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三日后, 祭祀儀式如期舉行。
大抵是對墨宴與白瑯的不信任,蘇青剛與蘇志榮那邊直至祭祀儀式開始都并未同白瑯墨宴坦誠真實情況。
他們不著急,墨宴就更不著急了。
左右受折磨的又不是他他只需在一月的時限內找出畫皮鬼便好。
這幾日他便趁著難得的空閑, 帶上白瑯基本將落隱村轉了一遍,熟悉完整個村落。
到祭祀儀式當日,殷知提前同他們說了具體時間,知曉墨宴曾有國師經驗后便找了他在今日提早些到場, 幫忙指導一下如何“故弄玄虛”更逼真些。
這事墨宴格外擅長,近日又閑來無事, 便應下了這個請求,提早一些去祭祀臺那邊看看,白瑯則跟著方慕雅等晚些時候差不多了再一塊過去。
墨宴臨走前, 白瑯送他出門,墨宴便順勢叮囑他幾句:“我不確定那畫皮鬼與盯上你的厲鬼是否就在落隱村內, 等會兒你記得不要單獨行動, 一定和鳳鳴與方姑娘一同出門。有事便找我。”
白瑯乖乖點頭應下:“好。”
鳳鳴跟在旁側, 聞言揚起頭:“放心吧, 有我在, 我肯定會好好保護小白哥哥的。”
經過三日的恢復, 鳳鳴已熬過虛弱期,和普通的人族小孩一般活蹦亂跳的,衣裳亦換上了方慕雅給他找來的男子的形制,穿得是同白瑯一般的一身白。
墨宴看了他一眼, 不屑:“就你這才化形的修為, 指望你還不若指望小白瑯自保。你只要記得遇見不對勁第一時間告知我, 其他不需要你添亂。”
“……我哪有那么弱!你不要瞧不起人!”鳳鳴 試圖為自己正名。
墨宴雙手抱胸, 輕笑一聲, 意味不明。
感受到濃濃蔑視的鳳鳴啞火了。
好氣,但是打不過。
鳳鳴委屈巴巴地伸手去拉白瑯袖子:“小白哥哥,墨宴又欺負我。”
他揚起腦袋看向白瑯,只一會兒黑眸便霧蒙蒙的,看起來特別可憐。
白瑯只會分辨一些直白告訴了他的心情,很容易被比較精湛的演技騙過去,見鳳鳴這么難過,便摸了摸他的頭發,對墨宴說:“你不要欺負他。”
他眸間并無太多情緒,只是很單純地在向墨宴陳述一件事情。
鳳鳴趁著這會兒躲到了白瑯身后,借著白瑯對他的維護偷摸沖墨宴做一個鬼臉。
墨宴被氣笑:“我欺負他?我哪里欺負他了,是打他了還是傷他了 ?不過是說了些事實,是他自己太廢物,與我何干?”
鳳鳴在白瑯身后小聲補充:“他這是在用言語侮辱我,是罵人的一種,罵人也是欺負人。”
白瑯理解了,認認真真地換了個說法:“你不要罵他。”
墨宴這下是真被氣到了。
利用他家小白瑯的單純這么玩是吧?
墨宴倏地收起了方才的神情,看向白瑯笑得溫和:“小白瑯,你應當尚未嘗試過鳥肉吧?下次我做給你試試如何,聽說鳳凰族的肉質最是鮮嫩多汁,說不定會很合你胃口呢。”
白瑯并沒有意識到墨宴話里的特指,只是理解為了普通可食用的鳳凰族的鳥,對味道表示了好奇:“好呀。”
鳳鳴驀地打了個寒顫,再抬頭便對上了墨宴似笑非笑的神情。
他立馬認慫了,從白瑯身后走出來,蔫了吧唧地站在一旁。
墨宴冷淡地看向他:“小白瑯不是你可以利用的對象,不要想著利用小白瑯來對付我。否則便不只是口頭說說這么簡單了。我這個人沒有同理心你應當是知曉的。”
鳳鳴不滿,但不敢說,只能慫慫地縮在一邊。
墨宴見他識相,總算稍稍滿意些,重新看向小白瑯,眼底的冷意化作溫和的笑意:“那我先走了,你過來時路上注意安全。”
白瑯點頭:“嗯,我會的。”
他想了想,又學著墨宴的模樣,同樣說一句:“你也注意安全。”
輕輕軟軟的聲音聽著如同時真的在關心墨宴一般。
墨宴心底軟下小塊,揉揉他的腦袋:“那便晚點再見了。”
白瑯輕輕地點一下頭算作回應。
臨走前,墨宴又想起什么,涼涼地往鳳鳴那邊看去一眼:“對了,還有,鳳鳴你不要總靠小白瑯那么近。他又不是你爹不是你娘的,你那么大個人了還不能直立行走么?”
突然又被點名的鳳鳴:“??”
他明明只是剛化形的小孩!有點雛鳥情節喜歡親近白瑯怎么了!?
鳳鳴憤懣不滿,但一對上墨宴沉不見底的黑眸,又只能慫慫地小聲應一句:“知道了啦。”
墨宴終于完全滿意,轉身暫時先離開。
等墨宴走后,始終默默站在一邊的方慕雅輕咳一聲,對白瑯說:“那個,白瑯哥啊,你師尊……性格挺多變的哈。”
這段時日因為鳳鳴化形,時不時就會出現墨宴與鳳鳴之間的吵架斗嘴,但像今日這樣墨宴本性暴露得這么徹底的還是第一次。
白瑯因她的聲音側眸看向她,疑惑:“有嗎?我覺得一直都他挺溫柔的。”
他素來只在墨宴同他說話時看向墨宴,別人與墨宴交流的話,他便將視線放去別處或是放空自己,基本就沒怎么注意過墨宴比較兇的那一面——墨宴會在他面前直接警告鳳鳴,便是早早就看出了他這個小習慣。
鳳鳴扁了扁嘴:“那也只是對小白哥哥溫柔罷了。墨宴就是個偽君子!裝得文質彬彬的,私底下惡劣得很!把我困在他洞府那么多年!第一次見面時他還差點真的燉了我!”
他越說越氣,但想到自己打不過墨宴,氣著氣著便委屈起來了,躲到一邊短暫自閉。
白瑯在之前聽了墨宴的話,不再隨意去抱抱別人之后,按照自己的理解進行了執行,亦不再試圖于他人不開心或不舒服時去“安慰”,頂多時有時鳳鳴主動湊過來的話,他會保留一個摸摸他腦袋的動作。
鳳鳴作為鳳凰妖族,化形后的毛發摸起來和尋常人不太一樣,會更軟和順滑一些,手感特別好,白瑯還挺喜歡摸他腦袋的。
方慕雅見與他關系最好的白瑯都無動作,便以為鳳鳴這是習慣自己排解,亦無任何動作表示,先帶上白瑯去她房間坐會兒。
她不久前已按照墨宴的要求給白瑯泡好了他喜歡的茶水。
她倒了一杯茶給白瑯,自己亦跟著嘗試了一口,到這會兒茶水的溫度正好都是墨宴細致交代過的最適宜入口的。
墨宴對白瑯真不是一般的上心。
方慕雅端著茶杯,忍不住又往白瑯方向看去一眼……又一眼。
最后還是白瑯最先注意到她的動作,問:“怎么了嗎?”
方慕雅輕咳一聲,收斂:“也沒什么……就是,就是吧,有個問題實在很想問問你。”
白瑯微歪腦袋:“什么問題?”
方慕雅終于忍不住問:“就是,那個,你和你師尊……是不是還有點別的什么關系呀?”
她眼底閃爍起一些白瑯看不懂的微微光亮。
白瑯想了想,坦誠道:“嗯。墨宴說我們是同僚關系。”
方慕雅有點遺憾:“只是同僚嗎?”
白瑯搖頭:“還有一層別的,墨宴說想更親近的關系。但是他還說我不懂這些,讓我不著急弄明白。”
方慕雅的眼睛重新亮起來。
墨宴想要的更親近的關系……白瑯不懂……
以方慕雅那么多師徒風月話本的閱歷來看,她多半真的遇上真的了!
方慕雅已大致知曉白瑯是不太懂感情的類型,對所有的情緒都懵懵懂懂的,應當是受了他那段悲慘過往的影響。
墨宴未同白瑯明說,方慕雅亦不好替他開這個口,又旁敲側擊似的問:“那你對你師尊,有沒有什么特別的感情呀?”
“特別的感情?”白瑯困惑地看著她,不太理解這是什么意思。
方慕雅解釋道:“就像你師尊對你和對別人不一樣,他會關心你照顧你,但不會以同樣的方式來對待別人。你對你師尊……有沒有什么比較獨特的情緒?比如關心他,擔憂他什么的?”
白瑯順著她的話仔細思考一會兒,苦惱搖頭:“不知道。怎樣算關心和擔憂?”
方慕雅:“嗯……就是比如,你師尊他不是很厲害嘛,看起來好像什么都會,那你會不會有的時候害怕他會受傷,害怕他會難受、會累到之類的?”
白瑯捕捉到她話里的“害怕”一詞,想起之前他似乎確實面對墨宴產生過類似于害怕的情緒。
就是在墨宴受到怨氣侵擾,指尖變得冰涼時,他心底就升起過幾絲很莫名的害怕,但他并不知曉他當時到底在害怕些什么。
白瑯無法確定那時的“害怕”與方慕雅言語中的“害怕”是否一致,還是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他微低著頭,情緒看著有些低落。他真的很想弄清楚,墨宴所說的“更親近的關系”究竟是什么。
墨宴不會殺他,又不會利用他,還愿意保護他、照顧他。
他……他似乎也不想只是以目前這樣的身份與狀態待在墨宴身邊。
可他更不知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白瑯情緒變得更為低落。
想見墨宴了。
【作者有話說】
逐步開竅中的小白瑯√
感謝方小雅送上的助攻一份(?)
第82章
“……白瑯哥?”方慕雅見他情緒不對勁, 有些擔憂,“是我問到不該問的事情了么?”
白瑯回過神來,搖搖頭:“沒事。只是感覺自己好像什么都不懂……”
方慕雅憐惜地寬慰他:“這也不是你想的, 都是你過往遭遇太慘了,盡遇到些不好的人事。”
她怕白瑯太難過,安撫完又轉了旁的話題,盡量同他聊了些輕松的內容。
白瑯亦將自己莫名升起的情緒平復下來, 安安靜靜地聽著方慕雅同他說各式各樣的內容。
須臾,自閉完的鳳鳴便重新跑過來找白瑯, 緊挨在白瑯身邊坐下。
墨宴警告歸警告,他不在時鳳鳴還是想親近便親近,反正墨宴看不到。
三人待在一塊又聊了會兒, 大部分時候都是方慕雅同鳳鳴在說,白瑯只是聽著他們交談的內容, 漸漸又放空了自己的思緒。
墨宴不在, 他并無太多聽旁人言語的心思。
直至臨近該出門的時間, 方慕雅才道:“時辰差不多了, 白瑯哥, 小鳳鳴, 我們準備出門吧。”
白瑯因聽聞自己的名字而回神,點頭:“嗯。”
他起身,跟著方慕雅與鳳鳴一道出門。
路上方慕雅順便為他們介紹了一下祭祀儀式相關的事宜。
祭祀儀式是落隱村內比較正式的活動,只有重大節日、重大事件時會舉行, 因而每當有祭祀儀式舉辦, 村落內在的人基本都會到場。
這次的祭祀儀式是為受“邪祟”影響的族長兒子所辦, 關注此事的族民更是基本涵蓋整個村落。
哪怕有的人已不認可殷知的圣女身份, 但作為落隱村族民, 仍舊會按時參與,這亦是他們對殷知能力的重新考察。
白瑯他們出門時,村落內便是少有的人聲鼎沸,大家陸陸續續都從自己的院子中出來,基本同普通小城鎮的小集會般熱鬧。
墨宴與白瑯這兩名外人來村內暫住之事有不少人見到白瑯這個生面孔,還友善地上來同他打個招呼。
“這位小公子很是面生啊,是來我們村內的哪位外村人么?”
一名白胡子老者笑呵呵地走過來,已是今日第六名來找白瑯打招呼的人了。
白瑯本就怕生,起初那些人只是隨意打個招呼他還勉強能應付,碰到上來要同他說話的,墨宴又不在身邊,白瑯實在是不知該如何應對。
他無措地站在原處,想躲又無處可躲。
白瑯情緒通常不會特別外露,鳳鳴已變回小白團子窩在他肩頭,方慕雅只在他身側站在,都不似墨宴那般會細致留心他的情緒,便是再無措,白瑯都只能自己頂著。
他只好輕輕點頭,小聲地試著打招呼:“你、你好……”
他平素習慣輕聲細語,嗓音聽著便有些軟,面容在養了這么一月又余后已基本不用太多胭脂水粉修飾,看起來白白嫩嫩的,完全就是乖乖小孩的模樣。
方慕雅聽到他的語調才想起他怕生之事,主動上前一步來:“林伯好。這位便是白瑯白小公子,是同他師尊一道來來我們村落內的。他師尊已提前到祭祀臺那邊去了,白小公子比較怕生,您多擔待。”
林伯擺擺手:“無妨無妨。我們村啊亦難得能有外村人前來。看你這小孩面相,應是已歷盡磨難,往后必有大福啊。不錯不錯。”
他伸手捋著自己的白胡子,笑瞇瞇的模樣看著親切且和善,只是說出來的話讓白瑯有些不明就里。
方慕雅向他解釋:“殷叔是殷殷姐的表伯,雖不曾繼任過圣子圣女,但亦對面相之類很有鉆研,能粗略看出一些人的面相,可厲害了。”
白瑯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方慕雅知曉他應是沒理解林伯話語中面相相關的詞匯,繼續道:“林伯說你歷盡磨難,應當就是指的你過往在家中遭遇的那些不好的事情。現下你跟隨了你師尊,過往的磨難都結束啦,日后你跟著你師尊一定會好好的!”
她說得很歡快,似乎亦是在為白瑯高興。
白瑯這才大致理解,恍然大悟似的點點頭。
林伯卻在這時又將話頭一轉:“不過你應當仍有些小劫難要經歷罷?小劫難若有心,要解不難,只怕是碰上無心之失,落入再難回旋的境界。”
白瑯又茫然了:“啊?”
這次方慕雅亦不太懂,撓撓頭:“林伯,您這次又是什么意思呀?”
林伯搖了搖頭:“不懂便不懂罷,當我沒說過。只是小公子你……應當不是這世間人吧?”
白瑯還是沒懂林伯的意思,林伯亦不多言,留下一句“人心叵測,單純有時反而是壞事”便離開了。
方慕雅思索著,不太確定地說:“林伯的意思……應當是讓你注意多提防不熟悉的人?不過也確實,白瑯哥你太好騙了,有時還是得多注意注意的。”
說到后邊,方慕雅都非常認同地點了幾下腦袋。
連對著她這么一個陌生人都能有問必答,白瑯這性格確實是太容易遭有心人關注了。
還是得知會墨宴多對白瑯的安全意識教育上點心才是。
方慕雅思慮著她的,白瑯腦海中卻回蕩著林伯說的那句“你應當不是這世間人吧”的疑問。
不是世間人的話……那他是什么?
白瑯不解,方慕雅則已從這個話題中跳脫出來,帶著一路疑慮的白瑯去到了祭祀臺附近。
這邊已聚集了不少前來的族眾,墨宴正在之前見過的那閣樓下站著,似乎在與殷知交談。
白瑯見到墨宴便收了思緒,不自覺間加快了走向墨宴的腳步。
墨宴注意到他這邊的動靜,側眸看過來,眉眼間的笑意更溫和:“小白瑯?你來啦。”
白瑯快步走到了墨宴身邊,輕輕點頭:“嗯。”
他拉住墨宴的袖角,如同在茫然迷霧中找到引路的燈牌,總算有了安定感。
墨宴注意到他情緒的不對,問:“怎么了?怎么好像很不開心的樣子?”
白瑯小聲說:“路上……好多不認識的人和我打招呼。”
他臉頰微鼓,聲音聽著仿佛還有幾分委屈。
墨宴輕笑出聲,揉揉他的腦袋:“今日人是多些。辛苦你了。”
白瑯感受著發梢處傳來的溫柔觸感,緩了心神,又抬眸看著墨宴,問:“有位方慕雅說很擅長看面相的林伯,說我應當不是世間人,這是什么意思啊?”
墨宴笑意微斂,蹙眉:“你可還記得那人的模樣?”
白瑯回頭看向祭祀臺附近,嘗試著找出那位林伯,只是人太多,一時實在難以找到。
殷知在旁側試探開口:“白小公子所言的那位林伯……是我表伯罷?表伯確實偶爾會給有眼緣之人看面相,若是墨公子與白小公子有需要,祭祀儀式結束后我可帶二位去找表伯。”
白瑯回想著之前方慕雅介紹的話語,點頭:“嗯,是他。”
墨宴:“既如此,那便有勞殷姑娘了。”
殷知頷首:“無妨,便算作是感謝墨公子今日相助了。白小公子既已到場,我便不打擾二位,先去準備過會兒的事宜了。”
殷知告辭離開,方慕雅在白瑯加快腳步后便沒再跟來,閣樓前很快便只余下白瑯與墨宴兩人。
墨宴見白瑯情緒不是很高的模樣,又問:“那位林伯可還有對你說別的?”
白瑯老老實實地把林伯說過的話都重復給墨宴聽。
墨宴眉頭皺得更緊。
林伯所言基本真的能與白瑯對上。
這林伯究竟是何人,“只怕是碰上無心之失”一言,又究竟是何意?
難不成白瑯此次歷練,還真會有遭遇不測的可能?
【作者有話說】
這兩天在肝論文初稿比較忙,今天稍微短小一點點orz
明天晚上九點可能也來不及更新,會到凌晨零點再更,然后后續更新時間都改到零點啦不好意思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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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倒v結束】
白瑯狀態不太好, 墨宴便未在林伯話題中停留太久,帶他到了閣樓一樓內簡單休息。
一樓被精心打掃布置過,與其余住所院子的候客廳類似, 主要是桌椅與茶具,基本不分主客位。
桌椅之外便是一些簡單的書桌擺飾,大致增添些視野內容,不至于過分空曠冷清。
屋內還放置有茶水, 顯然是方才墨宴與殷知在屋內商議過事情。
墨宴將桌上的東西收拾好,給白瑯重新倒了杯茶:“這邊的茶不及顧舒術給的茶葉, 但還算能入口,你試試?”
白瑯乖乖坐下,端起茶杯試了一口。
入口會有些微微的澀, 是他不太喜歡的口感,只是些許苦澀后會有回甘, 相較而言還算可以接受。
白瑯喝下了小半杯, 墨宴便知他這是覺得還可以, 在他放下茶杯時重新給他填滿。
白瑯并未繼續喝茶, 將注意力放回方才墨宴并未正面回答他的問題上:“所以那位林伯說的, 我應當不是這世間人, 到底是什么意思?”
重歸這個問題,墨宴倒茶的動作稍稍滯了下,抬眸看向他肩頭的鳳鳴。
鳳鳴:“?”
鳳鳴明白過來,不滿:“有什么話題還是我不能聽的嗎?”
墨宴冷淡地開口:“不能。要么你就自己出去, 要么我就丟你出去。”
閣樓外已聚集了許多人, 若是就這么被丟出去那真的是太丟他們鳳凰族的臉面了。
鳳鳴最終還是憤憤不平地自己飛了出去。
墨宴在他出去之后便隨手丟了一個隔音屏障, 再看向白瑯時眸色已變回往日的溫和:“這件事其實說來有些復雜。”
白瑯聞言, 稍稍坐得更板正了些, 如同洗耳恭聽的乖小孩。
但墨宴并未同以往那般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但是呢,我還不能同你細說。”
白瑯:“……?”
他不解:“為什么?”
墨宴:“就是因為這件事情較為復雜,牽扯太深,同你細說反而對你不利。不過我可以告訴你,你確實不是這世間之人。
“我與你,都非這世間之人。”
白瑯視線更為茫然了。
墨宴倒了杯茶給自己,端起茶杯輕抿一口,繼續道:“你應當能夠注意到,你對怨氣的感知與尋常人不太一樣。這其實并非因為你是修士——便是尋常修士,哪怕是我,亦不能直接看到怨氣。這是獨屬于你的能力。”
白瑯眨著眼,試圖理解這個信息:“獨屬于我的能力……?”
他不知想到什么,又問:“那你說你也不是世間人,你的能力又是什么?”
“這個嘛……”墨宴摩挲一下茶杯,對上白瑯懵懂的視線,淺淺笑了下,“我的能力,大概就是保護你吧。”
白瑯綜合了墨宴此前時常不靠譜的言論,對他這個解釋露出了質疑的神情。
墨宴無奈攤手:“我真沒騙你。我的能力是可以吸收怨氣,那不就是保護你么?”
