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電話
空無一人的游戲大廳中, 忽然卷起了一陣明亮光點匯成的漩渦。
那道漩渦倏地拉遠,緩緩地張開一個裂口,將梁星淵完全吞沒。
他垂著眸, 望著方才牽過楚君山的那只手,眸底閃爍著晦暗不明的情緒。
……君山。君山。
他的君山。
時間向前流動, 就算是梁星淵, 也沒有辦法跟隨著時間線正常邁進的順序來回溯。
他只能夠從楚君山某些情緒波動劇烈的時刻來尋找一些可趁之機, 來進入楚君山的時間線。
所以說,很多很多片段、許多許多場景, 他都沒有辦法一一窺知。
只能等待楚君山的來電。
——在離開前,他沒有收回自己曾經(jīng)交給楚君山的那只老式電話機,如果楚君山想起了他,他就能夠通過能量的波動來尋覓他的所在。
但是……楚君山真的會來找他嗎?
周遭的場景陡然變化,方才還明亮整潔的游戲大廳變成了深淵中漆黑一片的景象。無數(shù)奇異的生物在他腳邊游蕩著, 遠方吹來含著腥臭氣息的微風(fēng)掀動他的衣角。
無數(shù)條黑色的觸手無聲無息地延伸出現(xiàn), 而后又毫無痕跡的融入了這片漆黑之中。
那雙屬于怪物的冷血眼睛里, 閃動著一些不屬于怪物的情緒。
困惑,還有一些……不自信。
事實上, 他并不清楚,楚君山會不會這樣做,甚至他連一點他會來找他、會記住他的把握都沒有。
這簡直……糟糕透了。
心臟仿佛被一只大手緊緊攥起,只要輕輕一碰,就能流露出酸軟的汁水來。
他的心臟在告訴他一個誠懇的事實。
他在后悔。
假如……他把楚君山留在身邊該多好?如果能夠消除那些不可控的可能性,那該多好?
讓楚君山時時刻刻地只能呆在自己身邊,呵護他、保護他……愛他。
就算只能將他困囿于此, 不能讓他回到原來的世界……那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
只要愛他就好了。
梁星淵垂著眸,神色變換, 周遭的生物仿佛了解到這一點,紛紛縮回了自己的領(lǐng)地,不敢隨意出來造次。
可是——
正因為他愛他。梁星淵不舍得這樣做。
不舍得讓自己的私欲占領(lǐng)上風(fēng),侵占楚君山本來應(yīng)有的人類生活。
他的未來會繁花似錦,積極明亮,無數(shù)人環(huán)繞在他的身邊,為他膜拜喝彩。
所以,他愿意等。等到那個楚君山召喚他的時刻——就如圣主召喚他的信徒那般。
·
撲簌簌——撲簌簌——
烏鴉振動兩片薄薄的翅膀,尾羽在陽光下閃爍著五彩斑斕的光點,掠過C301區(qū)的兩棟住房。
此刻,原本應(yīng)當(dāng)在深夜里寂靜無比的房屋之中,卻常常響起腳步聲與交談聲。
幾個穿著白大褂的年輕人站在床邊,神情緊張,握著手術(shù)刀的手腕翻飛,不時挑出一些紅色的血塊與黑色的異物,眉頭緊皺。
“這怎么傷得這么重,你們沒去幫他擋一下?”
問話的是盧比醫(yī)生,他微微瞇著眼睛,從簡易搭建出來的“手術(shù)床”上躺著的傷員手臂中取出兩條長長的鋼絲,神情并不樂觀:“我都提醒過多少遍了,沒有楚君山在,我們完全沒有出去的可能……你們,唉。”
他的尾音消失在最后一個音節(jié)之中,帶著一些欲言又止的無奈。
遠遠地圍在床邊的幾個青年身上也帶著深淺不一的傷口,輕輕咬著發(fā)白的唇,臉色各異:“他……傷得很重嗎?對不起,我們不知道……”
“他擋的動作太快了,我們當(dāng)時都被那只怪物咬著,所以沒有發(fā)覺……抱歉。”
“……算了。”盧比取出楚君山的手臂中最后一條鋼絲,神色冷淡,又透露著些許無奈,“楚君山是這樣的,也許在他眼里,你們的生命比他還重要,只不過……現(xiàn)在的情況似乎并不樂觀。他是被什么怪物咬傷的?”
幾個青年面面相覷一會兒,仿佛那個答案很是難以出口。
不知過了多久,才有人輕輕地回答:“應(yīng)該是,噬魂獸……”
此話一出,在場的所有人都陷入了一種詭異的沉默中。
噬魂獸……
盧比的眉頭緊皺,語氣嚴厲不少:“你們知不知道,被它選中的人,就算出了副本也會被它影響!假如不能夠憑借自己頑強的意志力掙脫出來,那他就會死的!”
“哎哎哎!盧比,不要說這種喪氣話呀!”一個長著娃娃臉的青年終于從人群中站了出來,臉上帶著的神色雖然還算擔(dān)憂,但是更多的是樂觀的微笑,“楚君山會好的!我相信他!再說了,楚君山一直以來的愿望,不就是拯救這個世界嗎?那他就算不幸去世了,在天堂應(yīng)該也是微笑著的呀。我們?yōu)槭裁匆虼烁械絺摹⑸踔潦强謶帜兀俊?br />
“弗蘭,你……”盧比欲言又止,最終只是看了他一眼,微微搖頭,“算了。”
他轉(zhuǎn)過頭來,專心致志地看著已經(jīng)包扎好受傷的手臂,面容蒼白地躺在床榻上的青年,神色痛惜:“接下來,就得看他自己熬不熬得過來了。”
窗外的風(fēng)仍然在輕輕吹,吹動搖晃的樹梢和綠葉,吹動窗角垂下的一方紗簾,吹進楚君山沉睡不醒的的夢中,卻變成了輕柔的雨聲。
滴答、滴答。
沙、沙、沙。
雨聲宛若蠶吃桑葉一般細微,透過三年級五班的窗縫吹來。
面色沉靜的少年微微俯下身,一側(cè)臉頰貼著幾張皺皺巴巴的答題紙,耳邊傳來的聲音并不只是綿綿雨聲。
“王老師,抱歉啊……楚楚這孩子,我們一向是很放心的,今天接到您的通知說他偷了同學(xué)的試卷,我們很是詫異。”他的父親、母親和老師站在一處,母親甚至微微俯下身,懇切地交談著,“這一點……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誤會呢?”
和記憶中一樣,素來嚴厲的王老師推了推眼鏡,冷酷的目光從鏡片之后射出,遙遙地望向坐在教室里面壁思過的楚君山,冷峻道:“我很理解你的心情,大家都是做家長的,但是請你不要懷疑我的公正性——這個學(xué)期,他都退步十多名了,你們做家長的應(yīng)當(dāng)比我們老師更著急。”
接著又是脾氣好的楚爸爸說了些什么,那聲音隔著細細一道門縫,與稀疏的雨聲夾雜在一起,竟顯得如此遙遠,穿不透楚君山的耳膜。
他還伏在桌上,細長的筆桿靠在中指的指節(jié)上,磨出一層細細的、半透明的繭子。
“……對不起,王老師。我為我今天所作出的事情表達深刻的悔過。”
這是王老師讓他寫的檢討,50份,這支筆要完成自己的使命,要走的路還有很遠很遠。
天色漸漸暗了,外面?zhèn)鱽淼慕徽劼曋饾u變得模糊,父母蒼白又因為他的所作所為而顯得羞赧無比的臉閃動在走廊的聲控?zé)糁校鹑粢粡埿盘柌缓玫漠嬅妫霈F(xiàn)了雪花屏。
“……對不起啊,都是我們家長的問題,這個問題以后我們會多多注意的。嗯嗯,王老師再見,我們監(jiān)督他寫完檢討再走。”
終于,故事的最后以他父母的失敗為告終。透過門縫,他能看見爸媽彎下去的腰背。
那么低,好像成熟時期的麥子,壓彎了腰。
滴答、滴答。
有人推開了門,將走廊外的燈光帶進了教室內(nèi)。
“剛剛王老師的話你聽見了吧,知錯就改才是好孩子,你現(xiàn)在這么大了,已經(jīng)不是小孩,不要再讓爸媽操心了。我們也有自己的工作。”
“你自己乖一點,在這里把檢討寫完,明天再跟王老師道歉,聽見沒?你如果做了錯事,還怎么成為有益于社會的孩子?”
好奇怪。
楚君山有些模糊地想。
明明是最熟悉的爸爸媽媽,可是為什么……他們現(xiàn)在的聲音聽起來……卻那么奇怪呢?
好像他們之間已經(jīng)在不知不覺中隔了些厚重的東西,將他們隔離開來,連聲音都顯得那樣遙遠。
你們怎么知道……那就是我做的呢?
可是,你們都沒有問過我。
這樣就,能夠定下我的罪名了嗎?
……
楚君山垂著眸,感覺自己從沒這么專心過,他低著頭,看著一串串秀麗的字體從筆尖流淌。
對不起。
他對這個世界想要說的、可以說的話,好像就只有對不起。
淅瀝瀝——嘩啦啦。
天上的雨好像在迎合他的心情,變得更大了一些。
他收好東西,走出門時,外面一串串雨滴組合成了一面雨幕,將他回家的路都擋住。
果然啊。楚君山淡淡地想。
爸爸媽媽沒有等他。
他從小接受的就是精英教育,從識字開始,父母就致力于讓他變成他們想要的那種社會精英,可以為這個社會做出建設(shè)性的貢獻——
可現(xiàn)在,他是不是讓他們失望了?
楚君山不知道,可是他的心里隱約冒出來了一個念頭——現(xiàn)在的他,已經(jīng)不是他父母想要的那個樣子了。
夜色尤深,天幕被銀藍色的閃電拉開一道道裂隙,冰涼的雨水就從中傾瀉而下,落在楚君山的頭臉與衣袖上。
這個時間點已經(jīng)沒有回家的班車,他沒有帶傘,只能頂著烏云,小步快跑著往回走,時間還很長,楚君山卻快速的奔跑著,仿佛在跟什么東西賽跑——比如時間,比如父母的期望。
運動鞋被雨水濺起的水花弄得潮濕臟污,褲腳和衣袖都濕噠噠的黏在身上,冷風(fēng)一吹,沁涼無比。
他想要這樣嗎?
他想要變成父母期待的那樣嗎?
跑、跑啊,楚君山。
只要跑得快一些,是不是就可以追上父母期待的那個自己呢?
轟隆——
雷聲落下,仿佛要將他面前的一切炸穿。
楚君山嘴唇蒼白,微微發(fā)著抖,在最近的一個候車站停下腳步,濕透了的脊背緊緊地貼在車站的廣告牌上,緩緩向下滑。
他抱著自己的膝蓋,略顯尖削的下頜骨靠進雙膝形成的縫隙中,只露出一雙隱藏在濕透劉海之后的眼睛。
他并不感覺很冷,而是很熱。
這種熱度并不源自于外部世界,而是……來自于自己的身體。
手臂、額頭、身體……都好像無端染上了某種熱源,變得更加灼熱,特別是額頭,燙得仿佛是一汪巖漿。
好燙啊。他想。
他的視野緩緩地收窄,最終只定格在中間的部位,周遭那些遙遠的背景都被虛化成某種不真實的光圈,無論他怎么努力,都無法看清了。
爸爸。
媽媽……
可是他的父母并沒有聽見他的呼喚。
他們拋棄了自己不再那么完美的孩子。
楚君山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他感到肺部好像壓著一塊大石頭,只有張大嘴,才能為自己捕獲一些能夠獲取的氧氣,讓自己不再那么難受——
他垂著眸,纖長的睫毛輕輕撲閃,宛若蝴蝶一般振翅欲飛,兩扇淡淡的陰影落在蒼白而顯出病態(tài)紅潤的臉頰上,遠遠看去,就像是一張小紙片折成的人偶。
他低低喘著氣,伸出手去,想要揭開自己濕透的衣襟,可手指卻不小心碰到了某處,下一瞬間,一個硬質(zhì)的塑料制品掉了出來,“當(dāng)啷”一聲,落到了楚君山面前。
他微微蹙眉,低低抽著氣,辨認出,那是一只自己好像從沒見過的老式電話機。
它……什么時候出現(xiàn)在這里的?
這也是那些同學(xué)想要陷害他而做出的“證據(jù)”嗎?
楚君山低垂著頭,已經(jīng)沒有辦法去思考任何事情,只能憑藉著本能,按下了開機鍵。
下個瞬間,他模糊的視野中,出現(xiàn)了一個從沒在他的記憶中出現(xiàn)的名字。
……
另一端,在靜靜漂浮在宇宙位面之中的深淵內(nèi),一只怪物緩緩地睜開了雙眼。
放在怪物心口處的老式電話機閃爍了兩下,象征著已被接通。
“……”
靜默的電話那一頭,只能聽見雨聲和風(fēng)聲。
在微弱的沙沙聲里,梁星淵垂著眸,聽到一聲稚嫩又熟悉的聲響,帶著一點蒼白無力的虛弱:“……請問您是梁先生嗎?”
梁星淵抬起眸,方才舒展的觸手蜷曲在一起,他挑起一側(cè)眉梢,聽見了來自幾十年前的楚君山求救的聲音。
“我想……可能我現(xiàn)在需要您的幫助。”
第72章 舊友
滴答、滴答——
即使快要陷入昏迷, 可是,平心而論,對于梁星淵而言, 楚君山所描述的那個地方還是很精確的。
他似乎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很是不好,從認識楚君山的第一天起, 梁星淵就從來沒有聽見過他用這副語調(diào)說話。
他的聲音很輕, 就像是一粒水珠, 如果他不用心去聽,在下一秒鐘, 他的聲音就會消失在層層疊疊的雨幕之中。
踏上那座被雨水浸染的城池時,梁星淵才發(fā)覺,他回到了楚君山的回憶中。
……可是,他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脫離了那條時間線嗎?
梁星淵蹙起眉,有些困惑。
在他的計劃之中, 楚君山和他會一起回溯到楚君山與他擁有羈絆前后的那段時間, 恰好可以解決楚君山心中的遺憾。
可是——誰能向他解釋, 為什么楚君山會變得那么小?
梁星淵一言不發(fā),緩緩地朝著楚君山剛剛所指的方向走去。
很快, 隨著他深入這片城市,剛剛那幾個問題就產(chǎn)生了答案。
周遭的環(huán)境乍一看很真實,可是只要走近去看,人們就會發(fā)覺,在深淵之主強大的氣場影響之下,這里的空間竟然發(fā)生了某種奇妙的形變。
遠處的場景不像是真實的城市,更傾向于一面薄薄的造景墻, 隨著能量的波動而波動著。
楚君山……并沒有脫離那條時間線,而是在那條時間線延伸出來的另外一個岔路中。
也許, 這里是一只怪物的幻境,而楚君山,又跌了進來。
只不過,在梁星淵的印象之中,深淵中的怪物很少有能夠直接影響到人類意志、甚至讓他們被侵入的意志所操控的。往往這一類的怪物入侵人腦,就只是為了讓宿主的精神壓力變得更難以忍受,產(chǎn)生出源源不斷的消極情緒,從而達到飽腹效果。
那么,楚君山在這個幻境里,最害怕的事情,是什么?
梁星淵微微瞇起眼,漆黑的眼眸中情緒翻涌,不知在想些什么。
很快,他在一個很偏遠的小候車室,看見了楚君山。
視野里的他,實在……太小了。
這個年紀的小孩還正在生長發(fā)育,看上去只比他在幼兒園帶著的小朋友們大不了多少,他弓著身,窩在角落里,四肢都委屈的蜷縮在一起,只露出那雙閉著的眼睛。
楚君山蒼白的臉色就這樣隱藏在微微抬起的手臂之中,在梁星淵的余光下,他那兩片形狀漂亮的嘴唇,都微微的泛著白。
也許是因為他來晚了的緣故,面前的“小孩”已經(jīng)全身濕透,看上去情況不妙。
梁星淵皺起眉,作為幼兒教師的護理知識在提醒著他——楚君山現(xiàn)在可能有危險。
他不再猶豫,在已經(jīng)意識模糊的楚君山面前低下身,伸出手背,輕輕的貼了一下他的額頭。
溫度絕對在38攝氏度以上,已經(jīng)達到了人類發(fā)燒的標準。
梁星淵深深地舒出一口氣,神色不免有些復(fù)雜。
楚君山……好像總是喜歡將自己弄得這樣狼狽。
無論是小時候還是現(xiàn)在,即使那么狼狽、需要別人幫助的時候,還是那副云淡風(fēng)輕的樣子。剛剛他接到楚君山電話的時候,只能從他的聲音中聽出他現(xiàn)在的狀態(tài)不太好——可是也沒想過會有這樣糟糕。
現(xiàn)在是一定不能讓他睡了。
梁星淵微微蹙著眉頭,冰涼的手背貼緊楚君山的臉頰,對方果然有了一點反應(yīng),緊皺著眉,放棄了平常的高冷樣子,主動地朝著那只手冰涼的位置靠近著,追逐著這寒冷雨夜之中唯一的熱源。
“……楚君山。”
他輕輕地叫了一聲,聲量不算太大,仿佛害怕自己的聲音會打攪到他的睡眠。
可是,楚君山似乎對自己的名字毫無反應(yīng),梁星淵對此沒有辦法,遲疑了一會兒,將對方整個兒抱進自己的懷中,用自己的體溫溫暖著他冰涼的身體,試探著低聲道:“楚楚?”
這是楚君山父母叫他的小名,梁星淵記得。
他垂著眸,抿唇沉寂了一會兒,終于,懷中那個看上去蒼白到仿佛下一秒就要被風(fēng)吹走的小孩終于艱難地動了動,纖長卷翹的睫毛不自在地顫了又顫,宛若垂墜著一顆水珠。
半晌,楚君山才艱難地睜開眼,蒼白的臉頰不知何時涌現(xiàn)出一種堪稱病態(tài)的紅色,顯得整個人都懨懨地,毫無精神氣。
他應(yīng)當(dāng)是發(fā)燒了,可是即使在這種意識不清楚的時刻,仍然對自己沒見過的東西保持著十足的戒備心:“你是誰?”
他一開口,才覺察到自己的嗓子不知何時已經(jīng)變得沙啞難明,聲音難聽得就像是被粗糲的砂紙摩擦過,楚君山有些難為情,微微低著頭,發(fā)覺自己已經(jīng)轉(zhuǎn)換了地方,用這位素不相識的先生的外套當(dāng)作被子,蓋在自己渾身濕透的身體上。
“我叫梁星淵,就是剛剛你打電話給我的那個人。”梁星淵的聲音很輕,比平時更加耐心,更加溫柔,這一次,他幼師專業(yè)培養(yǎng)出來的溫和情緒似乎得到了對口,將滿腔溫柔送給了自己未來的愛人,“你的父母呢?”
