今親口同他說,自己就是入魔了,就是個惡人。

    他便徹底無話可說了。

    但…惡人又如何,他總不能跟徐佞他們一樣對著溫玉沉拔劍相向,溫玉沉即便對旁人不好,可也于他有恩。

    他不能做忘恩負義之人。

    原本緊攥著的雙手驟然失了力道,華清棠緩緩走到茶壺旁,倒了杯茶,遞給正吃著綠豆糕的朝凌仙尊。

    朝凌仙尊挑了挑眉,隨后輕嗤一聲:“這么怕本尊傷了你啊?”

    “本尊對你沒什么興趣,你不必整日提心吊膽的守著自個兒那條小命,帶你回來不過是一時興起,想著無聊時你還能替本尊解解悶。”

    朝凌仙尊接過他遞來的茶,又仔細打量了他一會兒,看見他腰間并沒有掛著之前隨身攜帶的鑰匙便開口道:“藏書樓的鑰匙徐佞那還有一份,日后回去了你可以找徐佞要。”

    “但不可拜旁人為師。”朝凌仙尊難得叮囑了一句,“特別是程慊。”

    片刻,他又思量了一下,改了口:“罷了,你想拜誰為師就拜誰為師罷,左右本尊也看不見。”

    “眼不見心不煩,隨你便。”

    華清棠淡聲回他:“還請師尊放心,弟子不拜旁人為師。”

    這話說完后,密室內再無聲響,擺在桌上的香也剛好燃盡,華清棠只覺得眼皮忽然沉重了不少,最終抵擋不住困意,徹底昏睡了過去。

    他微微側眸,看向睡熟著的華清棠,腦內有些混亂。

    不該帶他來的。

    但若不帶他來,又如何為他洗清嫌疑?

    先是為華清棠報仇雪恨,屠人滿門,后是在街上同他說了幾句話便跟他光明正大的回了邵陽。

    這些都能輕而易舉的被徐佞他們查到。

    所以他只能鋌而走險,干脆當著徐佞的面將華清棠擄走,按照徐佞的性子不可能不對此事起上疑心。

    一旦徐佞起了疑心,便會著人下手去查,查清楚后華清棠的嫌疑便會徹底消失,屆時所有人都會知道,華清棠與自己不曾有過什么瓜葛。

    更不可能跟自己是同一類人。

    最后一口綠豆糕咽了下去,他轉頭踏出了這密室——

    而溫玉沉在這時探出了腦袋,他是用狐貍形態潛進來的,他仔細檢查了華清棠一遍,見他渾身上下安然無恙才算松了口氣。

    看來上一世的自己對華清棠也并非是全然不顧。

    隨后他在這密室里逛了一圈,發現這密室中并沒有什么特別之處,可以說得上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

    但他隱約覺得華清棠記憶中的自己還會回來一次,只是他也不大確定了,因為上回從系統給的記憶出來后他便只記得五生陣以及這間密室。

    至于其他的,他也無法確認太多。

    故而他只能先走一步,但提前在華清棠這兒留下了一封信。

    信上說自己去找了朝凌仙尊,若他醒后沒尋到自己便在此處等等,自己只要還活著,便會回來尋他。

    只是溫玉沉自己清楚,他絕不可能回來了。

    這信不過是讓他知曉與他心意相通的“小狐貍”是為了救朝凌仙尊而死的。

    “快看!那是…那是朝凌仙尊!”巡邏的弟子發現了朝凌仙尊的蹤跡,幾乎是一瞬間,他們迅速報團,生怕這位朝凌仙尊不道德的專挑落單的打。

    領頭的人是沐少卿,沐少卿收緊手中韁繩,迫使馬兒停下步子,一人一馬擋在了諸多弟子之前,他當即喚出玉觀風月劍,毫不猶豫的拔劍出鞘——

    銀光一閃,他冷冷的朝在半空中的朝凌仙尊喊話:“若你今日束手就擒,或可免受皮肉之苦!”

    朝凌仙尊像是聽到了什么笑話,嗤笑了一聲,目光淡淡的掃過他們一行人,雖未冷嘲熱諷,但卻足以叫人震怒。

    他這意思再明顯不過——你們師尊都被我打得傷的不能出門迎戰,你怎么好意思還覺著我打不過你們幾個毛頭小子?

    沐少卿自然也察覺到了他的鄙夷和輕視,他也毫不猶豫,朝著后頭的弟子冷冷道:“列陣!”

    后頭的弟子多少有些心慌,一邊列陣,一邊磕磕絆絆的問他:“我們、我們打得過朝凌仙尊嗎?”

    “是啊…他可是半仙…我們這…甭說是半仙,就連師尊都打不過——”

    沐少卿利落下馬,回首時將那兩名弟子打出了陣外,在他們踏出陣外時,結界便罩在了他們的身上,沐少卿又將自己的靈器壓在結界上,淡聲道:“閉嘴。”

    “還有怕死的,盡管在結界之中躲著。”

    雖然他這話引起了弟子們的動搖,但總歸是少數,且看見大家都沒走,他們便也不再多言,留在了陣中。

    沐少卿又問了他們一遍:“一會兒起陣便不能退了,你們可想好了要迎戰?”

    “想好了!我愿與沐師兄共進退!”

    “對!”

    “我也是!!!”

    沐少卿這回不再多言,只頂在最前頭,將玉觀風月劍向上一拋——

    只見那玉觀風月劍霎時間帶動一股巨大的氣流,形成了一股風墻!

    “起陣——!”

    隨著沐少卿一聲令下,那原本成群的弟子當即整齊劃一了起來。

    他們腳下逐漸顯露出陣陣銀光,像是有什么東西即將破土而出。

    與此同時,沐少卿蓄力成型,一瞬間握住劍柄,直直朝朝凌仙尊刺去!

    “當啷”一聲。

    霜寒劍豎起,一陣寒流與之相撞,急速之下,竟擦出了乍眼火花,轉瞬即逝。

    沐少卿當機立斷,向后傾身,躲過了險些劃過他脖頸的劍刃——

    只差一寸。

    沐少卿正思量如何將他引到陣內時便看見他忽然捂住了心口處,面色也幾乎是在同一時間變的慘白。

    霜寒劍驟然墜落在地,他像是忽然瞧不清眼前的景象了似的,有一瞬慌亂。

    沐少卿也顧不得這是不是他的詭計,只當即改變了策略,拾起玉觀風月劍,再一次刺向了他——

    這次他明顯遲鈍了不少,在那劍刃逼近自己時才堪堪避開,卻依舊被那劍刃劃傷了臉。

    沐少卿這下足以確定——這人眼盲了。

    沐少卿沒有絲毫猶豫,接連不斷的朝他出招,眼看著他開始落入下風,逐漸疲憊時,他的周身忽然竄出許多黑霧,將他團團包圍。

    先前這群弟子里有沒見過他入魔的,倒是在如今見到了。

    但遺憾的是即便這人眼盲了,沐少卿也沒能將他制服,只是讓他臉上掛了彩,反觀自己倒是被他溜得累了個半死。

    “噗——!”喉間一股腥甜不受控制的反噬而上。

    朝凌仙尊憑借自個兒的記憶摸索回了那山林里,但如今的力氣不足以他回密室中修養。

    故而他只能狼狽的倚在樹邊,劇痛侵蝕著他的五臟六腑。

    不過這也是他算好了的。

    畢竟若按照徐佞他們的性子,冷不丁看見自己真被他們如此輕易的斬殺,定然是會叫他們起疑的,保不齊還會讓他們以為自己在準備“假死”迷惑他們。

    而他又不擅長裝廢物,便只好挑怨氣作祟的時候送上門去。

    好在他們沒有廢物到連即將喪失五感的自個兒都打不過。

    他靠在干澀的樹干旁,冷風灌入,一陣血腥氣隨之充斥在他的鼻腔中。

    很嗆。

    第 163 章

    “我總覺得我們落下些什么…”韓昭袁攥著那張地圖, 眉心緊蹙,“他…”

    程慊捂著心口,又猛的咳了幾聲:“還有什么不對?是他親口與我們說的他沒有任何苦衷的。”

    “他就是個白眼狼!!!”

    “華清棠與他興許不是一伙的。”徐佞忽然開口, “他若同華清棠是共犯, 便不會如此突然的將華清棠擄走。”

    “華清棠留下與他而言才是有利的。”

    華清棠完全可以留下當他的眼線,他若同華清棠是一伙的, 何必直接將華清棠暴露出來?