白無常易受怨氣侵擾,故而對怨氣格外敏銳。而黑無常能吸收怨氣,減免白無常被侵擾的可能性。
在他們任職的百多年時間里,白瑯能力太強,墨宴的斬魂鐮刀毫無用武之地,他唯一的用處確實就是保護白瑯,盡量不讓白瑯受怨氣侵擾。
白瑯姑且信了他,不再關注這個問題。
等外邊時辰差不多,墨宴便帶著他一同出去。
作為祭祀儀式中要“祈福”的對象,蘇志榮已到祭祀臺附近,臉色看著比之前還要枯黃,唇瓣蒼白,眼窩稍稍向內凹陷,圓滾滾的肚皮更顯得荒誕離譜。
……好丑。
白瑯不太想看向蘇志榮的方向,干脆扭頭搜尋起有無與怨氣相關的異常人。
作為外村人,而且還是有修為的外村人,他們不必同落隱村族眾般聚集在祭祀臺前方的位置,可直接待在閣樓附近遠遠觀望。
閣樓與祭祀臺是同一個平面的,稍稍高些,不過還在白瑯能夠接受的范圍內,放眼望去很容易便能將所有人的神情舉止收入眼中。
墨宴雖已同白瑯說過不必將交代他之事當作任務,但白瑯還是依照自己的意愿按照平日對待“任務”那般的認真與細致,一一審視了到場的每一個人。
祭祀儀式已在殷知的主持下開始,落隱村族眾都將注意力放在殷知與蘇志榮身上,無人注意白瑯的審視,倒是又給了白瑯很好的機會。
他全部看過一圈,在其余人身上并未發現異常,唯一有不同的還是蘇青剛、蘇夫人、殷知和蘇嵐。
白瑯拽拽墨宴袖角,給他傳音:“蘇青剛、蘇夫人和蘇嵐身上多了奇奇怪怪的怨氣,殷知身上的怨氣似乎也比之前要濃郁些了。其他人都沒有異常。”
墨宴聽完,思慮片刻,問:“蘇青剛、蘇夫人也蘇嵐身上的怨氣同殷知之前身上的類似么?”
白瑯看過去重新打量一番,點頭:“嗯,一樣的。”
墨宴繼續問:“那昨日見到蘇嵐與殷知是,她們身邊有怨氣變化么?”
白瑯:“沒有。昨日蘇嵐身邊并無怨氣,殷知身上的怨氣亦不似今日這般更為濃郁。”
墨宴大致明白了:“行,辛苦你了,你做得很好。”
他拍拍白瑯的腦袋,白瑯下意識想詢問“獎勵”,又記起墨宴說這不是任務的事情,默默將要出口的話收了回去。
墨宴一眼便看穿了他的想法,笑著同他說:“想要獎勵么?雖然這不是任務,但只要你想要,隨時可同我提,都可以有。”
白瑯眼睛微微亮起:“我想要你的臨帖。”
“……嗯?”墨宴一時沒明白白瑯的意思。
白瑯重復道:“我想要你寫的臨帖。”
他微抬著頭看向墨宴,灰眸間的些許亮意便顯得格外純粹。
白瑯想要墨宴的臨帖很久了,只是一直都不曾找到機會能同墨宴說。
既然墨宴表示了他想要什么都可以,那白瑯便不是會客氣的性子。
墨宴悟了會兒才明白白瑯的意思,無奈輕笑:“怎么想到要這個?我不是有給你許多臨帖么?”
白瑯回答:“你的字更好看,我喜歡你的字。不可以嗎?還是太多了?”
一本臨帖涵蓋的字很多,若要墨宴給他寫,那必然要耗費不少時間。
白瑯并無太多“麻煩”的觀念,但亦知那么多的字寫出來是需要挺大功夫的。
他神情稍有些失落,看得墨宴心一下就軟了。
“不多,不麻煩。”墨宴一口答應下來,“左右我晚間無事,你若想要,晚間我便給你寫。”
墨宴給白瑯的都是自古以來書法一業中頗有造詣的文人墨客所書臨帖,有不少還是失傳于世的孤本,重金難求全憑機緣。
白瑯連這些都不要,指明了說喜歡他的字跡,那四舍五入白瑯這就是在說喜歡他!
【作者有話說】
今天還是很忙,我短我先說(滑跪)
然后下一章就要入v了,27章到本章83章都是倒v章節,已經看過的小可愛可以不用再買前邊的章節嗷~(因為太忙沒有入v萬字章,下個月有空再加更補回來qwq)
另外是關于【下一章更新時間】,因為倒v當天要等凌晨四點才能更新新的章節,所以下一章時間推遲到第二天六點,可以起床再看mua!后續更新時間還是凌晨零點不變~
后排再感謝一下小可愛們的支持m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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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方星文鯨】的地雷mua!
第84章
對于蘇志榮的祭祀儀式與白瑯墨宴他們兩個外村人無關, 簡短的交談間,儀式已進行到占卜吉兇的環節。
落隱村信奉孔鳥,祭祀臺的一側便有孔鳥神像, 占卜環節便是拿著卜卦簽,跪在神像面前求簽,并無太多神神叨叨的內容,便是無修為亦能勝任。
殷知找了墨宴請教有關如何能“裝神弄鬼”得更像些, 墨宴亦提出了將占卜結果指向他們兩個外村人身上的要求,殷知答應了。
于是搖出卜卦簽后, 殷知便加了些讓人聽著云里霧里的禱訟辭,諸如執著于本身則大兇,需借助外在力量云云。
殷知并未明確指明所謂外在力量, 究竟是除自己以外的人,還是作為外村人的白瑯墨宴。
但正是這樣模糊不清的說辭, 才不會顯得太多刻意, 余下的那便看蘇志榮和蘇青剛他們兩人自己如何選了。
墨宴看了眼蘇青剛與蘇志榮那邊的反應, 只見他們兩人正相互看著, 不知是何反應, 但短期應當還是不會主動來找他們。
至少蘇青剛不會, 蘇志榮就不好說了。
蘇青剛作為族長,又是反對殷知的那一派別,對于殷知得出的占卜辭自然不會信任多少。
只是蘇志榮作為真正難受的那方,有的時候痛苦得實在難以支撐了, 便不一定還會有理智思考, 只會以緩解自己的痛苦為首要。
墨宴自己的視線, 見祭祀儀式結束, 一眾人陸續離場, 便帶著白瑯暫時先回到閣樓內。
白瑯剛過來時委屈不安的模樣墨宴還記著呢,落隱村的人又普遍較為熱情,若是他們繼續站在這里,多半又要有人過來打招呼,肯定會對白瑯有影響。
他們在閣樓內坐了會兒,忙完的殷知才帶著林伯回來。
林伯仍是笑瞇瞇的模樣,摸著胡子同白瑯打招呼:“白小公子,又見面啦。”
白瑯同林伯簡單交樓過幾句,便不似今日初見時那般怕生,只是仍有些不安,往墨宴的方向挪了挪。
墨宴一手搭上他的肩膀輕輕拍了一下算作安撫,看向林伯的視線中帶上些審視。
林伯倒是并無太多懼意,仿佛并未注意到墨宴的打量,仍是寬和親善的老頭模樣:“這位便是墨公子吧?果真是一表人才。觀墨公子面相,亦是歷盡磨難之人啊。難怪難怪。”
林伯感嘆似的說完最后一句,聽著倒是比方才殷知祭祀儀式時學的模樣更神神叨叨。
墨宴并未放松對林伯的戒備——他看不出林伯的修為,要么是他真的無修為,再要么就是他的修為與墨宴相差不大。
殷知感覺到他們兩人之間不同尋常的氣氛,識趣地說:“這位便是林伯了,墨公子與白小公子應當是有要事要同林伯商議罷?正好我還要去整理書閣,便不打擾你們了。”
說完,她稍稍行個禮,便走向了樓上的位置。
林伯還同殷知招呼一聲:“好,也辛苦小知獨自操持這些事宜了。”
殷知莞爾:“表伯言重了,這都是我的分內之事。”
她回應一句,便不再逗留,又向墨宴與白瑯的方向致意一下,走上樓。
白瑯目送著她一步步上樓,注意力都在殷知身上的怨氣上。
他看得出殷知身上那黑霧般環繞著她的就是怨氣,只是這怨氣又同在莊府看到的那些不太一樣,不會帶有令他反感的氣息,亦不會有實體化的惡鬼樣貌。
好奇怪哦。
白瑯收回視線,看一眼墨宴,便見墨宴正與林伯對視著,神情同看其余人時不太一樣。
他又看一眼林伯的方向,林伯倒是對他關注些,感知到他的視線后便轉向他:“白小公子可是有何事想詢問老夫?”
白瑯總覺得這人有幾分同墨宴如出一轍的不靠譜氣質,沒敢直接問,再次看向墨宴。
墨宴這次將注意力放回他身上,問:“怎么了?”
白瑯看了看他,看了看林伯,偷偷問:“林伯有什么來頭么?感覺你好像對他和對其他人不太一樣。”
因為距離近,他并未用傳音,而是湊到了墨宴的耳邊直接開口問。
溫熱的氣息落在墨宴耳畔,輕飄飄的,就同白瑯平日說話的習慣一般,軟軟乎乎,讓墨宴差點便有些把持不住。
墨宴知曉在不清楚林伯真正來歷實力之前,這時候最好是提醒白瑯以傳音的形式找他。
但他并未這么做,以同樣的方式輕聲道:“晚點我再同你說。”
“噢。”白瑯聽話地點了點頭。
反正他所需的內容墨宴肯定會為他解答,早點晚點無所謂,他乖乖聽著便好,總歸不需要他操心的。
有了白瑯的“打斷”,墨宴總算稍稍收斂些方才的打量神情,對著林伯做了個“請”的手勢:“你是長輩,這般站著倒顯得我們有些不合禮節了。”
他說得仿佛是客氣話,語氣用語又分毫不客氣,同之前在莊府時面對莊致季那會兒比較類似。
白瑯大致判斷出墨宴對林伯的態度不算特別友好,暫且將林伯劃分到“壞人”的陣營。
林伯倒是完全不介意,樂呵呵地走過來坐下,還非常熟稔地給自己倒了杯茶:“二位公子感情可真好啊。老夫看二位都是同類人,亦難怪會有這般命定的緣分啊。”
墨宴并不在意他這些虛無縹緲之言,端起茶杯輕抿一口,漫不經心似的問:“聽聞林伯很擅長于看面相,方才還對我家小白瑯說,他仍有小劫難要經歷。”
林伯亦是坦坦蕩蕩:“老夫不才,略通一二,恰巧見這位白小公子有眼緣,隨意測算一卦罷。”
墨宴:“林伯真是謙虛了。實不相瞞,小白瑯確實仍有些需要克服的小小磨難。只是不知林伯能否再看得出來,會是何磨難呢?”
墨宴嘴角噙著淺淺的笑意,深邃黑眸間卻不見多少情緒,似笑非笑的模樣足以讓尋常人產生本能的畏怯。
林伯全無變化,捋了捋自己的胡子,似是真的認真思索起來,打量起白瑯。
墨宴在白瑯有所反應之前便伸手稍稍護向他的方向:“抱歉,小白瑯不太喜歡被人細致打量。”
白瑯被墨宴護著,情緒還算平和,只是仍在本能間往墨宴方向縮了縮,灰眸濕漉漉的,似是小鹿般無害溫順。
墨宴讓林伯觀面相,又不準他打量,本該是為難之語,但林伯心態依舊良好,還誠意十足地向白瑯道歉:“哎喲抱歉抱歉,不知白小公子還有這個忌諱,真是唐突了。”
白瑯還被他這熱情的態度嚇了一跳,有些無措,回想著之前聽到過的別人對“道歉”的回應,小聲地說:“沒、沒關系。”
林伯看向他的目光愈發慈愛:“白小公子平素應當鮮少與人交際吧?小公子心性是難得一見的純凈,這般心性將要經歷的小劫難,皆與‘人心’相關。”
白瑯茫然地眨眨眼:“人心……?”
林伯:“嗯。難辨善惡是非,亦難辨有心無心之失。小公子你還是太容易被騙了,是該小心啊。”
墨宴此前同白瑯說過類似的話,白瑯便還算理解。
他對于這樣比較熟悉的話題狀態會更放松些,微微皺眉,有些苦惱似的:“那我應當怎么辦呢?”
“這簡單。”林伯興致勃勃地同他探討起來,“只要學會辨識人心,便不怕啦!這個辦法是不是很厲害?”
白瑯:“……?”
他現下是完全確信這林伯亦是個不靠譜的。
林伯嘿嘿笑著,還問了好幾遍他如何如何,白瑯懶得再理他,低頭喝茶。
林伯只遺憾地嘆口氣,又看向墨宴。
墨宴在他們對話的間隙,將林伯重新打量了一番,林伯看來時,正對上他眸底的冷淡。
林伯似是“本相畢露”,對著墨宴亦是不太著調的模樣:“哎呀年輕人,也不要那么警惕,老夫并無惡意,只是見你們很有眼緣,便想聊兩句罷了。”
墨宴可不信他,直白地問:“那不知閣下究竟是何身份?為何要偽裝為凡人藏在這個小小村落內?”
林伯還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樣:“墨公子真是太看得起老夫了,老夫不才,真的只是一介……”
林伯尚未說完,墨宴便突然道:“你是上面的人吧?”
他眸色淡淡,指尖輕敲桌面,說著詢問的話,但語氣中已是篤定。
世間人若是要看穿他人命數,必然要付出一定的代價,似林伯這般隨口便能準確說出他們精確訊息,還不似有任何異樣的模樣,可并非尋常人能夠做到的。
而且墨宴看不出他的修為,更看不出他是否有靈根,那唯一的可能,便是“上面”——天界的人。
林伯總算稍稍收斂了些神情,嘆著氣似的說:“哎呀哎呀,果然是年紀大了,還是你們年輕人更為敏銳啊。”
此言便是承認了。
白瑯聽得云里霧里:“什么上面的人?”
墨宴簡單解釋:“你可以理解為,修煉到一定境界飛升后的人。”
天界上仙通常與他們冥界鬼使一般,都是世間人經過歷練,在死后才能繼任的仙職。
只不過天界亦有真正飛升得道之人,被天帝授予一定神職,墨宴這般解釋亦不算欺騙。
白瑯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飛升……是升天么?還有人能“升天”了都還活著么?
【作者有話說】
小白瑯の奇妙腦回路(bu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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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墨宴自白瑯若有所思的神情中意識到什么, 問:“你又在發散些什么呢?”
白瑯看看林伯,轉向墨宴,先問了一句:“可以說嗎?”
墨宴:“有何想說的直說便是。”
白瑯便小聲直言:“飛升的人, 是指升天了的人么?”
墨宴:“……?”
林伯聽到他這話,都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來。
白瑯從他們的反應當中看出自己自己的猜測大抵是錯誤的,更茫然了:“那不然是什么?”
修仙界得道飛升之人實在太少太少,近千萬年來均是屈指可數, 哪怕是修仙界的話本,大多亦不涉及到飛升相關的內容。
白瑯又鮮少有機會接觸修仙事宜, 只知曉有飛升這回事存在,不知曉飛升究竟是一種怎樣的狀態。
墨宴哭笑不得:“罷了,一時半會兒大抵同你說不明白。等后續有機會了我再同你詳細解釋吧。”
涉及到天界之人, 難免會再拓展發散至冥界,歷練中的白瑯是不能知曉自己白無常身份的, 墨宴便暫時不再同他細論。
所幸白瑯是個懂事的性子, 墨宴不答, 他便不細問, 繼續安安靜靜地坐在一邊, 聽他們的對話。
林伯坦白身份后, 墨宴對他的警惕才稍稍削減。
天界與冥界素不干擾,除卻天界月老時常會找他們冥界孟婆幫忙之外,兩界便再無其他人之間的交際。
無仇無怨,又同是為維護三界平衡, 往后“余生”都要盡忠職守的命, 他們沒必要亦沒這個精力與時間去為難另一方的人。
但正所謂知人知面不知心, 萬一有的人他就是比較閑比較想找事, 亦不可全無防范之心。
墨宴并未將戒備心放松得太多, 幾番試探后確認這位林伯是天界的司命星官,本命司明熙,此番前往人界亦是為歷練。
天界大部分上仙對于人世間所需要的了解相比冥界鬼使要高得多,冥界鬼使除卻鐘馗外基本在鬼使形態下是接觸不了世間事物,亦不可與活人相見的。
故此冥界少有需要前往世間的歷練,一旦有,那便是極其危險的一次旅途。
但天界不同,天界不少上仙本身就時常會到世間中行走,去看世間百態,去看眾生疾苦。
他們的歷練次數非常多,名頭亦格外泛泛,有時是自己司管領域有差池,有時是隔一段時日重新到人間界走一走看看當下世態,還有時說不定只是和一時興起四處逛逛。
天界之人幾乎不會在歷練時期遇到危險。
司明熙此次的歷練便是到人間界感受當下世事,之前已花費十數年時間在人界游蕩,最近一陣才來到落隱村。
他所在的林伯軀殼實則前一段時日便意外亡故,他用了些術法頂替了林伯的身份,讓落隱村的族眾自然而然地便接受了他一直就是林伯,林伯一直是他的觀念。
而他此次來落隱村,便是特意在等白瑯與墨宴。
“特意在等我們?”墨宴輕挑眉,“我們分屬本就不同,可沒有什么讓你等候的理由吧?”
司明熙收了些方才不著調的性子,捋了捋胡子看向白瑯,開口:“我本想同你們直說的,不過看樣子這事或許還與白小公子歷練相關,只怕不適宜讓白小公子一同聽,否則實在難以說清楚。”
墨宴馬上便明白應當是與冥界前段時間的動亂,以及那只出逃厲鬼相關事宜。
他輕蹙眉:“這是我們的事宜,與你們不相干吧?”
司明熙搖著頭道:“墨公子此言差矣。此事已涉及我們各界平衡,亦有可能有些不可為世人所知的辛密遭致紕漏,可不再是單單你們的事情了。”
墨宴還不知這厲鬼之事竟然已到驚動天界的地步。
他看向完全沒聽懂他們在說什么的白瑯,思慮片刻后開口:“我可以同你單聊。只是這落隱村中仍有惡鬼覬覦小白瑯,我不能讓他獨處。
“這樣吧,今日便暫且到此,我先送小白瑯回去,等晚些時候再去拜訪你。”
墨宴做好安排,司明熙亦無異議:“可。那墨公子要來時,便以此為聯絡訊號罷。”
司明熙將一枚小小的玉環放在桌上,推到墨宴面前。
墨宴在慕箐芍處見過這樣的“法器”,是天界之人獨有的聯絡之器,不僅可用在人間界的溝通,亦可跨界交流,哪怕一人身處冥界,一人身處天界,都可以此作為聯絡媒介。
墨宴將之收下,司明熙亦不再多逗留,起身告辭離開。
等司明熙完全離開,白瑯才終于再次詢問:“他是誰啊,你們到底在說什么?”
因此前司明熙對他的面相之詞,白瑯便難得聽了全程對話,又因他們的相互含糊試探,實在沒太聽懂他們到底在說些什么。
墨宴不愿欺騙他,只道:“是一些同我們到落隱村來的目的相關的內容。只是這些事宜還不適合現下的你接觸,所以你還是不要聽了。等日后時機合適了,我會再告訴你的。”
“噢……”白瑯同不久前一般,只是乖乖地應了一聲。
但這次卻不似之前那邊應完便算。
這是短短不足半個時辰的時間里,墨宴第三次同他說這樣的話了。
原先白瑯是不在意這些的,但墨宴的狀態讓他感知到今日這件事情絕對不簡單,可他卻還是什么都不知,什么都不懂。
墨宴大抵是有他自己的打算吧。
白瑯輕垂眼睫,心底染上幾分他自己都不曾察覺到的小小失落。
墨宴心緒被司明熙所言之事牽絆住,并未第一時間注意到白瑯的不對勁,待他再看向白瑯時,他已恢復了同平日一般無二的神情。
他沒多想,起身:“不說這些了,我們也回去吧。今日出趟門見到這么多人,也辛苦你了,帶你回去好好休息。”
白瑯慢吞吞地點點頭,跟著站起身,與墨宴一道回了方慕雅房間里他們的院子。
鳳鳴之前便被墨宴趕走,在祭祀儀式結束時便跟著方慕雅回了院子,他們回去時他正同方慕雅一道編籃子。
“小白哥哥!”鳳鳴選擇性地忽視了墨宴的存在,欣喜地同白瑯打著招呼。
白瑯看向他們,疑惑:“你們在做什么?”
方慕雅笑著同他說:“我在教小鳳鳴編竹籃子。落隱村周圍都是大片竹林,因此我們族中之人基本自幼都識得些竹編的小技巧。我可是學得最好的,族里很多人家中需要的籃子都是我編的呢。”
說這話時方慕雅格外自豪,一邊說,手中動作都不帶停的,編出來的竹籃子摞在一邊,看著確實精巧結實。
白瑯產生了些興趣,看向墨宴。
墨宴笑著說:“想玩便一起去玩吧。”
白瑯乖乖點頭,搬了張小板凳坐到方慕雅那邊去。
仨小孩其樂融融,墨宴看著白瑯好奇專注地盯著方慕雅的動作,須臾,斂了眸間原本的笑意。
既然他家小白瑯有事可做了,那他也不能再耽擱關于這厲鬼之事了。
墨宴在原地站著看了一會兒,轉身離開,出門直接去找司明熙。
白瑯注意到墨宴那邊的動靜,回頭看了一眼,只來得及看到他離開的背影。
這是墨宴頭一次不同他說一聲便徑直離開了。
走這么急……是要去找那個司明熙么?
好像是什么很著急很重要的事情……但似是因為他不能聽懂,亦幫不上忙,墨宴還得專程送他回來一趟再匆匆忙忙地離開。
墨宴好忙哦,可他好似幫不上忙。
白瑯輕抿唇瓣,情緒莫名又低落下去。
“白瑯哥?”方慕雅注意到他的異常,“怎么了?”
白瑯回神,收回了視線,搖搖頭:“無事。”
他情緒本就細微,收斂得很快,鳳鳴與方慕雅都察覺不到太多異常。
方慕雅沒注意到墨宴走,還以為他只是覺得竹編籃子有些無聊,想了想問他:“白瑯哥你有沒有什么喜歡的小動物之類的?”