楚君山的意識被高溫侵襲,已經(jīng)變得斷斷續(xù)續(xù),他想不起來為什么自己會打電話給面前這個高大英俊卻素不相識的先生,也想不起來自己為什么要叫他來。
他低著頭,在高溫帶來的疼痛與眩暈之中,找出了一個答非所問的答案:“我今天被留下來寫檢討。”
寫檢討……他已經(jīng)成了一個要寫檢討的孩子了。在這位先生眼里,他應(yīng)該很壞吧,沒有好孩子會寫檢討的——那些栽贓不栽贓的也無所謂了。
可是,對方卻沒有顯露出任何一點與“厭惡”有關(guān)的情緒。他只是微微蹲下身,好讓自己的眼鏡和他的眼睛到達同一高度,好像這樣,他們看上去才是一個地位的人。
他溫柔又耐心的語調(diào)落在他耳邊,不知道是不是楚君山的錯覺,他甚至從中聽出了一點兒鼓勵的意味:“嗯,然后呢?”
“……”楚君山張了張口,不知為什么,忽然覺得鼻子有點酸,“然后我爸爸媽媽被老師叫來,他們讓我在學(xué)校好好檢討,然后就自己走了。”
梁星淵抿著下唇,黝黑的眼眸中閃爍著復(fù)雜的情緒,如海潮一般洶涌不息。
他落在少年脊背上的手掌輕輕地拍打著節(jié)奏,帶著十足的安撫意味:“接下來,天下雨了,對不對?”
“……是。”楚君山承認這一點的時候,才察覺自己此時的狀態(tài),那是難堪。
他先前無數(shù)次跟自己說——
沒關(guān)系,得不到信任也沒關(guān)系,他是一個壞孩子,這也沒關(guān)系。
可是,這個念頭就算重復(fù)了千遍萬遍,他也始終不肯對自己承認——自己做過那些壞事。
但是為什么,面前這位先生沒有聽過自己的辯解,也會相信自己?
“冷嗎?”梁星淵摸了摸他的腦袋,濕透了的頭發(fā)被風(fēng)一吹,已經(jīng)干了不少,發(fā)尾甚至只剩下一點兒潮濕。“你家在哪里呢?”
楚君山張了張口,沒有回答那個問題,他抬起頭,定定地看著這位在雨夜從天而降的男人,終于問出了自己想要知道的問題——
“你不問我為什么嗎?”
為什么流落到這里,為什么父母不來接他,他心里所報有的愿望,還有那些破碎的期待與迷茫的未來——
他都不問問嗎?
可是,梁星淵給出的答案也很明確。
他微微的笑著,輕聲回答:“不需要問呀。”
梁星淵垂下手,修長如寒玉的指尖點了點楚君山冰涼的鼻尖,笑起來的時候,連眼尾都彎起了一點兒漂亮的弧度,那雙黑色的眼睛完完整整顯露在他面前,仿佛要用那純澈的眼神來應(yīng)證自己的真心:“我相信你。”
無論你做什么,我都相信你。
因為——我是你的怪物啊。
他的話音落下,忽然察覺到自己懷中那個小小的人忽然僵直了一瞬。
下一刻,周遭的環(huán)境陡然變化,微微晃動的粗糙場景終于顯露出了碩大的紕漏,將不真實展露在他們眼前。
楚君山張了張口,還未反應(yīng)過來面前的巨變,一股強大的力量就從他身邊席卷而來——
一只長著無數(shù)細小觸角的怪物出現(xiàn)在他面前!
他緊緊皺著眉,方才因為回溫而逐漸緩解的頭疼在此刻卷土重來,如潮水一般,簡直要將他整個兒淹沒掉。
這只怪物……這只怪物,為什么這么眼熟?!
楚君山有些恍然地想——這到底是現(xiàn)實,還是他的幻覺?!
在他陷入思維的胡攪蠻纏之時,他身后的梁星淵臉上溫和的神色已經(jīng)消失不見。梁星淵蹙起眉,橫眉望向面前那只猖獗的怪物——
和他猜想的一樣,這里并不是什么人類社會正常的時間線,而是怪物捏造出來的記憶世界。
它竟然想要讓楚君山回想起幼年時期那些負面情緒的片段!
梁星淵臉上的溫情完全收束起來,如果可以的話,他甚至連一個眼神都不想分給這只愚昧無知的怪物。
他垂下眸,在動手之前,還沒忘摸了摸楚君山的腦袋,捂住他的眼睛,聲音還是跟往常一樣溫柔:“好了,閉上眼睛——不要害怕我,好不好?”
楚君山還未回答,身體就先一步做出了反應(yīng),他不再掙扎,聽?wèi){著身體發(fā)出的最忠誠的指引,溫馴的待在梁星淵的懷抱之中。
很快,隨著雨聲響落,空氣中彌漫著無比腥臭的氣息,方才那只怪物發(fā)出了無比哀切的悲鳴。 楚君山微微仰著頭,想要躲避那道聲音的攻擊,仿佛這樣,就可以避免面對自己不愉快的家庭教育,還有這段在日后將會成為自己困擾二十年的心結(jié)的記憶。
他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氣,心里只有一個念頭——
梁星淵。
不管你是誰,都帶我走吧。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分鐘,也許是一個世紀那樣久遠,終于,耳邊風(fēng)吹的沙沙聲消失不見。
他垂著眸,用有限的視野望著地面被雨水和另外一種不明液體打濕的白色運動鞋,身體止不住的輕輕顫抖。
那只蒙住他眼睛的手松開了一點兒力道,仿佛只要楚君山愿意,他就能夠隨時隨地地掙脫這不算桎梏的桎梏。
“別怕,我一直在。”梁星淵輕聲說,“我永遠相信你。”
……
風(fēng)吹動教室里擺放的紙頁,時間倒流回到從前。
他睜開眼,手里緊緊攥著那臺老式電話機,耳邊的聲音逐漸變得清晰起來,不再像是隔了一層壁障,因此顯得有些刺耳。
“楚……楚君山?!他醒了!”
“天哪,老天保佑……謝天謝地!沒了你我們可怎么活!”
終于,楚君山睜開眼,他垂著眸,目光恍然晃過面前這些熟悉又陌生的人的面龐,心緒糾纏成結(jié),一時間無法解開。
他的心中只剩下一個念頭。
那個人……那個出現(xiàn)在他幻境之中的人——或者說怪物,他好像并沒有走。
楚君山下意識垂下頭,目光落在兩年前,自己從首通副本中帶出來的那只老式電話機,此時此刻,它正在微微發(fā)著熱,似乎在用這樣的方式,提醒著他自己的存在。
他……就在自己身邊。
楚君山抿著唇,想要將他召喚出來,他虛弱無力的手指沒有章法地按動電話機,上面跳動的字表述著一個人的名字——
梁星淵。
那個曾經(jīng)出現(xiàn)過的npc。
這么多年以來,楚君山從來沒有試著去撥打這個npc的電話,一是因為他始終屬于副本,擁有許多不確定性,這種不確定性帶來的后果,楚君山并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夠承受。對于這種危險,他寧愿不去犯禁;第二個原因,則是,他似乎并不需要這樣的庇佑。他經(jīng)歷過那么多風(fēng)浪,在前段時間終于集結(jié)出一隊站在自己身后的小勢力,無論再狼狽、再艱險的時刻,他都不愿意讓那個叫“梁星淵”的高大男人見到自己這副樣子。
這似乎是一種不成文的規(guī)定,除卻他之外,小隊之中沒有任何人了解這臺電話機的來由。
站在一旁等候著他醒來的盧比開口:“醒了就好,我們本來打算把你抬到更柔軟一點的床上的,可是可能是因為我們碰到了,你身上的電話機剛剛忽然掉了下來……”
他還沒為楚君山解釋完這一串,就聽見門口傳來一道興高采烈的聲音:“哎!楚楚——你終于醒了啊!我就說了,你這種大難不死之人沒那么容易死的啦!你不是還說要為咱們社會做貢獻嗎,嘻嘻,這不是活得好好的?”
那一刻,楚君山和漂浮在空氣中的梁星淵同時轉(zhuǎn)過頭,看向那個娃娃臉青年。
他穿著一條淺棕色的牛仔外套,看上去極為青春帥氣,他走過來,不顧楚君山剛剛蘇醒不久,手臂搭在他肩膀上,輕輕一攏:“當(dāng)然啦,我弗蘭也不會咒你的啦。”
自稱為“弗蘭”的青年微微一笑,唇邊綻出兩個小酒窩:“誰叫我們是最好的兄弟呢。”
第73章 回聲
楚君山皺起眉, 顯然在思考著什么,沒有立刻答話。
弗蘭倒是對他的冷淡熟視無睹,仿佛這樣的場景已經(jīng)出現(xiàn)過千次萬次, 根本不足以留在心間。
“感覺怎么樣?”他用無比輕快的語氣問,探過身來, 那雙深綠色的眼睛宛若原始叢林中動物的雙眼, 含著一股奇特的野性, “估摸著還能再活一百年吧?”
楚君山放下對電話機里的npc先生的思考,轉(zhuǎn)過頭來, 語氣淡淡:“也許。”
“哎喲,怎么這么冷淡了。”弗蘭一屁.股坐在楚君山的床榻邊,將周圍圍著的一圈隊員都擠了出去,絲毫不顧身后狠狠瞪了他一眼的盧比,傾下身子去, 像是想要用那雙綠色的大眼睛看清楚君山現(xiàn)在復(fù)雜的內(nèi)心, “難道是因為我沒拉著你跑, 所以生我氣了?”
他這句話出來之后,結(jié)合方才他在楚君山?jīng)]醒的時候說的那句話, 很快引起了眾怒。
身后幾個被他擠出去的隊員開始對他群情激憤的討伐——
“我說弗蘭,你現(xiàn)在真實什么話都敢說——那種不吉利的詛咒也是可以說的嗎?”
“對啊!而且當(dāng)時,明明是你被那只怪物追蹤了,要是我們不管你的話,楚君山也不會出事……”
弗蘭卻滿不在乎的吹口哨:“這不是活下來了嗎?而且——楚楚本人都沒有計較,你們?nèi)氯率裁矗看驍_他休息的人明明是你們才對吧。”
“你!”
梁星淵微微瞇起眼睛,望著他們的互動, 不知為何,心里忽然產(chǎn)生了一種奇異的沖動, 仿佛這個名叫“弗蘭”的人的存在,終有一日,會讓楚君山受傷。
“停。”楚君山終于開口,打斷了面前吵吵鬧鬧的場面,幾個爭得面紅耳赤的隊員看了楚君山一眼,胸膛上下起伏,“謝謝你們的關(guān)心,我沒什么事。”
盧比冷笑:“沒什么事?那你剛剛夢見什么了?”
“一個噩夢而已。”楚君山瞥了他一眼,“醒過便好了。”
這種話在盧比那邊肯定是沒有任何可信度的。
他哼笑一聲,轉(zhuǎn)過身帶著幾個莽莽撞撞的隊員離開:“你自己好好養(yǎng)著吧,我?guī)е麄兿茸吡恕!?br />
對此,弗蘭當(dāng)然沒有任何異議。他轉(zhuǎn)過身,將自己的背包取下來,從里面拿出幾張地形圖——
“楚楚,我去深淵那邊采了一段時間風(fēng),這些事我從那里獲得的情報。”他對著那些隊員的時候,看上去兇神惡煞得很,完全是一個紈绔子弟,可是轉(zhuǎn)過身來,面向楚君山的時候,卻又只能算是有些頑劣的孩童,人畜無害極了,“快來看呀——你上次不是說,要把那邊的情況弄清楚,方便我們到時候消除隱患,選擇基地嗎?”
楚君山點頭,一手端著那些隊員端來的熱茶慢慢地喝著,一邊打開那張圖紙。
弗蘭笑得眉眼彎彎,坐在他身邊,一邊叼著一根細長的茅草:“以后我們在深淵邊上打下基地,讓所有流離失所的小孩都有機會吃飽穿暖,然后我們一起努力,去你說的那個很好的世界,怎么樣?”
這是楚君山和他之間描摹過無數(shù)次的愿景。
很早之前,楚君山就發(fā)現(xiàn)了這樣一個事實——深淵游戲帶來的玩家并不只是來自于他那個世界的人們。
他們好像來自于各種各樣的世界,雖然長相一樣,可是文化、習(xí)俗甚至語言習(xí)慣都不盡相同。
而很快,楚君山就發(fā)覺,他所在的原來的那個世界,是其中文明進化得最為高級的一個。 從那天起,他就自覺肩負起了責(zé)任,伙同幾個從他原本那個世界而來的玩家,想要構(gòu)建出一個新的勢力,作為和占領(lǐng)金字塔頂端的各大舊勢力的對抗。
可是,構(gòu)建新的金字塔,談何容易?
楚君山和弗蘭還有很多路要走。
他們從進入這個世界不久就相識,盡管弗蘭生性頑劣,但是很講義氣,他們經(jīng)歷過很多次生死,稱得上是患難之交,在楚君山組建這只小隊之初,弗蘭就出了很大力氣,因此,這也是為什么方才那些隊員對他大多時候也只是敢怒不敢言的狀態(tài)。
夜色濃深,清風(fēng)吹動窗紗,簌簌作響。
帶著潮氣的風(fēng)從深淵之下呼嘯而出,自由的穿行在樹梢之間,連樹梢的葉片都跟著風(fēng)的形狀搖動。
楚君山垂著眸,在慣常以來弗蘭特有的、緊密的注視下,第一次開口道:“夜深了,你不想回去休息嗎?”
弗蘭愣了一下,象是沒有料到楚君山會是這樣的回答,這和他想象的完全不同!
他短暫失神之后,終于回過味來,有些五味雜陳,許久才道:“你不打算跟我聊聊天嗎?楚楚,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可能是我太累了。”楚君山面不改色的撒謊——在空氣中漂浮著的梁星淵的靈體可以清楚的看見楚君山系統(tǒng)后臺的面板,上面十分明白的寫著他的生命值已經(jīng)恢復(fù)到了原先狀態(tài)的95%以上。
但是,楚君山為什么要撒謊呢?
不知為何,梁星淵的心底忽然涌上一點兒奇特的悸動,仿佛冥冥之中他們之間牽扯著的絲線輕輕顫動了一瞬,撥起一連串戰(zhàn)栗的漣漪。
弗蘭的反應(yīng)看上去明顯是第一次被楚君山如此直白地拒絕,那雙綠色的大眼睛里寫滿了不可置信和詫異,還有一點兒隱藏得不怎么深的痛苦。
“好吧好吧,我只能體諒你了。”弗蘭擺了擺手,站起身來,臨走之時,還望了一眼楚君山手中拿著的那張圖紙,“我寫的方案都在上面了,你等會兒記得看。”
說完,他仍然駐足在原地,看上去一點也不想離開,而是在等待著友人的挽留。
可是,讓他失望的是,楚君山只是頷首,到最后,都沒有出現(xiàn)別的什么表示。
弗蘭:“……”
他嘆了口氣,腳步重重的踩在青石板上,發(fā)出“噠噠噠”的巨大聲響,明顯生了小孩子氣,很快消失在楚君山的視野中,融入了黑暗里。
梁星淵微微瞇起眼睛,目光穿過迷茫的深夜,重新落回到楚君山的臉上。
他手中握著的那只冊子還未合攏,可是梁星淵卻像是一點兒也不在乎一般,只是用目光專注而嚴謹?shù)拿枘≈鴲廴嗣佳鄣男螤睢?br />
楚君山長相并不是現(xiàn)代社會里流行的那些明星長相,劍眉星目,明眸皓齒,而是更加古典,宛若一幅靜謐的畫卷。長眉入鬢,眉骨微微突起,那兩條眉壓著眼眸,顯得整個人都不具備親和力。
但是,只要待在他身邊,仿佛就能夠讓人獲得無窮無盡的平靜,說不清的舒適。
他正在用目光肆意的描摹著面前的愛人,可是,這樣的“窺探”動作似乎已經(jīng)被人發(fā)現(xiàn)。
楚君山特有的冷冽聲線在空曠的房間中有些突兀的響起:“梁先生,我想你可以出來了。”
被點名的梁星淵浮在半空中,目光越過楚君山因為大病初愈而微微泛著白色的嘴唇,仿佛有些留戀一般,目光上抬,對上楚君山的眼眸。
明明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不能被別人看見的狀態(tài),可是楚君山仿佛開了千里眼,直直地看向他的眼睛,仿佛這樣就能穿透不同的空間位面,望進這人的心里去。
梁星淵彎了彎眼角,笑意很輕:“你怎么知道我在的?”
“猜的。”楚君山毫不隱瞞,直白地回答,“我并不知道你在那邊——看來,我運氣還是挺好的。”
他的身形緩緩地在半空中顯現(xiàn),仿若剛剛降世的神明一般,笑意微微:“確實,我們的運氣都很不錯。”
兩人在這片區(qū)域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四目相對”,可是不知為何,兩人都沒有任何想要率先開口說話的意思。
終于,過了許久,楚君山微微抿著唇,輕聲開口道:“你是怎么找過來的?”
“不,并不是我自己找過來的,而是,你在召喚我。”梁星淵輕輕地說,目光下落,看向了楚君山擺在身側(cè)的老式電話機,“喏——就是這個。”
楚君山皺起眉,看向梁星淵的眼神之中帶著困惑與探究,還有一些隱藏得并不算很好的探究:“你能夠收到嗎?可我并不在副本中。”
“能收到。”梁星淵低聲回答,目光仍然停駐在電話機上,不知為何,他又勾起唇角,奉送了一個淺淡的笑意,“無論你在哪里,無論我們之間相隔了多少時間與空間,只要你在尋找我,那么,我就會盡力來到你的身旁。”
這樣的話不像是一個簡單地回答,而更像是一個意味曖.昧的誓言了。
種種過往在此刻交匯到一處,在片刻的沉默之中,梁星淵抬起頭,對上楚君山毫不掩飾的探究神色,不躲不避,直白地望向他——
他在等。
楚君山會懂的。
這片沉寂宛若無聲的僵持,沒有過多的交談,空氣仿佛凝結(jié)成了某種黏稠的膠質(zhì),在他們之間緩慢的流動著——
終于,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楚君山終于張了張口,猶豫了許久,低聲道:“謝謝你。”
他們都知道,方才在幻境之中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可是兩人心照不宣的保持了沉默,沒有任何人想要提起那個曾經(jīng)讓楚君山昏迷的雨夜,那對對年幼的孩子失去希望的家長——
他們好像只是他們,什么也沒有改變。
楚君山向后一靠,脊背貼在僵硬的木制床靠上,肩膀放松下來,呈現(xiàn)出了一個信任的姿態(tài),仿佛他并不忌憚面前這個來歷不明的npc,他拋棄了冷淡的神色,就像是扔掉了一張冷淡的面具,終于對著梁星淵笑了笑:“你到底是誰呢?好像你總是跟在我身邊,在過去的幾年中,我常常會有這樣的想法,好像你從來沒有離開,一直陪在我身邊一樣。”
梁星淵仿佛從這段話中獲得了什么,微微斂眸,纖長的睫毛微微翹起,遮住那雙黑眸中所有的情緒。
片刻后,他終于開了口:“你一次也沒有來找我。”
楚君山愕然,隨即不由得失笑——
不知為什么,明明梁星淵的長相也是冷硬一派的,說話的時候,也刻意控制了語調(diào),沒有讓自己的聲音中留下太多的感情。可是為什么,難道是他的錯覺嗎?
