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宴帶白瑯去購置完干糧便回到馬車,一道前往西北。直至羅盤指針前的光亮消失,馬車正好于一座城門前停下。
臨原鎮。
看來便是此處了。
白瑯注意到馬車停下,掀開簾子問:“怎么停下了,是到了么?”
“對,我們到了。”墨宴應聲,將馬車停于城門一側,朝白瑯伸手,“來,下車罷。”
白瑯搭上他的手走下馬車,往四周看,只見這城門前鮮有車馬走動,城門守兵亦不上心,還有人正連連打著哈欠。
而且不知為何,這城鎮總給他一種不太舒服的感覺。
白瑯輕蹙眉梢:“我們為何要到這里來?”
墨宴觀他神色,問:“可是這里的氣息讓你覺得不適了?”
白瑯任職白無常亦有百年時間,即便封印了記憶,過于濃重的怨氣仍會影響到他。
他點點頭,不愿靠近此處:“我不想進去。”
“雖然我很想滿足你的愿望,但這次恐怕不行。”墨宴難得沒有遵循白瑯意愿,“你必須隨我一同入內。”
白瑯不滿:“為什么?”
墨宴基于小部分事實開始胡亂添油加醋:“你記憶有損不記得亦正常,我們呢以前其實是一道工作的驅鬼師,這讓你感到不適的氣息便是惡鬼作祟留下的怨氣。
“我們既是驅鬼師,遇上怨氣自然便表示我們將有雇主,不然你當我們這段時日的銀兩都是從何而來的?”
“我是驅鬼師?”白瑯捕捉到重點,但將信將疑。
墨宴點頭,繼續道:“你的本領還都是我教你的呢,你喚我作師尊也不吃虧。”
白瑯這下確認了,這人的話不能信。
他不再理會墨宴,只信了墨宴要靠這個掙錢糊口之事。
墨宴再次哄騙失敗,大抵也是習慣了,心態良好地拉著白瑯去看附近布告欄,果然瞧見有一大戶人家正因家宅“鬧鬼”之事尋求修士大能。
厲鬼需以惡鬼作祟所化怨氣為養料,滋養己身力量不斷壯大。它會于此地現身,便說明此處有惡鬼作亂。
墨宴必須在那厲鬼助紂為虐前,將惡鬼收歸冥界管轄。
墨宴與白瑯在布告欄前駐足片刻,才有一名推著車的老者自不遠處徐徐走來。
老者衣著樸素但干凈,并無風塵仆仆之狀,推車上堆滿干草,應當是于附近找尋干草帶回鎮中飼養家畜。
墨宴有了主意,摩拳擦掌興奮道:“走小白瑯,我帶你套情報去!”
白瑯尚未理解他這是何意,便見老者面前原本平坦的路不知何時多出一處小凹陷。
那老者亦未察覺面前變故,推著車往前,輪子恰恰好便卡進那小洞處,老者推了好幾下都未能推動。
墨宴在此時拉著白瑯走過去:“老伯伯,我來幫您吧!”
老伯看出墨宴與白瑯穿著不俗,應是修煉人士,慌忙擺手:“不過是輪子卡入土中,不必勞煩二位仙人。”
“無妨,舉手之勞罷了。”墨宴已行至老伯推車旁,朝白瑯示意一下。
白瑯不知這墨宴是要作甚,只乖乖聽話,與墨宴一同幫著老伯將推車抬起。
許是見他們態度親善,老伯不再似初時那般惶恐,連聲向他們道謝:“多謝二位仙人。”
墨宴擺擺手,又問:“老伯伯您是這城中人吧?我與門下弟子外出歷練途徑此地,見此地往來行人稀少,又有那布告欄中告示……這幾日城中可是出了何事么?”
他這話音才落,老伯臉色一變,仿佛是聽聞了什么不詳之事。
看在白瑯與墨宴面善,適才又幫過他一把的面子上,老伯開口道:“你們若聽我一句勸,既是途徑此地,還是莫要多做逗留。就莊家那樁慘案……真是邪乎得很,胡亂摻和只怕會招惹上一些不干不凈之事。”
墨宴一副被老伯語氣唬住的模樣:“莊家那樁慘案?究竟是何等慘案,會惹上這般麻煩?”
他全然是又怕又好奇的模樣,白瑯對于他的演技沒眼看,想了想還是走到墨宴身后,眼不見為凈。
那老伯顯然是誤會白瑯亦是害怕,秉承著勸退無辜過路者的念頭,朝周圍看一眼,確認無人了便壓低聲音對他們說起他所知事宜。
“那莊家原是我們城內富紳之家,就前段日子,那府中本家夫人離奇喪命,隨后沒多久老爺亦被人發現墜亡于井中。將老爺自井中撈出的長子不日亦暴斃而亡。短短數日連死三人,本家一支只余一對年幼兄弟,邪乎得很!”
墨宴驚詫,半信半疑:“可這事聽起來,更似人為,又怎至邪乎呢?會不會是什么旁支與本家之爭呢?”