白瑯通常無太多偏好,但聽到方慕雅這么一問,腦子未動,嘴巴先下意識說:“狐貍吧。”
他說完,自己都頓了下。
他喜歡狐貍么?大概……是喜歡的?只是他不記得原因了。
方慕雅繼續:“喜歡小狐貍呀……那我教你做一個竹編小狐貍如何!編小動物我亦是很擅長的!”
白瑯被方慕雅這話重新吸引了注意,灰眸間帶上些好奇的期待。
鳳鳴的期待比白瑯更為明顯:“好呀好呀,我也想學,然后做給小白哥哥!”
方慕雅便抽了竹條,準備先示范一遍。
鳳鳴是個急性子,等不及示范,干脆亦抽了根直接嘗試跟上。
竹編小狐貍不是一件容易的活計,不過鳳鳴在這方面天賦還算不錯,只是跟著方慕雅學過編竹籃子后,便大致掌握了方慕雅的教習節奏,基本都能跟得上。
片刻后,一丑一精致的兩只竹編小狐貍便出現在白瑯面前。
鳳鳴看著手中那只丑丑的小狐貍,不太滿意,亦不氣餒,先將這只給了白瑯:“這個給小白哥哥!雖然還不好看,但我多練練說不定便完美了!”
白瑯接過了鳳鳴遞來的竹編小狐貍,腦海中忽地又冒出些莫名的片段。
似乎是……曾有誰也總愛在一個特殊的日子,給他一只編出來的小狐貍。
竹編的,草編的,紙折的……各式各樣的小狐貍。
是誰來著?
白瑯記不真切了,只依稀冒出個印象,似乎有那么個人總會說,他就像只小狐貍,看著單純,實則不知揣了多少壞心思。
白瑯并不理解這句話,只是將每一只小狐貍都好好地收了起來。
【作者有話說】
會是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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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白瑯看著竹編小狐貍愣神, 鳳鳴還以為他這是嫌丑,難過地問:“還是有點太丑了么?”
白瑯聞聲回神,聽到他的話, 重新看一眼鳳鳴的那只小狐貍,點頭:“是挺丑的。”
鳳鳴被一箭穿心,蹲起小角落獨自傷心。
方慕雅笑著安撫:“小鳳鳴初次做能做成這樣已經很棒了,白瑯哥只是性子太直, 別難過,多來幾次熟練了一定會做得更好的!”
鳳鳴亦是個好安慰的小孩性子, 在角落重新振作起來,回來拿上小竹條,大有一副今日不做到完美便不休息的架勢。
方慕雅不干擾他的“斗志盎然”, 又問白瑯:“白瑯哥方才是在想什么呢?”
白瑯苦惱著說:“我模糊中產生了點印象,似乎曾經亦有什么人時常會給我一只各式各樣的編織小狐貍, 只是我不記得是誰, 為何而送, 我又把那些小狐貍放到何處去了。”
方慕雅知曉他失憶之事, 根據他所透露出來的一些過往, 推斷:“應當是你師尊送你的吧?你師尊對你那么好, 你又喜歡狐貍,說不定就是他為了哄你開心給你做的。”
白瑯覺得這個推測似乎確實合理。
雖說他并無此前的記憶,但根據墨宴的言語,他大致拼湊得出來在他離開他曾經的家之后, 便基本都與墨宴待在一起。
家中之人……應當不會有給他送小狐貍的, 那便只能是墨宴了。
那墨宴送他的那些小狐貍, 會在哪里呢?
白瑯正思慮間, 旁側的鳳鳴撇了撇嘴:“我倒覺得不一定會是那個墨宴。他那樣的人怎么會有這種閑情逸致還編小狐貍。”
方慕雅:“還好吧。至少我覺得以墨公子對白瑯哥的上心程度與偏愛, 說不定呢。”
說到這,她無奈輕笑:“倒是小鳳鳴你,我感覺你對墨公子的偏見似乎很大啊。”
鳳鳴提到這個就生氣,哼了一聲:“若非墨宴那個不負責任的混蛋,我亦不至于被關在一個別無活物的洞府里數百年。若是不想對我負責當初不撿我回去那不就好了,是生是死皆是我自己的命數。
“而且看他后來的模樣根本就是忘了還有枚高貴的鳳凰鳥蛋在他洞府里!不然為何會這么多年不回來?我還以為他這是直接死外邊我永遠出不去了。”
他說得憤憤,可惜普通人族的方慕雅并不能完全共情他的遭遇。
百年時間對于資歷深的修士妖族而言,或許不過轉瞬即逝,但對于只有十七歲的方慕雅,只有十八年認知的白瑯,以及只有百年經歷還基本都在洞府的鳳鳴而言,都是一個很漫長的數字。
獨自在方寸之地中蝸居這么長的時間,就算最開始還會對撿他回去為他提供庇護的人表示感謝,到后邊難免會因太長時間的枯燥乏味而轉變心態。
若非鳳凰妖族自破殼時期便具備照顧自己的能力與認知能力,亦無需進食,只怕是等墨宴白瑯他們上次回去,見到的便是一具干尸了。
方慕雅拍拍他的肩膀:“你也不容易啊。”
鳳鳴化憤懣為動力,直接開始動手繼續編新的小狐貍。
方慕雅亦轉回竹編的話題來,問白瑯:“白瑯哥你要學么?學會了的話你還可以送給你師尊呢!你師尊一定會很開心的。”
白瑯聽到他提及墨宴,這才多了些興致,聽方慕雅的話拿了些竹條備用。
方才方慕雅示范時白瑯仔仔細細地看過一遍,他本身又是過目不忘的資質,跟著方慕雅學的這一遍上手特別快,編出來的第一只小狐貍就與方慕雅發大差不差。
“白瑯哥你這也太厲害了吧。”方慕雅滿是驚奇,“我頭一次遇到第一次就能編這么好的人!”
白瑯歪了下腦袋:“難道這個很難嗎?”
他眸色單純,并無任何旁的意思,完完全全只是感到疑惑。
鳳鳴看了眼他編出來的小狐貍,又看了眼自己第二只仍舊丑丑的狐貍,好不容易積攢得來的動力泄了個徹底。
人不能和人比,妖也不能嗚嗚嗚嗚。
方慕雅則是興頭一下便起來了。
她難得遇到這么有天賦的人,又問:“白瑯哥還有沒有什么其余想編的小動物?你這天賦這么好,不多學點那也太浪費了啊!”
白瑯并不覺得第一次就編出精致的竹編小動物是何稀奇事,還不太明白方慕雅為何忽然變得這么開心。
編小動物的過程對白瑯來說還算能打發時間,大抵便同練字給他的感覺是類似的,都需要專心致志地去做一件事情。
他對這個活動可以接受,雖不明白方慕雅情緒因何而起,但還是同意了多學一些別的。
方慕雅摩拳擦掌,問:“那你還想學什么?我會的可多了!”
白瑯想了想,腦海中忽地冒出了一個念頭,他并未過多思考,直接開口:“蝴蝶……可以嗎?”
“蝴蝶嗎?可以呀!這個我也很擅長!”方慕雅一口答應下來,又給他塞了一大把竹條子,教他編竹蝴蝶。
中途方慕雅隨口問:“你也喜歡蝴蝶嗎?蝴蝶確實和你這性子也蠻配的,輕輕巧巧的一小只,還自由自在的。”
白瑯垂眸,跟著方慕雅的動作將一截竹條串進某處,搖頭:“不是。”
被問及還想學什么時,白瑯腦海的第一反應便是蝴蝶,這確實不是他有多喜歡,而是他突然便覺得,蝴蝶很適合送給墨宴。
他莫名的就是覺得墨宴很累,他似乎總是被什么東西束縛著。但以他那樣的性格又該是肆意瀟灑的,像蝴蝶一樣,輕巧地便能自在飛舞于各處地方。
他并未同方慕雅過多解釋,方慕雅亦未在意,教完了他編小蝴蝶,又開始教他其余各式各樣的東西。
待臨近晚膳時辰,墨宴回來找白瑯時,白瑯腳邊已經堆了一圈的小動物。
白瑯在墨宴回來的第一時間便注意到了他。
方慕雅原本還在教他編小貓,白瑯徑直放下了編到一半的竹條子,起身去找墨宴。
方慕雅正準備往下說的話卡在了一半。
她看了看白瑯那邊的半成品,又看了看幾乎可以說是迫不及待的白瑯背影,伸手摸了摸下巴。
另一頭,墨宴亦注意到過來找他的白瑯,收斂起回來前不太好的情緒,笑著用他打招呼:“晚上好。這么著急過來找我,可是餓了?”
白瑯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為何會下意識就想到墨宴身邊來,聞言便點了點頭:“嗯。想吃你做的飯了。”
墨宴只當他是真餓了:“行,那你再等等,我馬上就去做。”
白瑯“嗯”一聲,見墨宴抬腳就要走,本能地又喊了他一聲:“墨宴。”
“怎么了?”墨宴頓住動作,“可是還有何事要同我說?”
白瑯卻想不出自己是要說什么,張了張嘴,又萎靡地搖頭:“算了,沒事。”
墨宴神情疑慮:“你這神情看著可不像是無事的樣子。究竟是出何事了?若是有事一定要同我說。”
白瑯還是搖頭,小聲說:“沒有事。就是想跟著你。”
墨宴怔一下,只見白瑯微微低著頭,終于注意到他情緒不是很高。
有了白瑯幾次不是覺得他想殺他就是覺得他想利用他的經歷,墨宴并不會將白瑯這話當作是對他的依賴或是想親近他,只是后知后覺地察覺到今日祭祀儀式之后,白瑯似乎都是一副心緒不寧的模樣。
鳳鳴與方慕雅還在另一邊,墨宴便稍稍耐住性子,問:“那你可要同我一起去膳房?那邊有椅子,你可以坐在旁側等我。”
白瑯應了下來:“好。”
墨宴便帶著白瑯直接往膳房去,給他搬了張椅子,坐在一個不會被煙火氣味嗆到的位置。
白瑯就乖乖坐在這個角落里,溫順又安靜,仿佛真的只是變得黏人,想跟在墨宴身邊。
這樣的狀態對白瑯而已還是有些異常了,墨宴上一次見他情緒這般低落還是在去湖畔邊被厲鬼嚇到時。
墨宴實在擔憂,走到他面前,詳細問:“你怎么忽然不開心了,是因為司明熙的事情么?”
他蹲在了白瑯的身前,是少有的稍稍抬頭仰視白瑯的視角。
白瑯對上他視線,想了想,點頭:“嗯。”
墨宴繼續問:“是因為我有事情瞞著你,讓你覺得不安了么?”
白瑯又想了想,點頭,又搖頭。
須臾,他泄氣似的說:“我不知道……”
他對情緒的認知本就薄弱,要他自己去分辨這復雜的情緒,還是太難為他了。
墨宴便換了個方式引導他:“那你有沒有什么想問我的?你想問什么直接問便是,對我不需要任何拐彎抹角,能不能回答我都會給你回應。”
白瑯思考著,上來便問了個最直接的問題:“你和司明熙,到底是要聊什么事情?”
墨宴不是沒有過不帶他聽正事的時候,亦有過不能正面回答他的問題,只是大部分正事都是顧及到白瑯自己不想聽,而那些難以回答的白瑯基本都知曉大概是哪個方面的事宜。
這次卻不一樣,這次的墨宴明確地表示了他不能聽,并未他完全不知他們在商議什么內容。
白瑯不喜歡這種感覺。
墨宴并無事事皆需同他報備的義務,但為了讓白瑯能夠安心,他總會盡可能詳盡地說明,盡可能先征求他的意見,問他愿不愿意聽。
這般直接默認不允許他聽的內容,確實讓白瑯有些不安了。
倒不是覺得墨宴會瞞著他做些什么不好的事情,只是……
白瑯努力辨識自己心底的情緒由來。
只是墨宴的這般隱瞞,似乎是給了他一種不安感,一種對于自己不能幫上墨宴的忙的不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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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墨宴對上白瑯低落的視線, 心底亦是不好受
他不愿對白瑯有所隱瞞,但更不想因此而害了白瑯。
他耐心地解釋:“這件事情我確實不能同你細說,但我可以保證不是對你不利的事情, 只因這件事同你的歷練相關。”
說話間,他伸手指向了白瑯胸前始終帶著的那枚玉珠。
白瑯下意識抬手撫了下,不解:“與我的歷練有關……?”
墨宴:“嗯。你易受惡鬼覬覦便是與你的歷練有關,今日我同那司明熙去聊的, 便是與你的歷練,與那些覬覦你的惡鬼相關的事宜。”
“我現下還不能同你太詳細說明, 要等你這枚玉珠內的黑霧完全消散,你的歷練順利結束后,才能將這些事宜告知予你。”
說到這, 他又笑一下:“不過到那時,不必我說你自己應當都能全部記起來了。”
白瑯大概明白了些:“是與我缺失的記憶有關么?”
墨宴點頭:“對。所以我現下不能告訴你。但絕不是有意要瞞你, 我不會做任何對你不利的事, 你可以放心地信任我。”
白瑯仍未能完全理解“信任”, 但墨宴這么說了, 他便點頭應下來。
墨宴便繼續問:“那你現下可還有別的想問我的?”
“那……”白瑯思索著問, “那我需要做些什么嗎?”
他并不在意墨宴到底瞞著他什么, 他只在意自己能不能幫得上墨宴的忙。
可惜墨宴并未理解他的這層意思,笑著戳一下他的臉頰:“你好好的待著,別出事,別不開心就可以了。你若難過了, 我還得想辦法來哄你。”
他這只是句玩笑話, 白瑯卻聽得認真, 理解成他能夠幫上的忙, 就是不給墨宴添麻煩。
他點頭:“那我知道了。”
只要乖乖的, 就能幫到墨宴了。他很擅長乖乖聽話的。
墨宴便沒再多言,站起身:“那我去做飯了。”
白瑯“嗯”一聲,仍坐在原處,似是真的準備看著墨宴準備膳食。
墨宴并不在意白瑯的旁觀,同平常一般按部就班地去準備他該準備的事宜。
他先將米飯蒸上,又思考了一下今日要給白瑯做些什么,之后才從儲物法器中將食材一一拿出來備置好。
白瑯坐的角落正好能讓墨宴完全身處在他的視線范圍之內,他還是頭一次全程圍觀墨宴做飯的過程。
墨宴本就熟悉做飯的流程,又給白瑯做了那么多次,整個過程都很順暢。
他將菜全部提前處理備置好,便直接用了自己的火靈力生火起灶,先去做了葷菜。
方慕雅院子中住的人并不多,這邊便是小灶臺,但難免有油煙升起,又因墨宴的靈氣護體而只能虛虛飄浮在他身體之外,浸染不到他分毫。
做飯本是件繁瑣事宜,不過墨宴似乎樂在其中,心情很是不錯,動作間利落熟稔。
他的一頭白發在開始炒菜前便被他簡單地束起,稍有些寬大的袖子亦被扎成了不影響行動的窄袖。
白瑯原本還在看墨宴的動作,但看著看著又不由得轉移到了墨宴的臉上。
俊逸瀟灑的模樣看著與這廚房格格不入,唯有熟練的動作給他添上幾分如同凡塵世間普通一員的煙火氣。
特別好看。
白瑯只覺自己的心底似乎莫名其妙的多跳動了幾下,但他并不清楚這是一種怎樣的情緒。
從見到墨宴的第一眼起——排除他戴著那副丑丑的面具,自他摘下面具后算做第一眼——白瑯其實便覺得,墨宴長得特別特別好看。
他會愿意跟墨宴走,聽墨宴的話,真正的原因并非他單純好騙,誰來便跟誰走,實則只是因為墨宴長得很符合白瑯的審美。
即便墨宴大部分時候不靠譜,即便起初他覺得墨宴遲早也會殺了他,他亦會跟著墨宴走。
白瑯雖不懂如何真正去分辨好人壞人,去辯清惡意與善意,但他始終都有自己的主見,他清楚何事是他愿意做所以去做,何事是他不愿去做但不得不做。
跟隨墨宴一直以來都是他自己愿意的,并非完全是因為那時的墨宴說他有錢。即便墨宴不曾提及銀兩之事,白瑯最終還是會跟他走的。
無關信任與心機——只是墨宴長得完完全全符合白瑯審美點罷了。
白瑯盯著墨宴看了許久,直至墨宴將膳食完全做好,給自己和他都套了個凈塵術,白瑯才終于回神。
他看著墨宴手中提著的食盒:“做好了嗎?”
墨宴:“嗯。走吧,你不是餓了么?回房間去用膳吧。”
他說著,先一步走到了門口的位置,在門口等著白瑯起身跟過來。
白瑯便慢吞吞地起身,走到墨宴身邊,垂眸看著他另一側空空蕩蕩的手心。
墨宴……很久沒有牽過他了。
白瑯只思慮了片刻,在墨宴察覺到他的異樣前又收起了情緒,跟著他回到房間。
方慕雅與鳳鳴都已不在庭院內,應當是一道跑去哪里玩了。
白瑯并未太多在意他們,走進房間,又見到桌上堆了不少竹編的小動物,是他方才跟著方慕雅學的,他自己編的那些。
墨宴還不知這件事情,只記得方慕雅時常會在庭院中擺弄竹條。
他問:“這些是什么?方慕雅送你的?”
語氣聽著有些微妙。
白瑯搖搖頭:“我自己編的。是方慕雅教我的。”
墨宴聞言,情緒一下又換了,贊嘆地說:“你自己編的?那真不愧是我們小白瑯,才學這些都能編得這么好看。你編了這么多,可是要放置到何處去當裝飾?”
他將食盒暫時放到一側,上前去饒有興致地挨個查看了一番:“你看看你自己最喜歡哪幾個?我給你擺出來,其余的我先幫你好好收起來。”
白瑯還是搖頭,把這堆東西都推到墨宴那邊去,說:“送給你的。”
“……嗯?”墨宴頓一下,“送給我?”
白瑯點頭,又單獨將里邊的那只竹編小蝴蝶拿出來,遞到墨宴面前:“方慕雅說,送給你的話,你一定會很開心。”
小蝴蝶不過巴掌大,做得精致小巧,雖不免有些竹條上的毛邊漏出來,但并不影響小蝴蝶的精美,反倒添了幾分不熟練時的笨拙嘗試。
很可愛。小蝴蝶是,做小蝴蝶的人也是。
墨宴心底軟乎乎地塌陷下一塊,接過了小蝴蝶:“謝謝你小白瑯,我很喜歡,也確實很開心。”
得到墨宴肯定的答復,白瑯便放了心,等著墨宴先自行將桌面上的竹編小動物收好。
收到最后,墨宴才察覺到這里邊還有一只竹編小狐貍。
小狐貍相較于其他小動物,會顯得更加粗糙一些,看得出來應當是最早幾只嘗試編織的。
他狀似不經意地問:“這小狐貍也是方慕雅想到要教你的么?”
白瑯抬眸看去,回答:“小狐貍是她教我的第一個。她問我喜歡什么小動物,我就說了小狐貍。”
墨宴眨眨眼:“你喜歡小狐貍么?為何?”
白瑯歪了下腦袋,似是思索了會兒,但仍思索不出來:“我不知道。我只依稀記得,似乎曾有人會在特定的日子里送我一只編織出來的小狐貍。方慕雅說那個人可能是你。”
他又看墨宴,好奇:“所以,那個人是你么?”
墨宴并沒想到白瑯會對這個有印象,過了會兒才說:“對,是我。可你應當完全不記得那段事宜才對……”
他們兩人自見面時起,便已經是綁定的黑白無常使了。白瑯的歷練前提便是將這段記憶完全忘卻,只有可能陸續回想起一些生前相關的記憶。
他不該記得這件事情的。
除非……除非這件事情給白瑯留下的印象,比他生前那些心理陰影的遭遇還要深刻。
墨宴出神地看著手中的那只小狐貍。
給白瑯送小狐貍是在墨宴收到他給的花燈之后,那時他還不知他對白瑯其實是動了心的心思,只是覺得他好像也該給白瑯做些什么。
但白瑯之前嫌他煩的事情仍讓墨宴有些不開心,他思來想去便在那之后的每年白瑯的生辰,給他送一只自己編的小狐貍。
有時是草編,有時是竹編,有時是紙折,具體用什么全看他當時手邊有什么。
送小狐貍亦是因為他覺得白瑯就同狐貍一般,長得白凈乖巧,實則心底不知藏著什么壞心思,冷漠得很,根本養不熟。
他一方面覺得自己并不是很喜歡這位小同僚,一方面又為了學編這個小狐貍割傷了好幾次他自己的手。
身為鬼使他們已不會流血,但只要使用的是冥界的東西,該有的痛感還是會在。
他還想著反正白瑯這么冷漠無情一人,收他小狐貍時亦是連句謝謝都沒有,同往日一般走神放空,像是沒看到他。
那時他還覺得白瑯只怕轉頭就會把他送的小狐貍給丟掉,這么一想他便又有些憤懣,但還是很堅持的在每年白瑯生辰時送他一只小狐貍。
如今得知小白瑯的本性,墨宴便理解他當時應當只是完全沒理解送小狐貍是何意,不說謝謝也只是不懂這些禮節,連什么是打發時間都不懂,自然只會習慣性地放空自己。
但并未想到,這樣的舉動原來還能在小白瑯心底留下這般深刻的印象。
墨宴對上白瑯澄澈的灰眸,忍不住問:“那你可還有印象,這些小狐貍你如何處置了?”
白瑯回想著說:“我只記得我好好收起來了,但具體放在何處我想不起來。”
這樣的回答已經足夠墨宴驚喜。
他原以為只會被隨意對待丟棄的心意,原來一直也有被白瑯好好珍藏。
那白瑯對他……是否也并非沒有特殊感情呢?