    即便他們可能懷疑到華清棠身上,他們也不能表露的過于明顯,頂多是背著華清棠商量事宜,華清棠多多少少也能給他傳遞些有用的情報。

    像如今這般光明正大的將華清棠擄走…難不成是他故意而為, 想叫他們以為華清棠也叛變了, 故而將華清棠當做敵人,不再派人去尋華清棠,到時候華清棠是死是活都由他一人掌控…

    徐佞猛的起身, 當即叫姜陶帶著幾個弟子去調查華清棠自入門以來的一舉一動。

    “師尊!”沐少卿快步趕了進來,“溫玉沉十日前出沒在常云街附近。”

    徐佞一聽他這話, 立刻就要出門逮人。

    沐少卿在他出門前扯住了他:“徐掌門,他已被弟子打退, 只是…他似乎有了眼疾。”

    “眼疾?”

    沐少卿點頭, 立刻開口復述道:“他在與弟子出手時忽然一動不動,像是喪失了五感…”

    話音一頓,沐少卿補充了一句:“也不一定是喪失五感, 但眼盲是真的。”

    錢凜珩目光一頓, 又上下打量了沐少卿一眼:“你可有受傷?”

    沐少卿搖了搖頭,朝錢凜珩道:“多謝錢掌門掛懷, 弟子不曾受傷。”

    “那看來他同我們打這一架傷的也不輕。”程慊冷笑一聲,下一秒, 便又咳出了鮮血。

    沐少卿連忙遞上帕子,程慊順勢接過,擦干了血跡:“造了孽了…”

    程慊眼下一片烏青,他有些疲憊的揉著額角:“如今他受傷了,按理說我們本應立刻順藤摸瓜將他逮回來。”

    “只是…我們幾人傷的也不輕,若真跟他硬拼,他說不準要弄個魚死網破…”

    錢凜珩將韓昭袁手中的地圖拿了過來,仔細的打量著每一處。

    “我不曾受傷,但我一人也敵不過他,華清棠也在他手里…”錢凜珩抿了抿唇,抬眼看向徐佞,“若是華清棠被他當成擋箭牌,恐怕我們又會受制于他。”

    沐少卿一頭霧水:“錢掌門,華清棠跟溫玉沉是一伙的…”

    徐佞搖了搖頭:“你不知此中緣由,不過也并非是什么大事,你只需記著,若抓到了華清棠,不必為難他,先將他帶回來。”

    沐少卿想爭辯些什么,但見他們如此篤定便沒再細問,只點頭應下:“弟子領命。”

    “常云街附近可有什么地方怨氣橫行?”錢凜珩撂下地圖,看向沐少卿,等待著他的回答。

    沐少卿仔細思量了片刻——

    “青玉山!”

    青玉山內,大片黑霧聚集在林中——

    原本嘰嘰喳喳的幼鳥似乎也察覺到了此處的異常,成群結隊的逃離了此處,隨之而來的是一群叫聲難聽的烏鴉盤旋在上空。

    它們似乎是在等待著食物的降臨,不停的叫喚著,像是在催促,又像是篤定了這林間之人熬不過明天。

    朝凌仙尊驟然睜開雙眼,他單手撐起身子,有些搖搖晃晃的依靠著樹干起身。

    他抬眼,便瞧見了那群烏鴉在自己頭頂上轉圈。

    “…等著罷。”他輕聲說了一句,大概是跟烏鴉說的,叫它們再等等,畢竟自個兒一時半會兒死不了。

    他踩在枯葉斷枝上,引得他走一步,便響一聲。

    咯吱、咯吱。

    那群烏鴉也跟著他嚎叫著,他有些疲倦,一揮袖,那群烏鴉便忽然沒了聲響,只安安靜靜的跟著他的步子往前飛。

    他又回了那間密室,待了沒一會兒,便察覺到有人找來了。

    他將唇角掛著的酒水用衣袖擦了個干凈,隨后拍了拍身上的灰,抬腳便踏出了密室——

    結界也在他踏出密室的一瞬間加固。

    溫玉沉并沒有立刻跟出去,反而在密室中待了片刻。

    指腹的余溫殘留在華清棠的臉頰上。

    靈力隨之灌入他的體內,將那迷藥的藥效逼出大半。

    他算好了時間,華清棠醒過來時,剛好可以看見自己的死。

    “華清棠。”溫玉沉輕聲喚了他一句,那人微微偏頭,似乎是聽到了他的聲音,想要給予回應。

    只是他的回應溫玉沉沒瞧見——

    “嘭——”

    青玉山的結界被炸的一聲巨響。

    溫玉沉緊跟在這位朝凌仙尊的身后——只不過有些奇怪的是,他如今依舊沒有成神…

    溫玉沉隱約有個猜測。

    他猜上一世的自己是在被沐少卿他們圍剿時成神的。

    而此舉,也估摸著也只是為了能叫自己有個不大突兀的死因。

    因為有傷在身,故而不敵他們人多勢眾,被打敗了也是合情合理,不至于輸得太古怪。

    只是溫玉沉依舊沒在記憶中尋到自己上一世是從何時被牽扯進這“怨氣”之事的,也沒想到自己上一世為何也會管此等閑事。

    這輩子是因為華清棠,可上輩子自己同華清棠并沒有這般親近,不至于為了他而送命。

    至于自己上輩子為華清棠報仇他可以理解,畢竟他平生最厭惡的便是草菅人命的小人,故而在自己即將身死前去滅了他們滿門也算是情理之中。

    但若光說他上一世會為了個形同陌路的弟子甘愿送命他是不信的。

    一定還有什么別的原因…

    只可惜,他大概是查不到了。

    “不要!!!”

    撕心裂肺的聲音幾乎穿透整個山林。

    隨之而來的是溫玉沉以身抵擋的致命一擊——

    玉觀風月劍直直刺穿他的心臟。

    他聽見華清棠的聲音了。

    沐少卿錯愕一瞬,玉觀風月劍也在此時脫手。

    溫玉沉從高處墜落——

    好在,華清棠接住了他,不至于叫他那么狼狽的摔下來。

    他靠在華清棠懷中,微弱的呼吸著,連帶著聽見了華清棠的心跳。

    “你、你還不曾告訴我你的名諱,你不能死,不能死…”華清棠的聲音顫抖著,一手捂住了他的傷口,血液順著他指尖的縫隙流淌而出。

    “不能死,我們、我們拜過堂,成過親,便該白首不離…”

    溫玉沉張了張唇,但還沒開口說出什么,便疼的直皺眉,華清棠手足無措的捂著他的傷口,不斷為他輸送靈力。

    “你不能死…你不能死…”

    不能死。

    溫玉沉緩慢的將他捂在自己傷口上的手挪開,費力的抬起手,在他的手心上寫寫畫畫。

    他畫了個笑瞇瞇的狐貍。

    后又在他滿是鮮血的手上寫著。

    “救下人了。”

    滾燙的淚水砸在了溫玉沉的衣襟上。

    難得見到華清棠在哭。

    “不要哭。”他又在華清棠手心上費力的寫著,手心上的血早就被他抹的凌亂,只是他寫完這話后,華清棠好像哭的更厲害了。

    溫玉沉不得不牽住他的手,與他十指相扣,輕輕的晃動著他的手,像是在安慰他。

    “不要死…”

    華清棠沙啞的嗓音帶著一絲哀求的意味:“能不能…能不能不要死。”

    靈力依舊不斷的送入溫玉沉的體內,只是溫玉沉再沒給他絲毫回應。

    也沒有告訴他自己的名諱。

    什么都沒給他留下。

    就連他的尸體在他的氣息消散時也一并灰飛煙滅。

    華清棠卻依舊維持著抱著他的姿勢,跪坐在林間。

    怎么尋他。

    要怎么尋到他。

    “列陣!”沐少卿重新提起劍,直指與他對立的師徒二人。

    結果自然是同上一世一樣,只是這回華清棠并非是在昏迷時被他們帶走的,而是在清醒的情況下,與沐少卿等人魚死網破,最后受了重傷后被帶回邵陽的。

    疼痛逐漸消散,溫玉沉緊接著便踏入了華清棠這輩子的回憶中——

    這輩子的回憶倒是好更改了不少,因為有上一世改過的基礎,華清棠對于“步程”的反應格外與眾不同。

    幾乎不需要他再多做些什么,便完全的將這輩子他同華清棠做過的事情覆蓋。

    “是對親人的喜歡…”

    “跟對你的喜歡不一樣。”

    “做了個噩夢,夢見師尊變成妖了。”

    “我沒抱過師尊,生辰剛好試一試。”

    “想見師尊,便來尋了。”

    “師尊的合巹酒還沒喝。”

    “六親淡薄之人不入輪回。”

    “若我死了,興許下輩子,下下輩子,也見不到你了。”

    “師尊,我成仙了。”

    “不會拖你后腿。”

    ……

    諸多記憶,被他一并更改。

    如今剩下的,便只是那只狐貍步程。

    華清棠也只會記得自己曾與這只狐貍拜過堂,成過親,至于他的師尊溫玉沉——

    在他的記憶里所剩無幾。

    不過這一回他倒是記住了那只“狐貍”的名字,他記得狐貍叫步程,也記得步程曾救過自己——

    溫玉沉緩緩睜眼,又將華清棠往自己的懷里帶了帶。

    他垂著眼,看著華清棠微微蹙眉,像是做了噩夢。

    他動作極輕的在華清棠額間落下了一個吻。

    第 164 章

    華清棠清醒時只覺得一陣頭昏腦漲。

    似乎有什么重要的東西被他所遺忘。

    只是他記不清了。

    華清棠不適的揉了揉額角, 打算即刻啟程去尋“步程”。

    因為在他的記憶里,步程提前去了青玉山,他則是因為溫玉沉受傷不得不留下來照看溫玉沉。

    但前一日, 溫玉沉已經有明顯好轉, 他便不需要繼續留下來守著溫玉沉了。

    故而此刻,他沒有過多留戀, 收拾好行囊便打算跟盛陽宗以及溫玉沉辭行。

    只不過他沒想到出門時跟溫玉沉撞了個正著。

    “弟子見過師尊。”他恭恭敬敬的給溫玉沉行了個禮,后又與他隔開了些距離。

    溫玉沉扶他的手落了個空,只得訕訕收回:“要走了么?”