老伯似乎料到墨宴會這般問,擺著手說:“嗐,起初大家都這么想,但后來聽那莊家仆從說,夜半總能于那莊家夫人亡故老爺墜井的院子內聽聞一些奇異動靜。有人去探查時又不見人影,每至夜間便會隱隱傳來些婦人啼哭之聲。”
“代理家主事宜的原家主老爺弟婿近日亦臥病在床,眼看將不久于人世……”
說至后半句,老伯聲音壓得更低,語速更快,幾乎一下便掀過這話題:“總之啊,現下大家都在傳,是那莊家招惹至什么怨靈惡鬼的,才害得本家老爺夫人與那嫡長子死絕。那對幼子年歲小,興許是被放了一馬,接下來大抵便要輪到下一支咯。”
老伯口中的下一支,必然是指登布告欄尋能人異士的代理家主了。
這事兒聽著駭人,但幾番梳理下墨宴已有大致想法。
世人或許會信什么招惹惡鬼慘遭滅門之事,但墨宴身為無常拘魂使,最是清楚先有人禍,才會有惡鬼。
普通惡鬼皆為含恨而死之人怨念所化,作惡范圍往往不會太遠。
世人總將詭異之事推諸于鬼神,卻不知這“鬼神”皆因世人惡念而生,又于世間作惡,循環往復。
這臨原鎮之事,要么便是那家主與夫人生前害死過什么人,要么這惡鬼便是他們自己所化,專為找那代理家主尋仇。
墨宴大致了解清楚,又道:“聽著真是瘆人。那之前可有什么人去應征過?”
“有過幾名仙人,但最后似乎未見成效,沒多久便不愿再摻和徑直走了。”老伯說完,又看向墨宴,“公子不會也想去嘗試罷?并非我多管閑事,但這莊家之事屬實靈異,二位公子還是莫要攙和得好,省得到時惹禍上身。”
墨宴也不拂老伯好意,說:“我可不是那般愛管閑事之人。修煉事宜注重因果報應,這事聽著便瘆人,我不過與我門下弟子隨意出門歷練,可不想招惹不必要的因果。我們還得謝謝您告知我們這些。”
老伯似乎也鮮少遇到他這般聽勸的,對墨宴更有好感。
墨宴便趁這時又說:“只是我這弟子畏高不能御劍,我們驅車馬而來,再要趕往下一座城鎮怕是不易……不知老伯伯您可知這鎮上有何處客棧較為靠譜。我們想歇腳一日再走。”
老伯并未多想,熱情回答:“客棧這事好說,你進城門,便沿著道走個一里地便能尋到了。那莊家距城門遠,在東北那一角呢,不影響這邊市集熱鬧。只是這事一出,那布告欄貼上后便無甚過路之人愿來此了。”
莊家遭難,百姓該如何玩鬧依舊正常,想來這莊家平日于臨原鎮百姓眼中亦無多少好名聲。
墨宴了解清楚,不再打擾老伯推車歸家,朝他揮揮手,目送他回到城內去。
須臾,墨宴才回頭看向白瑯,十分得意地說:“如何小白瑯,有沒有自我這兒學到些什么?”
白瑯看了“好為人師”的某人一眼:“學到了。”
墨宴本沒指望他搭話,聽聞他還真順話應聲,眼睛一亮:“學到什么了?是不是有學到我聰明機智的套話本領!”
白瑯平靜地看著他:“學到了你的話不可信。”
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這一本領在墨宴身上真是體現得淋漓盡致。
白瑯說完,甚至懶得在意墨宴的反應,轉身便往城門方向走去了,獨留墨宴一人在原地心碎。
這小孩真是一點都不好帶。
須臾,墨宴才終于追上白瑯,為自己掙回些正面形象:“我也是有長處的,人界不是有句古話叫什么?取其精華去其糟粕的,你可以學學我的長處嘛,壞的就不要學了。
“至少我的熱情活躍開朗我覺得非常值得你學習,小孩子不要那么板板正正。”
熱不熱情開不開朗的白瑯不予置評,把墨宴又一次要往他腦袋上放的手揮開。
十八歲的少年可不覺得自己還是需要大人哄誘的小孩。
墨宴被冷淡拒絕后亦不死心,又搭上白瑯肩膀,換了個話題:“好了好了,那我不說這些了。今日時辰不早了,先去找客棧歇個腳,明日我們再去同那莊家的會會。”
白瑯對此仍是不語,行程示意全然聽墨宴安排。
他們一路往城門內去,便見這城門口雖顯蕭瑟,但城內百姓確實還算活躍。
白瑯亦在入城后,便感覺那不舒服的氣息似乎消散了些。
墨宴見他似有疑慮,大致猜出他想法,笑著解釋:“怨氣易受陽氣影響,城內人氣重,陽氣便重,怨氣通常不會逗留于陽氣重處。你在城外所感受到的怨氣,便是繞過城內街道逸散至城門的。
“修為高些的修士亦能感受到部分怨氣,經城門后不愿靠近,又口口相傳此地有怨氣,城門口便于城內形成鮮明對比。”
白瑯大致明白了因果,同墨宴繼續往里走。
走至中途,墨宴倏地注意到什么,興致高昂:“那邊有個兇肆誒,看起來賣的東西還挺全!小白瑯要不要同我一道過去看看?”
兇肆?
白瑯一時不知墨宴在說什么,順著他視線望去,便見所謂“兇肆”……是售賣喪葬用品的商鋪。
白瑯:“?”
白瑯不理解:“去兇肆做什么?為莊家做法事?”
“一個小小莊家還不值得我這般費心,當然是買來自己用啦!”墨宴擺擺手,“我們那馬車看著實在太過單調,這段時日估計還要常用,自然得買些物件好好裝飾一番!”
“我覺得兇肆的東西就不錯!小白瑯你覺得如何?”
墨宴問得興奮,顯然是真的在作此打算。
……用兇肆物件裝點馬車,這到底是馬車還是靈車?
白瑯一想到那馬車要被掛上祭奠所用黑布、花圈、紙錢之類事宜,便覺得自己必然要被當場嚇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