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梁星淵苦惱間,楚君山收回了自己的手,語氣淡淡的,聽不出情緒:“下次吧。”
剛控制好那些想要出來的觸手的梁星淵:“……”
他好像錯過了。
不過,苦惱的情緒并沒有伴隨著梁星淵太久。
因為楚君山轉過頭,直直地看向前方,語氣散漫地說:“下一次有機會,我們可以在很多場合牽!
梁星淵再一次被楚君山給的這個甜棗甜到了。
談戀愛,果然還得跟楚君山學。
·
楚君山說的沒錯,他之前購置的房子就在三條街道外的小區。
這里位于城郊,雖然交通不如城市內環方便,但是勝在環境清幽,景色優美。
從這里朝著遠方看,能夠看見矮矮起伏的青色山巒。
楚君山刷卡,帶著梁星淵走到單元樓下的時候,梁星淵才想起來一件事。
他有些局促地問:“我要不要在樓下等你?”
畢竟,楚君山的個人領地意識好像很強,上一次,他來同一個位置接他的時候,也提過要幫楚君山搬行李之類的話,但是都被楚君山婉拒了。
梁星淵其實能夠理解。
畢竟,房間的每一個細節和布置,都能透露出主人的喜好和身份。
那個時候,他和楚君山還沒有很熟,被拒之門外也是正常的。
就算楚君山今天也不讓他進去,也沒有關系,他相信,總有一天,楚君山愿意像今天讓他接觸自己的朋友那樣敞開心扉,讓自己走進去……
“不用了!
然而,楚君山很快實現了梁星淵的“愿望”。
他同意他走進他的房間里誒……
梁星淵按捺住雀躍的心情,剛要回答,就被楚君山下一句話打斷:“你還需要去家門口的智能門鎖上錄入你的指紋和面容密鑰——”
他在原地站定,回過眸,忽然彎起眼尾,輕輕的笑了起來:“畢竟,梁老師以后就是這間房子的另外一個主人了。”
梁星淵仿佛被那個笑容灼傷,原本高速運轉的大腦一片空白,八個大腦在此刻齊齊罷了工,只能容下楚君山一個人的名字。
密鑰,還有主人……
簡單的詞句組合成的句子在梁星淵看來,忽然變得很復雜。
他就像是獲得了一塊別人給的糖的小孩,一點一點地、小心翼翼地品嘗著甜味。
梁星淵在走在前面的楚君山看過來之前,及時壓抑著自己激動的情緒。
但是,微微上翹的嘴角卻怎么也壓不住,出賣了他。
楚君山瞥見他微微彎起的眼尾,低頭輕笑一聲:“到了!
錄入指紋密鑰的方式很簡單,楚君山打開了權限,梁星淵抿著唇,莊而重之地錄入了自己的指紋,嚴肅得像是要和楚君山的名字一起刻在結婚證上。
“我這間房子比較亂,不要見外!背酵崎_門進去,打開玄關處的推拉鞋柜,取出一雙一次性拖鞋,“抱歉,只有一次性的,我這里不常來人,蔣純來也是用這個。”
梁星淵點了點頭,并不介意這一點。他跟在楚君山身后,繞過一面打成書柜的墻,抬起頭,環顧四周。
楚君山的家和他想象得差不多,即使陳設不算少,也擁有了兩年的使用年齡,但是看上去毫無人氣,仿佛從來沒有人在這里居住過。
梁星淵看著毫無設計可言的家具和設計,微不可察地輕輕擰著眉頭。
楚君山想來拿的東西并不在客廳,他沒有開口讓他停在這里,梁星淵自然只會跟著他的腳步向前走。
“我有幾個文件需要拿,你可以在這里轉轉。”楚君山的聲音從前方傳過來,“這里是之前我辦公的地方,做自由職業之后,我大部分時間都待在這里——當然,如果覺得無聊的話,也可以幫我來整理一下東西!