    華清棠出于禮貌,點了點頭:“嗯。”

    溫玉沉靜默了片刻, 把原本趴在荷包里的華星辰遞到了他跟前:“下次的生辰禮物。”

    華清棠微微抬眼, 知道溫玉沉是在同自己說下一次生辰他不一定會陪自己過,便順勢接了下來。

    雖然他也不大清楚,為何溫玉沉會忽然提起自己的生辰, 分明自個兒的上個生辰他都不曾陪自己度過,還是步程陪著他的。

    但他卻鬼使神差的想接下這個所謂的“生辰禮物”。

    華星辰還在荷包里睡覺, 并不知道自己就這么被送了人。

    溫玉沉語氣平淡的同他囑咐了一句:“多保重。”

    華清棠動作一頓,有些意外他會同自己說這等無用的話, 但也順著他的話回道:“謹遵師尊教誨。”

    華清棠將荷包掛在了腰間, 走到一半又停住了步子,回首時卻沒瞧見溫玉沉的身影,原本想說的話又就此擱置。

    直到華清棠的背影逐漸消散, 溫玉沉才慢慢悠悠的從一側探出身子, 望著那道早就消失的背影一陣失神。

    眼睫顫動。

    “朝凌,你徒弟怎么這么早便辭行了?他不是前幾日還自告奮勇要一直照看著你嗎?”褚行止剛得知此事, 本來還在震驚,便想著來溫玉沉這問上一問。

    溫玉沉面無表情的看了褚行止一眼, 道:“你無事可做了么?”

    褚行止雙手抱臂,點了點頭:“這幾日的確沒什么事可做,那兇煞怨氣被你給吞了個干凈,探夜也開始恢復…”

    話音一轉,褚行止忽然湊到他身邊,低聲問他:“你真沒入魔嗎?”

    “朝凌,你若入魔了能不能同我講講入魔是什么感受,我還從未聽說過入魔是什么感覺…”

    “其實我也沒見過入魔之后還能保持理智的,如果你入魔了的話,你大概是第一個…”

    溫玉沉嗤笑一聲,轉過身,在關門前夕傳出一道冷漠的聲音。

    “本尊若是入了魔,你便是本尊的第一個劍下亡魂。”

    哐當——

    門被關了個徹底。

    褚行止“哎”了一聲后搖了搖頭:“不說就不說,還嚇唬人。”

    按照褚行止所言,探夜開始恢復靈力,便說怨氣清散后靈力便會自動彌補上來。

    如此一來,倒是同他猜想過得“新水替舊水”相差不大。

    不過這么一看,探夜倒像是一個計時器,每過一日便會增加些怨氣,將靈力逐漸替換,直到怨氣將所有靈力都擠出體外后便需要人間出現一個能夠操控怨氣的“神”。

    溫玉沉又在盛陽宗待了五日,在系統翻出的劇情加持下,他成功拼湊出上一世的所有記憶,當然,這其中也有部分是他猜測出來的。

    連帶著徐佞他們的死因,他也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估摸著是上一世的自己在與他們決裂時沒控制好力度,一不小心將他們傷的太重,加之他們先前去處理滅門一事時定然要耗費不少靈力將那群死狀凄慘的魂魄投入輪回,故而沒能抵擋住他的攻擊。

    全部身殞。

    說到底,也只能算是陰差陽錯,要怪也只能怪他們運氣不好,因為若是在正常情況下他們不難承受他的進攻,即便是傷了,也只需要修養幾日,完全不會傷筋動骨,大多都是皮外傷。

    但靈力不足的情況下,怨氣便極易趁虛而入,他們死的倒還挺冤。

    轟隆——

    溫玉沉趕到青玉山時瞧見的景象便是漫天黑云,林間的枝頭上偶爾有幾只不大好看的烏鴉停留,時而扯著嗓子叫喚兩聲,時而振翅穿梭在那云霧之中。

    他的精神下意識緊繃起來。

    他前腳剛踏進林中,天上便電閃雷鳴,毫無征兆的下起了瓢潑大雨。

    溫玉沉反應的快,當即便施法隔斷了雨水與自個兒的接觸,只是下一秒,頭頂上多了一把傘。

    他回頭一看,來人是個比華清棠小一點的少年,約摸十五六歲,少年身上穿的不多,只有一件縫補多次的破布衣裳勉強蔽體。

    “山里有妖怪的,別去了。”少年說著,但沒有伸手扯他,只是目光灼灼的盯著他,等著他的答復。

    溫玉沉沒有回他的話,將傘推回了他的頭上,雨水依舊沒有砸到他的身上。

    “你是仙人嗎?”見狀,少年眼睛亮了亮,“那你是不是可以除掉那群害人的妖怪?”

    溫玉沉看著那少年期待的目光,鬼使神差的應了一聲,那少年又不吭聲了,盯著他看了半天,似乎要找出他同自己有什么不同一般,直到他打算上山時,少年又叫住了他。

    “算了,你還是別去了吧。”

    溫玉沉步子一頓,只聽那少年又道:“仙人也會死的吧。”

    “萬一你打不過他們,死了怎么辦?”

    “你怎知我打不過他們?”溫玉沉忽然開口反倒把少年嚇了一跳。

    但只是一瞬,少年便恢復如初,他一咧嘴,笑嘻嘻的說:“人總有失手的時候嘛,而且這天兒也不大好,你要不等晴天的時候再來?”

    “我平日便是盡量挑晴天上山撿柴的,晚上我都不太敢出來呢。”

    溫玉沉抬眼看了看著漆黑一片的天。

    那少年立刻開口解釋道:“盡量嘛,凡事總有個例外,我今日便不得不出來撿點柴尋點吃食。”

    “不說啦,我爹還在家里等著呢,再找不到吃的他就熬不過今晚了。”那少年往前走著,也不忘了提醒他一句,“你若真要上山,記得挑些空曠的地方走,那種地方妖怪不容易藏身,你跑也能跑的快些。”

    “不過,我希望仙人你能把那群妖怪通通打跑!這樣我就不用挑時候上山躲著那些吃人的妖怪了。”

    “仙人!我看好你啊!”

    少年說完這句話便埋頭朝著山林深處走,不再看溫玉沉到底有沒有同他一樣踏進這林子里,只是一直朝前走,朝著林子的最深處走。

    溫玉沉看著他的背影心中逐漸騰升出一股怪異的情緒。

    他也說不清那是什么,只是他似乎知道為何上一世自己會心甘情愿的選擇赴死了。

    大概是路上遇到過太多像他這樣的人,恰好他們都同少年一樣,替他撐過一把傘,又恰好,他們像少年似的,與他說過幾句話。

    他向著記憶中的密室走去。

    上一世他是在將青玉山的怨氣吞噬后才剛好飛升成神的,而這一世他卻提前在盛陽宗飛升,如此一來,便說明他這輩子還多清理了一處地界的怨氣。

    那處地界有很大概率是盛陽宗——因為上一世并沒有小凌這個人留存于世,所以她也不會變成孤魂野鬼被自己吞噬。

    故而他上一世才會在將青玉山的怨氣清理好后才飛升為神。

    轟隆——

    巨響接連不斷,他在密室中逐漸吞噬著青玉山中的怨氣。

    這次他倒沒那么難挨,興許是因為他飛升成神時親手斬殺了自己的心魔,故而不會輕易被邪念所侵蝕,便顯得怨氣好控制了不少。

    “怨氣都朝著青玉山聚集了!”沐少卿這會兒與薛齊碰了面。

    再次見到此情此景依舊是后背一涼。

    薛齊緊攥著手,手心不由自主的滲出汗液。

    “他還是…”

    入魔了。

    沐少卿知道他那后半句話是什么,只抿著唇,默不作聲的看向那電閃雷鳴青玉山。

    華清棠也在他們之后趕來了青玉山,在偶遇他們時只是淡淡的打了聲招呼,但他們卻敏銳的察覺到他的不對。

    姜陶的目光落到了他的身上,隨后輕聲細語的問道:“華師兄是成仙了嗎?”