楚君山竟然從梁星淵的聲音之中聽出了一點……委屈?
這種堪稱詭異的發(fā)現(xiàn)令楚君山不由自主地感到啞然。
這樣一只怪物、或者說,從深淵之中出現(xiàn)的不明物中,竟然也會感受到這種人類才有的情緒嗎?
據(jù)他所知,在無限游戲之中,有很多曾經(jīng)在這個仿佛永遠沒有盡頭的游戲里待過多年的玩家喪失了對情緒的感知能力,最后,他們在副本中自裁,尋找了一個安靜的歸宿。
這樣看來,這位npc先生,甚至要比他們還要富有感情。
這樣的發(fā)現(xiàn)……實在有趣。要不是楚君山知道,他來歷不明,也許動機不純,楚君山一定會選擇更深入的了解他。
埋藏在骨血之中的冒險精神讓他躍躍欲試,想要挖掘出這個總是從天而降的怪人的真實身份。
他微微瞇起眼睛,纖長的睫毛隨著呼吸的節(jié)奏起伏而輕輕顫動,宛若停靠在花葉上的蝴蝶,兩片扇形的陰影落在潔白的臉頰上,漂亮得不似真人。
他低低的問,語氣隨意,仿佛并不在意那個想要從梁星淵口中得出的答案:“你到底是誰呢?你想從我這里,得到什么東西呢?”
無論是這里,還是外面的世界,永遠可以通行的規(guī)則只有一條,那就是唯利是圖。
都說商人逐利,可是又何止商人如此?
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這是楚君山從小時候就知道的道理,面前這位npc先生已經(jīng)不止一次的幫助過他,若要說相信他別無所圖,不如讓楚君山現(xiàn)在回爐重造比較好一些。
可是,楚君山率先等待的不是來自于梁星淵的回答——
他放在身側(cè)的那只手掌不知什么時候,被一只熟悉的、溫暖的手指勾了勾。
楚君山有些詫異地抬起頭,對上梁星淵漆黑的眼睛,那里純凈無比,可是他卻能清晰無比地看見其中涌動的復(fù)雜情緒,如海浪一般洶涌澎湃。
那片黑海之中,完整地倒映著楚君山這個人。
他對著楚君山的眼睛,溫柔卻堅定的回答:“我是來追隨你的。”
第74章 弗蘭
這個回答當(dāng)然是出乎楚君山的意料的。
他已經(jīng)在這個游戲之中待了好幾年了, 見過形形色.色的人,巧言令色的追隨者也有三三兩兩,不在少數(shù)。
可是, 像面前這個男人——不,應(yīng)當(dāng)是npc這樣直白地邀請和懇求, 卻只有他一個。
他的回答對楚君山來說, 意味實在太過不明, 甚至還有一點兒說不清的曖.昧,這并不是楚君山想要的。
他微微蹙起眉, 下意識挪開目光,眸光閃動:“什么?”
即使這是一個勒令撤退的潛意識命令,可是梁星淵似乎并未發(fā)現(xiàn)這一點,仍然沒有改換自己的姿態(tài),那雙漆黑的眼眸之中仍然無比純粹的倒映著楚君山地樣子。
從那雙眼睛里, 楚君山能夠看見此刻面露詫異的自己。
“我是來追隨你的。”梁星淵用堅定的、溫和的語調(diào), 重復(fù)了一遍, 仿佛想要這句話時時刻刻地鐫刻在楚君山的心頭,“我會永遠追隨你。”
楚君山的錯愕持續(xù)了片刻, 終于反應(yīng)過來,情不自禁地彎起眼眸,看上去輕松極了:“追隨我?不用了,npc先生——你比我的能力大多了,如果想要追隨的話,也許你們深淵的主人會更加適合這一個位置。我只是一個很普通的、在怪物面前渺小如螻蟻的人類玩家。如果有一天,這一個的世界意志想要鏟除我, 想必也不費吹灰之力。”
“并不是的。”即使是反駁,梁星淵的聲音也不疾不徐, 讓楚君山有一種這只npc也許上輩子是一個老師的錯覺,“我和它們沒有任何關(guān)系,我只是想要追隨你,僅此而已。”
這回輪到楚君山皺眉了:“你……為什么?你不是已經(jīng)看見了那樣的我,我并不是堅毅的人。”
相反的,他甚至是很軟弱的存在。
好像每一次,他為數(shù)不多的狼狽時刻,這個叫“梁星淵”的npc都在場,還給予了他幫助。
如果在幻境之中,沒有人來幫助他,楚君山是很清楚,自己接下來的結(jié)局將會會是什么樣的。
在過去已經(jīng)逐漸變得模糊的記憶之中,年幼的楚君山被同學(xué)栽贓,卻被老師罰抄了超額的檢討。 患有低血糖的他在雨夜之中走了一個多小時,終于犯了病,在那個小小的破舊車站昏倒,直到兩個小時之后,意識到不對勁的父母找到他,他的情況已經(jīng)很糟糕,本就虛弱的身體狀況變得很脆弱。
最后的最后,楚君山停了半個學(xué)期的課,用來休養(yǎng)身體。
半個學(xué)期之后,爸媽帶著他搬了家,進入了另外一所學(xué)校。至此以后,楚家就沒有任何人再提起那天晚上發(fā)生的事情。人生之中寶貴的半年仿佛被一個無名小偷偷走,連帶著楚君山最初的心,也消失不見。
時隔多年,連記憶都被時間磨損得很是模糊,可是到這種時刻,那只怪物還是堅定地選擇了這樣的片段——它好像有把握,讓楚君山感受到無邊無際的痛苦。
不過,實際上,事實也確實是的。
他久違的回憶起來了這一天,楚君山不知道,如果自己真的昏倒在了幻境之中,后果會變成什么樣。就算自己能夠僥幸出來,那么狀態(tài)也一定是兩敗俱傷的結(jié)果。
確實……在這一點上,他要謝謝這位梁先生。
“我并不想要你成為一個堅毅的人,只要你是你就好了。”梁星淵說著,下一刻又翻起了舊賬,“我留給了你電話機,你一直放在身邊,可是你一次都沒有打給過我。”
楚君山張了張口,不知道該怎樣反駁。
梁星淵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是真的。
他確實一直把那個老式電話機帶在身邊,目的卻并不是為了遇到危險的時候打電話給他,而像是一種本能了。
這么多年來,他經(jīng)歷過的危險無數(shù),也曾經(jīng)有很多次即將命喪黃泉的時刻,可是在那些片刻,楚君山都沒有想到過,要向他求助。
那只小小的電話機放在身邊又不占地方,久而久之,就成為了某種算不得好的習(xí)慣,對于楚君山的意義,更像是一只小吉祥物。
可是,這些解釋說出去,也是抵賴不了楚君山一直將它放在身邊的事實。
還有那個……一直沒有打過電話給他的事情,更是事實了。
所以,這句話,確實是不怎么好回答啊……
楚君山皺起眉,謹慎的思考著自己的回答,最終,他似乎還是沒有想到一個算得上是“好”的回答,只能反客為主,反問道:“那你為什么之前不來找我”
“因為,你沒有準許。”梁星淵對答如流,仿佛早就預(yù)料到這個問題,“只要你需要我,我就會來到你身邊。”
“……”楚君山蹙起眉,對這個天衣無縫地回答不置可否地搖了搖頭,雖是一語不發(fā),可是微微上翹的唇角,還有彎起的眼眸,都在無聲無息地傳遞著他的心緒。
他看上去……似乎還算愉快。
梁星淵想。
楚君山放棄了和這位滿口都是他聽不懂的話的npc先生交涉這一點。
他本想掙脫梁星淵扣住自己的那只手,可是這位npc的力氣竟然大得驚奇,他冷冷地瞥了梁星淵一眼,對方還是那副誠懇的神色,仿佛強行握著別人手的事情并不是他做的,甚至還帶著一點兒倒反天罡的回問意味。
“……”
楚君山敗下陣來,用另一只手拾起弗蘭先前遞給他的冊子,目光落在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上。
往常,他接受和處理信息的能力都是非常好的,可是不知道為什么,也許是身邊多了一個干擾,楚君山忽然感覺自己的注意力都無法集中了。
那些熟悉的文字和語言、勾畫出來的圖像仿佛在一.夜之間轉(zhuǎn)換了模塊,變成了來自于另外一個世界的新東西。
反倒是……握著他的那只手,存在感反而更加強烈起來。
不需要低頭去看,他甚至能感知到那兩根修長手指搭在他手腕上時的姿態(tài),還有扣在他掌心的溫?zé)崾终啤?br />
這些東西的輪廓在他的心間緩緩成型,勾勒出清晰的輪廓。
npc先生的呼吸很輕,輕飄飄的灑在耳廓,卻讓楚君山驀然生出一種想要躲開的沖動。
他對著冊子看了大約五分鐘,終于被這種無形的“騷擾”弄得敗下陣來,扭過頭去、想要驅(qū)逐這位不速之客的時候,卻發(fā)覺,這人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的臉上。
就好像,剛剛的五分鐘內(nèi),他的注意力全部交給了他自己一般。
這種詭異的認知讓楚君山的耳尖不自覺地微紅。
他并未感到自己外形上的細微變化,“啪嗒”一聲將小冊子扣上,睨了他一眼,以此來表達自己的不滿。
好了吧,這下有點眼力見的人都應(yīng)該把他的手松開了吧?
可是,很明顯,梁星淵并不屬于楚君山口中“有點眼力見”的人。
他的目光被楚君山當(dāng)場抓住,卻沒有任何被抓包的困窘,而是慢慢的收回視線,在楚君山開口之前,輕輕地說:“他畫的地形圖是錯的。”
楚君山臉上的神情一滯,微微挑起眉梢:“你剛剛看了我手上的冊子?”
“嗯。”梁星淵看向他的眼睛,有些奇怪,“不然,我剛剛是一直看著你?”
楚君山:“……”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扯開話題:“哪里錯了?”
話音剛落,楚君山就感覺到,梁星淵靠過來了一點兒,像是一個環(huán)繞的姿態(tài),將他整個圈了起來,他伸出手去,點了點那本薄薄冊子的某一處:“這里。”
這種姿勢實在詭異,楚君山皺起眉,下意識想要從這人的懷抱中掙脫出來,可是很不幸,他仍然沒有獲得能夠與之抗衡的能力。
“……”他深深呼吸了一口氣,在心中低聲默念了兩遍“沒關(guān)系”,低下頭,看向梁星淵手指點著的方向,“這里?為什么有問題?”
“深淵的邊界沒有這么窄。”梁星淵抬起眸,語氣很平靜,可是目光卻一直落在楚君山的臉上,時時刻刻關(guān)注著其上任何一點兒細微的變動,“深淵的裂口隨著時間的波動而改變,沒有任何人能夠確定深淵的邊界——如果你們按照圖紙進入這片區(qū)域,很可能陷入迷障之中。”
楚君山對這種事情向來敏感,無需梁星淵多言,很快,他也發(fā)現(xiàn)了這一點。
“弗蘭有時候確實粗心。”楚君山道,“問題應(yīng)當(dāng)不大。這一次是我下副本后出現(xiàn)了一點意外,下次,我自己親自去看一遍情況就好。”
梁星淵凝視著他的眼睛,黑沉沉的目光鎖定著他的臉:“弗蘭?”
“嗯,他是我的伙伴。”楚君山介紹他的時候,眼神仍然很清明,不躲不閃,“我們想要建立一個毗鄰于深淵的基地,集結(jié)整個世界想要出去的人類玩家,創(chuàng)建一股新的勢力——”
他說道這里,忽然頓了頓,尾音微妙的拐了個彎:“你不怕我把這個世界毀了嗎?”
這確實是一直以來,他和弗蘭共同的展望,也正是因此,他們才會走到一起。
但是,這個愿望對于原本就誕生于深淵的梁星淵來說,應(yīng)當(dāng)不是好的。
剛剛在無形之中,梁星淵捉弄了他好幾次,楚君山有些揶揄地看向梁星淵,剛要開口:“當(dāng)然,你現(xiàn)在走……”
“不怕。”在他的話全部說出之前,梁星淵毫不猶豫地道,“就算你要星星月亮,我也會盡力為你摘下。我只怕你不開心,僅此而已。”
第75章 緣故
今天的無限中心城剛剛下過一場薄雨, 因此,本就在入夜之后除卻流落的賭徒之外空無一人的大街上顯得更加靜謐。
清風(fēng)吹起窗紗,穿行在搖晃的枝葉之間, 落下不多晶瑩的水珠。
楚君山垂著眸,伏在岸邊, 安靜地在小冊上勾畫著一些重要的信息。
他手邊放著一杯熱茶, 乳白色的霧氣升騰之間, 不知不覺中,方才還只有他一人的房屋中多了一個人。
楚君山也不知道, 自己為什么要答應(yīng)梁星淵想要留下來的請求。
怎么看,這位從天而降的npc先生,都不是什么可以相信的貨色。
也許是他看上去并沒有什么壞心眼,也許是……他說愿意幫自己參謀一下基地的建設(shè)。
楚君山在過去的時間里,已經(jīng)累計下了一批還算忠誠的追隨者, 除卻那支小隊之外, 更多的追隨者遍布四面八方。
想要創(chuàng)立一個人類新公會, 已經(jīng)是很早之前就開始籌備的想法了。
過去,無限游戲之中占領(lǐng)鰲頭的都是幾個舊勢力, 在楚君山看來,他們的內(nèi)部已經(jīng)腐朽得厲害,并不具備任何帶領(lǐng)人類玩家逃出游戲的能力了。
更有甚者,那些公會甚至想要保持目前的狀態(tài),剝削壓榨那些更弱小的玩家,讓他們被迫依附于公會,創(chuàng)造那些微薄的價值。
楚君山蹙起眉, 陷入了思考。
但是,如果要創(chuàng)立一個值得追隨的公會, 僅僅憑借他個人的說服能力是絕對不夠的。
更重要的是,有沒有更切實的利益——在無限游戲里,這樣的利益就叫做積分。
最快獲取積分的方式,就是下副本。積分與現(xiàn)行貨幣通用,可以購買到各種物資,假如積分耗盡,人類玩家就需要進入深淵副本賺取。
在這之前,楚君山一直采取的是將自己的積分投入公共池中、作為整個隊伍運轉(zhuǎn)的動力。
如果要創(chuàng)立公會的話,他日后下副本的頻率就要更高了……
梁星淵把這間簡易的小窩收拾了一遍,從高柜中拿出了枕頭和被子,打點完了一切之后,才朝著楚君山低聲道:“你準備什么時候休息呢?”
按照他對楚君山的了解,這人雖然看上去風(fēng)一吹就能倒,但是身體里卻隱藏著爆發(fā)式的能力,就算累得睜不開眼了,也并不會主動提出要休息。
“等一會兒吧。”楚君山抬起眼眸,短暫的看了梁星淵一眼,而后又專注于自己仍然是半成品的地圖,“困就自己先睡。”
“我只是比較擔(dān)心你的身體狀態(tài)。”梁星淵捻起楚君山用過的那只杯子,不動聲色的轉(zhuǎn)過杯口,將自己的唇.瓣貼在對方曾經(jīng)用過的杯口處,淺淺喝了一口水。
那雙形狀狹長鋒利的眼眸微微瞇起,宛若受到了某種撫慰一般,笑意微微地轉(zhuǎn)過頭,對上了楚君山神色復(fù)雜的眼睛。
“……”楚君山轉(zhuǎn)過頭,裝作什么也沒看見的樣子,“柜子里還有茶杯。”
“不用。”梁星淵禮貌的微笑,“太麻煩你了。”
楚君山:“……”
就該把你轟出去,讓你感受一下什么才叫真正的麻煩。
直到身邊響起了梁星淵低低的笑聲,楚君山才發(fā)覺,自己好像又被戲耍了。
他臉色算不得好,轉(zhuǎn)過頭來,不想再看梁星淵。
對方似乎察覺到了這一點,主動提出了新話題:“所以你下一步準備怎么做呢?”
楚君山蹙起眉:“不知。”
倒不是他想要瞞著梁星淵,只不過,接下來的發(fā)展,楚君山確實不知道該怎樣進行。 不過,也是時候想想了。
近來,楚君山發(fā)覺,他們進入的副本越來越難,仿佛是這個世界的意志正在逐漸蘇醒,想要控制游戲內(nèi)部的人數(shù),就算楚君山只身一人下副本,可是在那些玩家面對著強制每月一次的副本時,怪物大多強得可怕。長此以往下去,后果簡直不堪設(shè)想。
游戲中的有生玩家將會急速減少,而楚君山想要做的事情難度就更高了。
最好的結(jié)果就是,他和弗蘭一起盡快建立一個可以吸引更多力量的組織,比如人類公會,拿下那些守舊派首領(lǐng)的許可,帶領(lǐng)人類玩家團結(jié)成為一個整體,齊心協(xié)力攻克。
這個工程聽上去就很龐大,過程必定復(fù)雜,但是——
也許是年輕,也許是友人給予的信心。楚君山相信,自己一定可以達成。
在睡覺之前,楚君山按照慣例,清點了一遍隨身倉庫中的物資,確定它們還能夠維持目前組織的運轉(zhuǎn),才放下心來。
緊繃了很長一段時間的精神終于逐漸得到了解放,連帶著身體也緩緩地放松下來。
幾乎是立刻,楚君山就感受到了一股久違的困意,它們?nèi)绯彼话阌縼恚瑢⑺麄人都淹沒下去,耳邊響起沙沙的風(fēng)聲與雨聲。
逐漸變暗的視野之中,他發(fā)覺方才離開的npc先生去而復(fù)返,像是要做些什么。
楚君山抿著唇,可是并沒有做出任何反應(yīng),只是用模糊的視線關(guān)注著他的行動。
很快,他就靠了過來,卻沒有做出任何楚君山想象之中的惡行,而是坐在自己的床邊。
他微微俯下身,指尖勾住他的手指,下一刻,掌心相貼,十指相扣。
“晚安。”
他的npc先生,這樣對他說。
·
中心城總是陰雨天,三年以來,似乎從來沒有更改過。
無限游戲中的天氣沒有特定的規(guī)律,仿佛一直聽?wèi){著世界意志的隨意指揮。
盧比醫(yī)生登門拜訪的時候,楚君山已經(jīng)醒來,坐在書桌前,伏案寫著什么。
和弗蘭一樣,盧比也是和楚君山認識許久的老友,兩人免去了那些麻煩的寒暄,楚君山放下手中的紙筆,轉(zhuǎn)過頭,看向盧比:“怎么早上來了?”