梁星淵自然選擇了后者:“好啊。”
他們繞過客廳后,梁星淵看見了楚君山的書房。
很罕見地,楚君山家中的布局設計很奇怪,書房是開放式的,坐在書桌前,一眼就可以覽盡整間房子的情況。常見的房屋布局并不是這樣,太過空曠的設計很容易令居住在里面的人類感受到孤獨和空白,容易誘發孤獨癥。
況且,人類是群居生物,即使是獨居,對于這些需要安全感才能活下去的人類來說,這間房子的布局確實不好。
也許是開發商設計的問題。梁星淵淡淡地想。
四五個高大的紅木玻璃展示柜矗立在他面前,上面應當放置過什么東西,也許是書,或是其他什么藏品——
但是,那個柜子里,現在除了一些常見的高達手辦和專業書籍之外,什么也沒有。
梁星淵饒有興趣地多打量了那幾個柜子幾眼,就聽見了楚君山的聲音:“梁老師,我想要編號為a13的文件,都在這個箱子里面了。如果你有空,可以幫我找一下。”
聽見他的聲音,梁星淵剛剛那些猜測都在一瞬間拋之腦后。
他很樂意幫助楚君山。
他依照楚君山的指示,走到那個箱子前,坐在榻榻米上,一邊翻找楚君山所說的文件,一邊抬起眸,目光遠遠的落在坐在書桌前的楚君山身上。
他面前擺著一個厚厚的文件夾,脊背挺直,垂著眸,修長白皙的指尖快速地翻閱著那些稿子,分外專注地翻找著自己想要的東西。
楚君山認真的樣子……好漂亮。
梁星淵自以為打量他的目光隱晦,在楚君山“看不見”的地方,用目光在楚君山身上流連許久,才依依不舍地收回去。
他目光收回的一瞬間,沒有察覺,方才正“認真工作”的楚君山忽然輕輕地笑了一下。
梁星淵剛剛在看他。
那種狂熱的、隱晦的目光,仿佛冰海中流動的巖漿,不知道在哪一秒鐘,就會忍耐不住,迸射出灼熱滾燙的火焰來。
但是,這還不夠。
楚君山余光所及之處,梁星淵正低著頭,用心地依循著他的指示。
他穿著一身正裝西服,身姿筆挺,側臉的線條高挺而優越,英俊得令人無法移開目光。
只有楚君山知曉,在這副完美無缺的人類皮囊之下,有著一只怪物最丑陋、又最美麗的形態。
他只對這個感興趣。
在他帶梁星淵來之前,楚君山曾經回過這個房子。
他將那些珍藏的觸手手辦都收拾好,打包放進了閣樓中,只留下了幾本代表著“正!钡臅湍P汀
至于那些留下來的……全部都是他想讓他看到的了。
梁星淵收拾到一半,心情有些復雜。
楚君山對于工作的分類要比他自己對于居家設計的理解謹慎得多,這些文件經過他手,被不小心翻開的時候,梁星淵發現,那里面都是一張張繪畫原稿。
楚君山涉獵的領域很多,有的是水彩風景,有的則是平涂日系人物,也有其他的厚涂靜物。
他的筆墨很精簡,寥寥幾筆就能夠勾勒出整幅畫的精髓,畫面干凈又整潔,令人一眼就能看見畫面的重點。
梁星淵很愿意多了解一點楚君山的過去,神色專注而認真,卻在翻閱時不小心抖散了一本沒有裝訂好的文件。
一張張雪白的稿紙如鴿子飛動時扇動的翅膀,發出撲棱棱的脆響。
楚君山并沒有注意到這邊,梁星淵收回視線,那顆飄遠的心也安定的落回了胸膛。
他撥開面上幾張正常的手稿,目光凝滯在幾張稿紙覆蓋著的一本圖冊上,呼吸也隨之而停了下來。
相比之前清新自然的風格,這本已經出版的圖冊明顯風格迥異,筆觸狂野,一條肉粉色的巨大觸手挺立在封面上,粘稠的水液富有暗示意味地粘在觸手的莖身上,令人不敢再看第二眼。
梁星淵頓時感到一陣頭皮發麻,他咬著牙,許久才強迫著自己將目光挪開。
這是……一根觸手。
在人類想象下的觸手和他身下的觸手有些不一樣,但是那些具體的特征卻全然相似,令梁星淵感到觸目驚心。
觸手原本不應該出現在正常人類的家里,這本圖冊上的觸手更是突破了正常取向的人類的下限,可它……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
楚君山知道嗎?