    此言一出,立刻將所有人的目光吸引到華清棠的身上,就連徐佞也不由屏氣凝神。

    華清棠微微蹙眉,有些不想回答他的話,但按照現在的情況,他若不答估摸著就要跟這些人耗上一耗。

    故而他言簡意賅道:“嗯。”

    邵余瞪大雙眼,轉頭拽著沈傅嘟囔:“那咱們上回看見的那道雷劫便是華師兄的飛升天雷?”

    沒等沈傅答話,他又繼續嘟囔:“可上輩子他也沒飛升啊。”

    對于華清棠飛升反應最大的便是程慊。

    在他的印象中,華清棠頂多是于沐少卿不相上下,但如今他卻飛升為仙…

    這讓他不得不懷疑,華清棠的飛升跟溫玉沉是否有所關聯,若是有關聯,他便得提前同徐佞他們商量一下,如何防著華清棠跟他們反目。

    第 165 章

    轟隆——

    電閃雷鳴, 山中的活物盡數向下跑去,甚至有不少活物沖撞到了上山的沐少卿等人。

    “你小心些!”沐少卿伸手扶住了險些被橫沖直撞的動物絆倒的姜陶。

    姜陶眉眼一彎,柔聲道:“多謝師兄。”

    沐少卿“嗯”了一聲, 收回了手, 隨后沉著臉,將目光投降如今被黑霧包圍著、懸停在半空中的溫玉沉。

    其實從外頭看是瞧不見溫玉沉的, 但沐少卿連同著重生過得的人都清楚溫玉沉就在那團黑霧之中吸收吞噬著怨氣。

    沐少卿深吸了一口氣,回眸看了眼不遠處的程慊以及上一世被溫玉沉害死的諸位掌門。

    他想。

    …也該同他們和盤托出了。

    面對溫玉沉,他從來沒有什么十足的底氣,上一世溫玉沉的死都是他們幾人走運勉強成功, 他不知道這一次他們復刻五生陣是否還能湊巧將溫玉沉擊殺。

    但按照如今的情形來看, 這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上一世溫玉沉慘死是因為溫玉沉重傷,但這一世溫玉沉卻是毫發無傷而來的。

    甚至于華清棠都在趕來青玉山的路上飛升為仙。

    一個半仙入魔, 一個剛剛飛升成仙。

    他們的勝算少之又少。

    “嘭——”空中落下的銀光隨著一陣雷鳴聲在他們身側驟然顯現。

    “這雷怎么劈我們啊?!”邵余被那雷嚇得跳了起來,半掛在沈傅身上, 見那雷沒有繼續劈下來的意思才緩緩落地——

    “嘭——”沉悶的雷鳴再次炸響在他的耳旁,邵余又被嚇得一跳, 這回他學聰明了, 干脆一直掛在沈傅身上,顫顫巍巍的問道,“難道、難道他已經進化到了可以翻云覆雨的地步了?”

    “我聽說、聽說入魔之人也可以操縱天雷…啊——!別劈我、別劈我, 我錯了我不多嘴了!”

    邵余接連不斷的求饒聲依舊沒有讓那道天雷停止進攻, 沈傅不得已,只能帶著他一起跑。

    “先上山!”薛齊手中提著劍, 那是他同徐佞在路上斬妖后遇到重靈,他送薛齊的劍。

    那劍他極少用, 大多都是用自個兒的執勻弓來斬妖打怪,倒不是他用著不順手,而是他用著太順手了。

    順手到他一出手就能將對面牽制住,更像該放在最后當絕招時用的,故而他這劍用的便比執勻弓少。

    只不過也因為他極少用這劍,這劍便一直沒有取名字。

    華清棠并沒有隨著他們的步伐往前走,而是停在原地,微微蹙眉看向那團黑霧。

    印象里,“步程”就是因為溫玉沉入了魔才為溫玉沉擋了一劍導致了他慘死,而如今又是溫玉沉入魔。

    加之“步程”提早一步抵達青玉山…

    他隱約覺著“步程”也是重生來的,所以才會同他提出提早一步到青玉山。

    不等他再深想,一陣強風便呼嘯而來,刺的華清棠一時間沒有睜開眼,只能用衣袖當著,系在頭上的紅色發帶也被吹的翻飛。

    只聽到沐少卿的聲音在前頭傳來。

    他隱約聽到了“重生”二字,他下意識收緊攥著劍鞘的那只手。

    沐少卿重生他其實也不算意外,只是他沒想到沐少卿會說出來。

    還是同徐佞他們這群不大相信過于邪門的長輩們說的。

    徐佞一般只信自己從古籍上看到的或者親眼所見的,像沐少卿這種完全沒有實證的“重生”他是不會信的。

    他說“重生”邪門倒也不是因為沒有活死人肉白骨的法子,只是那些法子都是要人自甘墮落修煉邪術才能做得到的,而且那邪術還得是修煉到一定程度才有可能成功,但看沐少卿的狀態沒有絲毫修煉邪術的痕跡——

    “無稽之談。”徐佞皺著眉,“這世間怎會有毫無反噬的重生之法?”

    沐少卿有口難言,他倒吸了一口氣,一邊小心著山里突然鉆出來的活物,一邊跟徐佞解釋:“并非是弟子刻意而為…”

    邵余難得幫腔道:“沐師兄說的對,我們都是被動的…我還覺得華師兄同朝凌仙尊也一樣重生了…”

    要不然他倆怎么可能都比上一世厲害了?且不說溫玉沉,光說華清棠飛仙就夠他們震撼一陣兒的了。

    要知道他們上一世都沒能飛升成仙,華清棠卻在這一世如此之快的趕在了溫玉沉被圍剿前飛升了,這很難讓人覺得華清棠不是為了協助溫玉沉而飛升成仙的。

    再說溫玉沉,他上一世分明那般坦率的承認了自己入魔,那般的囂張跋扈,肯定是因為覺得他們必輸無疑,根本沒把他們放在眼里才敢那般堂而皇之的承認了自己入魔。

    這一世徐佞問了他后他卻拒不承認,很可能是知道了自己上一世掉以輕心,所以打算這輩子蒙騙過關…

    邵余越想越覺得后背發涼,故而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顫。

    “你冷嗎?”沈傅正打算把自己的披肩系到邵余身上,就聽邵余輕嘆了一聲,搖了搖頭。

    “不是,你不感覺我們死定了嗎?”邵余悲觀的想著自己死后會不會被溫玉沉鎖著靈魂操控身體給溫玉沉當牛做馬…

    沈傅忽然鄭重其事了起來,他十分隆重的跟邵余說:“你放心,我——”

    邵余悲痛的伸出食指,抵在了沈傅唇間:“我放不了心,師兄,你別說了,我想靜靜…”

    沈傅的眼里充斥著不解,仿佛是在問他“靜靜是誰?”

    當然,邵余并沒有什么心情回答他“靜靜是誰”的話題。

    見沈傅沒繼續往下說,他才抽回了手,愁眉苦臉的在自己的百寶囊里翻來翻去。

    “邵余。”

    專心致志翻東西的邵余被這冷不丁冒出來的聲音嚇了一個激靈,在看清楚那聲音源頭的主人時他才緩緩松了口氣,嘴里還嘟囔了一句:“我還以為我現在就要死了…”

    “干嘛?”邵余回過神后看向湊過來的薛齊,手上的百寶囊還沒來得及收起來。

    薛齊目不轉睛的盯著邵余的百寶囊,半晌,才有些茫然的問他:“你這里面都是什么啊?”

    邵余也一臉無辜的回他:“當然是我的全部家當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平日里省吃儉用都是為了存錢。”

    薛齊一陣無語:“我還以為你有什么能幫上忙的寶貝呢。”

    邵余莫名其妙的看著他:“我什么時候有過?”