第88章
白瑯并不懂尋常的感情, 因而墨宴亦未將思緒發散得太過。
不管白瑯是否對他有過特殊感情,得知他曾經的心意并未被糟蹋,他便已經滿意了。
果然還是他家小白瑯最懂事可愛了。
墨宴心情頗好, 將小狐貍留給了白瑯自己,收拾好桌面便將飯食一一擺放好在桌面上。
白瑯安安靜靜地用膳,他便去應此前答應白瑯之事,去了書桌那邊給他寫臨帖。
墨宴并無寫臨帖的經驗, 便照著其他的臨帖內容以自己的字跡重寫了兩遍,一遍是比較端正齊整的, 一遍稍微飄一些,帶有明顯他自己的風格,由著白瑯選。
臨帖內容比較多, 直至夜間白瑯要休息時墨宴都還未寫完。
白瑯窩在房間里看了一晚上話本,自己估算了下時辰, 放下話本想找墨宴說一聲, 又見到他坐在書桌前專注認真的模樣。
今夜一個晚上, 除卻中途房間的茶水喝完了, 墨宴去重新沏過一壺, 便幾乎都不曾休息過。
往常白瑯只是練字練大半個下午便會覺得手腕不適, 墨宴寫那么久……沒問題嗎?
白瑯正思慮間,墨宴已注意到他看過來的視線,這才察覺時辰,放下筆起身:“是困了么?那準備上床休息吧。”
這段時日白瑯早晨起來時, 墨宴仍會給他打些淺淺的胭脂水粉用以修飾氣色, 他便走到白瑯身邊, 先用凈塵術替他將胭脂水粉去除。
他走過來的途中, 白瑯還注意到他無意識間揉了揉手腕。
果然還是會累的吧。
白瑯坐在原地, 乖乖地等著墨宴幫他解開發帶,輕柔地將發絲重新梳理順。
“好了,換衣裳睡覺去吧。好好休息。”墨宴將發帶卷起來放好,笑著揉一下白瑯的腦袋。
白瑯抬頭看他:“那你不休息嗎?”
“嗯?”墨宴一時都還未理解他的意思,將他話里的休息當成了睡覺,“我當然不用休息,你睡你的便好,正好我趁今夜把你給你的‘獎勵’做好,明日你若想,便能繼續練字了。”
他說得隨意,仿佛只是在做一件非常輕松的事情。
白瑯重新低下頭,并未回答,慢吞吞地起身走到床榻邊去,寬衣入榻。
墨宴見到他躺下后便回到了書桌邊,顧及白瑯怕黑,在臥房內留下一盞燭燈,靠近書桌的位置則并未熄燈。
往常白瑯都會在這時直接乖乖閉眼入睡,今夜卻還是想著墨宴方才不經意的那個揉手腕的舉動。
他稍有些睡不著,許久后睜眼,看向了墨宴那邊的方向。
這個房間不太大,書桌亦是后來應白瑯要求加的,自床榻方向可以輕易看到書桌那邊的情況。
興許是以為白瑯已入睡,墨宴狀態比晚間白瑯在屋內看話本時要放松一些,隱約可以看出他正皺著眉,似是按捺著什么似的模樣。
須臾,他放下了筆,指尖似乎在空中輕畫了一個紋路,緊接著白瑯便見他的手心上燃起一小簇火狀的怨氣。
白瑯怔了怔,又見墨宴抿唇,收攏掌心將那縷怨氣重新收回了體內,面色明顯比之前還要差上一些。
是墨宴體內那些在侵擾著他的怨氣嗎……?
白瑯愣愣地看著。
白日時墨宴從不在他面前表現出任何不適,只是上次在莊府時同他說過他體內仍有怨氣侵擾,白瑯便以為是因為他厲害,所以侵擾得亦不會特別難受。
可看墨宴此時的狀態,他白日時分明就是在強撐。
他體內侵擾他的怨氣已經多到有要溢出來的趨勢了。
……這得多難受?
但偏偏墨宴從不在任何人前表現出來。
白瑯突然覺得心底很不是滋味。似乎變得有些酸脹,還有些澀澀的。
他不明白這究竟是何情緒,他明明并未吃任何酸苦的東西……又為何會有這樣的感覺?
白瑯悶悶地收回視線,縮進了被窩里。
墨宴不想讓他知道事情,那他便乖乖地“不知道”吧。
……
次日早晨,沒睡好的白瑯難得早早便睜眼醒來。
他打了個哈欠,揉著眼睛坐起身,只見窗戶外天色都未完全亮起。
好早,可是睡不著了。
白瑯在床沿邊坐了會兒,沒等到平日總會在他醒來時第一時間過來的墨宴。
是不在房間里么?
白瑯緩緩神,往四周看,第一圈還未仔細留意,到環視第二圈才察覺書桌那邊趴著一個烏漆嘛黑只有頭發是白色的身影。
……墨宴在休息?
白瑯愣愣地眨一下眼。昨夜墨宴才同他說過他不需要休息。
他站起身,走到墨宴那邊,還未來得及試圖叫一下墨宴時,墨宴便被他靠近的動作驚醒。
他猛地坐起,下意識戒備靠近之人,黑眸間并無分毫初醒會有的茫然,冷若冰霜,驀地一下掃向白瑯,仿佛下一刻便會突然襲向他。
但當他目光觸及到白瑯的一瞬間,眸間冷意又化作怔然:“……小白瑯?”
他嗓音稍有些沙啞,不知是方才的淺眠,還是別的什么因素導致。
白瑯第一次被墨宴這么兇地看過來,哪怕只有一瞬,還是被他的眼神嚇到,怯生生地向后退了小步,眼尾泛起些紅意。
好兇,好嚇人。
墨宴慌忙起身:“對不起小白瑯,我不是有意要兇你,我只是碰到有人靠近的本能反應。”
他走到白瑯面前,身上帶著絲縷冷徹骨髓般的寒意。
是墨宴尚未來得及掩蓋的,怨氣侵擾的痕跡。
白瑯又往后退了小步,不愿讓墨宴靠近他。
墨宴頓在原地,伸向白瑯的手凝滯在半空。
他蜷了下指尖,有些無措。
旁的什么事物嚇到白瑯他還能安慰,可若是自己成了這個源頭,他卻忽地生出了些膽怯,害怕自己貿然再上前,可能會使得白瑯更為抵觸他。
平素逍遙自在慣了的墨宴哪里應付得來這樣的場面。
他蹲在原地不知所措,身邊的絲縷怨氣倒是隨著他的意識清醒漸漸被他克制住。
冷意逐漸消退,白瑯站在與墨宴兩步之隔的位置,緩和了被驚嚇的情緒,但心底仍有些莫名的悶。
為什么呢?是因為被墨宴嚇得有些狠了么?
白瑯不知道,只悶悶不樂地站在原地,微微泛紅的眼眶讓他看起來好似特別委屈可憐。
“小白瑯……”墨宴喚了他一聲,又不知該說些什么,生怕自己會更加惹白瑯不悅。
白瑯聽到他無措又慌亂的語氣,低下頭,悶聲說:“我沒事。”
只是這神情怎么都不像無事的模樣。
……至少還愿意交流,應當就不是討厭的意思。
墨宴緩和下情緒,向他解釋:“我偶爾休息的時候都是淺眠,一旦有人靠近我便會下意識警惕戒備。方才不是要兇你,只是我還沒反應過來。對不起嚇到你了。”
白瑯并未應答。
他不清楚自己此刻究竟是怎樣的心情,本就不擅長應對這種場景的墨宴便更弄不清他到底有沒有原諒他。
須臾,還是白瑯最先說:“我餓了。”
墨宴立馬順著他的話題應下來:“餓了么?那你先在房間收拾會兒,我去給你做早膳。做你最喜歡的桂花糕好不好?”
白瑯“嗯”了一聲,并無往日那般輕易被哄好的小期待,仍聽不出情緒幾何。
墨宴便先給他打了水回來,供他洗漱,旋即才走出房門,準備往膳房方向去。
只是在關門前,他又回頭看了眼站在屋內心情依舊很不好的白瑯。
看來他的本能反應還是把他家小白瑯嚇得太狠了。
墨宴垂眸,伸出手心,于手心間凝結出一縷黑色霧氣。
——這既是他的魂力具象化,亦是此刻糾纏在他體內的怨氣具象化。就在昨日,他體內那些原本尚且可控的怨氣變得愈發不安穩了。
昨日他同司明熙詳細聊了三界事宜,就目前司明熙那邊得知的情況來看,冥界前段時間的動亂已穿到了天界去。
司明熙是司命星君,司管世間命數,是真正能“測算命數”之人。
他此番歷練中途,便察覺到冥界規則似有泄露,出現了人為惡意“制造”的惡鬼——這說的便是莊府里,莊陶莊瑜的娘親,慕欣葉。
但惡鬼成因必然是只有死過一回才能知曉的,冥界獨有的,世間人不可能得知的規則。
厲鬼出逃是在白瑯封印記憶投身人間之時,慕欣葉化作惡鬼卻是更早近兩月的事情,因而在厲鬼出逃,冥界動亂之前,人間界便已經有“人”得知了冥界規則。
此事墨宴亦同冥界那邊匯報過,只是尚不能真正正式慕欣葉化作惡鬼是人為還是巧合,冥界又正處人手短缺之時,暫未有這個時間去處理這不知真假的事情。
墨宴原本想再留意一番是否還有這樣的“巧合”,但司明熙的這番“測算”,已真正坐實了這件事情。
除此之外,還有另一件最讓墨宴在意的事情,便是司明熙測算出弄清楚此事最關鍵的節點,是一段丟失記憶。
【“是一段你與白瑯共同缺失了的記憶。”】
墨宴回想起昨日司明熙認認真真告訴他的那句話,閉了閉眼,將手心的“焰火”重新收攏。
依照司明熙之言,他與白瑯都曾丟失了一段他們共同經歷過的事情的記憶。
但墨宴從找到白瑯時起的所有記憶都是連貫的,他根本不知道他丟失了那段記憶。
他體內的怨氣會失控,便是因為他調動了自己的魂力去搜尋自己識海中的記憶,但一無所獲。
他根本不知道,他究竟忘了他和白瑯怎樣的過往。
第89章
今日白瑯起得太早, 待墨宴做完早膳回來時天色才蒙蒙亮。
白瑯已恢復平日般的神情,坐在桌旁安安靜靜等“投喂”。
墨宴稍松了口氣,亦同尋常般別無二致, 將早晨時那個小意外徹底翻篇。
他將桂花糕放置在白瑯面前,又給他沏好茶水,保管讓白瑯能吃得開開心心的。
白瑯情緒仍不算太高,只是見到墨宴這忙前忙后的狀態, 便又想起墨宴昨日同他說的話。
他想幫上墨宴的忙,那便只要乖乖的不出事, 也別不開心就好。
他不能不開心,不然墨宴還要花心思來哄他。
白瑯收斂起自己的小情緒,慢吞吞地拿起糕點咬下。
香甜的桂花氣味自舌尖蔓延, 清甜不膩,正好亦可緩解白瑯原本有些沉悶的心緒。
他借著桂花糕與適口甘甜的茶水平緩下了心情, 墨宴亦終于找到機會問他:“小白瑯, 你今日怎么起得這么早?”
白瑯小口地先將手中那塊糕點吃完, 之后才回答:“沒睡好, 醒了就不困了, 干脆便起來了。”
墨宴輕蹙眉:“沒睡好?可是身體有何處不適?”
白瑯搖頭:“沒有。”
墨宴疑慮:“那為何會沒睡好?還是晚間做噩夢, 夢到些什么不好的東西了?”
白瑯想了想,昨夜確實夢到了些墨宴生病出事的事情,算得上不好的東西。
他便點點頭:“嗯,做噩夢了, 夢到你出事了。”
白瑯一手握住茶杯, 輕垂眼睫, 似是在說什么很普通的事情。
墨宴心底卻微微顫了一下:“那你方才不開心, 亦是有這方面的原因么?”
白瑯又捏了一塊桂花糕, 輕輕點頭。
墨宴的心情變得有些復雜,一方面這代表了白瑯對他還是關心的,另一方面他又不想自己成為白瑯不開心的緣由。
他放緩語氣,安慰白瑯:“夢都是反的,小白瑯你放心吧,我既然承諾了會好好保護你,自然不會讓我自己出事,夢里的事情你不必當真。”
白瑯聽著墨宴的話,咬了一口桂花糕,低著頭。
騙人。
墨宴明明說過不會騙他,可現下分明就是在說謊。
他昨夜夢中夢到的,便是墨宴因怨氣侵擾喪失了神智,又不愿自己傷害白瑯,便自盡而亡。
但在墨宴死后,那怨氣還是失控了,直直向白瑯而來,侵襲他的身軀。
夢中并無怨氣侵擾時那般冷到刺骨的感覺,白瑯是被窒息般的感覺給憋醒的。
白瑯沒有表露自己的這些情緒,仿佛真的被墨宴安慰好了,乖乖地吃糕點,不再去想夜間的那場噩夢,與早晨時的那次驚嚇。
早膳結束后,墨宴還有事情要去找司明熙,同白瑯說了一聲后便離開。
閑來無事之下,白瑯拿了靈劍到院子內去練劍。
他并不懂如何真正排解自己的情緒,唯有練劍是最能讓他專注著,忘卻其余一切事情的。
白瑯將劍招過了三四遍,直至感覺到有些疲倦才終于收劍歸鞘,呼出口氣,一回頭便看見了不知何時排排坐在不遠處的鳳鳴和方慕雅。
鳳鳴興奮地鼓著掌:“小白哥哥好厲害!你練劍的模樣也太好看了!”
方慕雅亦是嘖嘖稱贊:“上次就想說,白瑯哥你認真練劍的模樣真的太有那種清冷小美人的感覺了。”
白瑯沒聽懂方慕雅在說些什么,收了劍回屋里去換了身衣裳,再出來時鳳鳴已經麻溜地給他搬來了椅子。
“小白哥哥快來坐!今日難得天氣這么好,我們一起在院子里曬曬太陽呀!”
白瑯抬頭看了眼這幾日一直都挺晴朗的天色,不太理解鳳鳴這個“難得”是從何而來。
不過他素來不是較真的人,便倒那邊去坐下。
鳳鳴在化形后便被墨宴禁止與白瑯同睡,亦擁有了獨立的房間。
他的房間與方慕雅房間較為相近,這一人一妖又很是投緣,這幾日關系發展得還挺要好。
他們只是坐在院內都有許多話題可以聊,性子安靜的白瑯便只是在旁側聽著,在走神間不知不覺又回想起了昨夜和今早所知曉的,被怨氣侵擾得愈發嚴重的墨宴。
明明說過不會騙他,不會隱瞞他,又為何……為何偏要說什么他身體無事?
在在知曉墨宴身體異樣時,他心底的那些莫名心緒又到底是什么?
白瑯有些泄氣。
他不懂的東西實在太多了。
“白瑯哥?白瑯哥?”方慕雅疑惑的聲音傳入白瑯耳中,終于喚回了他的注意力。
他眸底重新聚焦,看向方慕雅的方向:“怎么了?”
方慕雅擔憂地問:“白瑯哥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呀?感覺你狀態似乎不是很好。”
鳳鳴直接進行了一個大膽猜測:“你昨夜到今早都只同那墨宴待著,是不是墨宴欺負你了?若真是他對你不好,你同我說!我……我可以幫你去煩死他!”
鳳鳴單手握拳,哪怕根本打不過墨宴,氣勢上亦不肯輸掉分毫。
白瑯想了想,搖頭,并未進行任何解釋。
方慕雅還想再問,這時外院卻傳來了些有人前來的動靜。
他們齊齊扭頭去看,便見來者是方慕雅的姑姑,潘夫人穆蔓。
“姑姑!”方慕雅欣喜喊了一聲,馬上便將白瑯之事暫時拋到了腦后去,“姑姑怎么過來了,是來找墨公子和白瑯哥的么?”
穆蔓莞爾:“雅兒早啊。我只是閑來無事,想來找你聊聊天。”
說完,她將視線放到白瑯與鳳鳴身上:“白小公子亦早呀,這位小公子又是……?”
鳳鳴面對小孩還比較活潑,但長期的孤寂讓他并不不擅長面對“長輩”,忍不住往白瑯那邊的湊了湊。
還是方慕雅在這時介紹:“這位是鳳鳴,是墨公子與白小公子帶來的那只小白鳥,白鳳族的幼崽,前段時日剛學會化形,還未來得及去同姑姑與姑父打聲招呼。”
穆蔓了然地點點頭:“原是如此。”
方慕雅已經起身跑去了穆蔓身邊,挽著穆蔓的胳膊,看起來很是親密。
她親昵地問:“姑姑不是平日要同姑父一起忙村落內大小事宜么?怎么今日還能得空來找我呀?”
自蘇志榮那邊出事之后,未免蘇青剛那邊顧及不暇,長老會共同決議各自幫著處理些族內事宜。
潘武通是族內最有威望的長老,便承擔了大部分的事宜,穆蔓會幫著潘武通一道處理,這段時日常常方慕雅主動去找他們,都不一定能碰上他們得空招待。
穆蔓笑著同方慕雅說:“這不正巧今日抽出了些空閑來,便特意來看看你。”
方慕雅撒嬌似的說:“以前也不見姑姑你對我這么上心呢,還特意來看我。”
她的父母過世后,她最親近的人除了祖父便是姑姑了,穆蔓以往確實不會說這種特意來看她的話,方慕雅只當是這段時日她太忙,今日難得有空便隨意了些。
她招呼著穆蔓回房間去坐,亦喊上了鳳鳴與白瑯:“白瑯哥,小鳳鳴,我們一起回我屋坐吧,我去給你們泡茶。”
鳳鳴兩日見到的基本都是大姐姐似的照顧他的方慕雅,還是頭次見她對旁人這般親昵撒嬌,摸了摸下巴,得出結論:“慕雅姐姐和她姑姑的關系肯定很好,我還沒見過她這么熱情呢。”
白瑯看了眼幾乎是黏在穆蔓身邊的方慕雅,歪了下腦袋:“關系好又算一種什么關系?這樣便算關系好么?”
這個問題于鳳鳴而言有些高深了,他撓了撓頭,說:“關系好……就是各種關系都能有發展得很好的時候,像慕雅姐姐和那位姑姑便是家人的關系,他們這屬于……對,屬于感情很好!”
鳳鳴找到了另一個指代詞。
“家人關系,感情很好……?”白瑯思索著鳳鳴的話。
家人關系他倒是能理解,感情很好這樣的詞匯他亦聽說過,只不過還是不能完全聯想出這是一種怎樣的關系。
白瑯繼續問:“怎樣能算感情很好?”
鳳鳴非常干脆:“我和你就算呀!”
白瑯疑惑地看著他:“我們感情好嗎?”
他目光實在清澈,看得鳳鳴最后還是泄了氣:“好啦,我單方面的。”
面對這樣干凈的白瑯,鳳鳴實在做不到坦坦蕩蕩地利用他的單純來營造他們關系很好的模樣。
他不情不愿地舉了另一個例子:“雖然很不想承認,但你和墨宴確實是感情很好。”
“我和墨宴?”白瑯仔細思考了一下,“原來這叫感情好嗎?”
“嗯嗯嗯。”鳳鳴非常敷衍地同他解釋著,“墨宴又照顧你起居又給你做飯食的,還有每次墨宴回來你都第一時間跑去粘他,你倆這感情看著比方慕雅和她姑姑還好呢。”
說到這,鳳鳴又有些嫉妒:“也就墨宴還知道花費心思討好你,這才得你偏心,他這么惡劣的本性,也不知道心底是不是又在打什么壞主意。”
白瑯注意到了鳳鳴沒什么參考價值的話里唯一的有效信息——
“我對墨宴偏心么?”
提到這個,鳳鳴神情立馬就委屈起來:“對啊,可偏心了,每次那個姓墨的一來你都不理我了。明明你本來還在和我一塊玩的。
“你每日腦子里想那個姓墨的事情肯定也比想跟我們有關的事情多,你心底要是真有什么排序,墨宴肯定是第一位。”
鳳鳴說得委屈又不滿,但并未反駁墨宴在白瑯心底地位的優勢。
他純粹是小孩子心性與雛鳥情節作祟,但亦不得不承認,墨宴對白瑯是真的好,也確實值得白瑯對他的偏愛。
不過反正白瑯自己不清楚,那四舍五入他和墨宴在他的小白哥哥心底還是同等地位的!
鳳鳴在心里這般想著,而被他提醒到的白瑯真的開始思考起“地位排序”的問題。
不管是哪種層面,不管是不是白瑯所理解的感情,他確實,始終會將墨宴放在優先級最高的一塊地方。
【作者有話說】
感謝鳳小鳴送上的“反向”助攻(?)
第90章
“白瑯哥, 小鳳鳴,你們愣著做什么呢?”方慕雅自屋內重新探出個腦袋來,“快進來一起坐, 我給你們泡茶去。”
“來了!”鳳鳴連忙應一聲,“小白哥哥我們也進去吧。”
白瑯點點頭,同鳳鳴一道起身往屋內去。
方慕雅很快便沏了兩壺茶回來,一壺偏甘甜, 一壺會稍有些清苦,分別是給白瑯鳳鳴倆小孩和穆蔓這一大人準備的。
不過放下時她忽然有些不記得哪壺是哪壺, 憑著印象先給穆蔓倒了一杯。
她介紹著:“這是祖父新帶回來的茶葉,口感應當比之前的要好一些,姑姑你快試試!”
“好好。”穆蔓笑著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評價,“嗯, 確實很不錯, 我很喜歡。”
方慕雅看起來更開心了:“姑姑喜歡就好~”
她又換了一壺給白瑯和鳳鳴倒茶:“這也是新的茶葉, 你們也快試試, 喜歡哪種日后我便給你們沏哪種!”