“沒什么事,你今年剛收的那一批小崽子們關(guān)心你,一大早就央我?guī)麄儊砜茨恪!北R比扁了扁嘴,看上去明顯不清楚這種情況形成的原因,無奈的擺了擺手,“沒辦法,帶他們來了。”
他說完,身后就鉆出來一堆看上去不過二十歲出頭的青年,各個穿著騎裝,一看就是搗蛋的花孔雀弗蘭給他們安排的。
這些小孩嘰嘰喳喳了一路,但是真正到達楚君山面前之時,又忽然轉(zhuǎn)變了性格,變得安靜起來:“楚、楚隊長。”
“你……好點了嗎?”“身體還有哪里不舒服嗎?”“嗯……我?guī)Я它c強身健體藥來,不知道有沒有幫助……”
說完,站在角落里的一個青年跑出來,捧著一袋子黑色藥丸,想要獻給楚君山的時候,又被盧比制止。他輕聲道:“蔣純,他不需要這個。”
年輕的蔣純眨了眨眼,摸摸自己的腦袋,不知道為什么,但還是乖乖的聽從,向后退了一步,有點靦腆地看向楚君山。
饒是冷若冰霜的楚君山,在盧比的神色相比之下,就顯得那樣溫柔起來。
“我目前很好。”他輕聲道,“你們不用擔(dān)心我,好好做自己的事情就好。”
他給這些小家伙們安排的活并不多,都是一些后勤保障工作,這個部分都是弗蘭監(jiān)督,他很少插手。
蔣純和一眾青年嘰嘰喳喳了一會兒,終于被站在楚君山旁邊、看上去明顯已經(jīng)忍無可忍的盧比趕走:“好了好了,你們回去干活吧——等你們楚隊長下次不行了我一定喊你們過來看,行了吧?”
“!”“盧比醫(yī)生怎么這么過分!”“走走走了!”
送走門口的一堆不速之客,盧比把門扉掩上,轉(zhuǎn)過頭來,左顧右盼了片刻:“好了,現(xiàn)在就我們兩個人了。楚君山,我要跟你說一件事。”
他說著,在楚君山身側(cè)的床榻上坐下來。正漂浮在空中,隱匿身形的梁星淵默默地往旁邊挪了一個位置,以防他壓住自己。
楚君山默默地看著這一切,把手中的筆放下,轉(zhuǎn)過頭:“你說?”
盧比不清楚這個房間里面還有第三個“人”,神色忽然激動起來:“昨天晚上我跟弗蘭那個臭小子吵了一架!他昨天說你死了也沒關(guān)系——你應(yīng)該不知道。這些追隨你的小崽子們倒是群情激憤得很。昨天晚上弗蘭自己不遵守規(guī)則,又偷偷地跑出去了,回來的時候被我發(fā)現(xiàn)了。”
楚君山蹙緊眉頭:“他說了原因嗎?”
在這支小隊創(chuàng)始之初,楚君山就嚴令禁止成員晚上無故出行。
原因很簡單,隨著深淵能量波動的程度逐漸加深,那些怪物不滿于在深淵副本中等待人類的投喂,更多生存在淺層深淵的中級怪物出現(xiàn)在了人類的中心城周邊,如果晚上出行,很容易被襲擊。
“有什么事情不能白天出去做嗎?”對此,盧比看上去很是生氣,“我就不明白了,他自己都是隊伍創(chuàng)始人了,為什么不能遵從規(guī)則?這很難嗎?我們大吵一架之后,弗蘭就離開了,現(xiàn)在我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楚君山的眉頭皺得更深,連眉心處都碾出一條細細的折痕。
“他在離開之前,對你說了什么?”良久,楚君山才問。
盧比皺起眉,一字一頓的、低聲對楚君山說:“他說,就算不留在這里,他也自然有地方可去,叫我不要再擔(dān)心。”
“他完全不需要我們,而相反地,我們更需要他一些。”
第76章 護工
梁星淵微微垂著眸, 望著楚君山充滿著詫異的眼睛。
他能夠想象到,楚君山現(xiàn)在的心中所想。
弗蘭對他來說,不僅僅是作為友人, 更多時候,他比家人更讓楚君山信任。
而這種時刻, 無疑是對楚君山的一次小小的背叛。
他的目光落在楚君山的側(cè)臉上, 良久, 才微微垂下眸。
這就是弗蘭背叛他的起始點。
梁星淵在這片空間的能量滲透并不穩(wěn)定,在這里掌管著一切的世界意識仿佛擁有自主排外的意識, 時時刻刻地擠壓著梁星淵的生存空間。
大多數(shù)時候,他只能保持著隱身狀態(tài),留在楚君山身邊,否則,只要被世界意志檢測出來自己的存在, 它很有可能會抹殺這一縷能量在這條時間線上的存在。
那么, 到那個時候, 梁星淵會找不到他的。
接下來的幾天,梁星淵都沒有露面, 當(dāng)然,楚君山也并沒有嘗試著去尋找他。
他有更加要緊的事情要做。
在弗蘭出走的第四天,楚君山終于決定繼續(xù)自己最先前的計劃,繼續(xù)下副本,賺取積分。
——對于他來說,想要建立起一個公會,所需要的積分數(shù)額很大。
也許是世界意志已經(jīng)注意到了他的想法, 每一次楚君山下的副本都窮兇極惡,怪物甚至達到了S的級別。這對普通玩家而言是九死一生的難度。
但是相應(yīng)的, 楚君山每次通過副本,從中獲取的收益,也是常人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
梁星淵靜靜地跟著他進入副本,看著他用那把細細長長的銀色兵刃絞殺怪物,看他渾身浴血,從尸山血海之中逃出生天。
至始至終,楚君山都沒有嘗試過撥打他的電話,將他召喚出來。
……因為,他說過,他知道他在他的身邊。
只有遙遙地有一個陪伴,那也不錯。
斗轉(zhuǎn)星移,時間飛速地流逝,楚君山下完一組副本出來的時候,人世間已經(jīng)過了十一日。 楚君山出來的時候,身上沒有一塊皮膚是好的,他拄著的魂刃上又多了一些黑色的霧氣——那就是死于刀下的亡魂。
幾個穿著騎裝的年輕人站在出生點接他回來,見楚君山這副樣子,紛紛上前,想要將他扶回去。 然而,楚君山卻像是已經(jīng)習(xí)慣了自己這副樣子,對著站得最近的蔣純念了句什么,手忙腳亂的蔣純立刻從口袋中摸出了幾瓶藥劑,遞給了楚君山。
他垂著眸,將那支藥劑打入靜脈中,翻轉(zhuǎn)過手臂,看著上面細細密密的傷口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復(fù)原,這才松了口氣,將針管丟入儲物袋中,拍了拍蔣純的肩膀:“謝了。”
身邊跟著的幾個年輕人這才放下心來,圍在楚君山身邊,一路上嘰嘰喳喳的迎接他回去。
梁星淵安靜地跟在他的身邊,目光一刻都沒有從楚君山沾滿血跡的臉上挪開。
這個時候的楚君山……應(yīng)該很開心。
即使每一天都在九死一生中徘徊,即使也許下一刻,他就要跌入死亡的深淵,但那些都沒有讓楚君山感受到絲毫的懼怕。
只要他在,希望就不會熄滅。
這是所有人心中的想法。
“隊長隊長!弗蘭副隊回來了欸。”一個青年忽然道,“他應(yīng)該還在基地那邊。”
楚君山抬起頭,挑起一側(cè)眉梢,那雙眼角處還沾著一點血跡的眼睛因這個動作顯得英氣極了。
“他什么時候回來的?”楚君山問,“他去哪里了?”
青年愣了愣,過了一會兒才反應(yīng)過來,迅速地搖搖頭:“前天回來的,我們也不知道他這段時間去做什么了……不敢問。”
事實上,他們只喜歡楚君山這位看上去就很靠譜的英明領(lǐng)袖,而對弗蘭那種吊兒郎當(dāng)?shù)年P(guān)系戶沒有什么好感。
就算弗蘭回來了,他們也不可能像迎接楚軍山一樣迎接他的。更不會有人詢問他去哪里、干了什么的——畢竟,很大概率,問了他也不會說。
“沒事。”楚君山抿著唇,加快了腳步,朝著基地走去,“我等會兒自己問就好。”
基地距離出生點的路程并不遙遠,甚至算得上短。
楚君山對這條路的方向早就爛熟于心,輕車熟路地轉(zhuǎn)過幾個路口,很快就走到了基地大門。
很快,就有青年快步走過來,給楚君山遞過來了一塊濕潤的棉布。
他一面擦拭著臉上沾染的血污,一邊朝著長廊中走去。
很快,楚君山就在轉(zhuǎn)角處看見了穿著白大褂的盧比。他應(yīng)該是在等著自己,明顯臉色不怎么好看,等到楚君山來到自己面前的時候,盧比的臉色才緩和不少:“你來了,還順利嗎?”
楚君山自然很少對他們描述副本的兇險,只是淺淺的笑笑:“還行。弗蘭呢?我聽說他回來了。”
說到“弗蘭”這個名字,剛剛才緩和一點點的盧比的臉色再一次陰晴變幻,他翹起嘴角,露出一個譏諷的笑:“他當(dāng)然回來了啊,這么多天——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嗎?”
楚君山抬起頭,已經(jīng)擦拭干凈的眼睛宛若一片清泉,能夠清楚地反映著面前的一切:“不知道,這就是我要問他的事情。”
盧比聳了聳肩,低聲道:“我從別的渠道那邊得到了一些消息,不知道你想不想聽。”
他緊緊的盯著楚君山的眼睛,像是要從中汲取一些勇氣,來讓自己的面目變得不那么猙獰。
然而,楚君山似乎知道他想要說些什么,并不應(yīng)答,而是道:“我不想。”
……他并不想從別人的口中,得出關(guān)于自己摯友的消息。
楚君山就是這樣的人,眼見為實、耳聽為虛,只要他愿意,任何事情都必須從他眼前經(jīng)過。
只有這樣,他才會勉強相信。
盧比看上去失望極了,緊皺著眉頭:“楚君山,你確定嗎!如果我告訴你,他之前去了哪里,你一定不會選擇相信他,甚至不會給他任何機會……”
楚君山打斷他:“我會給他我的信任——這是我作為他的朋友,應(yīng)該給到的尊重。”
這一次,梁星淵沒有選擇跟著楚君山進那扇門,他站在原地,遠遠的目送著楚君山轉(zhuǎn)過走廊,打開他們曾經(jīng)在一起商議過許多次事情的會議室的門。
這扇門打開之后,這一切的一切就回不去了。
……
當(dāng)天晚上,基地的玩家都聽聞了這樣一則消息。
他們的隊長和副隊長終于產(chǎn)生了不可磨合的矛盾,副隊長離開了基地,消失在了茫茫的深夜之中。
檐下落雨的長廊邊,盧比端著一杯熱茶,靠在一根臺柱上,他和弗蘭平時的交情本來就算不得好,但是這種時候,盧比罕見地沒有說風(fēng)涼話。
他神色淡漠,仿佛已經(jīng)預(yù)料到了這一點,聲音很輕,卻像是某種用力不恰當(dāng)?shù)模骸皶r間問題,或早或晚,誰都會離開的。”
楚君山穿著一襲長衫,坐在會議室中,低著頭處理面前那些積壓的文件。
他聞言,微微抬起一側(cè)眉梢,最終卻一語不發(fā)。
這則消息很快傳到了整個基地,幾乎是每一個成員都了解了這件事。
約莫下午三點鐘的時候,楚君山放下文件,和盧比交代了一些他下副本之后要做的事情。
弗蘭的離開仿佛并沒有對楚君山造成任何影響——雖然那只是表面上的——在他真正想要做成的事情之前,生活還要繼續(xù)。
“你這次離開,基地里沒有主心骨了。”盧比送他出來,順手搭上了楚君山的一件外套,披到他身上,“十五天之后,不知道基地會變成什么樣子。”
“沒事。”楚君山接過他手中的外套,順便道了聲謝,垂著眸,修長的手指慢慢地系上扣子,纖長卷翹的睫毛微微下落,攏成一線,“還有你在。”
他說完這句話,便頭也不回,進入了副本入口。
盧比站在原地,遠遠的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視野之中,良久,才輕輕的嘆了口氣。
·
進入副本對楚君山來說,是家常便飯的事情。
在早期,他只有自己一個人和三兩伙伴的時候,下副本的頻率并不需要這樣頻繁——對楚君山來說,他每一次下副本,能夠獲得的積分都是高額的,這和他優(yōu)良的副本表現(xiàn)有關(guān)。
但是,在他成立基地、甚至想要創(chuàng)設(shè)公會之后,楚君山就十分自覺地將自己下副本的頻率定為十五天一次,一次六組,這樣會有額外積分贈送。
系統(tǒng)對楚君山這種副本強盜簡直是敢怒不敢言,甚至在背地里,于深淵中發(fā)布了懸賞通告,想要將楚君山剿滅,用此來抑制這股可能會破壞深淵游戲中的生態(tài)平衡的勢力。
但是,它們的想法很顯然,沒有成功。
楚君山做單人副本比較多,往往都是PvE,只有很少數(shù)的情況,會被系統(tǒng)匹配進PvP(玩家對抗賽)副本。
他毫無懸念的過完兩個單人副本,左臂出現(xiàn)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創(chuàng)口——這是經(jīng)歷上一個副本時,在離開前被那只惱羞成怒的怪物咬傷的。
楚君山并沒有打算去基地包扎,簡單喝了一瓶身體充能劑,看著傷口隱約有好轉(zhuǎn)的趨勢,就再次傳送到出生點。
對他來說,為了這樣一點小傷就傳送回基地,實在太浪費使勁按。
楚君山垂著眸,將傷口隱藏在仍然很干凈整潔的外套袖子下,微微挑起眉,看向這一次發(fā)布的任務(wù)時,忽然定住了視線。
這一次,不知道系統(tǒng)抽了什么風(fēng),竟然給他匹配到了一個PvP副本。
這一類的副本主要以對抗為主,它需要一個或一組玩家對抗另一組玩家,用計數(shù)法來抽象概括兩方取得的優(yōu)勢,一段時間后,以優(yōu)勢方為最終勝者。
往日系統(tǒng)不給楚君山匹配這種機制的副本的原因很簡單,只要楚君山所在的隊伍出現(xiàn)在副本中,往往就是毫無疑問的獲勝方,久而久之,楚君山PvP副本后獲取的積分很高,更恐怖的一點是,楚君山并不會像傳統(tǒng)PvP玩家那樣,將另外一方玩家置于死地,而是會想辦法,將所有人類玩家都安然無恙的帶出副本。
這種微妙的事跡導(dǎo)致他的名聲遠揚,變相方便了他宣傳自己的基地。
心細如發(fā)的系統(tǒng)很快就發(fā)現(xiàn)了這一點——這種方便楚君山對抗系統(tǒng)的事情,絕對不能發(fā)生!
這也是楚君山越來越少匹配到這一類副本的原因。
但是——
楚君山盯著那行跳躍著的、逐漸變淡的墨跡字體,微微挑起眉,目光帶著一點猜忌與詫異。
為什么,系統(tǒng)這一次愿意將這種副本送給自己了?
難道說,它還不相信,自己毫無疑問的擁有,能夠?qū)⒏北敬蚱频哪芰Γ?br />
一段時間不見,系統(tǒng)似乎變得囂張了許多。
楚君山微微垂著眸,伸出手,白皙的指尖在那行墨跡字體上輕輕點擊了一個按鍵。
【確定】
隨著一聲輕柔的響聲,很快,楚君山面前的景色變換,場景也隨之改變。
周遭白茫茫的一片虛無終于逐漸顯現(xiàn)出實景。
他垂著眸,看見了自己面前擺放的桌椅。
周遭的環(huán)境變幻成了另外一種白色,淡淡地消毒水味彌漫在他鼻尖,楚君山抬起手,看見了自己手中拿著的一塊毛巾,還有身上穿著的淺藍色制服。
他的目光蔓延到自己胸口處掛著的亞克力工牌,上面寫著一排字。
【姓名:楚君山】
【大化第二醫(yī)院住院部護工】
他垂著眸,正讀著上面的信息時,休息室的門口忽然響起一道拍門的巨響。
“砰”一聲,門被踹開。楚君山扭頭望去,見門口處一個女人叉著腰,如圓規(guī)一般站在門口,平靜的聲音中透著微弱的不懷好意:“楚君山!!你怎么在這里偷懶!303床病人又犯病了,他指名道姓想要見你呢。”
第77章 醫(yī)院
楚君山轉(zhuǎn)過頭, 沒有理會對方不懷好意的笑容,宛若沒有看見一般走上前去,目光瞥過她胸口掛著的工牌:“李主任, 來了。”
面前這位女士就是副本設(shè)定中,護工部的李主任, 平常負責(zé)管理護工。
李主任很顯然對他的反應(yīng)很是詫異, 哼笑了一聲, 皮笑肉不笑的笑容在她臉上呈現(xiàn)出一種詭異的意味:“來就行了,那么多話!下次別讓我再叫你了——不然, 有你好果子吃!”
楚君山微微低下頭,看上去是一個表達“明白”的溫馴姿態(tài)。
他跟在李主任身后,一邊用余光打量著這個副本的環(huán)境。
李主任并沒有像自己說的一樣,直接帶著他去見303床病人,而是轉(zhuǎn)過了一個方向, 朝著樓上走去。
這是一個PVP游戲, 當(dāng)然不止是楚君山一個玩家。李主任走得這么急, 應(yīng)該是想要將其他的玩家也叫下來、一起行動的。
果不其然,很快, 她就帶著楚君山轉(zhuǎn)上樓梯,如法炮制地拍打著另外幾間休息室的門,扯著大嗓門叫喊道:“陳博!出來!怎么叫你都不聽的啊,451床病人正等著見你呢!”
楚君山:“……”
這話術(shù)好像有點熟悉。
很快,這一層的幾間休息室陸陸續(xù)續(xù)的被李主任拍開門,幾個玩家從里面探頭探腦的鉆出來,看上去還是很害怕她的。
楚君山點了點人頭, 連帶著自己,一共有五個玩家。
他沉吟片刻, 覺察出一點不對進來。
深淵游戲還是很講究玩家之間的公平的,PvP的副本之中,一定會給玩家公平的游戲體驗,因此很少會安排人數(shù)不對等的兩組作為對抗雙方。
可現(xiàn)在,加上自己也只有五個人,奇數(shù)怎么分隊伍呢?
李主任顯然也發(fā)現(xiàn)了這一點,徑直看向了人群,她的目光好像帶了刀子,銳利極了。掃視一圈之后,李主任終于發(fā)現(xiàn)了異樣出自于何方。
她悶悶地笑了一聲,像是已經(jīng)看出問題的癥結(jié)所在,可是還要裝模做樣的叉著腰、走上前去,像之前拍打其他玩家的門一樣,重重拍著那扇門——
哐哐哐!!!
巨大的響聲在整層樓間回響,幾個膽小的玩家已經(jīng)縮頭縮腦的蜷縮起身體,面露驚恐的望著面前的這一切。
“弗蘭!怎么叫你你也不答應(yīng)!快點跟我們下去!118床的病人要見你!”
楚君山的目光凝滯在那扇搖搖欲墜、仿佛下一秒鐘就要散架的門上,微微瞇起眼睛。
弗、蘭……
為什么是他?