    他的確沒有過,他同姜陶的身份相差不大,雖不是家仆,但也并非大富大貴,父母也早早去世,帶著他長大的還是一個村里的大姑大姨。

    所以邵余打小就知道自己是個麻煩,不怎么要那群大姑大姨給他送的東西,只收些吃食,衣裳還是破的不成樣子被那群大姑大姨強硬的塞了新的他推拒不了才不得已換上的。

    這也就導致了他后來拿到月例時花不了多少,同時他也總想著攢下些錢托人送回村里給那些大姑大姨分一分。

    這個月的月例他還沒托人送回去,就跟著沐少卿他們來了青玉山。

    他有些懊惱的嘆了口氣,他本來是想著提前托人送回去的,但奈何他記性不好,一心慌就忘了此事。

    薛齊拍了拍他的肩,又將他嚇了一個激靈,連帶著薛齊也跟著晃了下身子。

    “你干什么?!”邵余有些生氣的看向他,但聲音起伏并不大,甚至于只有他身側的沈傅聽出了他的惱怒。

    沈傅不動聲色的將他拽了過來,與薛齊保持了些距離,薛齊無語的翻了個白眼,把腰間掛著的紫青石塞到了邵余的手里。

    “噥,它可保你不受心魔所控。”

    邵余一愣,試探性問:“給我啊?”

    薛齊又送了他一個白眼,嗤笑一聲,反問道:“上一世只有你傷得最重,不是給你還要給誰去?”

    聞言,邵余面紅耳赤的想解釋一句,但他發現自己無話可說,因為他的確是他們其中最弱的一個,于是乎他只能囁嚅的“哦”了一聲。

    隨后跟薛齊道:“多謝,但我沒錢了。”

    薛齊面無表情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又看了看他身側的沈傅:“叫他給我也成。”

    沈傅聞言當即掏出幾兩碎銀,正要交給薛齊時被邵余當了回去。

    邵余惶恐的將紫青石推回薛齊手里:“我其實也沒有很弱…”

    沈傅不解道:“你收著總比什么都沒有強。”

    邵余腦袋搖的跟撥浪鼓似的,連聲拒絕:“不了不了…”

    沈傅依然無法理解:“為什么?我又不是沒錢。”

    邵余欲哭無淚,在心底嘀咕了不止一遍。

    我沒錢還你啊!!!

    “我真的不用…”

    薛齊拍了拍他的腦袋:“收起你的百寶囊和沈傅的碎銀。”

    “啊?”

    薛齊拔劍,來不及回頭,直直沖向黑霧之中,只留下一句:“啊什么啊!我騙你的,不收你錢!”

    話語間,沈傅也扯上了他的手,腕骨處的溫度逐漸上升,幾人一道朝著那源源不斷的黑霧里闖——

    而華清棠也只能暫且隨著他們走,畢竟一個人形單影只保不齊會出現什么意外,他只能等到他們同他一道把這黑霧驅除后再去尋“步程”了。

    第 166 章

    華清棠隱約在這黑霧之中察覺到了專屬于“步程”的氣息, 他逐漸慢下腳步,四處搜尋著“步程”的足跡。

    只是這黑霧覆蓋著,看不清什么, 他只能跟上沐少卿他們的步子, 至少不讓自己與他們走散。

    越往中心走,氣流越是強盛, 逼得所有人不得不空出一只手掩面。

    “列陣!”沐少卿將玉觀風月劍直直插入地里,只見那劍身隱約泄出一絲靈力,散著銀白的光,將原本被黑霧籠罩的地界清掃的一片清明。

    沐少卿來時便已同徐佞他們說好, 按照上一世的五生陣來與溫玉沉拼個魚死網破。

    原本邵余覺得此法太過冒險, 且不說他們這一世不曾叫來太多幫手,就算有幫手來助他們,以溫玉沉未受傷的實力來看, 他們也幾乎沒有勝算。

    但姜陶難得出面,同他們理了理如今的局勢, 雖然溫玉沉沒有受傷,但他如今被那黑霧包圍著, 興許一時半會兒掙脫不開, 故而他們施展五生陣也并非是落了下風。

    加之這回徐佞程慊等人都不曾受傷,有他們助力的結局未必不抵上一世那群聞名而來只想爭個名號但不想喪命的無能之輩。

    沈傅倒是什么都沒說,選擇了聽從程慊的吩咐——他本來是打算聽韓邵袁的, 但韓邵袁沒吭聲, 于是他便干脆跟他師尊一樣,當個隨叫隨到的板磚。

    而跟在他們身后的華清棠則被徐佞安排到了法陣的最前頭。

    因為沐少卿怕他在他們背后偷襲——雖然他清楚, 按照華清棠的性子大概率不會暗算他們,但為了以防萬一, 他還是跟徐佞提議,讓華清棠走在最前頭,防止他忽然叛變。

    至于為什么不直接把華清棠就地解決,一來是他們人手不足,若是想除掉華清棠勢必要傷亡些人手,到時候再對上溫玉沉便是毫無勝算了。

    二來是因為華清棠直到現在也沒有對他們出手,足以說明他沒有要跟他們動手的心思,又或者,他是在等一個時機。

    但這兩個選項都不足以叫他們同華清棠動手,至少徐佞不允許他們這么草率的跟同門打起來。

    按照錢凜珩的話來說,便是多個敵人不如多個朋友,若是翻臉了華清棠就一定是他們的威脅,但如果不翻臉,尚且有轉圜的余地。

    燭封懸停在陣中央,林間狂風呼嘯,原本翠綠的樹葉被卷入陣中,與那黑霧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華清棠原本不想聽他們的,打算單獨行動,但這黑霧籠罩的地界實在是太多了,若不清除干凈,他恐怕翻遍整座山也尋不到自己要找的人。

    故而便聽了徐佞的話,先助他們清掃山間的怨氣,清掃干凈后他再去尋步程也不遲。

    被靈力清掃出的地界忽然映照出陣陣紅光——

    怨氣以極快的速度卷入了那園本被黑霧包裹的嚴嚴實實的人身上。

    黑霧逐漸消散,先是露出了一抹艷紅的一角,隨后逐漸將那人全然暴露出來。

    紅光漫天。

    “他快醒了!快列五生陣!”薛齊心臟狂跳,手忙腳亂的按照上一世的站位將眾人安排了個妥當。

    只是到沐少卿時他有些猶豫,他一手扯著華清棠,欲言又止的看了看沐少卿:“他是天系…”

    “你…”

    華清棠不等他們煽情,便將自己的手抽了回來,隨后后撤了一步,淡淡道:“我不去。”

    “他是地系,以地補天不一定有你…”

    “他不是補過一次了么?這次缺了我也無妨。”華清棠也不再隱瞞,畢竟他此刻還急著找步程,來不及尋什么借口,與其被他們這般防著,倒不如他自己攤牌,左右攤牌后他們不會再想著糾纏自己了。

    薛齊心頭一顫:“…你。”

    “我要去尋人,你們不必…”

    轟隆——

    紅光驟然閃爍,原本闔著雙眼的人在這紅光的映襯之下掀起了眼皮。

    “都來了啊?”

    溫玉沉眉梢微挑,看向了臉色鐵青的徐佞。

    “溫玉沉!你可知你這是在做什么!!!”徐佞咬牙切齒,怒目圓睜的瞪著他,指向他的劍刃輕微的顫抖著,也不知是他沒拿穩,還是被迎面而來的疾風吹的顫動。

    系統倒是安靜了不少,沒再像他剛踏入青玉山時那樣,在他腦袋里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溫玉沉難得落了個清凈,他的目光直直落到與他相隔不遠的華清棠身上。

    半晌,他收回視線,手中把玩著一縷紅綢,一陣風刮過,那紅綢被吹落,他嗤笑一聲:“你瞧,你說你信本尊,如今不也拿劍指著本尊么。”

    “徐佞,你就是這般信人的?”

    “那也比你狼心狗肺蒙騙別人強上百倍!!”程慊不甘示弱,妄圖以此將他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個兒身上。

    溫玉沉自然看穿了他的想法——他是想為沐少卿他們爭取時間,想借此讓陣結成。

    不過他倒沒揭穿程慊,因為他本來也是打算借此機會棄了自個兒的身體的。

    簡而言之,就是他終于進行到了系統心心念念的圍剿劇情。

    華清棠神情淡漠,只是微微蹙起眉,看著他的眼神也有些疏離,但他似乎是在猶豫。

    猶豫要不要同他這個師尊決裂。

    嘭——

    巨大的氣流與華清棠擦肩而過,若是換了旁人大概就要被打的飛出幾十米了。

    “他跟溫玉沉難道不是一伙的?”薛齊被他這一擊弄得滿頭霧水,“他居然會打華清棠?”