白瑯本身已有喜好的茶葉, 對于其余茶水并無太多要求, 只要不苦便好。
他在方慕雅期待的視線中輕抿了一口,入口的卻是幾分苦意。
白瑯輕蹙眉:“好苦。”
“嗯?苦的嗎?”鳳鳴在他之后亦嘗試了一口,差點沒直接吐出來,“真的好苦!”
他們倆都是喝不得一點苦味的偏好, 嘗到了苦味便沒那心思還等后續的回甘, 都被苦得直皺眉頭。
方慕雅輕“咦”一聲, 各自也試了一口, 不好意思地笑笑:“嗷, 不好意思,倒錯茶了。你們的是這壺,來來來我給你們換一杯,喝這個先當漱漱口吧。”
她忙給兩人重新倒了一杯,這次就是他們喜好的甘甜口感的茶水。
方慕雅又問穆蔓:“我記得姑姑你不是不喜歡這種甜茶的口感么?怎么方才都不同我說一聲。”
她一邊問,一邊又給穆蔓重新倒了一杯,聽著只是很隨意的一問。
穆蔓便道:“只要是小雅給的,那便都是心意,自然值得夸贊。”
“以前怎么不見姑姑你總是那么直白地夸我?”方慕雅聽得自然開心,這番話說起來都帶了些小孩向大人撒嬌般的意味。
穆蔓莞爾一笑,并未予以應答,如同縱容著家中小孩的慈愛長輩。
方慕雅對穆蔓難得坦然的親近自是歡喜的,開開心心地同穆蔓聊起來。
鳳鳴在一旁喝著茶,戳了戳白瑯,小聲地問:“之前慕雅姐和她姑姑……好像也沒這么黏糊吧?”
白瑯因他的舉止回眸看向他,目光困惑,并未理解他的意思。
他并不知怎樣算黏糊,同時也只見過穆蔓找墨宴討論蘇志榮相關事宜,并未了解方慕雅同穆蔓往常的交流方式。
鳳鳴見狀,便不再同白瑯討論,左右這是她們姑侄倆的事,還輪不到他們這些外人來討論。
方慕雅與穆蔓聊她們的,白瑯大部分時間都是在聽鳳鳴在找話題同他說些什么。
偶爾穆蔓亦會關注一下白瑯,詢問他與墨宴最近的調查情況。
白瑯對這些事宜了解不多,便沒說些什么,只直白地說了一句不清楚,后來穆蔓就又問了些有關他們生活近況的問題。
諸如住得習不習慣,平日會不會和墨宴一道出門走走之類,白瑯基本都會誠實回答。
約摸半個時辰,墨宴找完司明熙回來,在房間內沒看到白瑯便直接來敲了方慕雅這邊的門。
“方姑娘在嗎?我來找小白瑯。”
白瑯聽到門外熟悉的聲音,還不等方慕雅應答,自己先起身跑去門口開門了。
鳳鳴嘖嘖兩聲:“就這狀態,比她們姑侄倆還黏糊。”
他聲音比較小,只是自言自語似的說了一句。
白瑯完全沒聽見,給墨宴開了門。
墨宴見到是他時還頓了一下,旋即笑道:“你果然在這里啊。我準備出門去趟蘇青剛那邊了,你要不要一起?”
白瑯疑問:“去那邊做什么?”
屋內還有旁人,墨宴便沒有完全透露:“自然是去聊正事的。不過蘇夫人與蘇嵐亦在那邊,你若不想聽,可同那小孩玩玩。要一起去么?”
白瑯點頭:“要。”
鳳鳴聽到了他們之間的對話,麻溜站起身:“我也要一起去!”
不等墨宴有任何回復,他便直接變回了小白鳥的形態,撲棱著窩到了白瑯的腦袋上。
墨宴本身就有讓他一起跟去的打算,便沒說什么,同方慕雅和穆蔓那邊打聲招呼:“那我們便先離開了。”
方慕雅應聲:“嗯嗯,那我就不送你們啦,墨公子白瑯哥和小鳳鳴慢走啊。”
穆蔓亦是頷首致意:“幾位慢走。”
墨宴多看了穆蔓一眼,但并未過多留意,同白瑯一道往族長家的方向走。
今日他去那邊確實是有些正事——幾日時間過去,蘇志榮已完全漲大至尋常女子十月懷胎時的模樣,逐漸還出現了時不時的“胎動”,每一次胎動實則都是一次鬼氣侵襲,陰冷的鬼氣游走在蘇志榮的體內。
而今日蘇青剛又一次離村前往附近的城鎮,蘇志榮亦經受不住鬼氣的折磨,在墨宴自司明熙住處回來時碰見,找了墨宴求助。
墨宴便先回來找白瑯一塊過去。
這兩日墨宴與司明熙交流過關于白瑯歷練的問題,司明熙給墨宴的建議便是要盡早讓白瑯學會辨識人心,太過單純只會使得白瑯原本的小劫難放大成為死劫。
他不可能將白瑯時時刻刻鎖在自己身邊,那便必須要讓白瑯學會去辨識各種各樣的情緒。
墨宴帶上白瑯抵達族長所住的院落時,蘇夫人如墨宴所言,正帶著蘇嵐在院子內玩。
“白瑯哥哥好。”蘇嵐先向白瑯打了招呼。
白瑯看向了她,學著這幾日鳳鳴與方慕雅之間的交流狀態,回應她:“你好。”
墨宴:“蘇公子還在屋內吧?那我先帶小白瑯進去看看了。”
蘇夫人忙應聲:“好的好的,麻煩墨公子了。”
墨宴隨口回了句“職責所在”,同白瑯一同進了屋內。
蘇志榮正坐在床頭,面色倒是與昨日的祭祀儀式時大差不差,面黃肌瘦得像是被吸走了大半陽氣,整個人都沒了精氣神。
他挺著的大肚子把薄薄的被褥撐出一個弧度來,夸張的形狀讓白瑯看得驚奇。
昨日蘇志榮穿得寬松,他還沒怎么注意,現下一看這個肚子真的被撐得好大。
白瑯情緒收得快,沒讓無暇顧及他的蘇志榮察覺到什么。
蘇志榮只注意到墨宴終于趕來,面色猙獰又痛苦:“墨公子……墨仙人,求您一定要救救我……我不想、我真的不想被這個東西給吃掉!”
不知這幾日究竟是經歷了怎樣的折磨,蘇志榮說這話都仿佛帶了些痛哭流涕似的感覺,只是侵襲全身的陰冷鬼氣讓他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
墨宴拉了張椅子,先讓白瑯坐下,無奈似的說:“我也很想幫到蘇公子,只是蘇公子既言此事與那風月之事無關,我實在是尚未能再找到其余有可能讓你懷上鬼胎的途徑。”
蘇志榮臉色變了變,欲言又止。
墨宴直接趁這個時間傳音同白瑯說:“像蘇志榮這樣的神情,便是此前說謊隱瞞了事情,導致自己落入不利境地,現下又想緩解自己的痛苦,又怕承認之前的說謊行徑會丟臉。這樣的人特別好面子,說的話大多不可信,撒謊亦是他們慣來的吹牛手段,要學會去辨識。”
白瑯仔細地盯著蘇志榮看了看,大致聽明白了。
墨宴順手揉一把他的腦袋,又道:“同這種人相處呢,若是對方并無利用價值,便不需要給太多好臉色,不附和他們自然就能讓他們感到尷尬。但若是尚有利用價值,想讓他們放下戒備心向你透露什么訊息,可以就順著他們的話說,假意給他們一點面子。”
白瑯正想點頭,記起墨宴這會兒是在傳音,改成同樣以神識回應他:“我知道了。”
兩人秘密交流的同時,蘇志榮終于橫下心來,看一眼屋外的方向,白著唇色問:“我、我之前確實是同墨公子隱瞞了些事情……不知墨公子可否替我保密接下來的所有內容?至少、至少別讓柔兒與小嵐知曉。”
蘇志榮話中的“柔兒”便是蘇夫人陳新柔,要隱瞞妻女的事宜,便只能是在外頭亂搞之事了。
墨宴還假裝尚不知情,體貼道:“蘇公子且放心,若是隱秘事宜,我素來不會輕易告知予人。”
蘇志榮面色都漲得紅了幾分,終于肯開口:“其實、其實在肚子有異樣之前,我確實去了鎮子上的怡紅樓做、做過那檔子事……但我本意不想的,只是那邊的娼妓都太會勾人罷了。”
墨宴似是才了然,溫和寬慰道:“蘇公子是男子,煙花之地的女子們自是有一番專門本領的,蘇公子把持不住亦屬常事。人界尚且三妻四妾自由,此事還不算什么難以啟齒之事。你且放心,我只關注捉鬼事宜,其余一切與我無關。”
蘇志榮聞言,又見墨宴確實是一副見怪不怪完全不在意的模樣,這才真正放下心來。
白瑯則是在這時往墨宴那邊看去一眼。
墨宴注意到他的視線,面不改色,傳音予他:“這便是順著他的話在騙他。你不要學,這種人就是登徒子,好色荒淫,管不住自己,對不起他的妻女。沒有一世一雙人的意念,還非立這種深情設定。碰上他這種伴侶真是看一眼都嫌臟。”
墨宴狠狠地批判了一通,白瑯又收回了看向他的視線,把剛要歪掉的觀念重新掰正回來。
【作者有話說】
小白瑯:差點被帶歪.gif
第91章
蘇志榮被墨宴安撫后, 已完全沒有心思分辨墨宴所言是真是假,亦顧不上再隱瞞,直接將去怡紅樓找人之事和盤托出。
話里話外還將責任全然歸于怡紅樓內的風塵女子勾.引他。
說得就好似良家婦男被人半道拖進怡紅樓似的。
墨宴最不喜的便是這種管不住自己還要甩鍋之人, 只是看在蘇志榮還有利用價值的份上附和了他幾句,進一步降低他的戒備心。
他每附和一句,亦會以傳音提醒白瑯一次,他的附和只是出于任務, 不要當真。
他可不想教壞他家單純干凈的小白瑯,亦不想讓小白瑯誤以為他也是這般花心荒淫之人。
若非想教白瑯一些人情世故, 他甚至都不想讓這種話題臟了白瑯的耳朵,簡直晦氣至極。
白瑯對墨宴所言全都有所回應,最后得出結論——確信墨宴的話大部分時候都不能信。
墨宴說謊神情都不帶變一下的。
墨宴還不知白瑯的注意點歪到了何處, 大概清楚蘇志榮就是在懷鬼胎前去過怡紅樓找風塵女子之后,又詢問了他是否記得是哪名女子。
蘇志榮支支吾吾了一會兒才說:“我不太確定是哪個……但、但我爹此前重新去了那邊, 說有一個叫靈越的妓女前兩日失蹤了。”
墨宴若有所思:“前兩日失蹤的話……那便有可能此人就是畫皮鬼化身, 這兩日潛藏入了落隱村內。”
蘇志榮唇色更為蒼白:“可、可近日村落內并無外人前來……”
墨宴搖著頭說:“畫皮鬼畫皮鬼, 既是鬼又怎么可能真的那么輕易讓你察覺?畫皮鬼最擅的便是易容之術, 她很有可能已易容成了村落內的任何人, 等候鬼嬰誕生之日。”
“那、那我該怎么辦?”蘇志榮聲音都變得有些哆嗦。
墨宴假意思索片刻:“若是知曉畫皮鬼已潛藏在村落內的話, 至少已可以確定范圍。那畫皮鬼必然會在這段時日來找你,或是到你這附近轉悠。
“蘇公子近日可嘗試多在院子內待著,仔細留意近日身邊是否有舉止較以往怪異之人,若有注意到便秘密告知予我, 我自有解決辦法。”
“好、好。”蘇志榮連聲應下。
墨宴又繼續向他擔保:“這段時日我同我家小徒弟亦會多留意異常情況, 蘇公子請不要擔心, 在鬼嬰誕生前我定然會將那畫皮鬼找出, 讓你不必再受這般苦難。”
墨宴表現得實在太過可靠, 短短一番交流間,蘇志榮已完全將他當作了唯一的救命稻草,連連點頭道謝,讓墨宴一定要救救他。
墨宴已得知最需要的消息,無意再同他周旋,簡單安撫幾句便帶白瑯重新出了庭院。
同時他還不忘多叮囑白瑯一句:“方才你所聽到之時,暫時記得先不要告訴蘇夫人與蘇嵐。”
白瑯疑惑:“為何?你不是說這都是不好的事情么?”
墨宴解釋:“現下畫皮鬼究竟潛藏在落隱村何處還不清楚,蘇志榮還有利用價值。若是被他得知我們泄密,他那樣的人必然會惱羞成怒,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白瑯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這種人情世故對他來說還是太麻煩了,不過既然墨宴讓他不要說,那他乖乖聽話便是。
他們走到庭院外,殷知不知何時亦回來了,院中只余她陪同蘇嵐在玩。
見到他們二人時,殷知還微感詫異,旋即才同他們打招呼:“墨公子,白小公子。你們怎么到這邊來了?”
墨宴回答:“有些關于蘇公子懷鬼胎之事有了些新進展,來同蘇公子聊聊。蘇夫人去何處了?我還有些事宜想同蘇夫人交流一番。”
殷知了然,應答:“蘇夫人去沏茶了,墨公子有需要的話可去那邊的屋子找她。”
墨宴:“好,多謝殷姑娘。”
說完,他又看向白瑯:“我再去同蘇夫人說一下近日要留意人之事,你是要同我一道過去,還是留在院中?”
白瑯看了眼墨宴,又看一眼期待地望著他的蘇嵐,與向他頷首致意的殷知。
他肯定是傾向于待在墨宴身邊的,只是墨宴同他說過要去學會交際,還是選擇了留下:“我就留在院中吧。”
墨宴:“好,那你先玩著,我很快便回來。”
白瑯乖乖點頭!“嗯。”
墨宴轉身離開,白瑯還盯著他的背影看了許久,待墨宴的身影消失在門后,才終于重新回過頭來。
殷知注意到他的神情,莞爾淺笑:“白小公子與墨公子的關系似乎愈發親近了呢。”
當了大半晌“玩偶”的鳳鳴蹦跳著“啾啾”兩聲,似乎是對殷知這句話的應和。
白瑯這兩日聽鳳鳴與方慕雅說這樣的詞匯聽得比較多,能理解一些殷知的意思,對早晨時鳳鳴說的詞進行了一個活學活用,大抵猜測這是說他同墨宴感情更好了的意思。
他并未言語,亦不知這種時候需要他回應什么,只走到蘇嵐與殷知那邊去。
蘇嵐搬了個小板凳坐在一個小小的圓臺前邊,面前是濕漉漉黏糊糊的東西,手上亦是臟兮兮的,似是在……玩泥巴?
白瑯不曾見過這種東西,目露疑惑:“這是在做什么?”
殷知在旁側回答他:“嵐嵐是在捏小泥人呢。她自幼便是閑不住的好動性子,還總愛玩泥,弄得臟兮兮的。蘇夫人與蘇公子便干脆將她這喜好發展為一項技能,給她準備了做泥塑的玩意。
“待嵐嵐和好泥,還可送去村落內專做泥塑的大人那里去一道做個完整的制品。亦可憑自己喜好捏些小泥人玩。”
白瑯恍悟,點了點頭。
鳳鳴則是嘟囔似的說:“那這么看來,她這爹娘對她還蠻好的?”
殷知應聲:“嗯。嵐嵐是蘇夫人與蘇公子難得的孩子,生下嵐嵐時蘇夫人還因難產,后續都喪失了生育的能力。蘇公子并未因此而厭棄蘇夫人,反而更是恩愛有加。嵐嵐作為他們唯一的孩子,平日里自是被珍視寵愛著的。
鳳鳴沒再應聲。
說著恩愛有加,這蘇志榮不還是背地里去了小鎮尋人風流?敢做而不敢當,還惹了這么一身麻煩事,也是活該。
若非此事最后還會牽連到陳新柔與蘇嵐,那還真不如由著那蘇志榮自生自滅去。
鳳鳴在心底憤懣不滿,窩在白瑯肩頭扇了扇翅膀。
白瑯被他弄得有點癢,輕按了一下他的腦袋:“別亂動,癢。”
“啾……”鳳鳴默默收回了自己的翅膀。
鳳鳴安分了,白瑯才接著看蘇嵐捏小泥人的動作。
蘇嵐學做這些應當有一段時日了,動作非常嫻熟,小圓臺上已經有一個小泥人的雛形。
她注意到白瑯在看著自己,主動同白瑯介紹:“這是嵐嵐捏的爹爹哦!爹爹最近生病了,嵐嵐想送給爹爹當禮物,讓爹爹快快好起來。”
蘇嵐嗓音清脆,話里滿是對蘇志榮身體能好起來的期盼,干凈又純粹。
鳳鳴都不忍心再聽,蹦跶兩步湊近了白瑯,看起來都蔫蔫的。
白瑯不知他這情緒因何而轉變,身上隨意地摸了一下他的腦袋,繼續看蘇嵐做。
殷知將他似是有些興致的模樣,還問:“白小公子可要試試看?”
蘇嵐聞言,亦抬頭看向白瑯,興致勃勃似的說:“嵐嵐可以教白瑯哥哥哦!”
白瑯看了眼那些黏黏糊糊的泥,還是搖頭:“不了。”
他有點小潔癖,受不了手被弄得這樣臟兮兮的。
蘇嵐還有些遺憾,不過馬上又打起精神:“等嵐嵐做完爹爹,再做完娘親和殷殷姐姐,就給白瑯哥哥也做一個!嵐嵐也很喜歡白瑯哥哥!”
“喜歡我?”白瑯不解地看著她。
小孩的心情總是表達得熱烈又直白,蘇嵐笑得燦爛:“嗯!白瑯哥哥很可愛,還會幫忙給嵐嵐的爹爹治病,白瑯哥哥是好人,嵐嵐喜歡白瑯哥哥!”
“白瑯哥哥會喜歡嵐嵐嗎?”蘇嵐又期盼著似的問了一句。
白瑯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蘇嵐疑惑地歪著腦袋,反倒不明白白瑯這個回答是何意。
她才八歲多不到九歲,對于只知道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還不知能有這樣的回答。
蘇嵐正想再問,墨宴已從陳新柔所在的屋子內出來。
“在聊什么呢?”墨宴走到白瑯身邊,隨口問了一句。
白瑯老老實實回答:“蘇嵐說喜歡我,在問我會不會喜歡她,但是我不知道。”
墨宴皺了下眉,看眼旁側眨著眼睛同樣天真疑惑的小孩,又舒緩了神情,順勢同白瑯解釋:“這是因為你確實容易招小孩喜歡。‘喜歡’可以有很多種含義,比如愛人的喜歡,家人的喜歡與好友的喜歡。蘇小姑娘方才同你說的這種,便是對你釋放友好的信號。
“你可以理解為不討厭你,想同你做朋友,問你愿不愿意也同她做朋友。”
他這般說著,又以傳音的形式同白瑯補充:“只是這樣的話什么人都可以說,你亦要學會去辨識對方是否是在說謊,假借喜歡你、討好你的名義與你拉近關系,以圖在未來你放松警惕之時害你。”
白瑯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提取出大致的意思——“喜歡”可以有多種含義,亦可有真有假。
他想到鳳鳴說過的,他與墨宴的關系親近感情好,再一次進行活學活用的嘗試,傳音問墨宴:“那你喜歡我嗎?”
墨宴有片刻凝滯,偏頭對上白瑯清澈的灰眸,須臾笑了笑,輕聲回答:“喜歡。我當然喜歡你。”
白瑯好奇:“那你是哪種喜歡?”
“這個嘛……”墨宴故意拉了個長音,“我先不告訴你,就當留給你的考核題,你自己去找答案。如何?”
白瑯對答案并沒有太執著,他對這幾種“喜歡”的不同含義仍是半懂不懂的狀態,乖乖地點了點頭。
他又在心底問自己——那他喜不喜歡墨宴呢?
不討厭,那應當是喜歡的。
——那他又是哪種喜歡呢?
白瑯未能給出答案。
這或許……亦是他給自己的考題。
【作者有話說】
感謝【方星文鯨】的地雷mua!
第92章
找過蘇志榮后, 墨宴與白瑯并未于院落內逗留太久,又一同回了方慕雅的院子內。
鳳鳴跑去找方慕雅玩,白瑯便回了房間去練字, 墨宴尋了個空隙,到外邊無人角落去把鐘馗找了過來。
這次鐘馗剛來,墨宴不等他問,便先主動開口:“近日冥界內情況如何了?”
鐘馗還反應了會兒才回答:“重新整頓得差不多了, 目前正在核實鎮壓厲鬼的名號,只是暫時還未查出究竟是哪只厲鬼出逃。不確定是否為名單缺數。”
回答完, 他又問:“怎么忽然問起這個?可是人間界出何事了?”
墨宴神情嚴肅:“尚未能完全確定,但目前有個猜測,冥界規則可能泄露到人間界來了。”
鐘馗皺眉:“泄露到人間界了?不可能啊, 冥界規則只有死后入冥界者才有可能知曉,這如何能被泄露?”