但是,現(xiàn)在弗蘭似乎并沒有在休息室中,李主任反復(fù)拍打了好長一段時間的門,但它似乎結(jié)實得很,就算李主任的手掌印都印在了門上,那扇門仍然很堅強地保持著原來的模樣。
楚君山微微蹙眉,心中復(fù)現(xiàn)了一個念頭。
很顯然,里面應(yīng)該是沒有人的。
弗蘭不在里面。
如果楚君山?jīng)]有猜錯的話,弗蘭的房間位于走廊的最后一間,正好和楚君山的休息室上下對應(yīng),他應(yīng)該是最晚一個被李主任叫到的。
如果在這個時間差之中,弗蘭在傳送過來之后的第一瞬間就聽見了楚君山房門口傳來的動靜,在利用這段時間離開房間,也未必是不可能的事情。
誰都知道,如果在副本之中違逆重要npc的指令,都會獲得一個很慘的下場,因此,玩家們在非必要的情況下,是不會選擇在這種地方違抗李主任的。
李主任顯然也已經(jīng)明白了,里面并沒有人這一點。
她皮笑肉不笑地盯著那扇門,忽然轉(zhuǎn)過身,毫無預(yù)兆的用那雙無神的、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著所有玩家,發(fā)出了嘲諷的冷笑:“呵!308房間的護工竟然敢逃跑!我要告訴高院長!有他好看的!”
楚君山微微擰著眉,面上不顯任何情緒,溫順的低著頭盯著腳尖,看上去就像是一個已經(jīng)被這里的環(huán)境制度馴服的土著護工。
即使少了一個人,但是李主任發(fā)布下來的任務(wù)不能不做。
很快,李主任就帶著他們下樓了。
楚君山垂著眸,稍長的頭發(fā)遮住他的眼睛,讓人無法窺知那雙淺棕色的眼眸中滑動的情緒。
三三兩兩的玩家已經(jīng)形成了自動抱團的習(xí)慣,有幾個玩家明顯已經(jīng)認出了他這張臉,因此,有楚君山這根定海神針在,就算他們進入的副本是PvP副本,他們也沒有太慌亂。
不過,有前面那個李主任盯著,沒有任何人敢上去跟楚君山搭訕。
這時,所有玩家面前都浮起了一行行墨跡,隨著時間的流逝而緩緩消失。
【這是一個被喪尸病毒感染的世界。你是世界上最優(yōu)秀的大化醫(yī)院里一名最普通的護工。你每天的任務(wù)很簡單,跟隨著李主任一起巡查病人的房間,然后回到自己管理的專屬病房,陪伴尊貴的VIP病人。】
【溫馨提示,顧客就是上帝,白衣天使的職責(zé)就是照顧好病人。在工作時,請勿讓病人對你的滿意度降低哦~只有這樣,才可以獲得更多的績點!】
【本副本機制為玩家對抗賽,請帶領(lǐng)你的隊友獲取盡量多的績點,從而獲得勝利吧!】
楚君山掃過那幾行字,便轉(zhuǎn)過頭,不著痕跡的打量著面前的醫(yī)院。
他們已經(jīng)下降到了負一層。
尋常醫(yī)院里很少會將病房、甚至是重癥監(jiān)護室放置在負一層,但大化醫(yī)院不同,長長的走廊上,不時能夠看見一些早晨出來散步、復(fù)建的病人在行走。不知為什么,他們似乎都很瘦,消瘦高大的病人裹在寬大的病號服中,風(fēng)一吹,晃晃蕩蕩的,好像一只脆弱的紙扎人。
楚君山默默收回目光,因為,不知什么時候,正在向前行走的李主任的脖子以一個詭異的角度轉(zhuǎn)了過來,正在陰沉沉的看著他。
“……”
楚君山一言不發(fā),宛若沒事人一般轉(zhuǎn)過頭,老老實實地看著地面,就像是剛才的一切都沒有發(fā)生過。
這一點小小的插曲并沒有觸犯到李主任的死亡規(guī)則,因此,她只是沒好氣的瞪了楚君山一樣,好像這樣就可以將這個討厭的人類玩家千刀萬剮。
“我們現(xiàn)在先去病房巡視一圈——別讓那些病人碰到你們,不然被感染了,我可不負責(zé)!”
說完,李主任陰惻惻的看了他們一眼,嘴里哼起一曲陰柔婉轉(zhuǎn)的小調(diào):“后果自負哦。”
李主任帶著他們到護士站領(lǐng)取了今天要去巡視的病床名單,將病人平均的分散給幾個護工。
“好了,現(xiàn)在去吧。”李主任雙手叉著腰,又像一只細腳伶仃的圓規(guī),她站在C1住院區(qū)的鐵質(zhì)柵欄門口,卻并沒有任何想要帶著他們進去的意思,嘴角勾起一個陰陽怪氣的笑容,冷森森的看著他們,惡意如崩潰的堤壩般潰散出來,“你們要記得,千萬不要和病人產(chǎn)生任何例行交流之外的溝通哦。八點半之前,必須到大廳提交查房記錄。”
她微微瞇起眼睛,笑得不懷好意:“否則……后果自負哦。”
她說完,轉(zhuǎn)身走向一層的醫(yī)院大廳。
進入副本的玩家不乏有新玩家,渾身打著抖,卻還是勉強打起精神,沖著離開的李主任問道——
“李主任,你、你去哪里啊?”
李主任站在黑暗之中,臉色泛著病態(tài)的蒼白,渾身透著濃厚的詭譎氣息。
她擦著劣質(zhì)口紅的鮮紅唇瓣彎起來,黑色的眼瞳看向那個玩家,悄聲道:“當(dāng)然是,去處理那個消失的護工呀。”
·
時間快速的流逝著,距離李主任設(shè)下的“八點半”,已經(jīng)還剩下五十五分鐘。
副本中的npc提出的有關(guān)時間方面的限制,一般來說,沒有任何玩家會去以身試險,去試試如果超過了這個時限、還沒有完成npc的需求,自己會遭遇什么樣的“懲罰”。
因此,在短暫的耽擱之后,即使這些人類玩家并不情愿,但還是遲疑著,拖著腳步朝著李主任安排的病房中走去。
也有幾個新玩家選擇了抱團。
他們初來無限游戲的時候,就已經(jīng)聽聞了楚君山的名字,此次和楚君山一起下本,再聯(lián)系上之前楚君山下的副本中,玩家的存活率出奇地高,這群新玩家很快就安定下來,顯然沒有方才那么心慌意亂。
楚君山對他們靠近自己、隱約想要結(jié)成一隊的想法早有洞悉,但是并沒有任何舉措。
對他來說,救這些玩家只不過是舉手之勞。
他語氣溫和許多,不像上去那么冷冽,宛若冰霜環(huán)繞:“跟我走吧。”
他一發(fā)話,很快,幾個玩家就跟上了楚君山的腳步,走向了C1區(qū)的病房。
這里的住院部走廊很是狹窄,每次只能容許兩個人并排同行,也不知道病房中的那些床到底是怎么推進來的。
楚君山謹慎的觀察著面前的病房,在心中飛速分析著現(xiàn)在已經(jīng)掌握的信息。
這座醫(yī)院很可能是一個靈異型副本,再加上是PvP,參與的玩家并不是每一個都是老人,也有剛剛進來、沒有通過幾次副本的新玩家。按照系統(tǒng)設(shè)置的尿性,這個副本的難度并不會高。
關(guān)鍵之處就應(yīng)該在于李主任口中的幾條規(guī)則。
不能和醫(yī)院里的病人做出任何額外的交涉——只要是和病情無關(guān)的內(nèi)容,都會被系統(tǒng)判定為“無關(guān)內(nèi)容”,如果被主任發(fā)現(xiàn)這一點、或是被病人舉報這一點,那么,玩家們的績點一定會被克扣,甚至在嚴重犯禁的時候,接受到系統(tǒng)的處罰。
這當(dāng)然不是楚君山想要得到的結(jié)果。
但是既要讓病房中的病人npc滿意,玩家能夠做的事情又不能脫離一個護工的權(quán)責(zé)范圍…… 楚君山微微垂眸,腦海中已經(jīng)模擬出了幾條通關(guān)思路。
接下來,只需要按部就班的找到線索,大約就能夠找出最優(yōu)解決方案。
而且,與其他副本不同的是,楚君山想要以更快的速度解決這一次的副本。
因為——
弗蘭消失了。
雖然不清楚,這個“弗蘭”到底是不是楚君山熟識的那個弗蘭,而且,他們已經(jīng)經(jīng)過一次激烈的矛盾,看上去已然分道揚鑣。
但是,內(nèi)心中的沖動仍然讓楚君山停住了腳步。
他還是會去找他。
曾經(jīng),楚君山和弗蘭約定過,他們要一起逃出這個游戲。
那是一次C級的生存副本,喪尸圍城中,他們需要活過七天。最后一日,他們面對著門口不斷抓撓著薄薄門板的喪尸,饑餓已經(jīng)達到了頂峰。
弗蘭和楚君山已經(jīng)成為了那個副本之中所剩無幾的幸存者。
水源、食物,還有幾近于無的稀薄空氣——這一切都在威脅著他們的生存。
最后,是弗蘭把最后的氧氣瓶讓給了昏迷不醒的楚君山,讓他們都成功活了下來。
可是,回到游戲出生點之后,弗蘭卻因為極度缺氧,而在床上休養(yǎng)了半個月。
他本就欠弗蘭一次。
實際上,兩人都心知肚明,楚君山的心腸并不像他的長相那樣冷淡漠然。
楚君山微微垂著眸,對著身后那些期期艾艾的新人玩家出聲道:“你們先不要進入病房,在門口等我,我會告訴你們注意事項。”
這樣的以身試險對楚君山而言,已經(jīng)是十分常見的了。
楚君山說完,幾個新人玩家都乖巧的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絕對不會挪動半步,一定會乖乖呆在原地的。
他推開111號病房特制的木質(zhì)門,只聽見“吱嘎”一聲,在他走進去之后,門就自動關(guān)上了,隔絕了外面那些玩家的視線。
面前的病房窄小、逼仄,看上去已經(jīng)有些年頭了。因為這里是負一層的緣故,角落的墻面甚至有了一些黑灰色的霉斑,生長著淡綠色的青苔。
三張病床就這樣并列著擺在狹小的病房中,過道只能容納一個人同行。
楚君山進去的時候,每一張床上都安靜的躺著一名病人,如果不是李主任信誓旦旦的介紹,進來的人類玩家一定會將他們認作三具尸體。
楚君山面無表情,按照李主任的要求,念動病理上的話:“1號床,今天感覺怎么樣,還好嗎?”
1號床的病人毫無反應(yīng),和他的外表一樣,看上去就像是一具尸體。
也真是可笑,在喪尸侵襲的今天,醫(yī)院里的護工卻還要努力取得這些不會說話、不會動的病人的滿意度。
楚君山好似無所察覺,他還是想要盡力壓縮在副本中完成主線任務(wù)所需要的時間,因為,在副本空間內(nèi),時間的流速將會進行不等量的加速。
隨著時間流逝,離開的弗蘭可能會遭受到一些不好的情況——如果,今天早上,那間已經(jīng)空無一人的休息室,真的屬于“弗蘭”的話。
他端著那本薄薄的病例,熟練地為1號床病人更換了裝著葡萄糖溶液的吊瓶,面無表情地開始念經(jīng):“如果不舒服的話,請及時呼叫護士站急救鈴。2011號護工誠摯為您服務(wù)。”
病人被他搬動,仍然緊閉著眼睛,如果不是楚君山的錯覺,他剛剛看見,那位病人的臉上已經(jīng)多了一些奇怪的黑色斑點,就像是墻角被潮濕天氣洇得發(fā)霉的墻面。
這種狀態(tài),絕對不是一個住在普通病房的“普通病人”應(yīng)該有的狀態(tài)。
楚君山微微瞇起眼睛,目光瞥向一旁放置著的心電監(jiān)測儀。
那根線條的起伏仍然符合規(guī)律,并沒有任何異常。
恍若這名病人仍然在某個空間異常健康,不該躺在這張病床上,仿若被抽干了靈魂一般,消瘦干癟。
楚君山收回視線,沒有做任何事情。對于另外一張床的病人,他如法炮制,給病人換好藥劑,自顧自地念完服務(wù)性的話語,越過了第一張床和第二張床的病人,來到了最后一張床。
一個病房里面有三個病人,如果不出其他意外,剛剛他已經(jīng)試過,一張床上的病人需要大概五分鐘的時間來服務(wù)。
而李主任給他們安排的病房一共有三個,那么,他所需要的時間還能節(jié)省出來一些。
他想用這個時間,去二層看看。
弗蘭的房間應(yīng)該還是開著的,他正好可以進去看看,有沒有新的線索。
楚君山低著頭,略微思忖著,抬起手,掀開了第三張床上躺著的病人的被子。
和他想象的不同,一張素凈蒼白的臉出現(xiàn)在面前。那張熟悉的臉上五官輪廓清晰,帶著一點東歐人的長相。
楚君山蹙起眉,一個名字倏地冒上心頭。
……弗蘭?
他為什么會在這里?
楚君山心臟狂跳,伸出手,白皙的指尖落在那人的臉上——
那雙眼睛緩緩睜開,墨綠色的眼眸完整倒映著楚君山的樣子。
弗蘭像是溺水的人,蒼白的臉上涌現(xiàn)出一點病態(tài)的酡紅,他抱著楚君山的那只手,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君山……救我。”
第78章 決斷
楚君山倏地收回手, 遠離了那張病床。
對于一個優(yōu)秀的無限流玩家而言,時刻保持著警惕確實是最好的行為。
可是,他……實在太像了。
在這種副本之中, 饒是楚君山,也會產(chǎn)生片刻的遲疑。
面前的青年微微睜開眼睛, 無論是五官的輪廓、痛苦的神色, 還是對楚君山的稱呼……都透露著一股屬于真實的弗蘭的感覺。
他撤開一步, 也許是方才的聲響,隔壁兩張床的病人在不知不覺時, 已經(jīng)睜開了閉上的眼睛,露出黝黑的眼瞳。
不知是不是病情的緣故,每一個病人的身體都極盡干枯消瘦,連帶著那雙眼睛,也同樣地顯得很大。可是那雙眼睛里面眼白極少, 更多的是黑色的瞳孔, 就這樣黑幽幽地望著人的時候, 如果換上門外那些剛剛進入游戲不久的新人,他們怕是已經(jīng)嚇破膽了。
楚君山微微垂眸, 眼眸沉沉。
身后的兩個病人并沒有開口,直直的望著面前這個高大的護工,就像是守株待兔的獵人一般,兩雙黑色的眼睛里直白地顯露著惡意。
楚君山恍若未見,轉(zhuǎn)過頭,對上病床上本不應(yīng)該出現(xiàn)在這里的弗蘭的眼睛。
那雙綠色的眼睛沒有了之前楚君山熟悉的活潑與狡黠,而變得充斥著恐懼的神色。
他張了張口, 仿佛冥冥之中有一種無形的能量,將他的咽喉扼住了一般, 弗蘭明顯掙扎了許久,才勉強說出了一句并不明晰的話。
“……我扮演的是npc。”
他睜大眼睛,望向楚君山,像是要從對方的眼睛中看見自己想要看見的明了。
這是屬于他和楚君山之間的暗號,楚君山……不可能不知道。
楚君山微微瞇起眼睛,戒備放下些許。
的確,弗蘭剛剛所說的,確實是自己和他都知道的暗號。
pvp游戲里面,也會有其他身份卡的出現(xiàn),但是概率較小,也不知怎么的,弗蘭竟然抽到了npc卡。
那么,今天早上的逃竄,應(yīng)該也不是弗蘭有意為之,而是按照npc操作面板上的提示進行的必要逃脫。
按照楚君山對無限游戲內(nèi)副本的了解,這既然是一個另一本,就必定會出現(xiàn)一些突發(fā)情況,作為給玩家們的線索。
很明顯,弗蘭扮演的這一個npc,就會成為副本前期最明顯的沖突點。
他作為這個醫(yī)院里的土著護工,在經(jīng)歷了某些事情之后,對這個醫(yī)院產(chǎn)生了莫大的恐懼。因此,才在新一批護工入職之后,想辦法逃出去。
后面的發(fā)展,不需要弗蘭來解釋,楚君山都能夠猜到七七八八。
李主任會抓到弗蘭這個竄逃的護工,在幾個玩家面前殺雞儆猴,敲打他們不要做出任何違反規(guī)則的事情。
楚君山微微斂眸,收回目光。
弗蘭卻因為這個動作,以為楚君山要離開這間病房,從而不管自己的死活了,急忙伸出手去,抓住楚君山的手臂——
那雙深綠色的眼睛閃爍著細碎的光,仿佛在抓住自己如今可以抓住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今天晚上……我在一樓大廳等你。”弗蘭咬著牙,“我有重要的情報給你!就算不顧及我的死活,我也是有價值……”
“我會來的。”沒有等到他說完,楚君山就打斷了他,那雙淺棕色的眼睛不帶著任何情緒,審視一般看著自己昔日的摯友,“我從來沒有想要從你身上,得到任何我需要的價值。”
也許是他的回答太過干脆,一下子讓弗蘭愣在了原地。
楚君山頭也不回,將他床前的牌子取下,收攏病例,走出了房間。
·
楚君山不清楚弗蘭使出了什么障眼法,果然躲過了白天里李主任對他的追殺。
等他帶著幾個玩家出門去的時候,在一樓大廳里碰見了氣急敗壞的李主任。
她穿著一身白色的護士服,在他們面前焦慮而神經(jīng)質(zhì)的打著轉(zhuǎn)兒。
一行玩家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只能面面相覷,在心底擔(dān)憂著面前這個npc是不是會忽然暴起、拿他們這群手無縛雞之力的玩家開刀。
一群人之中,只有楚君山看上去最為冷靜。
即使心知肚明面前的李主任為什么會變得這樣焦灼,但楚君山還是很不怕死的問了:“李主任,怎么了?”
這句話取得了出奇的效果,一下子就讓如無頭蒼蠅亂轉(zhuǎn)的李主任定在原地,轉(zhuǎn)過頭,似笑非笑地看向楚君山,那雙大得嚇人的眼睛緊緊的盯著楚君山的眼睛——
她的聲音尖尖細細,聽得出來刻意拉長過,很是尖利難聽:“怎么了!?那個叛徒!那個出自你們之間的叛徒不見了!”
她說著,又焦慮的開始打轉(zhuǎn),口中絮絮叨叨的念著些什么。
“不行……不行,萬一要是被發(fā)現(xiàn)就完了……”“他到底去哪里了?!!”
楚君山淡淡地望著她,一言不發(fā),仿佛并不清楚她到底在說些什么。
身后的幾個新人見狀,不免對此產(chǎn)生懼怕,默默地圍到了楚君山的身邊,仿佛只要這樣就能夠汲取一些不可或缺的安全感。
他們小聲的對楚君山說:“楚隊長……接下來我們要做什么呀?”