    沐少卿抿唇,冷聲道:“華清棠上一世也沒少被他罰,這次打他也保不齊是在做戲…”

    華清棠眉心一跳,他瞥了沐少卿一眼,沒做解釋,但卻忽而朝著溫玉沉的方向踏去——

    “他入魔了。”離他最近的韓昭袁沙啞著嗓子,略顯疲憊的扯住了他的手腕。

    只是華清棠依舊不大領情,淡淡的抽回了手,只留下一句。

    “我知。”

    下一刻,他騰空而起,接連躲避了溫玉沉的數次攻擊,不曾還手——

    其余人見此情形有些納悶,但更多的是想快些將陣結成,好徹底把溫玉沉封印在其中。

    “上來做什么?”溫玉沉狀似不經意的掀起眼皮,看向如今素衣俊俏的少年郎。

    他先是沉默了半晌,才緩緩朝溫玉沉道:“弟子愿追隨師尊,同他們一戰。”

    溫玉沉眸光一頓,黑霧瞬間將華清棠與他一同包圍。

    “只是,弟子想求一人的下落,若此戰能贏,師尊能否告訴我,他人在何處。”

    他語氣篤定,像是親眼所見溫玉沉將他要尋的人拐了去了。

    溫玉沉沒回他,只是靜靜的盯著他看了一會兒,而后在心中思量著時辰差不多了,不等華清棠再說些什么便以霜寒將他逼退——

    此刻霜寒渾身散著靈力,在那靈力接觸到他的瞬間,他瞳孔驟縮。

    那就是步程的氣息!

    所以…

    瞳孔倒映出溫玉沉的眉眼,與記憶中某個狐貍的眉眼重合——

    “不對——!”徐佞忽然嘶吼出聲,“他沒有入魔!也不曾害過我們!”

    程慊被他這話氣的翻了個白眼,一邊兒盯著被霜寒困住的華清棠,一邊冷聲冷氣的回道:“不對什么!上一世我們都是被他害死的!我親眼——”

    徐佞額角青筋暴起,他呼吸驟然急促,靈力被五生陣抽離,他只能微微彎下腰,有些痛苦的合上雙眼。

    “那是他故意的。”韓昭袁忽然出聲,引得眾人將視線落到他身上,直接他臉色煞白,同徐佞的反應大差不差,“他故意支開我們。”

    徐佞唇瓣發顫,半晌,他才回神,啞著嗓子吼道:“快終止法陣!!!”

    五生陣才剛蓄力,終止倒是不難,只是一旦終止,彼時,他們不但會受傷,還再沒有重啟法陣的可能。

    “絕對不能終止法陣!!!”程慊此刻也不好受,五生陣需要的靈力太多,而他們帶來的人卻是少之又少,故而他不會讓徐佞這般輕易的就把能與溫玉沉抗衡的法陣摒棄。

    只是原本保持中立態度的錢凜珩此刻竟也默不作聲的將自己的靈力收回——

    “你瘋了?!”程慊只能瞪大雙眼,源源不斷的將自己的靈力彌補進五生陣中,“他上輩子害得你們還不夠慘嗎!?”

    話語間,五生陣徹底形成。

    溫玉沉沒有絲毫要躲避的意思,反之,他光明正大的走進了五生陣中,身體像是被撕裂一般,血液滾燙,紅光依舊照映在他們的面頰之上——

    “師尊!!!”

    華清棠在喚他。

    “嗯。”溫玉沉在一片混亂中輕聲應了一句,只是似乎沒人聽到——

    “溫玉沉!!!你先出來!!!”徐佞在原地動彈不得,他以靈力延長著五生陣的生效時間,當然,著對于五生陣來說沒有絲毫用處。

    喉間的血腥氣源源不斷的充斥在口腔之中,徐佞唇角溢出一絲血,雙目通紅,脖頸爆起一片青筋。

    “你出來啊!!!”徐佞像是忽然打開了話匣子似的,聲音帶上了一絲顫抖,他毫無邏輯的說著,也不顧身側之人怔愣的反應,“怨氣一事我們可以一起想辦法,我知你沒有入魔,也知你上一世不曾想過要害我們,我們有什么話可以慢慢說,但如今…你先出來…”

    “先出來!!!”

    “什么沒有入魔?”程慊腦內一片混亂,他看著失態的徐佞,意識到徐佞居然在此刻重生了,只是他如今竟也有一絲心慌。

    溫玉沉若是沒入魔,那他們便是殺錯了人…

    只是五生陣依舊照常。

    一陣刺眼的白光過后,原本縈繞著的黑霧驟然消散。

    同上一世一樣,溫玉沉死了。

    天上驟然下起了大雪,與這時翠綠的樹葉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徐佞忽然失力的跌坐在地。

    “錯了…”

    全都錯了。

    第 167 章

    失去意識前, 他看著徐佞忽然性情大變倒有些意外。

    畢竟從上一世的記憶來看,他同徐佞他們的關系也不大好,故而即便徐佞重生后擁有了上一世的記憶, 也不大可能如此失態。

    他眼前一片模糊, 雙眸逐漸失焦,他瞧見了徐佞在沖他吼著什么, 只是他聽不清了,意識逐漸抽離,他昏昏沉沉的想著,若是自己真成了神, 那自己大概是最籍籍無名的那個神了。

    因為他在所有人眼里都是入魔而死, 故而不會有人為他正名,與尋常神不同的是——

    他沒有神像。

    不受香火,也只有他一人知曉, 自己是神非魔。

    他也不會像人說的那樣,禍害遺千年, 因為徐佞他們大概會把他所有存在過的證明都抹去,畢竟邵陽仙山出了他這么個離經叛道的人, 實在過于丟人現眼, 他們絕對不會想與他扯上任何關系。

    到時候他便什么都不算了。

    神不是神,魔不是魔,不會名垂青史, 亦不會遺臭萬年。

    溫玉沉似乎什么都留不下。

    不過這會兒他又想到了上個“守護神”說過的話, 他想,好像前幾個成神之人也同他差不多, 有神像的神都只是人為捏造的一個念想,如此算來, 他也不是最倒霉的。

    思及此,他又覺得平衡了許多。

    只是…不知他能否回來了。

    指尖最后的靈力歸于虛無,霜寒在此刻矗立在半空之中——

    “你說他沒入魔…”程慊十指深深陷入掌心之中,“是什么意思?”

    徐佞久久沒有出聲,只是目光直直落到停留著溫玉沉尸首的地方,這雪下的實在是太大了,將他的尸首緊緊包裹在里頭。

    蒼白的臉上不帶有絲毫情緒,他不像是死了,倒像是在雪中睡了一個安穩覺。

    一直沉默著的錢凜珩忽而開口:“他是在用自己的身體承載怨氣。”

    “他又怕自己會走火入魔,便干脆設計與我們決裂,上一世我們也并非是被他所傷致死。”

    “可上一世你們分明是被怨氣侵蝕后爆體而亡…”程慊立刻辯駁道,“除了他,還有誰能控制怨氣?”

    沐少卿也附和道:“上一世我們回去查過諸位掌門的死因,的確是那怨氣所致。”

    韓昭袁抿唇,啞聲開口:“那是我們自愿的。”

    話音一頓,他看向程慊:“那時你傷勢最重,陷入了昏迷所以不知此事。”

    “我們當初不信他會入魔,況且我們也實在尋不出他入魔的理由,唯一可能的便是他在以他的法子把怨氣清理干凈。”

    “我們在此期間翻閱了不少古籍后發現有一個法子便是專門清理怨氣的,只是那法子十分兇險,要人以身為器,承載怨氣,直到體內無法安置怨氣后便會爆體而亡。”

    是夜。

    韓邵袁捧著那本古籍回到了議事堂。

    “他是在用自己的身體封鎖怨氣,并非入魔。”韓邵袁眼下一片烏青,看著倒像是幾夜未眠,“他若入了魔我們不可能只受這等皮外傷。”

    “入魔之人向來六親不認,即便是吞噬了極少數的怨氣,也不可能長時間保持理智,而按照百姓所言,他一年前便已開始以身為器承載怨氣了,甚至更早,故而他絕不可能在入魔后仍能在我們身邊潛伏如此之久。”

    “所以…他早就算好了這么一遭,他是故意要同我們劃清界限的…”徐佞也同他們一樣,幾夜未眠,不光是擔心沐少卿他們這些小輩,更多的是不大相信溫玉沉會良心冷血到這等地步。

    而如今,的確叫他們找到了溫玉沉并非冷血無情之輩的證據,可他們尋不到如何將怨氣從人的體內引出來的法子。

    也就是說,他們要眼睜睜的看著溫玉沉去死。

    “找不出引出怨氣的法子,那我們便替他分擔些。”徐佞合上雙眼,疲憊的揉了揉眉心,“只要不叫怨氣將他體內占滿,留有一絲余地給靈力他便不會死。”

    不能把怨氣從溫玉沉的體內引出來,但把怨氣引到邵陽的法子倒是不少。

    他們倒也不是不想去青玉山尋溫玉沉,只是若去了,等他們到了,溫玉沉大概也快死了,但把怨氣引到邵陽的法子倒不需要那么長的時間。

    故而他們便決定試上一試。

    “此事兇險,一旦開始便沒有回頭路了。”徐佞深吸了一口氣,目光沉重的看向他們,“日后即便不死,我們的靈力也會被怨氣侵蝕,興許再往后…”

    “那也不能讓他一個人扛。”錢凜珩輕聲說,“他沒有別的親人了,若是連我們也不管他,還有誰會管他?”