墨宴此前只同慕箐芍知會過相關可能性, 尚未同鐘馗細說, 便將有關莊府莊陶莊瑜他們娘親慕欣葉所化作的惡鬼之事, 詳細再同鐘馗說了一遍。
莊致季會守著慕欣葉尸骨, 很大可能便是知曉這能增強“惡鬼”怨氣, 能讓它更加肆無忌憚去作祟。
但這樣的事情實在太過罕見, 墨宴便并未同太多人提及,只報備給慕箐芍了解一下。
鐘馗聽著,亦是皺眉:“會不會只是巧合?民間邪術眾多,此前亦出現過這樣類似的巧合, 后續將那邪術封禁了便是。”
墨宴:“我之前亦是這么考量的, 只是近日我又遇到了與凡間歷練的司命星君, 冥界動亂已傳至天界, 司命星君亦測算出冥界規則很有可能被泄露了。”
天冥兩界素來各司其職, 無任何糾紛瓜葛,三界動亂時更是有過合作解決的前例,照理來說天界之人不會無緣無故給冥界增添不必要的麻煩。
司明熙會這么說,至少有□□成把握可以確定,他所言非虛。
鐘馗眉頭皺得更深。
若真是牽扯到冥界規則之事,那可就是有可能引起又一次三界動亂的大事了。
天冥兩界人員較少,又受天界神格冥界魂體約束,不會利用規則來做擾亂凡界秩序之事。
但凡塵人間的“人”則不同,人有七情六欲,便是有自生而成的規則,都有人因種種私念而肆意枉顧,更何況是能顛覆三界的特定規則。
目前為止冥界出過最大的亂子便是前陣中元日的冥界動亂,厲鬼亦是在那時才出逃的,慕欣葉化作惡鬼卻是更早兩月左右的時間。
既然不是那厲鬼泄露的規則,又究竟會是何“人”?
鐘馗想不明白,他還未曾處理過這類的事宜。
墨宴也沒指望他能得出答案,拍拍他的肩膀:“總之,你再幫我喊一下孟婆吧,今夜我想我還是需要再同她詳細聊聊,順便再問問關于我體內怨氣的事宜。”
鐘馗嘆口氣,應下來:“那行。你這幾日身體如何了?應當沒再做什么對你身體不利之事吧?”
他本是隨口補充著一問,墨宴卻沒回答。
鐘馗直覺不對:“你別告訴我那又用那個陣法了?”
墨宴:“那倒沒有,也就是用了點我自己的魂力去找我自己的記憶。”
“不是,你體內怨氣都積聚這么多了你還用你的魂力?你是真不要命了啊?!”鐘馗這次沒被他輕松似的語氣糊弄過去,“你就不怕孟婆那邊找不到其余方法么?你以前明明不是這種孤注一擲的性格!”
受到生前遭遇的影響,化作魂體后墨宴便成了利己主義,只在乎自己,不在乎旁人,鐘馗真沒見過他這么不管不顧的模樣。
以至于等“恨鐵不成鋼”之后,鐘馗才反應過來他方才話中的另一個重點:“找尋你的記憶?你有什么記憶可找的?”
墨宴回答:“那司命星君說,此事最重要的一個節點,便是我與小白瑯共同缺失過的一段記憶。但我并不知我究竟何時失憶過。”
鐘馗亦感奇怪:“你身為黑無常并不需要歷練,亦不曾喝過孟婆的湯藥,不應該會有失憶啊。這話保真么?”
墨宴點頭:“嗯。雖然那司命星君看著也不是太靠譜,但正事當頭,應當還不至于信口胡謅。”
鐘馗陷入深思。
思著思著又察覺自己被墨宴給繞進去了:“不對不對,現下最緊要的不是這個。所以你就為了這段不知是什么的記憶,在孟婆那邊還沒有反饋的情況下直接動用你的魂力了?”
墨宴吊兒郎當似的:“那不然?這可是我和小白瑯的共同經歷誒,我怎么能忘。”
鐘馗:“?”
鐘馗:“你實話跟我說,你是不是被奪舍了?”
墨宴終于不再鬧他:“好了我不開玩笑了。主要還是因為司明熙說那段經歷同規則泄露相關,既然我們現下并無其他線索,我便想試著從這段記憶著手。只是我不論怎么搜查,都找不出我究竟失去過哪段記憶。
“當然,其次還是因為這與小白瑯亦有關。”
他多補充了一句,但好歹還是那個分得清主次的墨宴。
記憶相關的事宜鐘馗了解不多,最后只道:“具體的我再匯報給孟婆吧,失憶的事宜還得是孟婆專業些,我就不陪你瞎糾結擾亂思緒了。”
墨宴笑瞇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還是你比較有自知之明。”
鐘馗給了他一個白眼,揮掉他的手,接著問:“白瑯現下的歷練進度如何了?”
“玉珠的黑霧淡了一些,應當算是有進展了。”涉及白瑯事宜,墨宴態度稍微端正些,“目前已知是小白瑯的怕打雷心結被解開了,我不知黑霧變淡是否與這個相關,還需有個機會多驗證一下。”
鐘馗聽說過白瑯害怕的那些事宜,問:“那你打算如何驗證,帶白瑯克服一下畏高畏黑?”
墨宴:“嗯。有這個打算,只是尚不知該如何做。”
鐘馗幫著思索片刻:“那要不你試試將白瑯帶去高閣,讓他直面所懼之事?”
“不行。”墨宴反駁了這個方案,“我不會去做讓小白瑯畏懼之事,他會不開心的。”
鐘馗還想再勸:“只是試一下罷了,不都說直面所懼之事,是克服恐懼最好的辦法么?”
墨宴還是不同意:“不行。小白瑯生前過得已經夠痛苦了,這些都是他生前的遭遇給他留下的陰影,我不能讓他遭遇一次這樣的痛苦。”
墨宴見過白瑯面對畏懼之事時的狀態,這絕對不是“直面恐懼”便能解決的。
若是不找出他真正癥結所在,直面只會加重他心底的畏懼。他決不愿看見白瑯被逼到那一步。
墨宴黑眸間情緒淡淡,顯然鐘馗的這個提議已經惹了他的不快。
鐘馗無奈:“行吧行吧。反正你與白瑯相處最多,如何處理看你自己吧。我不摻和到你這個癡情人的計劃之中了。”
“還有事沒?沒事我走了,省得看你單相思得我都牙酸。”鐘馗搓了搓自己的胳膊,似是被墨宴這無意識護短的舉動膩歪到了。
這都還只是單相思呢都這么護著了,若日后真成了,冥界又得多他一個怨魂。
墨宴總算斂了神色,朝他揮手:“慢走不送啊,記得知會孟婆一聲。”
“知道了知道了。”鐘馗隨口應一聲,緊接著便在原地消失不見,只余下一點聲音輕飄飄落在地上,速度比以往的每一次都要快。
墨宴轉身要走,結果剛出一個拐角便撞見到不知何時站在這里的白瑯,差點嚇一跳:“呼,原來是小白瑯,你怎么在這里站著?”
白瑯身上的氣息墨宴已經很熟悉了,在正常清醒的狀態下,他一般不會太注意白瑯在他附近一段距離的狀態。今日這般不能被白瑯知曉的對話,只要不是湊得太近他亦不會在意。
白瑯站在原處,看著拍胸口的墨宴,還很好奇:“你也會被嚇到嗎?”
墨宴無奈一笑:“當然了。我對你不設防,我只會關注旁人過來的動靜,不關注你。也就只有你還能嚇到我了。”
白瑯慢吞吞地“哦”了一聲,接上他方才的問題:“我出來找你,剛剛聽到你的聲音就過來了。你在和誰說話嗎?”
他剛走到這邊來,并未聽到方才墨宴同鐘馗的交談,只單純地疑惑著。
墨宴沒隱瞞太多:“就你上次見過的那個,鐘馗。”
白瑯了然,又問:“那他人呢?”
墨宴面不改色:“他有事,先走了。”
鐘馗確實還得忙著去繼續他的捉鬼事務,這不算說謊。
白瑯亦無其余表示,只覺得這鐘馗走得還真快。
墨宴繼續問:“你特意出來找我可是有何事?”
白瑯想起自己的事,把自己揣出來的宣紙展開給墨宴看:“給你看這個。”
宣紙上寫的是白瑯方才對著墨宴寫的臨帖所練的字,他練的是比較端正的那一版,相較于墨宴而言還顯得格外稚嫩,但看得出來白瑯在下筆前有過思慮與考量。
整頁字跡隱約間已能看出幾分白瑯自己這多日練字來的書寫習慣,和幾分墨宴的筆鋒習慣。
就好似在借著墨宴的字跡,于反復的斟酌揣摩間,亦在逐漸了解著墨宴。
白瑯看著墨宴,灰眸間浸入幾分淺淺的期盼。
只是他自己似乎并未意識到,這樣興致勃勃的分享欲意味著什么。
墨宴的神色不由得柔和下來,夸贊他:“你今日練字進度進步很大,真厲害。”
得到夸贊,白瑯才滿意,將宣紙直接塞給了墨宴。
墨宴:“這是……要送給我嗎?”
白瑯點點頭:“嗯,給你的。”
墨宴到這會兒才仔細注意到宣紙上寫的內容。
——平安健康,自在如意。
很普通尋常的八個字,卻如一根輕羽,輕輕落入墨宴心湖,泛起漣漪。
這是白瑯贈予他的又一份祈愿。
第93章
墨宴仔細收好那張宣紙, 同白瑯一道回了房間,等著夜間慕箐芍再過來一趟。
但這一次他等到的不是來到他識海中的慕箐芍意識,而是直接從冥界跑上來的慕箐芍。
“晚上好啊小宴子~”
慕箐芍笑瞇瞇地打著招呼, 手中那盞青燈幽幽照亮小片方寸之地。
墨宴輕蹙眉,下意識看了眼白瑯方向,見白瑯并未被吵醒才松口氣,在白瑯身邊套了個隔絕外邊聲音的結界, 黑著臉問:“你怎么突然真身跑上來了?”
慕箐芍身為孟婆,本是不得離開冥界的, 就算離開亦只能短暫地在人界帶兩刻鐘以內的時間。
墨宴嘴上這么問著,實則不等慕箐芍回答,他已猜出了個七七八八——多半是此前幾次想看小白瑯都被墨宴直接切斷聯系, 不甘心之下干脆以真身過來。
慕箐芍亦證實了他的猜想:“那當然是來看看我可愛的小白啦~若是不能見到小白,姐姐我是要抱憾終身的。”
她言辭間這般說著, 實際卻不見分毫遺憾之情, 興致勃勃地跑到了床榻邊去看白瑯。
這會兒夜已深, 白瑯早在半個時辰前便已入榻安眠, 又被墨宴套了隔音結界, 聽不到外邊響動, 睡得安穩香甜。
仲秋之夜天氣漸涼,白瑯蓋著軟乎乎的被褥,只露出半個腦袋,幽幽燈光下可見眼睫卷翹, 臉頰睡得有些紅撲撲的, 看起來細膩嫩滑, 很好摸的樣子。
慕箐芍素來貫徹心動不如行動, 伸手想去輕輕戳一下白瑯的臉頰, 才至半途面前便橫過來一個掌心。
“小白瑯在休息,你不要打擾他。”墨宴冷淡地制止了她的動作。
慕箐芍企圖再辯駁:“我很輕的,絕對不會弄醒小白。”
墨宴堅持:“那也不行。”
慕箐芍只好不滿地收回手,嘟囔似的:“真小氣。摸一下而已嘛,我又不跟你搶人。”
這樣的套路墨宴此前已見過慕箐芍對無數人用,并不上她的當:“那也不行。小白瑯又不是玩具,哪是能這么隨便摸的?你就是想,亦得征得小白瑯自己同意才行。”
“好吧好吧。”慕箐芍終于不再堅持,“那下次我挑個小白醒著的時候來。”
墨宴臉色更黑了:“你還想來啊?是冥界不夠你忙的還是怎么的?你堂堂孟婆老往人界跑算個什么事兒。”
慕箐芍理直氣壯:“冥界待久了那多無聊啊,當然要多來看望看望我們歷練中的鬼使啦~”
墨宴被她惡心到。
分明就是圖他家小白瑯可愛,想來蹂.躪乖小孩罷了。
墨宴不再同慕箐芍說這些題外話,拉回正題:“先不說別的,你時間不多,鐘馗應當同你說了我找你的需求。”
慕箐芍總算正經些:“嗯。冥界規則泄露之事先緩緩,冥界這邊需要些時日去調查。至于你體內怨氣之事……”
她頓了頓,無奈:“我實在沒能找出其余方法。凈化之術雖非白無常專屬,但若要驅逐你體內的怨氣,只有白無常能做到。這是你們黑白無常不可或缺,不可替代的使命。
“若是真有其余法子的話,那便不需要你們倆個彼此協作配合,干脆直接單打獨斗去算了。”
墨宴皺眉:“連應急的都沒有么?你們這鬼使規則缺漏也太大了吧。”
慕箐芍攤手:“沒辦法,這是你們的宿命。黑白無常使自綁定時起就必須做到完完全全只信任對方,為對方甘愿奉獻一切。”
“此前也不是沒出現過黑白無常使相互看不對眼,最后因無法完成特定使命直接一同消亡了的例子。”
慕箐芍說到這,話題又突然一轉,拍拍墨宴的肩膀:“所以我還是很看好你們的,你們是第一對產生了感情的,這要能發展下去,你們之間的羈絆便是最適宜長期任職黑白無常使的。”
墨宴不吃她這一套,拿開了她的手:“那前情提要也得是我和小白瑯都活得下去。再說現下就是有感情也是我單方面的,小白瑯連何為喜歡都不知曉,我總得等得到那一日吧。”
慕箐芍聞言,但笑不語,笑意間似乎有些意味深長。
單方面啊,那可真不一定呢~
不過作為“忘情”代表的孟婆,慕箐芍壞點子亦不少,并未點醒墨宴,等他自己慢慢體悟和白瑯拉近距離的過程。
她將話題帶回另一件正事:“對了,我還聽小鐘子說,你也有一段記憶喪失了?”
墨宴點頭:“嗯。是天界的司命星君司明熙說的,他說查清冥界規則泄露之事的關鍵節點,是一段我與小白瑯共同缺失的記憶。”
慕箐芍摩挲著下巴:“你站著別動,我試著給你看看啊。”
她在墨宴面前,指尖于虛空中畫了個陣法,她手腕間的鈴鐺隨著她的動作,發出陣陣清脆空靈的聲音。
須臾,慕箐芍收了手,眉頭微皺:“不行。我沒辦法看你們鬼使的記憶鏈,查不出你究竟是哪段記憶缺失。”
墨宴:“那又該如何?”
慕箐芍思索片刻:“我幫你去問問上面那人?你和白瑯應當是有情人——單方面有情也是有情。既然是你們共同經歷的,他那邊應當能算出來。”
她所指的“上面那人”,便是天界月樓司掌姻緣的月老。
月老專掌有情人間的事宜,亦挽救過無數遭遇劫難的有情人,有時還會找身為孟婆的慕箐芍幫忙,讓有情人重回過往再續前緣。
一來二去間,這倆一個“續緣”一個“斷緣”的,合作得還挺熟練。
墨宴亦見過幾次那位月老,算是認識,便應下了:“行。天界月老應當是能到人界來的吧?到時便讓他到這邊來就好。短時間內應當還解決不完落隱村這邊的事宜。”
慕箐芍:“好,那到時有消息了再找你。至于你體內這怨氣……”
她思慮著要如何說,墨宴卻無所謂似的擺了擺手:“問題不大,區區怨氣侵擾罷了。大不了我就再撐一段時日,生前那樣的遭遇我都過來了,還不至于扛不住這個。”
慕箐芍頓了頓,思及墨宴當年的死法——與凌遲無異的殘忍死法。
“……好吧。你還能忍就行,”慕箐芍不再試圖安慰,“之后也盡量少用你的鬼力吧,最好是只用你軀體轉化了的修為靈氣,與冥界相關的技能都不要用了。身體好些才能好好保護小白。”
墨宴對最后一句比較受用:“我知道。我有分寸的。”
若是鐘馗在此,只怕是都要痛罵一句他有個屁的分寸,一碰到與白瑯相關的事宜就變得不管不顧。
可惜慕箐芍還不知他這種保證的不可信度,又問:“你還有別的事不?沒事了我可就得走了,我余下的時間應當不多了。”
墨宴仔細想了想,問:“對了,還有一個關于小白瑯記憶之事。我記得你說過你給他的特制湯藥會讓他遺忘所有記憶,只會在特定時想起一些與生前有關的記憶。這個特定時候是指什么時候?”
“噢這個啊。”慕箐芍隨口解釋,“要么就是碰到類似場景,要么就是受到強刺激。強刺激可以是正面的亦可是負面的,負面的強刺激同前一種類似場景大差不差。正面強刺激不好說,得看具體是什么樣的記憶了。
“像是小白那些心結的關鍵場景記憶,恐怕還是負面強刺激來得有效些。類似場景或是見到別人出于類似場景中應當都可以。”
墨宴大概了解了,補充著問:“那死后的記憶呢?這兩日小白瑯對冥界時的一件事有了模糊的印象,是因為對那件事情印象比較深刻么?”
慕箐芍:“差不多吧。我給他特制的湯藥只能保證他不會想起白無常相關事宜。他在冥界那段時日的事情,若是他執念深,亦有回想起來的可能性。只不過他的記憶會自動略去冥界的相關印象,讓他以為是在人間界經歷的。”
墨宴:“那行,我清楚了。”
慕箐芍又問:“所以小白是想起什么冥界時的事情了?與你有關么?”
她眸間閃爍起幾分亮晶晶的意味,顯然只是想打聽些八卦。
墨宴冷淡:“無可奉告。”
他每逢生辰給小白瑯送禮之事若是被慕箐芍知曉了,未來百年少不了拿這個調侃他,或是拿去同白瑯津津樂道。
他可不想讓慕箐芍總是去煩他家小白瑯。
慕箐芍多年孟婆經驗,哪能不知墨宴的小九九,哼哼兩聲:“那好吧,我還想著若是你同我說,說不定我能給在追小白事上你支個招呢。我的經驗那可不要太豐富。”
“我看你是給人斷姻緣的經驗更為豐富。”墨宴不信她,“要問我還不若去問月樓那位呢。你可比我還不靠譜。”
找慕箐芍問問照顧小孩的注意事項還算能用,但真要論及感情之事,慕箐芍除了餿主意便是餿主意,這點墨宴以往是目睹過的。
以往冥界內不乏看對眼的鬼們,與慕箐芍關系好些的有時可能會去找慕箐芍支招,而慕箐芍往往看心情答復。
心情好了提點有用的,心情特別好了就故意出點餿主意找樂子。
美其名曰,增加兩人的羈絆。
墨宴信她都不如信生前死后都是打光棍的鐘馗。
而且。
墨宴回眸看了眼床榻上睡得仍舊安穩的白瑯。
與小白瑯相關的事,他更想自己去探索,自己去一點一點教會小白瑯。
【作者有話說】
某光棍鐘馗:雖然但是,就沒人為我發個聲嗎?
第94章
次日早晨, 白瑯同平日差不多的時間起身時,墨宴已為他準備好洗漱的溫水與早膳。
他打個哈欠坐起身,墨宴那邊便留意到了他的動靜:“醒了?”
墨宴放下手中書卷, 走到床榻邊順手為他梳理被睡亂的發絲:“昨夜睡得可還好?還有做噩夢么?”
白瑯搖了搖頭:“挺好的。沒有。”
他嗓音還帶著初醒時的含糊,聽起來軟綿綿,撒嬌似的。
墨宴心底亦是軟乎,自儲物法器中拿出平日常用的梳子, 幫白瑯將頭發梳順。
白瑯閑來無事,視線亂撇間注意到桌面那本倒扣的書卷。
他看向墨宴:“你在看什么嗎?”
白瑯微仰著腦袋, 往后朝向墨宴的方向,本就有些松垮的里衣被稍稍牽扯開一截。以墨宴的位置與高度,只要低垂視線, 便能輕易看到他胸前若隱若現的小片景致。
墨宴眸色微動,狀似不經意地將他的里衣重新整理好, 這才回答:“嗯, 在畫皮鬼相關的書卷, 看看如何能更好地將畫皮鬼辨識出來。”
白瑯“哦”了一聲, 不太在意。
墨宴又隨口似的叮囑他:“下次起床時記得先穿好衣服, 現下天涼, 你就是不會生病亦得注意莫要著涼了。”
白瑯疑惑:“可我不覺得冷啊?”