即使他們還沒有正式進入楚君山的隊伍,但是到現(xiàn)在,他們已經(jīng)完全將楚君山當(dāng)成了自己的主心骨,不肯離開半步。
楚君山搖了搖頭:“等李主任通知就好了。”
在扮演類的副本之中,玩家最忌諱的就是不顧規(guī)則行動,如果出現(xiàn)了與人設(shè)不符合的差池,就算這是一個低級的副本,同樣也會出人命的。
因此,楚君山一說,很快周圍的幾個玩家也安靜下來,默默等待著楚君山所說的通知到來。
果不其然,幾分鐘之后,在原地不知轉(zhuǎn)了多少圈的李主任終于停滯了她焦慮無比的動作,轉(zhuǎn)過身來,看向站在她面前的幾個護工。
她睜大眼睛,那雙大的出奇地眼睛用力地盯著面前的所有人,像是要在他們的靈魂上鐫刻上屬于自己的印記,片刻后,她終于開口發(fā)話了——
“你們知不知道,一個真正的白衣天使是什么樣的——”
她的聲音里透露著濃濃的神經(jīng)質(zhì),如果在正常世界之中,她出現(xiàn)在大馬路上,李主任一定會被巡行的警察帶去精神病院的。
可是在這個副本里面,李主任就是當(dāng)之無愧的王——
“救死扶傷?!不!那是庸醫(yī)才需要做的事情!我們這種高等醫(yī)生需要做的,就是盡可能的讓病人滿意呀!畢竟,只有凈化心靈,病人才可能得到真正的痊愈!”
李主任說著,再一次轉(zhuǎn)過頭來,臉上瘋瘋癲癲的神情已經(jīng)被另外一種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神色取而代之,仿佛剛剛那個精神失常的形象并沒有在面前的李主任身上出現(xiàn)過一樣。
她朝著幾個玩家微微笑了一下,同樣是不懷好意的笑容,看上去卻比剛剛那副樣子和藹可親不少:“好了,你們現(xiàn)在跟我來,我們要去重癥監(jiān)護室,對接你們自己護理的病人了。”
·
剛剛在第一個病房之外,楚君山緊急對這些新人培訓(xùn)了一下。
在這些線索的疊加之下,楚君山已經(jīng)摸清了整個副本的脈絡(luò),只要不踩到死亡的觸發(fā)條件,那么,這些玩家很難死去。
幸好,這些玩家對于楚君山來說并沒有太難管理。原因很簡單,在進入游戲之前,楚君山的名氣就或多或少地傳播到了幾人耳中。再加上他在副本中一直以來氣定神閑、風(fēng)輕云淡的表現(xiàn),更是讓不少人安安分分的信服。
只要能抱緊金大.腿,就可以躺著過副本——這種好事,應(yīng)該沒有正常人會想要拒絕吧。
因此,這個PvP副本中的玩家們,很罕見的顯得團結(jié)和諧起來。
對于楚君山來說,這并不是一個壞消息,這代表著,他并不需要像之前帶人過副本那樣,耗費更多額外的時間來給這些不聽話的玩家處理爛攤子。
icu里面住的病人都是一些情況嚴重的病人,楚君山發(fā)現(xiàn),他們的表現(xiàn)其實和負一樓病房里面的病人很相似,只不過,他們身邊放置的心電監(jiān)測儀上面的線條的起伏似乎更加微弱。
重癥監(jiān)護室里的病人的情況明顯比病房里的嚴重,但是某種直覺告訴楚君山,他們的實質(zhì)是一樣的。
這是一個喪尸世界,醫(yī)院里面的醫(yī)療資源應(yīng)當(dāng)是很稀缺的,可是,在他的發(fā)現(xiàn)中,在這間醫(yī)院里面,并沒有他想象的那些過多的病人。
而且,醫(yī)生和護士都擁有很大的權(quán)力,甚至能夠決定病人的去留。
也許,這里的病人并不像所有人想象之中的那樣簡單——至少,他們也不是普通病人。
系統(tǒng)中的所有副本里,第一天的時間都是給玩家們探尋線索的,因此相比之下安全不少,所以,下午他們從icu中出來之后,楚君山就安排了玩家們?nèi)齼蓛傻慕Y(jié)成一隊,去樓上的休息室、醫(yī)院一樓大廳與其他重癥監(jiān)護室中尋找線索。
時間一晃而過。
楚君山提前回到了休息室,換上今天下午從重癥監(jiān)護室外面的更衣間里尋找到的一套病號服,垂著眸,從窗口處遙望著一樓大廳的情況。
現(xiàn)在是傍晚六點半,外面的天色早在半小時之前就已經(jīng)變得昏暗。
濃重的黑色伴隨著不知從何而起的霧氣,顯得詭譎而危險。
楚君山已經(jīng)在這里待了半個小時,在他下午對于線索的搜尋之下,他發(fā)現(xiàn),這間醫(yī)院對醫(yī)護人員的管理實在很嚴格,而對于那些病人,則是寬松得很不正常。
明明都需要住院治療了,醫(yī)院卻將病人的宵禁時間規(guī)劃到了晚上九點鐘,也就是說,“病人”只要在九點之前回到病房,就不會錯過九點半的例行查房。
也就是說,換上病人服裝的楚君山,擁有三個小時的自由活動時間。
只要混跡在游蕩在醫(yī)院一層大廳的病人人群之中,不被游走其中的醫(yī)生護士發(fā)現(xiàn),楚君山就能夠爭取到一些時間。
弗蘭說過,他在那里等他。
楚君山對他口中所說的“有價值的情報”保持著存疑的狀態(tài),但是,他又百分百的把握,能夠確定弗蘭這個人,確實是真的。
所以不管如何,他都準備先去會會。
不過,現(xiàn)在,醫(yī)院一層大廳里活動的病人還不夠多,他看上去健康高大,明顯和四處游走的醫(yī)院病人不同。
這里的病人實在太過枯瘦,就連本就清瘦的楚君山在這些的病人相比之下,都成為了壯碩的存在。
楚君山?jīng)Q定,再等半個小時。
這種需要耐心的事情,楚君山從來都不會覺得繁瑣。
真正經(jīng)驗老道的獵人,并不會嫌棄等待的時間太長。
相反,如果時間和耐心能夠加深成功的概率,楚君山認為這一定是值得的。
他垂著眸,安靜的觀察著大廳中病人和玩家們的互動,另一邊,卻不由自主地一心二用的想起了他和弗蘭產(chǎn)生爭吵的當(dāng)天發(fā)生的景象。
弗蘭失蹤了將近半個月,再回來的時候,沒有任何歉意,相反的,楚君山在他的眼睛中看見了一點兒非常陌生的、幾乎讓他感到恐懼的野心。
弗蘭穿著熟悉的牛仔外套,那雙眼睛亮得驚人。那個晚上,他朝著楚君山傳遞了這樣一則情報——
“楚君山,你知道我去哪里了嗎?!”弗蘭湊到他跟前,一點也沒有想要對楚君山抱歉的意思,他咧開嘴一笑,露出一排白森森的牙齒,擋不住他興高采烈的激動,“我去深淵了——我看見了幾個基地的人,光明公會、鹿角會和黑暗協(xié)會的會長都在那里。他們好像在密謀什么計劃,我偷聽到,他們想要結(jié)成同盟,擰成一股力量來對抗主系統(tǒng)!”
楚君山安靜地看著那雙暗綠的眼睛,在基地里會議室晦暗的燈光下,那雙眼睛卻仍然顯得很明亮,像是被點燃的篝火,星星點點的火星子迸發(fā)出來,如果放任下去,楚君山也不清楚,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樣的事情。
但很顯然的一點,那樣的結(jié)果并不會好。
而弗蘭卻沒有注意到這種沉默,他仍然在手舞足蹈的闡述著自己的所見所聞——
“他們的會長說,現(xiàn)在的無限游戲的人口實在是太多了!資源逐漸縮減,分配不均,在他們創(chuàng)設(shè)的公會內(nèi)部,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很多很多次因為資源分配問題而產(chǎn)生的矛盾。”
弗蘭說著,朝著楚君山投來眼神:“你想啊!君山,這不就是我們想要的機會嗎?!創(chuàng)設(shè)一個新的公會的機會!只要我們袖手旁觀,等到他們幾個公會因為資源分配問題而爆發(fā)戰(zhàn)爭的時候,我們就能夠趁機招攬一批高質(zhì)量的成員,我們給出的待遇一定比其他的公會好……”
楚君山記得,那一晚的弗蘭說了很多很多,但是,他給出的答案卻只有一句話:“我想要招收的公會成員并不是高級玩家。”
他明白弗蘭的意思。
在各大公會產(chǎn)生沖突的時候,自然會有高級玩家的流動。
如果能夠抓住這一次的機會,將那些高級玩家招攬進來,不僅能夠用他們創(chuàng)造的積分緩解壓力,還不用增加負擔(dān)。
這樣好的一個機遇,換做任意一個公會的會長,都會努力抓住吧。
可是——從很久很久之前,楚君山的愿望就不是這樣的。
他想要將這里的所有人都帶出去。
男女老少、貧富貴賤,還是高級玩家、低級玩家,他們都有獲得生命和自由的權(quán)利。
楚君山垂著眸,燈影幢幢,映照在他如霜雪般潔白的臉頰上。
他給不出一個弗蘭想要的結(jié)果。
兩人都是出生入死的關(guān)系,靈犀相通,弗蘭已經(jīng)知道他的心里到底在擔(dān)憂著什么。
之前,弗蘭對這些人抱的態(tài)度就并不很好,這樣的情況已經(jīng)持續(xù)了許久,不知不覺之中,就成為了兩人之間不得不說的坎。
平日里,兩人都心照不宣的沒有提起,但是到現(xiàn)在,也許是今天談?wù)撈饋淼脑掝}很不符合兩人的預(yù)期,弗蘭終于爆發(fā)了。
他皺著眉,娃娃臉上出現(xiàn)了不贊許的神色:“君山,我只是在說實際情況,你想要帶著這么多老弱病殘,全須全尾的出這個無限游戲,我只能告訴你,這是很難的一件事情。這并不是客觀環(huán)境能讓我們做到的!如果我們想要出去,你真的可以好好考慮一下,我所說的話!”
他見楚君山并不言語,以為對方也正在按照自己的話,考慮這一點,加重語氣:“況且,你真的不覺得他們是拖累嗎!對我們來說,你每個月的大部分時間都在下副本,可是你自己得到的東西呢?你一件S級道具都沒有,你真的甘心嗎!”
楚君山垂著眸,目光望進自己的系統(tǒng)面板,果然和弗蘭所說的一樣,和外人猜測的盆滿缽滿不同,楚君山的系統(tǒng)背包之中所含著的道具簡直微乎其微,他所擁有的,只有一把武器。
這還是和他生命綁定了的武器,不然,弗蘭很合理的懷疑,楚君山會將它也送出去,給別人做防身武器。
他總是這樣,將一切好的、安全的東西優(yōu)先給予那些老弱病殘,即使在弗蘭看來,他們的存在一點價值也沒有。
可是,在楚君山那里不同。
他深深地看了楚君山一眼,轉(zhuǎn)身離開了這一座他和楚君山共同創(chuàng)設(shè)的基地。
這個世界只記得楚君山的功勛,而他呢?
他似乎只是一個小丑角色,永遠隱藏在楚君山腳下的陰影背后,等待著別人的謾罵。
……
楚君山收回思緒,抬眼看向一樓大廳上放置的時鐘。
副本中的時間流速和系統(tǒng)大廳里的并不一樣,楚君山略微估計了一下,副本中的時間流速應(yīng)當(dāng)是平常時候的1.5倍。
就在出神的功夫中,楚君山發(fā)覺,時間不知不覺地來到了7點整。
一樓大廳忽然涌入了更多的病人,場面變得更加嘈雜,這些病人三三兩兩的杵著拐杖,就像是地縛靈一般,看上去在走路,可是半天過后,他們還在原地,顯得無比詭異。
楚君山輕輕的嘆了口氣,目光落在自己穿著的病號服上的條紋袖子,那把魂刃被系統(tǒng)縮小,延展出無限的軟度,此刻正纏繞在他的手臂上。
如果出了什么事,他也會盡己所能,將這個PvP低級副本搗毀,盡量保證所有人的安全,就算過后,他回到系統(tǒng)空間之后可能會受到主系統(tǒng)的處罰,但是,那已經(jīng)是他為自己和其他人選好的最佳后路。
他還是做不到跟弗蘭一樣,直截了當(dāng)?shù)姆值罁P鑣。
他為自己的肩上選擇了很多責(zé)任,這些東西對他來說很沉重,但是,他甘之如飴。
時間已經(jīng)差不多,楚君山模仿著病人遲緩的動作,一步一步緩緩地下樓,他的身形本就清瘦,高挑纖細,裹在寬大的病號服中的時候,也頗有種弱柳扶風(fēng)的意味。
周遭緩緩行動的病人們目不斜視,緊緊的盯著自己腳下,仿佛周遭的一切對他們來說都事不關(guān)己,無需在意。
楚君山屏息斂聲,低著頭,學(xué)著他們的姿態(tài),慢慢地走到了一層大廳的時鐘下方。
幾個人類玩家按照他的吩咐,在一樓大廳打探了一些情報,此刻,他們正站在離他不遠的地方,看上去愁云慘淡,明顯沒有獲得太多有用的線索。
他們無知無覺的走過楚君山身邊,一邊低聲交談著今日的見聞,抬腳向上走去,應(yīng)當(dāng)是要回休息室了。
楚君山在離開之前,在桌子上留下了一張紙條,讓他們乖乖呆在房間里,無論遇到什么都不要出來。如果不出意外,他會在九點鐘之前返回休息室。
他輕輕的嘆了口氣,坐直身體,發(fā)絲落下的陰影輕柔的灑落在他面頰上,隨著呼吸的起伏輕輕地顫動著。
弗蘭……應(yīng)該快來了。
時間緩緩地向前爬動,周遭的病人仍然沒有任何動作,或站或坐地呆在原地,乖巧得就像是一只提線木偶。
終于,時針移動到八點鐘的時候,醫(yī)院的門口忽然傳來了一陣不大不小的響動。
首先是一道悶響,像是什么東西倒了下來,被另外的一道力量向前拖行著,正緩緩朝著醫(yī)院大廳的方向走來。
楚君山微微蹙起眉,心臟忽然不輕不重的跳動幾下,某種不好的預(yù)感從心底升起,讓他神色微變。
很快,這種不好的預(yù)感就成為了現(xiàn)實。
那道拖行的聲音終于來到了門口,消失很長一段時間的李主任出現(xiàn)在了楚君山面前,他微微低著頭,不讓自己的面孔朝向李主任的方向,她看上去纖細的手臂正拖拽著一個人的衣領(lǐng),粗魯?shù)爻t(yī)院大廳走過來。
“你這個懦夫!叛徒!哈哈哈!!還是被我抓住了吧!”
李主任怒目圓睜,已經(jīng)褪了色的唇.瓣彎起一個邪惡的弧度,笑得癲狂錯亂:“護工就得有個護工的樣子!不然誰還把我們大化醫(yī)院奉為全世界最好的醫(yī)院?!你連自己的工作都能玩忽職守,對社會毫無價值!不如去死好了!”
說罷,她不知哪里來的力氣,拽著那個人的腿,重重的向下一摔!
砰!
隨著一聲悶響,楚君山看見,那個人已經(jīng)有進氣沒出氣了,頭發(fā)散亂,露出一雙綠色的眼睛。
……那是弗蘭!!
幾乎是一瞬間,楚君山就確定了這一點!
他放在身側(cè)的手指輕輕地顫了顫,可是最終還是沒有做出任何舉動。
在這種劇情發(fā)生的時候貿(mào)然打斷npc的行為,是非常愚蠢的動作!
楚君山捏著拳頭,聽著李主任對他的“審判”:“好哇,既然你拒不認錯,還想離開我們的醫(yī)院,對我們的社會一點貢獻也沒有的人,就應(yīng)該被抹殺!”
她這番反社會的言論發(fā)表出來,可是,正在醫(yī)院大廳里呆著的病人并沒有任何一點反應(yīng),仿佛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木偶,一動不動,可是那一雙雙眼睛卻直直的望了過來,仿佛要圍觀這一次的酷刑。
楚君山蹙起眉,余光之中,李主任在說話之間,已經(jīng)將面前的弗蘭綁了起來。
幾個護工npc姍姍來遲,終于跟隨著李主任的步伐,將弗蘭扛了起來。
李主任瞇起眼睛,用審視的目光掃視了一圈面前的人們。
她似乎能夠洞悉,在黑暗之中,不僅僅只有病人的眼睛在看向自己這邊。
“我要讓所有人都知道,背叛大化醫(yī)院,就是這樣的下場!你們把他抬去焚尸爐燒掉!這種對醫(yī)院毫無作用的人,就不應(yīng)該存活在這個世界上!”
她說完之后,這段話似乎引起了地上那個幾欲昏死的人的注意。
他艱難地睜開眼經(jīng),目光朝著楚君山的方向不偏不倚地看來。
他分明在說——
救我。
楚君山,救我。
……
楚君山閉了閉眼,抽出了纏在手臂上的堅硬兵器。
下一秒鐘,雪亮的白光閃爍在醫(yī)院大廳中,所有目光都朝著楚君山投來。
尖銳的魂刃劃開虛空,勾勒出一個全新的空間。
就在李主任的身體進行急速膨脹、要和他們爆發(fā)一次爭端時,楚君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他拉進了虛空之中。
很快,周圍的一切場景都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只有一片白茫茫的虛空。
這是魂刃擁有的附加效果,擁有它的人能夠在三十天內(nèi),使用一次撕裂時空功能,將一個新的空間創(chuàng)造出來,讓兵器的主人擁有一片安寧之地。
楚君山已經(jīng)很久沒有使用過這個功能,在絕大多數(shù)危險的情況之下,他都是率先挺上去的人,并不會想著獨自逃走。
沒想到,這為數(shù)不多的使用機會,竟然也會有一次,是屬于楚君山的摯友。
楚君山低著頭,望著躺在地上的弗蘭。
“危險解除了。”楚君山低聲道,“現(xiàn)在能告訴我,這一切的經(jīng)過了嗎?”
他并不完全相信弗蘭所有的話,因為,以一個優(yōu)秀的無限游戲玩家身份客觀的來分析,弗蘭所說的所有的話之中,都有一些邏輯不通順的地方。
很顯然,要么就是這個環(huán)境和楚君山想象的不一樣,要么——就是面前的弗蘭在撒謊。
他寧愿這個問題的答案是自己對這個副本的認知并不全面,而好過弗蘭的欺騙。
為什么弗蘭會出現(xiàn)在這里,又為什么會以npc的形式來到這個游戲去執(zhí)行任務(wù)……還有,更重要的一點是,為什么,在一個公平對抗類游戲,弗蘭的離開沒有影響到游戲公正呢?