    “他是我們的師弟。”

    親眼看著他長大的師弟。

    無論他做了什么,也都還是他們的師弟。

    總不能真叫他一個最小的沖在最前頭替他們擋災吧。

    “我們本想留著些書信,但又怕你找不到,便只留了傳音符,在傳音符里同你說過此事,如今想來,那傳音符興許是隨著我們身死后也消散了,沒能撐到你來。”韓昭袁唇間吐出幾口白氣兒,風雪落到他的眉間,睫毛上掛著的水珠隨著他一動便直直墜落,砸出了個雪坑。

    華清棠被凍的鼻尖泛紅,他顫抖著手將附著在溫玉沉身上的雪拍落。

    只是下一刻,溫玉沉的身體忽然消散了個徹底。

    五生陣將人殺死后便不會讓人留有尸首,它會叫人灰飛煙滅。

    華清棠也不知自個兒是怎么了,他倒是不覺得難過,他只覺得腦袋很亂,胸口發悶,像是壓了一塊石頭。

    冰涼的觸感從指尖傳入四肢百骸,他的手在雪里不停翻找著,原本白皙的指尖此刻紅的發腫,疼痛鉆入骨髓。

    但他似乎毫無知覺般,依舊我行我素的用兩只手在雪里頭翻動。

    “…那師尊為何會死?”沐少卿艱難的從唇間吐出一句話來。

    他如今被徐佞的話沖擊的緩不過神。

    恨了那么久的人,怎么會是擋在他們身前護著他們的人呢?

    玉觀風月劍不知何時落到了地上。

    他分明記得明明白白,上一世溫玉沉離經叛道,在眾目睽睽之下打傷了他的師尊。

    后來他從別處搬了救兵后回到邵陽便瞧見滿山怨氣以及慘死的師尊。

    現在告訴他,其實這些都是他們心甘情愿,根本不需要他替他們報仇。

    程慊有些失神的回了一句:“氣急攻心而亡。”

    程慊當時本身就受了重傷,加上他氣急攻心,才會陷入昏迷,而昏迷期間他的體質變的更為脆弱,再一醒來,看著自個兒的同門全被曾經的師弟所殺,他自然無法接受,氣急攻心,也跟著死了。

    “他、他上一世殺了人滿門。”沐少卿磕磕絆絆,他甚至也不清楚自己在說些什么,只是不想承認,他們恨錯了人,“他殺了人滿門。”

    “他怎會救我們。”

    “你們不是查過了么,師尊是為我報仇。”華清棠清冽的嗓音隨著風雪吹入每個人的耳畔中,“有怨報怨,有仇報仇,何錯之有?”

    “他…”沐少卿下意識想說他定然居心不良,可不知為何,話卡在嘴邊兒,他說不出口。

    “這一世我父母并未被人算計,師尊也不曾殺人滿門,你們還想怨他什么?”

    沐少卿的氣勢難得弱了下來,他也說不出什么反駁的話了,的確如華清棠所言,他怨不了溫玉沉什么。

    姜陶默不作聲的將沐少卿護在身后,他輕聲道:“朝凌仙尊的死并非我們所愿,華師兄何必如此…”

    “可他死了。”華清棠不等姜陶再說些什么,只淡聲打斷了他的話,而后將燭封握在手中。

    薛齊立刻戒備的看向他:“他瞞的那么深…我們以為他另有所圖也不為過,更何況…他萬一真有所圖也未可知…”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說到有所圖謀時幾乎是微不可查,明顯是底氣不足。

    “君子論跡不論心。”程慊的話倒是把他們的借口都堵了回去,轉而看向一側的華清棠,“你若還愿跟我們回去…”

    華清棠沒吭聲,只是將程慊準備拿霜寒的手擋了回去。

    程慊的手落了個空,有些尷尬的蜷縮在半空中,又停頓了一會,才堪堪收回。

    雪下了整整一月未停。

    溫玉沉再次清醒時瞧見的竟是他的師父——塵意知。

    而最為詭異的是,他能完完全全的聽到塵意知同另一個不存在我物件對話。

    他猜,那興許是跟“系統”一樣的東西。

    “這本書里沒有反派,所以需要你來選擇一個反派。”

    塵意知微微抬眼,骨節分明的手掀起斗笠下的一層面紗,回道:“選誰都行?”

    “要跟主角勢均力敵,當然,最好是你親手培養出來的反派,這樣你才能足夠了解他,也能及時察覺他是否夠格與主角平起平坐。”

    “如果他不敵主角,你還可以少浪費些時間,重新培養反派。”

    塵意知“嗯”了一聲,又跟系統確認了一遍:“定好了反派,我就能回去,他也能恢復正常是么?”

    “他”指的是塵意知的弟弟,也是塵意知唯一的親人,塵意知綁定系統便是因為弟弟住院,他付不起高額的手術費,而在此時,一個邀請函落到他眼前。

    上面標了許多陌生的詞匯,而他能看到的便只有最下方寫著的赴約可得的一筆巨款。

    但啟用它的風險就是極有可能迷失在虛擬的世界中,再也無法醒來——

    第 168 章

    這筆買賣對塵意知來說不算虧, 即便是自己真的無法回歸,他也不必再為自個兒唯一的親眷擔心,畢竟在他去時, 就親眼看著負責人將錢打給了自己, 沒有絲毫拖泥帶水。

    于是,塵意知便這么成為了邵陽仙山的一員。

    而最開始塵意知選的人不是溫玉沉, 他原本打算去青玉山尋幾個妖魔養著,但在他踏入青玉山時才發覺這些妖物幾乎都沒有意識,見人便會攀咬發瘋,偏偏他與這群妖物糾纏不休, 若想踏出青玉山便只能將他們全部斬殺。

    故而, 塵意知只能在青玉山浪費了些時間,將那群妖物全部斬殺,才得以出來。

    “能讓我洗個澡么?”塵意知的手上占滿了血漬, 指尖噠噠的向下滴血,他呼吸輕顫, 雙手似乎是有些發抖,他看著滿地血污緩緩合上雙眼。

    第一次殺人。

    雖然那些東西算不上是人, 但它們之中有不少是以“人形”跟塵意知纏斗的, 故而對于塵意知來說,這同殺人沒什么區別。

    “你如今會法術,可以掐訣, 將衣裳換好。”系統貼心的提醒著他, 他卻半天沒有回話。

    只是呆愣愣的看著那一地血泊,血泊倒映出他的臉——

    斑駁的血點附著在他發白的臉頰上, 指骨微微蜷縮,血水又順著蜷縮起的骨節累積變大, 最終成為一個水球,噠一聲,同那血泊融為一體。

    “我知道了。”塵意知依舊難以平復自己的情緒,但他總歸是掐了個訣,把自個兒渾身上下都弄了個干凈。

    只是他這回沒在路上尋什么反派,而是當即回到了邵陽,把自己關在屋子里,不斷用水沖洗著自個兒的雙手,直到發紅,發腫,他依舊不斷的沖洗著。

    他殺了人啊。

    他怎么能殺人。

    塵意知就這樣失眠了一天一夜,后來他不斷的告訴自己。

    這個世界的人都是假的,他這也不算是殺人。

    又過了一天一夜,他才徹底調理好自個兒的情緒,但在此之后,他便十分抵觸與人接觸,也不習慣身上有任何一處臟污。

    因為這樣,他就會覺得這里的一切都是真實的。

    只有不接觸這里的人或物,他才能清楚的將自己與這個世界分割開來。

    而后他接連收了幾個弟子,那幾個弟子的天資都很不錯,他覺著養一養,總會有一個會成為足以跟那尚未出現的主角所抗衡的反派。

    不過收了弟子以后他也沒閑著,時不時聽說有妖邪出事他也會去查上一查,譬如撿到溫玉沉也是因為他聽系統說碧落城有一人屠了滿城后飛升成仙,他原本是打算將那人帶回來,培養成反派的。

    只是沒承想他去時只剩下空城一座,路邊上只剩下一個半大的小乞丐。

    他看著那小乞丐,緩緩蹲下身,不等他說些什么,那小乞丐就十分戒備的看著他,分明嗓子已經啞到說不出話了,卻還是故作兇狠的朝他露出自個兒的“獠牙”。

    塵意知覺得雖然沒有在城中找到那個“屠城飛升”的仙君,但在尋到溫玉沉時忽然覺得他似乎更適合作為被培養的“反派”。

    沒有雙親,身上還少了魂魄,又剛剛經歷了一場人禍茍延殘喘的存活著——興許他還是親眼看著那“飛升”的仙君屠城的,諸多事件疊加起來,便越發襯得他同反派這個詞完美貼合。

    于是,他朝溫玉沉伸出了手,笑瞇瞇的將溫玉沉誆騙回了邵陽。

    起初系統并不理解他為何要養著溫玉沉,畢竟溫玉沉實在很像是那種容易夭折的幼童,而塵意知對此都回答是——

    “他若能大難不死便說明他是最適合成為反派的人選,一來他少了魂魄,更容易被邪祟所擾,長大以后一旦產生心結必定會走入邪門歪道,二來是他少時父母雙亡,家仇在前,若他記性好,說不準不用我們引導,他自個兒便會產生心結。”

    “然后入魔。”

    系統有些疑惑的問:“那你為何不直接引導他入魔?”

