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君山第一次在梁星淵表現出如此鮮明的錯愕情緒。
他曾經想過無數種場景的展開方式,但是卻惟獨沒有想過現在這一種。
剛剛,梁星淵的意思,好像是在說……喜歡他。
是的,喜歡他。
所以想要追求他。
楚君山緊鎖起眉頭,還未說話,面前一直在察言觀色的梁星淵就輕聲問:“楚先生,你是還有什么顧慮嗎?”
他看得出來,在自己表明心意之后,楚君山好像并沒有自己想象得那樣開心。
難道說……他并不喜歡自己嗎?
可是親吻算什么呢……
如果他真的不喜歡的話……
梁星淵輕輕嘆了口氣。
他喜歡面前這個人類,愿意用一切去維護楚君山想要的東西,他不想咄咄逼人,讓他們都難堪,于是主動退讓一步:“楚先生如果覺得太快的話,我們其實還可以再接觸一下。或者說,楚先生是不是覺得我突然提出這件事情,稍微有些唐突呢?”
“不。”
梁星淵黯淡的眼眸因為這個簡單的字而亮了起來。
他聽見楚君山冷淡的熟悉聲線:“我只是在想,原來在你心里,我們之前不算在一起了。”
梁星淵:“!!!”
他為什么總是用這么冷漠的聲調說這么甜蜜的話——
梁星淵的觸手在體內瘋狂辣舞,然而他在楚君山面前堪堪維持住了自己溫文爾雅的形象,只是有些不可置信,微微抬起頭,眸若燦星。
楚君山覺得……他們之前就在一起了。
這個認知讓他全身上下每一個角落都冒著粉紅色的泡泡,每次爆破都會釋放出名為幸福的物質。
而坐在他身邊的楚君山腦子里并不是這些幸福的畫面。
他捏著餐刀的手被迫抬了起來,細長的餐刀順著袖管隱沒進去,沒讓對面的梁星淵發現。
那捧鮮艷熱烈的玫瑰每一朵都極其新鮮,散發著濃烈的香氣,令人不由心曠神怡。
楚君山現在的腦子里浮現出了許多曾經沒有注意到的、或是曾經誤解了的畫面。
梁星淵這段時間所做的古怪事情不是為了吃掉他,也沒有想要傷害其他人的意愿。
他只是……想要追求他?
這個念頭有些滑稽和荒謬,但是當它成為事實的時候,楚君山不得不相信。
相信一只怪物會對他一往情深,于是處處在意,關心愛護。
楚君山自從小時候有了記憶開始,父母給予的教育就不是鼓勵和夸獎,更別說這樣過量的關愛。
他第一次體會到這一點,竟然是從一只跟他一樣,從無限流世界之中出來的怪物身上。
他不僅懂得這個世界上大多的禮貌和人類社會的規則,將自己活成了一個和真正人類無限相似的角色,還是一個擁有世界上大多數人都沒辦法達到的善良和純粹的怪物。
他的熱心、溫馴,謙良……原來都不是裝出來的。
楚君山回憶往日的種種,忽然有些頭疼。
造成現在這樣信息差局面的原因,也許并不是他太遲鈍,還有一個更為重大的原因——
在他看來,梁星淵實在是一只古板、無趣的怪物。
永遠會為他開關車門,下雨撐傘會走在他身前,每天都會為他準備可口的飯菜。但擁抱也僅僅停留在簡單的接觸,接吻時連舌頭都不敢主動伸出來,還有……觸手。
這么長時間,除卻初見時在咖啡廳的茶桌下驚鴻一瞥的觸手之外,楚君山連一絲觸手的影子都沒有見到。
梁星淵實在太會隱藏自己與眾不同的地方,不然,也不會這么多年也沒有被身旁的同事朋友們發現異樣。
楚君山將紅玫瑰花束抱起,放在了一旁的茶桌上,開始著手修剪花枝。
梁星淵在他身邊轉悠來轉悠去地走了好幾圈,最后領著幺幺零出門了。
他現在實在需要冷靜一下,也許需要到外面跑兩圈,才能掩藏自己砰砰直跳的心跳。
還有……他想買一件不能被楚君山發現的東西。
楚君山沒管他,很快,門口就傳來了門合上的聲音。
他插好滿滿一大瓶的紅玫瑰,轉身去了書房。
蔣純迷迷糊糊的接到楚君山的電話時,還在被窩里。
他看了一眼剛剛過八點的時間,咬著牙接了:“楚楚,你最好有非常重要的急事找我,不然我會生氣……”
“也許算吧。”楚君山淡淡地回答。
蔣純一愣,他想起來,無論是在之前無限游戲中發號施令,還是后來回到現實世界里,楚君山說是急事就是急事,好像從來沒有夸張過。
能被他稱作“非常重要的急事”的,就一定很重要吧。
想到這一點,蔣純非常純熟的套上褲子和外套,一邊拿著電話,一邊往外面趕:“需要我去找你嗎?你在哪里……”
“不用。”楚君山的聲音很平緩,“你躺在床上說都沒問題。”
“啊?”蔣純皺眉,他實在想不出還有什么急事是可以隨便躺在床上回答的,“楚楚,你想問什么?”