“等你覺得冷再添衣,那便來不及了。”墨宴笑著揉一把他的腦袋,“好了,去換衣服吧。”
白瑯又“哦”一聲, 慢吞吞起身, 聽話地去換了套衣服, 穿戴得整整齊齊, 這才得到墨宴滿意的回饋, 繼續去洗漱用早膳。
今日墨宴主要的計劃便是將畫皮鬼相關的古籍全部通覽一遍,坐在桌前旁邊還堆了不少書卷。
白瑯看了看他,又環顧一圈房間,最后拿了些話本,在房間里陪墨宴一同看。
之前的那些話本他都看完了,今日看的這些還是昨日方慕雅趁墨宴去做晚膳時給他送來的,據她自己交代,里邊全都是師徒類型的風月話本,涵蓋風格極其廣泛。
什么徒弟先動心的“欺師犯上”,師尊先動心的“年長者隱忍克制”,還有什么相愛相殺,什么世俗限制云云。
白瑯一個沒聽懂,只聽懂了方慕雅興奮地說都非常精彩,還特地推薦了一本說非常非常適合他。
他翻開方慕雅給他推薦的那一本,便察覺是那種高嶺之花師尊與懵懂小徒弟的類型。
徒弟是在幼年時被師尊撿回宗門里親自帶大的,自小都在宗門中被師尊與師兄師姐們保護得很好,長大后亦是對感情懵懵懂懂的性子。
話本故事正好亦是自徒弟年滿十八后開始的,在一些誤打誤撞的經歷中,師尊察覺到自己喜歡自己的小徒弟,又覺得這樣的感情是不對的,便漸漸疏遠了徒弟。
徒弟因此而覺得奇怪,以為自己是哪里坐得不好,惹師尊討厭了,后來又經歷了一些誤打誤撞,徒弟察覺自己對師尊的感情似乎也發生了變化。
只是他還分不清自己對師尊究竟是對長輩、對家人的喜歡,還是想成為道侶,成為愛人一般的喜歡。亦不知他的師尊對他是否只是像對待孩子一般。
白瑯不知為何,對這一段突然深感共情。
雖說他與墨宴并非師徒關系,墨宴亦比話本中那師尊不靠譜多了,但在他目前的記憶之中,墨宴也是一直以來照顧他的人。
而且這段時間……他確實感覺墨宴對他,似乎比之前要疏遠了一些。
除了保留有摸他腦袋的習慣,以及晨起早膳后偶爾會為他上妝外,平時幾乎不會再有肢體上的接觸。哪怕是幫他整理衣服,亦或是梳理頭發,都不會觸碰到他。
之前明明不是這樣的,之前的墨宴會肆無忌憚隨意亂摸,然后感慨一句他這具身體的手感是真不錯。
而且在莊府那會兒,墨宴都還會牽著他。
現在卻好像保持著一種莫名而又克制的距離。
墨宴的性格與話本中師尊的性格不太一樣,白瑯尚不清楚能否將墨宴的表現與這話本之中的人物對應起來,便收斂心思繼續往下看。
后續便是話本中的徒弟求助于他已有道侶的小師姐,詢問到底怎樣的喜歡是家人之間,怎樣是好友之間,又怎樣才能算□□人之間。
這個話題正巧是昨日白瑯未能理解的話題,以一種好學的心態打起十二分精神就要往下看。
然而墨宴的聲音正好在這時響起:“小白瑯?”
白瑯終于回神,便見墨宴不知何時站到了他面前來。
他歪一下腦袋:“怎么了嗎?”
墨宴笑笑:“沒什么,只是想問一下你要不要吃些糕點。你看什么呢這么專注?我都喊你兩次了。”
白瑯并未隱瞞,將手中話本攤開給墨宴看:“在看這個話本。”
墨宴隨意掃去一眼,正好看到話本上那一段關于徒弟對自己感情迷茫的話題。
他將話本拿過來翻了一下便大致了解了里邊的劇情走向。
他輕挑眉,隨口似的問:“你對這個很感興趣?之前都不見你看得這么專注。”
白瑯看著墨宴,點頭回答:“嗯。感覺這個師尊對徒弟的態度,和你最近對我的態度有點像。”
墨宴還在隨意翻閱的手一頓:“……比如?”
白瑯一本正經地回答:“比如你最近好像也在疏遠我,你都不會牽我了。”
說這話時,他的嗓音中似乎還帶上幾分委屈。
墨宴指尖動了動,一時沒能回應。
白瑯又繼續補充道:“不過你和里面那個師尊的性格不太一樣,你沒有他靠譜。所以只是有些相似,但應當不能對應。”
墨宴聽著他這話,都不知是該氣他嫌棄他還不如一個話本人物,還是該慶幸白瑯并未察覺到更多異樣。
“你就這么嫌棄我啊?”他無奈地隨手將話本放置回桌上。
白瑯看了看他,又回想了下話本內的師尊角色,認真地點了點頭。
墨宴這次是真的被他氣笑了:“你個小沒良心的。我哪有那么不靠譜?至少保護你和照顧你這兩件事我做得還是很好的吧。”
白瑯回答:“但是你會騙人。”
墨宴應得很快:“至少我不會騙你。”
白瑯沒說話。
這句話本身就已經是在騙他了。
墨宴并未意識到白瑯知曉他的身體情況,沒多想,又問:“除此之外,你可還有何好奇的?有事問我便好,不必非在話本里找尋答案。”
白瑯收斂了方才的心思,拿過墨宴放回桌上的話本,指著里邊那位徒弟問小師姐的話:“好奇這個。”
他所指示的便是他方才剛來得及看到的內容,亦是墨宴推測他看得專注的緣由。
白瑯補充一句:“你昨日說讓我自己去分清你的喜歡……可我不知這些所謂的‘喜歡’該如何區分。”
白瑯微垂眼睫,看著似乎還有幾分失落。
曾經的他并無好友,亦無“愛人”,更不曾感受過家人的善意,他不懂的東西實在太多太多。
墨宴忍不住憐惜地揉了揉他的腦袋,耐心向他解釋:“這三種關系若是要依照親密程度排序的話,差不多便是好友、家人與愛人依次遞進。
“好友便類似于……方慕雅與鳳鳴吧,他們倆現下的關系,會一起玩,一起分享一些事宜。隨著關系進展,他們或許會無話不談,但一般而言好友之間不會有太過親昵的肢體接觸。”
白瑯順著墨宴的話去對應方慕雅與鳳鳴這幾日的相處模式,朦朦朧朧間大概有點印象。
墨宴繼續:“至于家人關系,你可以參考莊陶莊瑜那倆兄弟。他們之間算是很親密的家人了。他們除了會一起玩一起生活,相互關心外,像兄長還會為了救弟弟,甘愿將自己置于險地。這種便是感情很好的家人。
“你之前的那個兄長對你,便屬于感情很不好的家人。感情好的家人,在一方或雙方年齡尚小還是小孩時或許會有牽手、同塌而眠這樣的親密舉動,但長大后都會漸漸避嫌。”
白瑯大致從中提煉出簡易的關系模式——莊陶莊瑜是關系好的家人,他和他的兄長是關系不好的家人。
對待小孩的一方,關系好的家人之間也會有手牽手的習慣。
墨宴接著往下說:“至于愛人之間么……”
他一時想不出該拿什么來舉例。
舉例顧舒術與慕欣葉吧,白瑯只知曉惡鬼形態的慕欣葉,稍微近些的穆蔓與潘武通吧,白瑯又并未見過他們兩人的相處。
墨宴思索片刻,最后湊合舉了個例子:“類似于蘇志榮與陳新柔表面上,他們所營造出來的關系。只是實際論來,蘇志榮并不忠誠于他的妻子。”
白瑯對于這種需要抽象的例子還需要一點理解時間,有些茫然地看著墨宴。
墨宴便放棄了這個例子,直接道:“總之呢,愛人之間會有更加親密的行為,包括牽手、擁抱、親吻——這個你知道不?”
白瑯點點頭:“嗯,話本看到過好多。”
墨宴繼續:“那就是包括這些,以及我之前同你說過的,嗯,云雨之事。后兩樣基本都是愛人之間會做的。若是面對好友關系與家人關系的人,你會覺得這種行為難以接受。”
白瑯仔細想了想,他并未見過真實的親吻與云雨之事,若是要與墨宴實踐……他似乎并不覺得難以接受。
他又問:“那不覺得難以接受,便是愛人的‘喜歡’么?”
墨宴笑著搖頭:“那倒也不是。這些都只是欲望,還不是愛意。欲望對很多人來說是一種動物似的本能,像蘇志榮那種管不住自己的人便是如此。”
“愛人關系既要有‘欲’,更要有‘愛’。待在一起時會覺得開心,分開時會想念。平時還會關心、擔憂、牽掛著對方。”
這個概念真要解釋還是太過抽象,墨宴只大致提及了些。
白瑯對應上自己,確實和墨宴待在一起時他會更開心。但他還不太懂如何算想念,后半句的情緒更是目前的白瑯無法理解的。
他愁眉苦臉:“那怎樣的情緒算作關心擔憂與牽掛?”
墨宴想了想:“比如會害怕對方出事,會想保護對方……之類的。”
他沒說太多,怕白瑯把他給套入到這個模式當中,察覺出太多端倪,現下他還不能讓白瑯太早陷入到這種關系的思維定式當中。
所幸此時的白瑯關注點已全然不在“套模式”之中。
【“那你會不會有的時候害怕他會受傷,害怕他會難受、會累到之類的?”】
白瑯對應起之前方慕雅同他說過的話。
害怕……嗎?
那他或許還是得先弄清楚,面對墨宴身體狀況時,他心底的那陣害怕或是莫名的苦澀,究竟是什么。
第95章
白瑯對這個話題仍是一知半解, 并不能馬上將墨宴所言全部串通理解。
墨宴亦不著急,給了他時間慢慢去體悟消化。
有了墨宴,白瑯對那話本余下的內容便沒了興致, 在墨宴去做糕點時放下話本去練字。
待到午后,一早晨沒見到他的鳳鳴和方慕雅跑來找他,問他要不要一同去村子里逛逛。
白瑯這段時日鮮少不帶目的地出門閑逛,聞言稍有些興致, 抬眸看向了墨宴。
墨宴笑道:“想玩便去玩吧。正好多出門走走,多見見人, 亦有助于你鍛煉一下你的交際。有何事記得及時找我就好。”
白瑯乖乖點頭,總算放下手中物什,跟隨鳳鳴與方慕雅一道出門去。
落隱村之前白瑯已跟隨墨宴大概逛過一遍, 今日方慕雅便沒帶他們去認地方,尋了幾處她覺得還算好玩的地方同他們一道去玩。
不過大部分時候還是鳳鳴與方慕雅在玩, 白瑯只是在旁側看著他們, 順便將墨宴才同他解釋過的“朋友關系”落實在實際觀察之中。
等玩了一圈, 兜兜轉轉間他們又到了方慕雅的姑姑與姑父家。
潘武通與穆蔓正坐在院子內似是聊著些什么, 方慕雅興致勃勃地上去同他們打招呼:“姑姑姑父!”
“是小雅啊。”潘武通笑著回應她一聲, 嚴肅的面容中多出幾分親切和善, “這是帶白小公子與這位鳳鳴小公子一同過來玩么?”
方慕雅笑得更燦爛:“只是路過而已啦。不過若是姑姑與姑父現下有閑暇的話,我倒是不介意進來坐坐。”
潘武通無奈搖頭:“好話壞話可都讓你說了是吧?罷了,想玩便進來玩罷,正好我在休息, 再過會兒我同你姑姑可沒空招待你了。”
方慕雅那是分毫都不客氣, 拉著鳳鳴一道進院子內去, 白瑯便跟在他們后面。
穆蔓在這時站起身:“那我去準備些吃食過來。”
方慕雅清脆應聲:“麻煩姑姑啦。”
她大大方方地在院子一處找了個位置坐下, 連帶著把鳳鳴一塊拉了過去。
白瑯尚不懂這種行為就可算作“恃寵而驕”, 只依稀分辨出潘武通對方慕雅的無奈態度,和偶爾墨宴對他的態度感覺有些相似。
這便是關系比較好的家人么?
白瑯在腦海中又過了一遍實際的觀察思考。
他與墨宴之間至少應當是要比“朋友”關系要親近些的。
方慕雅在父母才意外過世時在潘武通與穆蔓家中住過一段時日,哪怕之后搬走同祖父同住,這邊仍留有她的房間。
閑聊間方慕雅便想起一些她此前玩過的,存放于這邊房間的小物件,問鳳鳴有沒有興致去看看,鳳鳴一口便答應了。
她又問白瑯,白瑯興致一般:“我不去了,你們去吧。”
方慕雅:“好哦,那白瑯哥同姑父在這兒吧,我們等會兒就回來。”
說完,她便徑直拉著鳳鳴去了她此前的小房間去,非常迫不及待似的。
潘武通搖著頭輕嘆氣:“這孩子,到底是還未長大,總是這般風風火火的,難為白小公子平日關照她了。”
白瑯并不知“關照”是怎樣的關系,但自墨宴身上學到過,這樣的話只是客套話,可以不必一本正經地應答,只需要搖搖頭便能顯得很成熟。
他照著墨宴說的做,潘武通果真沒說什么,還覺得他性子沉穩,該讓方慕雅好好同他學習學習。
白瑯便繼續沉默著,并未主動找任何話題——墨宴亦同他說過,面對不擅長應對的“大人”、“長輩”,他若是怕自己說錯什么話,那便不用說話,只是沉默地偶爾點個頭或簡短應一兩聲,完全能糊弄過去。
這些都是前日起墨宴會在他用膳或是閑暇時教他的,白瑯今日還是頭一次付諸實踐。
他容貌乖巧溫順,這般安安靜靜不說話的模樣只讓潘武通覺著他應當是個內斂靦腆的性子,確如墨宴所言那般,并未對他有任何偏見,反倒還多出幾分更親善些的溫和來,似是怕自己平日習慣性板著臉的模樣會把他嚇到。
潘武通盡可能緩和著語氣問他:“白小公子這幾日在我們落隱村中,待得可還習慣?”
白瑯因他的話而抬眸,在需要對話時對上他的視線,小幅度點頭,輕聲說:“嗯。習慣的。”
他聲音小小的,灰眸單純又真誠,看不出任何客套似的意思。
潘武通語氣更和緩了,同他簡單聊了些日常話題,甚至都未問他有關蘇志榮的事宜,生怕白瑯會誤會這是對他們進度的催促。
他的態度與初時方慕雅對白瑯的態度較為相似,言語間白瑯面對“陌生大人”的拘謹便減淡了些。
墨宴希望他出門能順便多鍛煉他的交際能力,白瑯便試著多分了些注意力到潘武通的神情上。
他很擅長辨別一些很表象的情緒表達,在與潘武通的幾番對話間,便見潘武通時不時會輕捏一下眉心,眼底亦有些青黑,精神狀態不是特別好,似乎是有些疲倦。
白瑯盯著潘武通看了好一會兒,但并未主動說些什么。
還是潘武通最先察覺到他的視線不對,問:“白小公子這般看著我,可是怎么了嗎?”
白瑯這才開口問:“你沒有休息好嗎?感覺你看起來很累。”
他這話只是純粹地為求證自己的猜測,語氣間只有疑惑,并無任何恭維或是暗暗討好的內涵在。
并不了解白瑯本性的潘武通直接曲解為這是心地善良的小孩在主動關心他。
白瑯的眼神實在太清澈了,此事本該與白瑯這個外村人無關,但有了這一層被自行曲解的認知,潘武通還是沒對他隱瞞太多。
他嘆了口氣,開口:“實不相瞞,最近這些時日白小公子與你師尊在調查邪祟之事應當挺忙的,我們這邊亦是大差不差。”
白瑯歪了下腦袋,暫時未能理解潘武通的意思。
潘武通繼續道:“蘇志榮是族長唯一的兒子,亦是未來族長的唯一人選,如今蘇志榮出了事,族長便花了大部分心思在蘇志榮身上。但族中事務不能不管,我們這些做長老的便自族長手中接替了部分事宜。”
這事白瑯大致聽方慕雅與殷知都提及過,嘗試進行原因的分析:“是因為事情太多,所以沒休息好么?”
潘武通苦笑:“若只是事情多,那都還算不錯的了。最累人的還是應付那些莫須有的猜忌。”
白瑯又茫然了:“莫須有的猜忌?這有何能猜忌的?”
潘武通又嘆口氣,還是將這些事宜都簡單同白瑯說了一遍。
大致來說,其實便是圍繞族長、圣女與長老三脈,看似近期才出現,實則由來已久的矛盾。
落隱村講究和諧共處,睦鄰友好,這條世規是由最初建立落隱村的三戶人家創立的。
有修為可算天命的那戶成為了圣子圣女一脈,能力最強的那戶成為族長一脈,另一戶則做了長老。
落隱村建成已有數百年,族長與圣子圣女一脈始終代代相承,唯有長老一脈幾經分散,最后固定為五位長老,其中一位為地位僅次于族長與圣子圣女一脈。
原本三脈之間都是相互協作,共同管理村落。
只是迭代至今,出了殷知她娘親那樣的事情之后,他們之間便出現了些裂痕。
潘武通亦感知得到,蘇青剛有意想取締圣女之位,讓族長一脈成為唯一的話事人,正是因此蘇青剛才不愿承認殷知的圣女之名,而是同樣將殷知視為不詳的存在。
而近日蘇志榮之事占據蘇青剛不少心思,潘武通作為最有威信的長老,又支持殷知繼續當圣女,這一次本意為幫他分擔的“攬活”,便成為了蘇青剛眼中意欲奪權的訊號。
但潘武通并不想破壞他們三者間的平衡,既要兢兢業業地完成族內事宜,又要盡量避免落了把柄更為蘇青剛猜忌,可謂是身心皆疲。
這些事宜在他們落隱村中不算隱秘,只不過一般大家都不會明面提及,亦不會同小孩們說。
大人恩怨不牽扯小孩間的玩鬧,這項族規他們依舊還是遵循的。
白瑯不懂這些勾心斗角的復雜人心,懵里懵懂地將這些事宜都記了下來,準備回去說給墨宴聽,讓墨宴自己去分析。
穆蔓恰好在這時端著吃食回來,一眼看去便是些糕點。
潘武通見到時還有些疑惑:“怎么都是甜食?”
穆蔓將手中碟子置于桌前,過了會兒才莞爾道:“這不是今今日來的都是小孩,多備至些甜食么?”
“可慕雅不愛吃糕點。”潘武通覺得有些奇怪,“還是夫人最近太忙,也給忙完了?”
穆蔓輕拍了下腦袋:“瞧我這記性,還真是光顧著想白小公子與鳳鳴小公子的喜好了。那我再去添點別的。”
潘武通并未想太多:“行,那夫人你先去準備吧,趁著慕雅還未出來,不然她準得找你鬧呢。”
“好,那我這邊去。”穆蔓提上食盒,重新往膳房的方向去。
白瑯自穆蔓回來,便將視線轉移到了穆蔓身上,依照方才盯著潘武通看似的狀態,亦看了會兒穆蔓,清楚地將她盡可能不動聲色收斂的情緒全部收入眼中。
——在潘武通問她為何只有甜品時,白瑯看出了她似有一瞬的輕微皺眉。
那是一種不太愉快的情緒。
可是她在不愉快些什么呢?
白瑯一時想不明白。
人的感情真復雜。
第96章
穆蔓很快便拿了些酥餅回來, 趕上方慕雅與鳳鳴回到院子內,一道開開心心地吃了些小食。
蹭吃蹭喝得差不多了,方慕雅才帶上白瑯與鳳鳴告辭, 回他們的院子里去。
他們玩了一個下午,白瑯回去時墨宴已坐在院子能等他。
見到他回來,墨宴才放下手中書卷:“回來了?”
白瑯點點頭,走到墨宴身邊去, 見他手中拿的是卷普通的話本,疑惑:“你看完畫皮鬼的東西了嗎?”
“嗯, 看完了。”墨宴回應,“正好我還有些事情要同你說,回房吧。”
白瑯乖乖應下, 又補充一句:“我也有事情要同你說。”
他眸色認真,但又并非是如同之前那般對待任務般純粹的認真, 摻雜了幾分迫不及待似的興致。
墨宴忍不住笑了下, 拍拍他的腦袋:“好, 那回房間之后你先說。走吧。”
他同白瑯轉身往房間的方向去, 只留下方慕雅與鳳鳴待在院子中, 仿佛他倆只要一相見, 旁的人霎時便不存在了一般。
方慕雅感嘆:“白瑯哥同他師尊感情真不是一般好啊。”
這要不能成方慕雅寧可相信鳳鳴是女孩。
鳳鳴不知方慕雅的想法,撇了撇嘴,似乎并不喜歡這個評價。
他對墨宴的偏見太大,方慕雅亦不會嘗試去說服他, 他們倆一人一妖, 觀念基本不同, 能玩到一塊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他們不會隱瞞自己的想法, 但同時亦不干涉對方的觀念。
另一邊, 白瑯跟著墨宴回到房間內,墨宴便先給他沏了壺茶回來,之后才問他:“你今日出門可是有何新收獲了?”
白瑯點頭,將潘武通同他說的內容一五一十復述給了墨宴聽。
這幾日墨宴大部分心思都花在了對畫皮鬼的了解上,白瑯所言的情報他之前大致推測過,但一直沒來得及找機會證實。
不過現下看來,那邊是果真如此了。
落隱村雖處處都透露著和諧友好之景,但人心是復雜的,人性是難以揣測的,墨宴不信真的能有這么一個村落,世世代代都能那么和睦共處。
殷知圣女地位之爭,便是和睦表象破例的開端。
若是蘇志榮并未出事,以族長的地位,說不定會漸漸壓過潘武通為首的長老們,將圣女的傳承徹底終止在這一代。
而沒了圣子圣女,落隱村又是信奉祭祀的村落,族長必然會找理由自己接替所謂的祭祀占卜,同時占據兩項職能,達成唯一的主導話事者地位。
沒有修為的殷知實在太適合成為被剝奪權勢的首例了,若非蘇志榮之事,她最終也只會成為族長一脈的勃勃野心中最無辜的犧牲者。
而畫皮鬼最擅易容偽裝,挑撥離間,在這種情況下,最有可能繼續攪亂局勢,將殷知推上風口浪尖。
白瑯見墨宴似是陷入深思,好半晌都未給他任何應答,疑惑地喚了他一聲:“墨宴?”
墨宴回過神來:“啊抱歉,我在思考殷知與畫皮鬼之間的聯系。”
“殷知與畫皮鬼……?”白瑯誤解了墨宴的意思,“她會是畫皮鬼假扮的嗎?”
墨宴:“那倒不是這個聯系。是畫皮鬼有可能會將殷知作為要奪取皮相的目標。”
白瑯愣愣地看著他:“奪取……皮相?”