    塵意知眉眼一彎,手中還拿著一塊糕點,咬了一口后有些嫌棄的把它撂在了一邊,不悅的評價道:“他怎么會喜歡吃這些。”

    “他”便是自從被接回來就時常粘著自己的溫玉沉。

    塵意知又抿了一口茶,才算把那糕點的味道壓了下去:“因為我想讓他眾叛親離,再無轉圜的余地。”

    他剛說完這話,門口的溫玉沉便開始喚他:“師父,你睡醒了嗎?”

    塵意知起身,順手將那盤糕點端了過去,在開門被蘿卜頭大點的溫玉沉抱住大腿的時候將糕點塞到了他手里。

    “餓了嗎?”

    溫玉沉“嗯”了一聲,心滿意足的埋頭吃起了糕點。

    只是后來他經常被溫玉沉粘著,時間長了,他自己也分不清,自個兒是在演戲,還是真的對溫玉沉產生了多余的情感。

    故而,他決定快刀斬亂麻,算好了溫玉沉過來的時間后,“不經意”叫溫玉沉聽到了自己同系統的對話,他看著溫玉沉的身影逐漸遠去,鼻腔隱約察覺到有一絲酸脹。

    眼眶也不由自主的盯著那道背影看了許久,最后才揉了揉眼睛,挪開了視線。

    他假死后,看著溫玉沉手足無措的面對程慊的質問,那會兒他在想溫玉沉會不會當場入魔,但令他意外的是溫玉沉只是沉默著,沒有為自己辯解,只是靜靜的承受著程慊的怒火。

    不過此事過后,他的確達成了自個兒的目的,成功讓溫玉沉眾叛親離,一夜間從最受寵的小師弟變成了他們口中的白眼狼。

    溫玉沉把自個兒鎖起來時,他也在溫玉沉的身旁,靜靜的看著溫玉沉。

    看著他因為自己的死耿耿于懷。

    也不知道是哪來的月光照了進來,照在了他透明的手上,讓他清楚的看到自己的手穿過了溫玉沉的臉頰。

    指骨微微蜷縮著,片刻,他又收回了手。

    他摸不到溫玉沉才是正常的,因為虛擬世界內的一切都是假的,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溫玉沉。

    他又一次告訴自己,眼前的人是假的,自己所經之事也都是不存在的。

    所以他不用對虛擬世界的人或物產生不必要的情感,這其中也包括他對于溫玉沉的愧疚。

    于是乎,他頭也不回的走了。

    只是后來,他沒再回邵陽去,而是尋了一處地界開宗立派,他讓系統給他取了個名兒,系統則是十分隨意的搖出來個盛陽宗。

    塵意知也欣然接受。

    自從,世間便又多了一處修習之所,名為盛陽宗。

    但這回塵意知沒再收過徒弟,他只讓那些被他撿回來的孩子叫他小師叔。

    因為他覺著師父二字有些太重了,倒顯得他同這世界的羈絆有些深。

    他到底是不愿與這里的人產生過多的情愫。

    只是不等他培養出來反派,他便聽聞溫玉沉入魔了。

    他的第一反應竟是一陣心慌。

    而系統卻像是沒有察覺一樣,在一側恭喜著他。

    他本人則是心煩意亂,甚至下意識的想尋個人替溫玉沉入魔。

    無論是誰都行,他就是不想讓溫玉沉入魔。

    思及此,他忽然長舒一口氣來。

    數年日積月累,虛情假意連帶著真心,他早就分不清了,而此刻他忽然覺著,這世界之內的東西也不全然是假的。

    至少他此刻,是迫切的想要同溫玉沉解釋清楚。

    告訴溫玉沉他并非十惡不赦之人,他也不需要因為錯過了自己的最后一面而愧疚。

    因為這些都是騙他的,他不該為自己而死。

    他也是人,一個有血有肉、活生生站在他面前的人,他也會疼,會傷心,會難過,也會因為看見自己不高興而絞盡腦汁的賴逗自己開心。

    他不該成為自己謀利的工具。

    只是等他到時,留下的就只有溫玉沉的死訊以及他在死前將他的同門師兄全部誅殺。

    但出乎意料的是,系統說他的任務并沒有完成。

    也就是說溫玉沉入魔后,書中依舊沒有檢測到反派的誕生。

    換而言之,就是溫玉沉即便入魔也不曾做過足以被系統認定為十惡不赦之事。

    “…有什么辦法,能重來一回?”塵意知沙啞著嗓子,腦內昏昏沉沉,如同大夢一場。

    “有是有,只是若是從頭再來,所有人都會重生,且帶有這一世的記憶,我也無法保證,他們何時會忽然恢復這一世的記憶。”

    “另外,被你所取代的“塵意知”也會同樣重生,且會在他這一世死后的節點重生,你會有暴露的風險。”

    “一旦你在此世界死亡,你將無法回歸現實世界,意識也會歸為系統所有,但你死后可以選擇將此段記憶儲存在數據庫中。”系統停頓了一瞬,似乎是在給他解釋數據庫的意思,“這個世界的所有人已經所有物,都算作數據,只要你想,它們都可以承載你的記憶。”

    “當然,選擇儲存記憶后,你的意識里只會剩下“培養反派”的任務。”

    “你可以選擇像我一樣在現實世界中挑選宿主,也可以直接綁定世界內的人物助他成為反派。”

    “且在世界內助人物成為反派后反派還可以獲得獎勵,免死一次。”

    “我綁定的人選,能提前選擇么?”塵意知輕聲問道。

    系統一頓,但依舊如實回道:“可以,但重生后你死了才會化為系統數據的一部分,你不必提早這么久物色人選。”

    塵意知并未答話,只是在確定無誤后,選擇重生。

    他又一次,撿到了溫玉沉。

    但這一次,他算計的不是如何逼溫玉沉成為反派,而是想替他成為反派。

    上一世他作惡設計溫玉沉并未被判定為反派是因為他是外來人員,但如果他成了這世界中的一部分,便會被系統發覺。

    以至于他重生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提前選好了要綁定的對象以及把自己的記憶儲存在溫玉沉身上。

    直到他成為系統后的每一次任務都是將自己推向反派,直到系統檢測他足以成為反派時,他能獲得系統的獎勵,脫離世界,同時溫玉沉將會獲得他所有的記憶。

    當然,他沒算到溫玉沉這一世會被卷進那么多的幻境,如果沒有幻境,那么溫玉沉可能會隨著他所想的安安穩穩的脫離死亡的風險。

    同時也會知道上一世的真相。

    溫玉沉看著這些記憶,一時間竟嗤笑出聲。

    只是笑著笑著,他便疲倦的合上了雙眼。

    曾真心相待的人從一開始就機關算盡的想推他去死。

    他說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恨他嗎。

    他恨不起來,因為若是沒有塵意知,他大概活不到現在。

    可他又沒法這么接受塵意知拿他當做一個工具。

    他兩輩子都是是塵意知撿回去養大的。

    塵意知卻兩輩子都把他算計其中。

    最后又給他留了個知道真相的機會,又像是在對他說抱歉。

    溫玉沉忽然不想再念著他了。

    他如今做不到跟塵意知兩不相欠,但他也不能去自戕,把命還給塵意知。

    因為還有人在等他。

    他要回去,見華清棠。

    他從一早就想過靈力與怨氣既然相差不大,那么怨氣能做的,靈氣也一樣可以。

    譬如,承載人的意識。

    他在死前把靈力全部灌入霜寒便是想博取一線生機。

    而如今,他的意識的確有少部分附著在了霜寒內部,還有些散落的靈力被華星辰吸收,加上華清棠體內也有一些自個兒的靈力,他只需要慢慢控制自己附著在怨氣上的意識轉移到靈力上。

    不過他也不確定要轉移多久,但按照如今的速度,他興許要轉移個幾百年。

    但他也不會太難挨,因為他的意識附著在霜寒上,偶爾可以看一看華清棠在干什么。

    但每次見華清棠,華清棠都是一個人抱著燭封和華星辰在青玉山上散步。

    看著倒是冷酷無情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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