楚君山慢條斯理地說:“我記得之前在那里的時候,你曾經帶過幾次清剿隊,對嗎?”
楚君山的聲音伴隨著滋滋的微弱電流聲,有一種微妙的莫名感,令蔣純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不知道楚君山現在問這個是為什么,有點戰戰兢兢的應答:“嗯嗯,是有這回事——楚楚,到底怎么了?你讓我有點害怕了。”
“沒事。”楚君山問,“你那里還有誘捕怪物的飼料配方嗎?”
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冷冽清越,宛若碎冰撞玉:“特別是觸手系的。”
……
半小時后,蔣純一臉懷疑人生地抄了一張單子給楚君山,還答應他過一會兒就把其他可能有用的東西找出來。
他在楚君山掛斷電話之前,終于鼓起勇氣,問出了那個一直想問,但是一直也沒敢問的問題:“楚楚,你為什么突然要這個?是……發生什么事情了嗎?”
“不是。”楚君山干脆利落地回答。他的目的達到,語氣也變得罕見的輕松起來,“只是忽然對這種生物很感興趣。”
他掛斷和蔣純的通話,帶著電腦辦公本轉去茶廳,一出書房的門就看見了餐桌上擺著的一大束鮮艷熱烈的玫瑰花。
在他的想象中,怪物的愛應當是不帶任何克制的。
它們兇猛好斗,不通人性,只要認定了某只怪物為終生伴侶,就會一直纏繞在愛侶的身旁,永遠不會和對方分開。
而這些表現,無一不符合楚君山對自己理想中的伴侶的要求。
他想要的愛不是寬容,不是禮讓,不是惺惺相惜,而是密不透風的糾纏。
毀滅的、暴烈的愛,他要它成為永恒。
到底什么時候,梁星淵才會將自己克制又克制過后的本性暴露在他一個人的面前,展現如玫瑰一樣洶涌熱烈的愛意呢?
楚君山在原地靜靜的注視了那束玫瑰一會兒,才輕笑一聲,轉過了頭。
作為無限游戲中曾經的頂級捕獵者,他當然有的是耐心,來等待那束獨屬于他的玫瑰的盛開。
·
梁星淵離開家后,牽著幺幺零先去小區里跑了兩圈,直跑得“需要減肥”的幺幺零不省狗事,快要原地累趴,卻沒有直接回家,而是轉道去了兩條街道外一家老書店。
自從他來到這個世界之后,楚君山對于書籍并不比對人類的興趣弱多少。
很多時候,他不明白的事情都可以在一些實用的工具書上找到答案,而現在,梁星淵又有了新的疑惑。
在人類的戀愛這個方面,梁星淵從來沒有任何經驗。
他只是憑借著自己微薄的經驗積累來分析楚君山的動向——雖然都分析錯了,但是樂觀的是,目前看來,結果還是好的,說明他還有得補救。
他不想在戀愛中當一塊一問三不知的木頭,也許書店中有專攻這方面問題的書籍可供他閱讀。
梁星淵抱著求知好學的態度,在五六個立起的大書架中逡巡了一會兒,都沒有找到自己想要的書籍。
他毫無辦法,只能求助于那個頭發花白、戴著眼鏡,看上去頗為睿智的書店老板。
在聽完梁星淵的要求之后,老板一步三回頭的帶著他走到一個看上去很久沒有清理過、也沒有什么人光顧的書架面前。
在這里,梁星淵果然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書。
他拿著那些書去付款的時候,剛才那位幫他找書的老板扶著眼鏡,有點不可置信地問:“年輕人,你確定你要那些書?”