居多猜測涌上心頭,一時間,將梁星淵的心弄亂了。
“這里都是我之前畫的一些商用稿,根據甲方的需求提供。”楚君山的聲音在梁星淵耳畔兀然響起,“還有一些圖集,都是用作收藏的。”
梁星淵的心猛地一跳,動作迅捷地側過頭,下意識將握著雜志的手背到身后去,目光落在走過來的楚君山身上:“抱歉……剛剛把你的文件弄散了。”
“沒關系!背轿⑿,“有些文件我沒有收拾好,所以不是你的問題。”
梁星淵深呼吸了一口氣,努力地平復下自己和人類毫不相同的、過快的心跳,沉寂半晌,問出了那個一直很想問的問題:“這是你的收藏嗎?”
他將背過去的那只手拿出來,那本封面勁爆的三.級雜志就這樣袒露在兩人之間。
然而,和梁星淵想象的不一樣,楚君山的目光輕飄飄的落到那本雜志上,只是一瞬間,就轉了過來,重新看向了他:“嗯,出版社的朋友送的,這是他之前出的雜志,你喜歡嗎?”
“不、不……”梁星淵被“喜歡”這兩個字燙得嚇了一跳,像是想要極力撇清自己和“觸手”這個詞匯之間的關系一般,擺手拒絕,“我不是很感興趣……”
“沒關系。”楚君山接過他手中的雜志,隨意地放進了玻璃展示柜中,轉過頭,狀似無意地轉開話題,微微垂下眸,纖長濃密的睫毛向下垂斂著,遮住眼中涌動著的微妙笑意,“更多的畫不在這里——梁老師很感興趣嗎?我可以帶你看看!
梁星淵稍作遲疑,就很誠實地點了點頭:“感興趣的!
只要是有關于楚君山的事情,他都很感興趣。
這一點,楚君山倒是沒有摻雜任何水分。
楚君山高中的時候曾經想過要走藝考道路,但是在父母的醫院下,大學讀的專業是金融系。他從企業辭職之后,就開始重操舊業,開始接一些商稿單,近幾年來名聲鵲起之后,還和蔣純合資開了一家小工作室,負責對接那些更高級別的商單。
這兩年工作下來,楚君山積累的圖畫不在少數。
梁星淵跟隨著他走到另一間放滿畫作和雜物的房間,垂著眸,細細打量著這些畫。
“甲方要求的人物元素比較多,所以,大多數手稿都是一些人物的雛形,不太好看。”楚君山拎起一張已經因為時間的流逝而泛起黃來的稿紙,輕聲說,“可以不用看這些。”
梁星淵的目光掃過那些人物形體的草稿,如楚君山所說,他的手稿只負責起草和構思想法,依循著那些凌亂的筆跡,梁星淵甚至能夠透過那張薄薄的稿紙,想象出當時神色專注、伏案工作的楚君山。
他對人類的藝術暫時沒有什么研究,梁星淵端詳了好一會兒,才認真、誠懇地評價道:“很美!
“謝謝你夸我。”楚君山彎起唇角,笑意淺淡,仿佛一晃眼的功夫,就會原地消失,“實際上,我并不擅長畫人物!
梁星淵挪開落在紙面上的視線,目光撞進楚君山那雙含著稀薄笑意的眼眸,不知為什么,楚君山的眼睛里仿佛含著一道電流,讓他心臟都不由自主地跳停一拍,那個問題順理成章地脫口而出:“那你……還擅長什么?”