這都是值得深思的問題,只不過,楚君山不愿意這樣做。
因為,這就是在表明,他并不相信自己昔日的友人,僅此而已。
這些彎彎繞繞在兩人之間心知肚明,可是,沒有任何人想要挑破。
楚君山輕輕的嘆了口氣,終于成為了那個打破此刻寂靜的人。
他輕聲道:“你把一切經(jīng)過都跟我說一遍吧,然后,我想辦法帶你們出這個副本……”
可是,他還沒說完,和自己預(yù)想之中并不相同的情況就發(fā)生了。
弗蘭并沒有和楚君山想象之中的一樣,馬上就交代自己曾經(jīng)去了哪里,自己為什么現(xiàn)在又會出現(xiàn)在這里。
他只是抬起頭,用那雙仍然在黑暗中顯得很明亮的雙眼面對著楚君山,那微微翹起的唇角表明了這場心理戰(zhàn)上博弈的獲勝方——
弗蘭微笑道:“楚君山,你真是愚蠢。這么喜歡幫助弱小的話,那么,我要讓你看看,一直幫助那些沒用處的人的代價是什么。”
他舔了舔嘴唇,不費吹灰之力地掙脫了方才李主任捆縛在他身上的繩索。
他站起身,周遭的場景跟隨著他的動作而倏地變換著,負二層停尸間旁邊放置著的五個焚尸爐正燃起熊熊大火,仿佛張大嘴的怪物,等待著尸體的投喂。
弗蘭垂著眸,似乎在思考著什么,終于,片刻后他抬起頭,沖著楚君山扯出一個饒有趣味的笑容:“不過,我想了想,也許只有你昔日摯友親手賜予你的死亡,才足夠讓你記憶深刻——你說呢?”
第79章 生機
電光火石之間, 形式陡然逆轉(zhuǎn)。兩人之間的地位也天翻地覆,改變了原先的模樣。
三分鐘之前還在楚君山面前跪伏著、有進氣沒出氣的人在頃刻之間就改變了地位,他身上破損的傷口逐漸愈合, 就連身上破破爛爛的衣裳很快都復(fù)原起來,重現(xiàn)著弗蘭常穿著的那套牛仔服裝。
他手上執(zhí)著一根如嬰兒手臂一樣粗的鞭子, 細長的尾部滿是黑色的倒刺, 只要看上一眼就能讓人生出恐懼之意。
這個道具, 楚君山再熟悉不過了。
那是楚君山親手送給他的一個A.級道具,從始至終, 只要下副本,弗蘭都帶著它,也是出生入死過的關(guān)系。
可現(xiàn)如今,他們之間的結(jié)局恐怕是走不到善始善終了。
他就要用這根友人親手送給他的禮物,結(jié)果他的生命。
這樣的現(xiàn)實意義簡直是……諷刺。
楚君山垂著眸, 纖長卷翹的睫毛微微下落, 在潔白的面頰上投下一片淺淡的陰影。 即使在這種危急的時刻, 楚君山的臉上仍然很難看見恐懼的神色。
那雙眼眸中含著的情緒……更多是,不解, 還有淡淡的困頓。
他已經(jīng)明白了面前的一切發(fā)生的由來。
更有代表性的變化,則來自于弗蘭胸口處的那枚小小的身份牌。
在無限游戲中,主系統(tǒng)曾經(jīng)為玩家們貼心的創(chuàng)造了隊伍系統(tǒng)。
只要結(jié)盟的玩家擁有了組織,那么他胸口處的那塊身份牌就會打上不同的標記,以作為他們和普通自由玩家區(qū)分出來的標志。
而現(xiàn)在……
楚君山微微瞇起狹長的雙眼,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弗蘭胸口處原先掛著身份牌的地方。
暖白色的光暈已經(jīng)不見,取而代之的, 是深厚濃醇的暗紫色。
他心下了然,面上卻毫無波瀾。
原來, 他已經(jīng)和別人結(jié)盟了。
這個結(jié)果,楚君山并不是沒有預(yù)想到。
曾經(jīng),他在弗蘭離開他之后,就已經(jīng)想象過這個后果。棄暗投明,對于這個知名游戲中的求生者來說,是很正常的事情。
他對此毫無怨言,畢竟價值取向出現(xiàn)了分歧,就算兩人之間一次次的容忍退讓下來,到最后,還是會因為這些差異而分道揚鑣的。
只不過……他沒有想過,昔日的摯友、同伴,會用這樣一種低劣的方式,引誘楚君山落入陷阱。
難怪,這個副本在楚君山剛剛進來的時候,他就感覺到有一些異樣之處。
因為,這并不是一個普通的PvP副本,而是一個自定義副本。
據(jù)他所知,主系統(tǒng)為位于金字塔頂端的那些公會和勢力賦予了更高級的權(quán)力,譬如,他曾經(jīng)說過的光明公會,就擁有創(chuàng)設(shè)一個自定義副本的能力。
這種能力往往用于創(chuàng)設(shè)新的空間,用于商談大事——畢竟,在無限游戲這個地方,只要有足夠大的能力,完全可以手眼通天地獲得任何想要的信息。
但是,楚君山?jīng)]想到,弗蘭會跟他們合作,將這個副本用在自己身上。
那些npc、玩家,還有這些背景設(shè)定,都是假的。弗蘭知道,只要自己遇到危險,他一定不會見死不救、袖手旁觀。
但是……為什么呢?
他抬起眼,淺棕色的眼睛中流淌著復(fù)雜的神色,微微發(fā)白的唇.瓣淺淺抿起。
在他的目光之中,弗蘭還是三年前的樣子。
娃娃臉,桃花眼,笑起來的時候玩世不恭,宛若最純潔無辜的孩童,狡黠而純粹,令人無比相信。
好像什么都沒變,卻又什么都變過了。
楚君山垂下眸,斂住眉眼,
他……想殺死自己。
那么,來吧。
他剛剛在觀察著弗蘭的時候,對方的目光也未曾從楚君山的身上挪開。
與楚君山的凝視不同,弗蘭的目光明顯帶著充滿著惡意與刻薄的打量。
“你還是老樣子,天真得讓人想吐。”弗蘭辛辣地評價道,“這么蠢的樣子……真是讓人窩火啊。”
楚君山默然不語,安靜地望著弗蘭的臉,不知在想些什么。
然而,弗蘭對他的注視卻表現(xiàn)出極大的反應(yīng)。
“你在看什么?!”
弗蘭緊緊鎖著眉頭,帶著些不可置信,“你又露出了這種眼神!?明明你現(xiàn)在是階下囚啊!”
也許是弗蘭的追問太過緊張,楚君山抬起眼睛,打斷了弗蘭的話:“我并沒有這個意思。只不過,我比較好奇,你為什么要費這么大的力氣,把我誆進來呢。”
能知道他下副本的頻率、時間,甚至將新的副本任務(wù)派發(fā)時間與他出上一個副本的時機天衣無縫的對接起來的人,只有他昔日的摯友了。
可惜,曾經(jīng)的摯友變成了不死不休的宿敵,兩人之間堪堪維持著的和平終于被打破,露出劍拔弩張的緊張局勢來。
他們都回不去了。
楚君山的困惑作不得假。
他確實在疑惑,自己到底做出了怎樣十惡不赦的事情,才能讓這位昔日的摯友對自己恨之入骨。
乃至于不吝耗費這樣大的人力物力和財力,要把自己殺之后快。
弗蘭凝眸,暗綠色的眼睛里劃過一線微光。
他自然知道楚君山在想什么。
昔日并肩作戰(zhàn)的戰(zhàn)友,就算分道揚鑣,乃至于現(xiàn)在站在對立面,也不至于這樣一點心思也猜不出來。
他冷笑一聲,聲音帶著毫不掩飾的譏諷:“既然你想知道的話,我就告訴你,作為我送你最后的忠告吧。”
“你太耀眼了。”
弗蘭一字一頓地說,他抬起眼,專注地觀察著楚君山臉上的神色,神態(tài)帶著神經(jīng)質(zhì)的狂熱,比起傾訴,他更像是在喃喃自語,“你知道嗎……我在見到你的第一面起,就從心底討厭上你了。你那么善良,熱忱,把我襯托得就像是圣母像后的陰影,地獄里的惡鬼——”
他壓低聲音,終于,那道低沉的嗓音中顯露出了一點名為痛楚的情緒。
“可是……”他痛快又盡情地低吼著,“當(dāng)時救你的人,是我啊!”
“為什么他們只記得你的名字?為什么我就要甘當(dāng)人梯?我不想這樣……那些比傀儡還要沒用的廢物們到底給你下了什么樣的迷.藥?讓你連自己的利益都不要了……你不覺得,這種善良是一種令人惡心的偽善嗎?!”
弗蘭極少吐露自己的心聲,他雙目赤紅,因為大仇即將得報,痛快地大笑出聲:“我本來想在之前的幾個副本就殺死你的,但是想來想去,總覺得堂堂一名只是出現(xiàn),就讓舉世皆驚的大人物,就這樣輕輕松松的死了,確實對不起你驚世駭俗的表現(xiàn)。”
他壓低聲音,長長的鞭子甩開,拉出一道尖利的破空聲。
“所以,我打算親手賜予你至高無上的死亡——”
他像是鐵了心要親手結(jié)果楚君山的生命,很快,就發(fā)動了對楚君山的襲擊。
這個副本本來就是為楚君山量身定做的,完美克制了楚君山身上攜帶著的那些道具和異能,就連他手中最為令人忌憚的魂刃,都只能發(fā)揮出三成效果。
因此,在這個副本之中,假如要展開戰(zhàn)斗,自己絕對是無解的那個存在。對此,弗蘭信誓旦旦,同盟提供的東西不會有問題。
畢竟,鏟除楚君山這個大麻煩,本來就是他們計劃之中的一環(huán),一個能夠撬動整個金字塔結(jié)構(gòu)的人,用上最為嚴厲的手段來對待,也并不那么夸張。
弗蘭微微瞇著眼睛,揮動鞭子,隨著尖利的一聲響,細長的鞭尾甩到了楚君山的面門上。
這根鞭子跟著弗蘭足足兩三年時間,已經(jīng)跟他神魂交融,地位跟楚君山的魂刃所差無幾,因此,這一記攻擊并不是容易阻擋的。
然而,就算五感都被削弱,楚君山仍然沒有給予任何一點可乘之機。
幾乎是鞭子落下來的同一瞬間,楚君山的魂刃就舉了起來,恰到好處的格擋住那次攻擊。
金石相撞之聲鏗鏘響起,在茫然的空間里回蕩著。
楚君山蹙起眉,揚起一側(cè)眉梢,定定地看向弗蘭,終于開口說道:“你執(zhí)意要這樣嗎?”
這句話很輕,可是,在這空曠的空間里,足以讓兩個人同時聽見。
他們……真的沒有任何挽回的余地了嗎?
那些出生入死的片刻,那些共享喜悅的榮耀,都可以化作飛灰與齏粉,再也不作數(shù)了嗎?
這個問題出來的一瞬間,兩人心中都浮現(xiàn)出同樣的答案。
……是的,他們永遠回不去了。
就在刀劍相向的那一秒鐘,就已經(jīng)決定了兩人今后的軌道,絕不會再相交。
弗蘭像是因他的話而感到些許震驚,他錯愕了片刻之后,回過神來,帶著笑容,重新看向楚君山:“我不后悔。”
他說完,楚君山并不感到任何驚訝。
他好似已經(jīng)料到了這個結(jié)果,眉眼之間的神色淡淡。
與此同時,兩人之間萌生出無數(shù)熊熊燃燒的大火,燒青的火苗隨著風(fēng)的起伏而晃晃蕩蕩,只消沾到衣角,那些代表著罪惡的火焰就會攀附而上,抓撓著生者的肌膚,將他們的靈魂一起拖入永恒的黑夜之中,與極樂之境的亡魂作伴。
弗蘭凝視著楚君山絲毫不為所動的雙眼,忽然開口,語調(diào)中帶著戲謔:“就當(dāng)我作為你曾經(jīng)的摯友,我忽然改變主意了。”
楚君山仍然保持著方才的姿態(tài),沒有任何改變,仿佛并不想要知道他口中的“改變”到底是什么。
“我忽然不想殺你了。”
弗蘭垂下鞭子,做出一個繳械的姿態(tài),“我們還像原來一樣,一起合作吧,沒有人比你更了解我了,就我們兩個人,不要那些累贅了,好不好?我們一起登上金字塔的頂尖,讓那些高級的玩家、公會的會長……那些呼風(fēng)喚雨的人物,統(tǒng)統(tǒng)都跪服在我們腳底下,我們才是無限游戲里真正的王……”
“我的答案,你已經(jīng)知道了。”楚君山的語調(diào)很淡,暗色的火焰跳躍在他淺棕色的眼眸中,火光交映在潔白的臉頰上,宛若山巔新雪與火交融,黑暗與新生在同一時刻交匯,莊嚴而圣潔,詭秘而恐怖,“我不會這樣做的,我要做的,是將所有人帶離這個世界。這是我的原則,無論任何東西、任何人,都無法將它改變。”
弗蘭似乎對這個答案并沒有任何預(yù)料,那張總是帶著輕佻笑意的娃娃臉上出現(xiàn)了片刻失神。
他艱難地眨了眨眼,片刻后,那雙再一次抬起的眼眸中顯露出的是更加狠厲的神態(tài)——
“我尊重你的選擇。”
弗蘭昂起下巴,望向他的眼神中帶著不屑和探究,“我要送給你最后一個忠告,就當(dāng)我們曾經(jīng)并肩作戰(zhàn)一場最后的禮物吧。忘記告訴你了,這個副本是我們專門定制過的,現(xiàn)在時間加速,你的五感都會逐漸消失,首先——是你的嗅覺。”
楚君山垂著眸,仔細感受之下,方才初來到這個裝載著焚化爐的停尸間時,鼻尖縈繞著的腐臭氣息與福爾馬林獨特的氣味已經(jīng)蕩然無存。
——和弗蘭所說的一樣,他真的已經(jīng)聞不到任何味道了。
看到楚君山的臉上并沒有自己所期待著的驚慌失措,弗蘭興致缺缺的垂下眼睛,語氣帶著一點消弭的興奮:“嗅覺失靈之后,然后就是味覺、聽覺,觸覺,最后,是視覺。”
他揚起眉梢:“我很想知道,假如你能扛到那個時候,你打算用什么樣的方法跟我打?”
楚君山?jīng)]有應(yīng)答,這種沉默的姿態(tài)已經(jīng)在這片空間出現(xiàn)了太多次——多到讓弗蘭厭惡的地步。
他的沉默好像是一記耳光,正正好好地打在弗蘭的臉上。
他咬著牙,下一瞬,電光火石之間,一陣破風(fēng)聲再次傳來,那根帶著黑色倒刺的鞭子甩了過來,纏上了楚君山格擋上去的魂刃。
他發(fā)動攻擊的動作實在太過突然,楚君山顯得極其被動,他后撤一步,脊背貼在冰冷的焚尸爐上,微微仰起頭,恰巧躲過拂過面龐的鞭子。
饒是楚君山的反應(yīng)已經(jīng)夠快,但是,鞭子上帶著的倒刺還是堪堪擦過他的臉頰,帶出兩條極細的血線。
弗蘭這么多年出生入死下來,也不是吃素的,真要打起來,兩人格斗水平應(yīng)當(dāng)不相上下。
他身手敏捷,很快就發(fā)現(xiàn)了楚君山躲過了自己的攻擊,踢蹬著后方的一臺焚尸爐,借力朝楚君山的方向跳去。
狹小的停尸間連轉(zhuǎn)身的余地都少有,楚君山毫無選擇,抓住細長的鞭尾,避開自己脆弱的脖頸,讓它強行轉(zhuǎn)變了方向。
而他趁著這個空擋,收回已經(jīng)被倒刺拉扯得鮮血淋漓的手掌,快速的翻了個身,踩著反應(yīng)慢一拍的弗蘭的脊背,躍上了不高的焚尸爐。
弗蘭不甘落后,抬腳踏上焚尸爐,兩人在狹小的空間中跳躍著,沒有任何人愿意退讓分毫。
也許是他們打的太過酣暢淋漓,不知什么時候,腳下的焚尸爐已經(jīng)進入了啟動狀態(tài),熊熊的熱浪從不銹鋼材質(zhì)的容器中蒸騰而出,
幾乎是同一時間,兩人都察覺到了這一點,同時跳下了焚尸爐。
和弗蘭說的一樣,楚君山的聽覺正在逐漸衰弱,就連嗡鳴聲都顯得那樣遙遠,像是整個世界和他之間都隔著一層厚厚的玻璃罩子。
但是,焚尸爐發(fā)出的巨大嗡鳴聲在楚君山聽力衰弱的情況下,顯然成為了一種有利情況。
他微微瞇起眼睛,找準時間,抬起腳尖,精準無比的踢中了弗蘭的腳跟。
與此同時,失去平衡的弗蘭甩出的鞭子也同時鉤住了楚君山的小腿——
刺啦!
隨著血肉破裂的聲響,兩人同時向后倒去,裸露的手臂炙烤在灼熱的焚尸爐上,幾乎是同一瞬間,兩人都嗅到了空氣中烤肉的焦香。
楚君山蹙起眉,努力忽視掉鉆心的疼痛,利用巨大的慣性,將弗蘭摜倒在焚尸爐上。
如果說剛剛兩人之間的比劃還只是沒有下死手的試探,如今,楚君山的行為簡直點燃了弗蘭心頭的怒火,被拒絕的惱羞成怒和積怨已久的憤怒終于在一瞬間涌上心頭,沖毀了弗蘭的理智——
“嘶……”
弗蘭咬著牙,將自己烤焦了的手臂從焚尸爐上抬起,揮起鞭子,纏在楚君山的腳腕上,熟練的一拉一扯,很快,楚君山就險而又險地擦過滾燙的焚尸爐,朝著弗蘭的方向倒去。
兩人再度纏斗在一起。
楚君山知道,弗蘭并不是在對自己開玩笑。
他費盡心思,籠絡(luò)了各大勢力才做出這個局,勢必不會讓自己輕易逃脫。
他說過的……他會親手來結(jié)果他的性命。
楚君山費力地睜開眼睛,將臉上的血污粗粗抹開,血紅色的視野之中,場景已經(jīng)變得模糊。那雙明滅的淺棕色眼瞳中跳躍著意味不明的焰火。
他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
所以,他絕對不能……
在這里倒下啊!
他抬起手,擋住那條再一次襲來的鞭子,用力抓住長滿倒刺的鞭尾,用力一扯,竟然將弗蘭也連帶著朝這邊倒下。
和弗蘭所說的一樣,他身體上的感受輕飄飄的,已經(jīng)到了倒數(shù)第二個階段。
如果他不能夠在最后一步——也就是失去視覺之前,在他們的打斗之中取得上風(fēng),那么,他就會變成任人宰割的一塊魚肉。
……他并不奢望弗蘭對他還抱著多少憐憫的心。
在這場生與死的較量之間,他們已經(jīng)失去了過往的身份。
楚君山深吸一口氣,腳尖靈巧的勾起那條鞭子,隨著“當(dāng)啷”一聲,弗蘭手中那條他親自送給他的鞭子終于落地。
可是,與此同時,弗蘭的手肘也同樣重重的擊中了楚君山的臉頰,只差一點點,就要擦過最致命的脖頸!