梁星淵挑起一側眉梢:“嗯?有什么問題嗎?”
“沒問題是沒問題,只是……”老板打量了梁星淵兩眼,比較委婉的說,“我覺得有點不適合你這個年紀的人看。”
梁星淵聞言,低下頭,看向了手中摞起來的一堆書。
《三句話,教你如何成為人人喜歡的好男人》、《戀愛中的男人應該是什么樣的?》、《萬人迷好男人速成攻略》……
下面的幾本書的書名,老板都不敢再往下看去了。
這都是幾十年前的書了,堪稱專門出版給那些四十歲上下爹味橫生、驕傲自負的中年男人看的毒雞湯。
無論怎么看,都和梁星淵的年紀不太符合。
書店老板暗自搖頭,在心里輕輕嘆了口氣。
這人看上去挺聰明的,想不到,竟然是個傻的。
然而,面前這個溫和俊朗的青年人看上去很是爽朗,付了錢,在老板欲言又止的目光之中走出了店門:“沒事,我心里有數,就要這些了,謝謝老板。”
他左手抱著書、右手牽著狗,沒有立刻回家,而是在小區里找了一處隱蔽的小涼亭,開始求知若渴的吸納起這些書本中的精華。
梁星淵作為一只貨真價實的怪物,擁有八個大腦,吸收消化知識的速度向來很快。
這幾本書對他來說,不過是小兒科。
然而,已經消耗盡體力的幺幺零忍了半天,終于在快到午飯時間不受控制的哀嚎起來,用最憤怒的狗叫聲向梁星淵宣泄自己餓肚子的不滿——
梁星淵已經看完大部分,只剩下最后一冊,他有點猶豫,但是幺幺零看上去仿佛他不走就要下一秒餓死在原地。
他嘆了口氣,默默地收起那些看完的書,用扎帶綁好,放進了小區門口的捐書箱里,而最后一本沒看完的書則被他藏進外套中。
等會兒晚上再看看,梁星淵想。
經過一個上午戀愛心理學的熏陶,他感覺現在的自己已經強得可怕!
這樣,他就可以給楚君山情緒拉滿的戀愛體驗感了!
梁星淵心情輕快不少,連嗷嗷叫的幺幺零都順眼了一點。
他走到家門口,看見了楚君山放在門外的鞋子——
他還沒走!
要和他一起吃午餐嗎?
梁星淵回憶起方才吸收的戀愛知識,迫不及待地走進門,看見了正在茶廳辦公的楚君山,又自動放輕了腳步。
他學著書里的方法,輕聲喊了楚君山更為親密的小名:“楚楚,這么晚還沒吃飯,是在想我嗎?”
楚君山:“?”
他皺起眉,忽略掉梁星淵剛剛說的話:“你去哪里了?”
梁星淵:“我去散步……”
“散步啊,那就好。”楚君山冷淡的聲音響起,“我還以為你出門一趟,沒帶腦袋出去。”
梁星淵:“!”
楚君山好像不高興了!
所以,那個什么教程攻略里的方法是不是騙人的啊!
他敏銳的感知到了這一點,剛想上前解釋,卻因為步子邁得太大,那本還沒看完的小書從懷里掉了出來,正正掉在楚君山腳邊。
梁星淵在原地定住身形,默默地石化了。
然而,楚君山對他的懲罰還沒有結束。
他淡淡的瞥了一眼僵直在原地的梁星淵,目光落在那本小書上,念出了書名:“《戀愛心理學:教你如何三步得到愛人的心》。”
“梁星淵,你在學這個嗎?”楚君山明白過來,微微瞇起眼睛,好整以暇地微笑起來,“與其看這種東西,梁老師,你不如直接來問我。說不定——”
他抬起手,溫涼的指尖搭在梁星淵挽起袖子的小臂上,尾音微抬,那雙漂亮的眼眸望過來:“我還能親、自、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