楚君山直直的望進梁星淵的眼睛,毫無阻礙地與他四目對視著,笑意更深:“怪物!
梁星淵愣了愣,以為自己聽錯了,半晌才反應過來,捏著紙張的指尖輕輕地顫了顫。
……怪,物?
方才因為觸手雜志而涌現出來的諸多猜測再一次浮上心頭,令梁星淵產生了一種想要逃離的沖動。
但是……他不能。
他正面對著自己的心上人,一個蒼白、清瘦、秀麗的普通人。
他不能因為這些“無稽之談”,而將奇怪的一面展現在楚君山面前。
梁星淵強行按捺著那些思想,即使心中已經掀起了驚濤駭浪,可是表面仍然呈現著體面的波瀾不驚:“你喜歡怪物的形象嗎?”
這個問句既是試探,也是預防。
他能接受觸手嗎?會……喜歡,他嗎?
他的目光不再逃避和那雙茶褐色的眼眸對視,鼓起勇氣,心跳怦怦的和楚君山對視著。
楚君山忽然牽起唇角,露出一個意味莫名的微笑,他張開口,剛要回答,可上天仿佛跟梁星淵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
門鈴突兀地響起,將兩人之間僵持著的奇妙氛圍攪得一干二凈。
“應該是速遞到了!背饺魺o其事地收回目光,仿佛并沒有感到方才對視之間產生的任何涌動,“我先去拿!
梁星淵怎能說“不”。
他深呼吸著,目送著楚君山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視野里,松開緊攥著的拳頭,才發現不知什么時候,掌心已經沁出一層細密的汗。
……他好緊張。
他害怕楚君山說“不喜歡”,也害怕他說“可以接受”。
如果楚君山能夠干脆利落的回答前者,那么他至少還能斷了這個念想,在自己控制不住之前,早一點將楚君山安然無恙地從自己身邊送出去。
他喜歡他,所以,舍不得讓他受任何傷害,即使這樣的傷害,是由自己帶來的,那樣也不行。
但如果,他說的是“可以接受”……
梁星淵難堪地閉了閉眼睛,低低的想——
他身體里蘊藏著的、屬于怪物的劣根性很可能會指使著自己,變本加厲地獲得屬于楚君山的全部。
明明是等待對方去取個快遞的時間,梁星淵卻覺得這段時間漫長得仿佛過了一萬年。
他的心跳一聲比一聲更急促,仿佛下一秒鐘就要跳出胸膛,朝著楚君山表明自己所有的秘密。
不過好在,梁星淵覺得,自己剛剛的問題實際上是有些冒犯的。
他勉強讓自己樂觀地想——
楚君山也遲疑了那么久還沒回答,又恰巧有人打斷他們之間的對話,等楚君山回來的時候,說不定他就正好心照不宣的錯過這個問題了呢。
想到這里,梁星淵的心安定了一些。
他假裝自己很忙的樣子,低下頭,安靜的欣賞那些秀麗的手稿,可耳朵卻始終很關注地捕捉著身后的動靜。
噠、噠、噠。
楚君山走過來了。
他緊張地垂下眸,捏著紙張的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泛起了白色。
“拿好了。”楚君山如他所愿,果然沒有任何想要繼續剛才的話題的意思。
梁星淵半是失望、半是松口氣地點了點頭,主動提起了另外一個新話題:“這些手稿都被采用了嗎?其實我對這方面還不太了解,只是覺得你很厲害,很優秀……”
“梁星淵!
楚君山忽然喊了他的名字。
他像是被某個咒語點醒了一般,驟然抬起頭,撞進那雙茶褐色的眼睛里。
楚君山神色淡淡,全身沐浴在在午后的陽光下,整個人都鍍上了一層明亮而柔和的金邊,他用最尋常、最平靜的語調,自然而然地接上了上一個中道崩殂的話題:“你希望我喜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