楚君山一擊脫力,兩人都跟隨著慣性的沖動摔落在地上,發(fā)出了沉悶的響聲。
也許是兩人激烈的打斗已經(jīng)進入到了白熱化的階段,周遭啟動的焚尸爐里的火苗燒得更加旺盛,在楚君山淺棕色的眼眸中,投下的火苗宛若如影隨形的邪惡陰影,朝著他伸出了無形的魔爪。
他眼前的世界變得更加模糊起來,稍微遠一些的場景甚至變成了斑斕的一團團色塊,將整個世界模糊成色彩的國度。
鮮紅的火苗、黑色的場景,還有晦暗的光線,讓楚君山無論如何,都看不清面前的景象。
只有近在咫尺的那張臉,在黑暗的環(huán)境之中顯得詭辯難測,比鬼魅更加邪惡難辨。
那是一張屬于弗蘭的臉。
他擊中了楚君山的頭部,比起傷勢程度來,當(dāng)然是弗蘭更勝一籌。
弗蘭搖搖晃晃地從地面上爬起來,就著火焰散發(fā)出的光亮,看著自己被燒得焦黑的手臂,口中哼笑出聲。
他冷冷地笑著,像是在譏諷昔日情誼的脆弱,也在嘲笑著楚君山的自不量力。
“呵。”弗蘭微微瞇著眼,鮮紅的血液從他的頭部留下,經(jīng)過眼眶,落在額側(cè),看上去可怖極了,宛若地獄中爬出來的惡鬼,“就只是這樣嗎?”
他踢了踢腳邊掉落的那根鞭子,它接收到了主人的指令,心有靈犀的如一條毒蛇一般,纏繞上主人的手臂。
而后,它靈活的游走在地面之間,將打斗之中落下的魂刃收攏起來,嚴嚴實實的跟楚君山捆綁在一起。
對于弗蘭來說,這場戰(zhàn)斗的勝負已定,無論如何都翻不出什么風(fēng)浪來了。
他好整以暇地拍了拍衣服上沾著的灰塵,瞥過身上沾染著的不知屬于誰的血跡,略有些嫌棄地嘖了一聲。
“打得真狠。”
弗蘭瞇起眼睛,躬下身,諷刺一般笑了笑,“不過沒關(guān)系,跟你這樣的高手過招,險勝也是極大的光榮了。”
他慢條斯理地直起身,看著地面上躺著的那個生死不知的人類。
按照副本的設(shè)計,這個時候,楚君山的視覺應(yīng)該已經(jīng)進入到了消退過程中,再過十分鐘,他的五感就會完全封閉,就算弗蘭將他的身體切碎成一條一條的狀態(tài),楚君山也不會有任何反應(yīng)。
昔日的天之驕子,竟然要埋骨于此,真是令人唏噓。
弗蘭像是想到了什么,笑了笑,抬手打開另一只沒有開啟的焚化爐——
算了,讓他死得干凈一點吧。
在弗蘭的記憶之中,楚君山在沒有遇到自己的時候,一直是獨來獨往的人。他沒有什么朋友,和他的長相一樣,人際關(guān)系干凈得很,宛若一捧高不可攀的新雪。
兩人并非來自于同一個世界,弗蘭是從一個名為C308的星球傳送到無限游戲中的。
在那里,弗蘭只是地下城中的一個私生子,他見慣了黑暗之處人類與人類之間骯臟又惡心的交易,為了生存,人性脆弱得無以復(fù)加。
在他進入這個更加黑暗骯臟的無限游戲后,他所遇到的絕大多數(shù)人都是從和自己原先的世界差不多的地方傳送而來的。
但是,他覺得,楚君山是特別的。
他一出現(xiàn)在人群中,即使什么也沒有做,就能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于他身上。
那就像是出現(xiàn)在淤泥般的塵世中最后的一捧新雪,干凈潔白得令人側(cè)目。
鮮血與罪惡根本無法掩埋它的光輝,就連一點折角的散光都極其耀目。
他想要追隨他嗎?
弗蘭問過自己這個問題。
比起追隨,他更想要擁有它。
可是人人覬覦著它,就連弗蘭也沒有辦法改變他的意志。
相反,這種反差讓弗蘭反襯得更加面目可憎,丑惡難堪。
這樣的話……還不如親手毀掉。
弗蘭收起思緒,輕輕招手,地面上捆縛著楚君山的那根鞭子仿佛被灌注了生命力一般,快速地蜷起來。
下一刻,它將楚君山和他的武器甩開,正正當(dāng)當(dāng)?shù)穆淙肓四莻空蕩蕩的焚尸爐之中。
門關(guān)上之后,只要弗蘭按下啟動的按鈕,這一切都會在熊熊的大火中消弭無蹤。
包括罪惡,包括希望,一切都會歸于塵土。
這是弗蘭能夠給予摯友最好的結(jié)局了。
也許是感知到這一點,楚君山緊閉著的雙眼忽然微微睜開,那雙淺棕色的眼睛逡巡著什么,在空中無所定格,卻半晌找不到任何可以停留的地方。
是了。他的視力正在一點一點的衰退。
弗蘭比誰都明白這一點。
可惜了。
到了這一步,弗蘭忽然有些說不出的興致缺缺,仿佛費盡周章,讓兩人之間的關(guān)系走到這一步的,并不是自己一樣。
他的結(jié)局只能是這里了。如果有一天,在弗蘭制定下的計劃順利完成,他成為整個無限游戲當(dāng)之無愧的王之后,說不定某日心情一好,他就回到這個副本之中,將焚尸爐中的骨灰取出來。
楚君山不是說,想要看看太平盛世是什么樣子嗎?
很可惜。
他永遠都看不到的。
弗蘭會將整個世界塑造成另外一個地下城。在這里,罪惡與黑暗潛滋暗長,怪物與人類共生,分享著世界賜予他們的權(quán)力。
任他大地流滿巖漿,天火降臨于人世,弗蘭都不在意。
罪惡才是他最好的養(yǎng)料。
楚君山的意志昏沉無比,仿佛有一千萬個小人在他的腦中爭吵不休。
更可怖的是,太陽穴兩側(cè)仿佛被兩只木錘一下一下的敲打著,尖銳的刺痛令楚君山保持著難得的理智。
他的心臟仿佛已經(jīng)停止了跳動,微弱的呼吸昭示著他此刻的身體狀況——那簡直糟糕至極。
他垂著眸,面前的視野已經(jīng)模糊不清,只能看見晃動的人影和被涂成一塊一塊的駁雜色塊。
他聽不見,但是他能夠感覺到,自己應(yīng)該是正在被另外一個人拖行著。
楚君山憑借著強大的意志力,勉強地抬起頭,視野之中,弗蘭的臉已經(jīng)被模糊得很厲害。
他……應(yīng)該在笑著。
楚君山并不確定這一點。
很快,他的身體被固定在了一個長長方方的容器中,如果他混沌的大腦并沒有出現(xiàn)什么差錯的話,那么,他現(xiàn)在應(yīng)該是被扔進了焚尸爐。
在楚君山的視角之中,對面焚尸爐燃燒時散發(fā)出的紅色火焰熊熊四溢著,灼熱的溫度將空氣都炙烤成層層的波浪。
他聽不清弗蘭說了些什么,但是,他知道他接下來要干什么了。
“見鬼。”
弗蘭將人塞進了焚尸爐,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他并沒有計劃到楚君山的身量那樣高挑,因此,就算鞭子將他整個人送進去,還有大半雙.腿沒有塞進去。
他只能皺著眉,親自效勞。
弗蘭一手托著他的腿,另一只手虛虛地覆在啟動按鈕上。
他已經(jīng)計劃好了,等他把門一關(guān)上,就按下啟動鍵,省得夜長夢多。要達到他自己的目標,還有很長很長的一段路要走。
不過嘛……
在送別之時,他還是想跟楚君山說些話的。
即使面前這具和尸體沒有任何差別的身體的主人已經(jīng)聽不見任何話了,但并不妨礙弗蘭的聲音。
“你知道嗎,我一點也不恨你。”
弗蘭舔了舔嘴唇,“如果有下輩子的話,我還想跟你做兄弟呀。”
他伸出手,準備按下那枚按鈕。
然而,千鈞一發(fā)之時,異變突生——
本應(yīng)該失去意識的楚君山不知從哪里來的力氣,小腿正正地踏在弗蘭的心口!
他感覺整個人的意識恍惚了一瞬,心跳仿佛停止一秒,巨大的后坐力帶著弗蘭向后退去,身后預(yù)熱已久的焚尸爐中,灼熱的火焰迎接了這位不速之客——
“啊啊啊啊啊啊——!!”
慘叫聲很快消失在火焰之中,所有罪惡都在燒成青白色的火焰中一筆勾銷。
“哐當(dāng)——”
楚君山所處的焚尸爐也被慣性力關(guān)上門,此處的陰冷與外面的灼熱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他徹底的失去了視力,看不見,也無法感受到任何。
混沌的意識在告訴他——要堅持。
副本的有效期限在三十天左右。
如果運氣好,不到三十天,楚君山就會看見消解的副本。
那個時候,隨著五感的回復(fù),他就可以出去了。
可是,除卻茫茫如海的黑暗,他什么也感受不到。
黑暗不是最主要的。
更讓人難以忍受的,則是孤獨。
在這個密閉的空間內(nèi),他發(fā)不出聲音,看不見視野,感受不到這個世界的任何任何。
他好像被整個世界放逐到了遙遠的荒星,可是,這里沒有狐貍,也沒有玫瑰花,只有他自己。
漫長的等待之中,足夠他將弗蘭的恨意咀嚼個透。
他的善意,他的付出……竟然得到的是這樣的結(jié)果嗎?
纖長的睫毛輕輕地撲閃著,一滴晶瑩的淚水從眼角滑落下來。
滴答——
滴答。
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好像有一只柔軟的、沁著涼意的觸手輕柔的攀上他的身體,為他輕輕揩去了那一滴淚。
第80章 約定
在楚君山看不見的地方, 梁星淵已經(jīng)陪伴在他身邊整整七天。
這個副本的定位很深,況且楚君山還被弗蘭拉入了特制的副本空間中,饒是梁星淵, 也沒有辦法立刻跟隨他。
他只能憑借整個副本中屬于楚君山的氣息來尋找他,到最后, 梁星淵幾乎將整個副本都拆了, 才發(fā)現(xiàn)了這樣一個密閉的空間。
他趕到現(xiàn)場的時候, 整個負二層太平間無比狼藉。地面上遍布著打斗的痕跡,幾只焚尸爐熊熊的燃燒著, 鮮紅的火焰就像是怪物張開的血盆大口,不知吞吃過多少鮮活的生命。
這種灼熱的地方天生與生存在深淵中的觸手怪習(xí)性相克,梁星淵忍耐著不適,頎長的觸手伸展出去,宛若夜色中的潮水, 融入了這片令人感到壓抑不適的黑暗中去。
謝天謝地——
他沒有在那三只正在熊熊燃燒著的焚尸爐之中找到楚君山的遺骸, 其中一只焚尸爐里面卻是有一副人類骸骨的, 但是經(jīng)過連日的煅燒,那些骨殖已經(jīng)被煅燒成黑色的灰塵, 甚至都不需要觸碰,就會在頃刻之間化作飛灰。
這上面并沒有楚君山的氣息。
相反地,在它對面的那只還未開始工作的焚尸爐中,卻有著他熟悉的氣味。
很淺淡的氣息,和梁星淵所熟知的、楚君山身上那種獨特的氣息纏繞在一起,帶著死亡的陰翳,血腥味在空氣中緩慢的傳遞著, 與此地散發(fā)出的各種氣味絞纏在一起,顯得有些古怪。
梁星淵緊緊皺著眉頭, 艱難地打開焚尸爐幾乎已經(jīng)變形到毀壞程度的門,看見了一截蒼白得能夠看見上面血管的小腿。
那個人正蜷縮在里面,緊緊地將自己縮成一團,仿佛只有這樣,才能夠給予他除卻孤獨以外,能夠汲取的一點點安全感。
楚君山是有氣息的。
這個認知讓梁星淵靜靜地松了一口氣。
放心之后,隨之而來的情緒,則是如潮水一般涌來的心疼。
為什么他會出現(xiàn)在這里呢?
這個問題的答案,已經(jīng)在他看見地面的狼藉之后昭然若揭。
那個名叫“弗蘭”的人,背叛了楚君山,生死關(guān)頭,他們經(jīng)過了激烈的打斗,最終,他的愛人成為了那個僥幸勝出的人。
假如……假如出現(xiàn)了一點點差池,后果會變成什么樣子?
這個結(jié)果……梁星淵想都不敢想。
他深深的呼吸著帶著焦糊味道的空氣,好不容易才讓自己過快的心跳停歇下來。
他不敢想。
幾乎在他的觸手纏繞上楚君山的一瞬間,梁星淵就獲得了一個訊息。
楚君山,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在當(dāng)年與面前場景一模一樣的幻境里,楚君山一個人,是怎樣度過的?
他似乎感受不到自己的觸摸,感受不到溫度,感受不到觸摸,當(dāng)然,聲響、氣味,還有面前的一切,都感受不到了。
他只能看見黑暗,還有黑暗中,仿佛飄流在宇宙中央的自己。
那三十天內(nèi),楚君山在想些什么呢?
梁星淵不知道。
他只知道,楚君山之前表露出來的那么多怪異之處,到底是從何而來的了。
不喜歡坐電梯,是因為害怕密閉的空間。
不喜歡黑暗,是因為他曾經(jīng)在黑暗之中呆了很長很長一段時間。
他只有一個人。
梁星淵的心臟仿若變成了一只已經(jīng)熟透了的桃子,只需要輕輕地一擠,就能夠流出那些酸軟難耐的汁液,讓他整個人都有些酸津津的。
他用觸手緊緊的纏繞著楚君山的身體,宛若如此就能夠給予楚君山一些希求的熱量,讓他本就冰冷的身體汲取更多溫暖。
好像這樣,就不會讓他感到那么多孤獨了。
沒關(guān)系,君山。
他壓低聲音,就像過往無數(shù)次對他傾訴的那樣,溫柔地說——
未來很光明,有你,也有我。
我們都不必再害怕了。
·
楚君山度過了渾渾噩噩的整整三十天。
在黑暗之中,黑夜與白天驟然失去了交界線,時間的尺度或被拉長,或被縮短。
他感知不到時間的流速,就像是傳說中被放逐到邊緣星系的太空海盜,感受不到任何東西,唯獨如影隨形的,只有孤獨。
終于,周遭的一切正在緩緩的消解,好像一場鏡花水月的噩夢,如果不是楚君山身上那些還沒有愈合的可怖傷痕,他幾乎要相信,面前的一切只是虛無。
他沒有看見,隨著五感的緩慢恢復(fù),纏在自己身上、整整陪伴了他的三十天的觸手,終于淡入了空氣。
不知為什么,楚君山覺得,這么多天以來的孤獨,似乎并不是太難熬。好像有什么東西一直陪伴在他的身邊。
也許……
楚君山低下頭,看向自己腰間纏繞著的魂刃,黯淡的眸光閃爍。
也許是他的魂刃,一直在陪著他吧。
記憶隨潮水般涌入,噩夢一般的經(jīng)歷換做任何人來承受,都無疑是一場滅頂之災(zāi)。
可是,楚君山卻像是什么也沒有感覺到一般,面無波瀾,走出了這個逐漸消亡的副本。
自定義副本與系統(tǒng)頒發(fā)的正經(jīng)副本并不相同。它的出生點極其隨機,并且不能被任何人提前預(yù)知道。
這倒方便了如今的楚君山。
經(jīng)過這一次事情,他已經(jīng)知道,高層的那些公會準備聯(lián)合起來,對自己進行絞殺,如果自己沒死,場面將會落入一個非常尷尬的境地。
該死的人沒有死,反而從地獄中爬出來了。如果楚君山還有一點作為人的血性,就會找他們報仇。
當(dāng)然,各大公會的首領(lǐng)也并不是吃素的。
經(jīng)此一役,兩方必然會產(chǎn)生極其尖銳的矛盾,想方設(shè)法地抹殺另一方的存在。
當(dāng)他們知道楚君山?jīng)]死之后,一定會努力補上弗蘭沒補上的刀。
楚君山閉了閉眼,黑暗的記憶重新涌現(xiàn)出來。
他搖了搖頭,將那些并不算好的記憶全部壓制回去,再次睜開眼時,面前的出生點已經(jīng)傳送完畢。
白茫茫的微光充斥著周身,暖洋洋的——這是主系統(tǒng)唯一人性化的一點。
當(dāng)一個玩家從副本中出來之后,如果主系統(tǒng)判定該名玩家的傷勢過重,就會免費給予10點治療點數(shù)。
治療完畢之后,系統(tǒng)像往日一樣,贈送了楚君山一句歡迎語:
“親愛的玩家楚君山,歡迎回到中心城區(qū)。期待您的愿望再次得到實現(xiàn)。”
愿望……
楚君山機械的咀嚼著這個詞匯,好像第一天認識它一般。
他麻木的大腦無法思考,只能聽?wèi){肌肉記憶,先將面板切換到商城中,花去了一些積分,將治療點數(shù)增滿,身上最嚴重的傷勢正在緩緩愈合,總算沒有性命之虞了。
在他看不見的地方,一股不屬于系統(tǒng)醫(yī)療能力的冰藍光束正一絲絲、一線線的涌入他的傷口處,屏蔽了過多的疼痛。
做完這一切,毫無所覺的楚君山才走出了出生點。
他環(huán)顧四周,頗為訝異地察覺,這里并不是他熟知的任何一個出生點,而是一處毗鄰于深淵的城郊。
除卻身無分文的流浪漢和醉漢,一般來說,沒有人會愿意在這里行走。
楚君山心下了然,抬起腳步,慢慢地朝著基地的方向走去。
此地毗鄰深淵,陰氣深重,抬眸遠遠地朝著深淵的方向眺望而去,可以看見深淵淺層漫布著的水波。
微風(fēng)吹起層層漣漪,在閃爍的人造星子的光亮下,撩撥出點點亮光。
忽然,一個東西引起了楚君山的注意。
他停下腳步,微微垂眸,目光所及之處,是一個小小的水坑。
一只半透明的、長相古怪的怪物正在努力撲騰著,好像遇到了什么麻煩,回不到自己賴以生存的水坑里了。
很快,他辨認出,那是一只還未成型的觸手怪。
在深淵中所有的怪物中,觸手怪幾乎是最為低級的一種。可是楚君山卻聽聞,這種怪物最為忠誠,凡是認定一件事情,就永遠不會更改。
就算將它們的身體切割成支離破碎的模樣,它也永遠不會更改自己的盟誓。這種忠誠可以跨越經(jīng)年,除非將它們的靈魂也毀滅,它們才會忘記自己的承諾。
真是品性良好的一種生物。
楚君山微微抿唇,幾乎是下意識地,他微微俯下身,輕輕地撥弄了一下?lián)踉谟|手怪身前的石頭。
還未成型的觸手怪似乎被他的舉動弄得有些遲疑,片刻后,才輕輕的躍出水面,在他的手指尖留下了一串微潤的水痕。
剛剛被自己刻意忽略的那個詞再一次冒了出來。
愿望……
他好像知道自己的愿望是什么了。
如果一定要有,那么,他希望,在一切都回到正軌之后,他也能擁有一只這樣的怪物吧。
……
在他離開不久,梁星淵才輕輕地挪動了身體。
他半透明的身體和他成熟后已經(jīng)變得堅硬的軀體相重合起來。
命運的紅線在此刻交匯,結(jié)下了一個永恒的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