墨宴詳細解釋:“嗯,這是我方才大致了解到的。畫皮鬼需要依靠容貌來魅惑那些管不住自己的男的,因此它們才會在吃掉鬼嬰宿主后,再轉向宿主的妻子,以便換新的身份。”
“畫皮鬼有兩種偽裝方式,鬼嬰寄宿在宿主身上后,它可借助鬼嬰汲取到的陽氣短暫偽裝成普通人,只需要易容便可輕易混淆視線。
“而鬼嬰誕生吃掉宿主后,它就必須依靠活人的皮相來偽裝。它們還有收集皮相的能力,容貌更為出眾的皮相會更得畫皮鬼青睞。”
白瑯大概明白了,想一想這所謂“奪皮相”的畫面,不免覺得有些惡心。
他想起殷知身旁所圍繞的那些霧氣,問:“那殷知身邊的那些怨氣,與這個有關么?”
墨宴點頭:“嗯,那應當是標記目標對象所用的。初時應當只是標記了殷知,而后來你看到怨氣變濃郁,應當就是那畫皮鬼已偽裝在了落隱村內。”
白瑯了然,試圖分析下一步的安排:“之后是要關注殷知那邊的情況么?”
墨宴笑著夸贊:“答對了,我們小白瑯真聰明。畫皮鬼既然將殷知亦標記為了目標對象,那很有可能會對殷知也做些什么。
“晚些時候我會再去找一趟殷知,你要一起么?”
白瑯當即回應:“要。”
墨宴:“行,那大概晚膳后過去,我之前問過,這個時間段她應當會在祭祀臺旁邊的閣樓里,比較方便聊事情。”
白瑯點了點頭,應下墨宴的安排。
墨宴揉揉他的腦袋:“玩大半日你應當也累了,先去休息會兒吧。”
白瑯輕輕回了聲“好”,到另一邊去坐著,又翻了卷話本來打發時間。
墨宴坐在原本的位置上,看著乖順安靜的白瑯,眸間的溫和笑意淡了些。
他還有些未同白瑯說明的事情。
畫皮鬼本身其實并不能輕易奪取鬼嬰宿主妻女以外的人的皮相,照理來說這畫皮鬼即便是覬覦殷知皮相,在殷知有愛人前都不可能標記她。
而且畫皮鬼在未到落隱村內前,是不可能見到殷知并標記她的。
唯一的可能,便是盯上殷知的人不是畫皮鬼,而是那只潛藏的厲鬼。
殷知的皮相對畫皮鬼而言是很具有吸引力的籌碼,厲鬼很有可能借此與畫皮鬼達成合作。
它為畫皮鬼奪取殷知皮相,而畫皮鬼則替它對白瑯做些什么。
而在祭祀儀式時,白瑯還說蘇青剛、陳新柔與蘇嵐身上都出現了怨氣,這便說明畫皮鬼已潛藏到落隱村內,在它能力范圍之內標記了蘇志榮的妻女。
至于這蘇青剛身上的怨氣……那便有得說道了。
可能是畫皮鬼想將蘇青剛視做下一個“寄宿對象”,借他來奪取殷知皮相,亦有可能蘇青剛身上的怨氣與厲鬼相關。
不管是哪種,對白瑯而言都是危險處境。
—
晚膳后,墨宴估計時間差不多了,便帶著白瑯一同出門前往祭祀臺的方向。
落隱村內在晚間亦是家家戶戶燈火通明,路上掛了一路的燈籠,倒不會顯得太過漆黑。
白瑯難得在晚上時出門,好奇地往四周打量。
這個時間的落隱村正是飯后大家互相串門聯絡感情的時候,還有小孩們這個時間一起在路邊玩,還算熱鬧。
有人注意到他們,還會痛他們打個招呼,同以往一般熱情而又淳樸。
卸下了白日的繁忙,晚間的落隱村在悠悠燭光下顯得更是溫馨。
白瑯在被人打了幾次招呼后便收回了好奇的視線,還往墨宴身邊湊近了些,免得不經意間又碰到了熱情的陌生人視線。
墨宴只笑著拍拍他的腦袋,幫他應付過那些招呼,同他一道繼續往祭祀臺去。
未免撲個空,墨宴提前以單方面聯絡的法器知會過殷知,等他們過去時殷知已做好準備。
白瑯畏高,墨宴便直接與殷知定了地點在一樓,同白瑯一道進去。
一樓的門敞開著,殷知便坐在里邊似是在收拾東西。
墨宴禮節性地敲了敲門:“殷姑娘,可方便我們現下進來?”
殷知注意到他們,放下手中正在忙碌的事宜:“墨公子與白小公子來了?請進吧。抱歉我現下正好在處理事情,有失遠迎。”
墨宴頷首致意:“無妨,是我們冒昧打擾在先。”
白瑯跟隨著墨宴走進屋內,殷知亦過來招待著他們坐下,為他們各倒了一杯茶水。
她順勢問:“不知墨公子今日特意到訪,可是有何要事?”
墨宴亦未瞞她:“根據我與小白瑯近日調查進度,我們已基本確認,讓蘇公子懷上鬼胎的邪祟,很有可能亦在暗中窺伺著殷姑娘你,故而想特意來找殷姑娘了解些情況。”
“在……暗中窺伺我?”殷知怔然,“可我只是普通凡人……”
墨宴搖了搖頭:“禍害蘇公子的邪祟是為畫皮鬼,畫皮鬼專懲花心濫情的男子,亦會對其妻女與樣貌出眾的女子產生覬覦之心,伺機奪取皮相用以偽裝。”
殷知握著茶壺的手腕微顫:“請稍等一下……我可能需要點時間理解墨公子這番話的意思。專懲花心濫情之人……覬覦妻女是指……?”
她第一時間關心的并非己身,反倒是蘇志榮與陳新柔、蘇嵐他們一家三口。
墨宴繼續道:“事到如今我便不瞞殷姑娘了,蘇公子會招致鬼胎上身,實則就是去鎮上青樓時正巧碰上了畫皮鬼偽裝的煙塵女子,在行房事途中被畫皮鬼投之以鬼胎。
“鬼胎一旦誕生,吃掉寄生宿主后,畫皮鬼便會對宿主的妻女,以及容貌出眾的女子出手,奪取皮相來做下一次的身份偽裝。蘇夫人與蘇小姑娘,以及殷姑娘你,身上已有怨氣環繞,是被畫皮鬼盯上的征兆。”
“這……那蘇公子竟然……”殷知難以置信。
雖然蘇志榮與蘇青剛亦視她為災星,但陳新柔對她還是不錯的,蘇嵐也很喜歡她這位后來的“姐姐”,經常黏著她要同她玩。
落隱村內世代都是一夫一妻不納妾的制度,族長與圣子圣女一脈更是需要以身作則,認真對待家庭。若是對家庭都不負責,那便更不要指望會對整個村落負責。
殷知沒有想到蘇志榮背地里竟會有這般的舉動,甚至為此而遭致了她們的劫難。
【作者有話說】
姑且走一章劇情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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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焦糖如意波斯】的地雷mua!
第97章
殷知緩了會兒才真正梳理清楚情況, 清醒地意識到這個時候不是糾結蘇志榮為人的時候。
她按捺住原本的心緒,問墨宴:“那墨公子來找我,可是在這方面有何事需要我來做?”
墨宴贊賞地看了她一眼:“殷姑娘不愧是圣女。我此番前來, 便是告知殷姑娘近日留意身邊意欲接近你,或是對你不利的人與事。
“你不是蘇志榮的妻女,畫皮鬼無法直接奪人皮相,在此之前必定會先將人弄死。我目前的推測, 比較大概率是先毀壞你的名聲,再讓你含恨而死。”
墨宴推測那厲鬼應當亦是知曉人如何死會化作惡鬼的冥界規則, 殷知若是心中并無怨氣,即便是在生死簿之外的突然死亡,亦不容易化作惡鬼。
但畫皮鬼作祟下并無適宜厲鬼恢復的怨氣, 厲鬼既還會出現在此,要么是想直接讓畫皮鬼去對付白瑯, 要么就是順便也想故意制造出惡鬼, 以吸收起怨氣增強己身實力。
要想殷知能化作惡鬼, 目前來看只能先借助她此時好壞各參的評價, 徹底敗壞她的名聲, 讓她淪為落隱村人人唾棄的存在。
之后要么就是由畫皮鬼動手, 要么就是厲鬼引誘了蘇青剛來對殷知動手。
但不管是哪一種,殷知必然是首當其沖的那一個。
殷知攥了攥手,認真點頭:“我明白了,多謝墨公子告知。”
說完, 她還主動告知:“過一段時日后會有一次豐收祭祀, 祈愿來年村落內莊稼收成的。豐收祭祀是我們村落最重要的祭祀只以。按照原本的習俗, 圣子圣女應當在年滿二十一當年首次進行獨立、完整的祭祀, 視為繼任儀式。
“今年的豐收祭祀便是我的第一次豐收祭祀, 亦是豐收祭祀中斷這么多年后首次重啟。我方才便是在忙著準備豐收祭祀的東西。若是墨公子所言的那畫皮鬼要毀壞我的名聲……這或許是最好的機會。”
墨宴了解了:“好。那這段時日殷姑娘也要記得多加小心,我并不能完全確定它不會在這段時間內突然動手。”
說完,他又隨手掏出了一個小小的玉扣,遞到殷知面前:“這是一次性的防御法器,殷姑娘若遇到緊急情況可將其摔碎,會開啟一層防御結界,我這邊亦會有所感應。”
殷知收下了這枚小玉扣:“好,多謝墨公子。”
墨宴頷首:“無妨。殷姑娘可還有其余想了解事宜?若是無事了的話,我與小白瑯便先回去了。”
殷知想了想,暫無更多事宜:“現下時辰亦不算早了,那墨公子與白小公子便先回去吧,我就不送你們了。”
墨宴“嗯”一聲,同白瑯一道起身告辭離開。
白瑯從頭到尾都并未有任何言語,跟過來這么一趟只是單純地觀摩墨宴辦正事的流程。
自閣樓中走出一段距離之后,白瑯回想著方才墨宴給殷知小玉扣的行徑,不知為何有些莫名的情緒。
他不知這是什么樣的情緒,便暫且忽略了,問墨宴:“你現在也要保護殷知了嗎?”
殷知的處境他聽得懂,而殷知又是沒有修為沒有靈根的凡人,確實很需要墨宴的保護。
墨宴側眸對上他視線,見他似乎只是單純的困惑,但還是認真地解釋了一句:“不算保護。只是她還有價值,我得讓她活著。她若是出事了對你會造成一些不利的影響。”
白瑯歪頭:“可是殷知好像很需要保護,你不保護她,她好像會很危險。”
“……你就這么關心她?”墨宴有些不悅,小聲嘟囔似的,“我還沒等到過你關心我呢。”
白瑯沒聽清他后面半句話,疑惑地看著他,被悶悶不樂的墨宴短暫地誤解成了疑惑為何不能關心殷知。
不過很快墨宴便想起白瑯并非正面情緒那么豐富的人。
他在心底嘆口氣,認認真真地強調:“‘保護’亦是一種很親近的關系下才會有的行為。你知道的,我這個人比較自私,并非什么有良心的善人,我只會保護你,其余人與我無關,我只在乎他們是否有利用的價值。”
白瑯似懂非懂地“哦”了一聲。
墨宴沒再多說:“不說這些了,走吧,回房間去。”
白瑯聽話地點點頭,跟著墨宴一同往回走。
只是在回去的路上,墨宴注意到他們身邊忽地多出一道陌生氣息。
他當即警惕,本能間將白瑯護在了自己身后,往附近一棵樹的方向看去。
白瑯被他的動作嚇了一跳,雖不知發生了何事,但還是順著墨宴的動作躲到他的身側,緊張地拽住了墨宴衣角。
他順著墨宴的視線看去,便見旁側的那棵樹的枝干上似乎坐著一個人。
那人黑發紅衣,正好坐在燈籠映照的范圍之內,隱約能看出那人的眸色是很罕見的紅色。
墨宴在看清來者面容時便松下了戒備,輕挑眉:“沐大人這出場方式可真是獨特。”
沐傾月笑了笑,輕躍而下:“不獨特一點,如何能看出你們現下的進展?”
——此人便是上次墨宴與慕箐芍交流時提及過的那位司管三界姻緣的月樓月老,沐傾月。
白瑯見墨宴與他似是認識,輕輕地拽了一下墨宴袖角,小聲問:“他是誰啊?”
墨宴回答:“一位……姑且算作是朋友的人吧。與你上次見到的那位鐘馗差不多,是以前我們認識的人。”
白瑯“噢”一聲,仍躲在墨宴身后,怯生生的。
還是沐傾月先同他打招呼:“晚好啊小白,好久不見了,沒想到你現下都不記得我了。上次見面你還會叫我哥哥呢。”
他裝模作樣地傷心嘆氣。
墨宴直接黑著臉戳穿他:“你少在這里騙我家小白瑯玩。小白瑯都不見得那時搭理過你。”
沐傾月笑瞇瞇地回答:“哎呀,就是逗小孩玩嘛,那么較真干嘛,我又不搶你的。”
兩人一來一回地聊著,白瑯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最后收回了視線。
總感覺墨宴和墨宴認識的人,都不太聰明不太靠譜的樣子。
沐傾月并未同墨宴聊太久,仿佛只是單純地路過一下,沒多會兒便又告辭離開。
奇奇怪怪的。
白瑯對沐傾月全無印象,見狀便不再關注他這個人,乖乖跟著墨宴回到房間。
去祭祀臺那邊點一來一回花費了不少時間,回去后白瑯又看了會兒話本,差不多便到了夜間休息的時辰。
今日下午陪著方慕雅鳳鳴玩了一陣,夜間又走了個來回,白瑯體力一般,到時辰便困得不行,打著哈欠乖乖寬衣上榻,安安穩穩地入睡。
墨宴在聽到他漸趨平穩的氣息后,走到床榻邊,為他落了一個隔音結界,再輕輕掖好被角。
與此同時,他的身后又傳來沐傾月的嘖嘖感嘆聲:“沒想到啊,還能看到墨大人這般溫柔的一面。”
墨宴不為所動,仔仔細細確認白瑯不會著涼不會被打擾,這才轉身,看向不知何時突然出現在屋內的沐傾月:漫不經心似的:“墨某可擔不起沐大人這么一聲‘大人’。”
天冥兩界職能不互通,基本并無地位之差,不過沐傾月同慕箐芍一般,都已是固定長久的任職,閱歷比之墨宴還是要多出不少的,算是“前輩”。
他們性子隨和,墨宴亦非會恭敬討好的性子,算是相性還不錯,平日里相處起來倒確實會更像地位相當的好友。
沐傾月不同他浪費太多時間,終于直奔今日的正事:“我聽慕箐芍說,你們有一段事關冥界規則泄露的記憶,莫名其妙地喪失了?”
墨宴應答:“嗯。是你們天界那位司命星君司明熙推算出來的。”
“小司子算出來的啊。”沐傾月摩挲一下下巴,“那大差不差就是這樣了。我先看看你們的紅線。”
他伸手在墨宴與白瑯面前虛空做了個拉扯什么的動作,片刻后奇怪地“咦”了一聲。
墨宴:“怎么了?可是有何問題?”
沐傾月回答:“你的紅線是沒什么問題,挺明顯地綁在了小白身上,但小白的紅線……有點淡過頭了,我看不太清。能看到紅線有結,只是看不清究竟是死結還是活結,另一端又連向何處。”
說著他又皺起眉:“奇怪。小白并非無情人,竟還能有我堂堂月老看不清的紅線?”
墨宴挑眉:“別是你當了這么多年月老,水平還不過關吧?”
“激將法對我可沒用。”沐傾月心態全然不受影響,“讓我想想,導致紅線看不清的原因……”
他想起什么,突然問:“對了,小白這模樣看著挺小的,他生前是活到了多少歲?”
墨宴回答:“十八。”
沐傾月分析出原因:“那就是了。是小白生前的命數被改了,他原本的命數應當是二百二十一歲才壽終。”
墨宴一怔:“二百二十一……?你確定你沒看錯?”
沐傾月確定點頭:“嗯,不會錯的。黑白無常使的歷練通常都需要比較長一段時間。十八年根本歷練不出個什么玩意兒,他身為命定的白無常,本就不可能十八歲便出事。”
“按照他命定的運數,他的情感啟蒙應當在三四十來歲。但他命數薄了太多太多,以至于他的情感尚未形成,紅線亦未來得及真正成型。
“他的命數被惡意篡改了,這應當也與你們冥界規則泄露有關。”
沐傾月得出結論,墨宴看向了床榻上白瑯睡得正安穩的容顏,既是難以置信,更是酸澀心疼。
他的小白瑯本該有機會同他一般,擁有一個比較完整的人生,擁有七情六欲喜怒哀樂的體會。
墨宴克制住情緒,又看向沐傾月:“那現下又該如何做?”
沐傾月卻垮下臉:“命數篡改命格竊奪的姻緣最難處理了,我能不能不干啊。要不你們湊合過著,能過便過,不能過便散了吧。”
墨宴:“?”
墨宴:“你聽聽這是一個月老該說的話么?”
【作者有話說】
沐傾月:月老,但不想上班版。
——
*關于月老這個角色,誕生于16年,也是我來晉江的初心,所以名字是我初中的時候取的,比較……咳,古早,但我不太想改,湊合看看吧,看多了就順眼了(?
第98章
沐傾月最后還是沒當著墨宴的面放棄白瑯的紅線, 姑且承諾會回去再找找。
白瑯的紅線尚未成型,沐傾月要理清白瑯身上的“因果”,就得先回月樓, 在茫茫眾生的紅線中找尋到屬于白瑯的那一根。
月樓里每一根紅線長得都一樣,要在那么多紅線中精確找出一根可真不是易事。
迫于墨宴已知此事的不得不干,沐傾月只好認命回到月樓去準備尋找紅線,待有消息了再來找墨宴。
墨宴送別了原地消失的沐傾月, 須臾轉頭重新看向床榻上正睡得安穩的白瑯。
屋內始終為白瑯點著幽幽燭光,以防他夜間醒來發覺無光亮會害怕, 燭光的位置亦是墨宴精心調整過的,正好能讓白瑯感知到光亮,又不會被晃到影響睡眠。
此時的白瑯便是大半面容都藏在昏暗陰影之中, 恬靜溫順,本就不算完全長開的面容在這時更顯稚氣。
長期的被忽視與畸形的生長環境使得白瑯相較同齡人要更為清瘦, 近日雖被墨宴將氣色養得紅潤不少, 但臨死之際已固定的體型面容不會再變化。
墨宴直至今日才知曉, 白瑯本不至于將一切的一切都停滯定格于十八歲。
他本該還能再多活二百年, 還能在活著的時候, 以修士的身份去見識更多的世面, 而不是像如今這般對所有的一切都懵懵懂懂。
冥界鬼使的繼任者在誕生時便已注定,作為繼任者,他們大多本就要經歷苦難,即便最后并未通過心性的磨礪考驗, 亦不會有化作惡鬼的可能, 只會被天道自主抹除存在過的痕跡。
故而他們在生死簿上是單獨分出一塊區域的, 這塊區域唯有鬼使自己能夠查閱, 通常而言也不會有誰閑得無聊去翻看。
墨宴在見到白瑯后雖奇怪過怎么會有年紀這么小而鬼力又這般強的鬼使, 但他最后只當這是白瑯獨特的經歷,最后并未去查看生死簿內,白瑯的死亡訊息是否有異樣。
兩百年的壽命,對比而言的話,白瑯真正活了的那十八年簡直不過彈指一揮間,究竟是怎樣的遭遇能讓他這么多年的壽命盡數被篡奪?
墨宴心底滯澀得只覺一陣生疼。
世間最遺憾的,終歸不過是“本可以”。
他輕輕床沿一側,撫住袖子抬手,將白瑯身前幾縷散落發絲輕柔地撥回他的耳后,指尖在一番流連中,還是忍不住虛虛搭上了他柔軟的發梢。
白瑯不知是不是感受到微涼的熟悉氣息,無意識囈語一聲,朝墨宴手心的方向靠近了些。
像只熟睡的小貓,很乖,還毫無防備,只會懵懵懂懂地依賴著身邊人,不諳世事又天真單純。
這本不是白瑯最終的性子。
但白瑯命數被奪,十八身死之事既定,并非墨宴覺得遺憾便能再回旋的。
至少安慰來想,白瑯還少受了兩百年的磨難——雖說以白瑯仍是冥界鬼使中鬼力最強者之一的實力來看,他這磨難屬于少了,又沒完全少。
本該由那兩百年時間歷練的痛苦與心性,因那不知何人所為的命數竊奪,盡數縮短在了短短十八年之中。
墨宴輕輕撫了一下白瑯前額,指尖上帶著觸碰白瑯時特意保持的溫涼體溫,掠過他的前額,向后沒入發梢間。
他的動作很溫柔,指尖的細微觸感似是心疼,似是憐惜,又似是若有似無的懊惱。
懊惱他們的“生不逢時”,陰陽相錯。
……
次日,白瑯還是同往日一般都時辰醒來。
墨宴不在屋內,他估算時辰應當是還在做早膳,便沒管,自己先乖乖穿好衣服洗漱好,坐在桌邊安安靜靜地等著。
然后等到了提著滿滿一食盒糕點與小食回來的墨宴。
白瑯:“……?”
他看著面前顯然超出他平日胃口分量的食物,抬頭露出一個疑惑的神情:“我什么時候變得這么能吃了么?”
墨宴輕咳一聲:“抱歉,是做得稍微多了些。”
白瑯默然。
這可真不是“稍微”可以概括的。
白瑯生前未曾接觸過修煉,因而亦無辟谷的認知,正常用膳時辰便會餓,飯量亦是胃口不算大的少年人標準。
墨宴有很多可以為白瑯保存糕點膳食的法器,但他寧愿麻煩一些頓頓都按時去做,也不想讓白瑯吃晨間或是午間剩下來的吃食,在摸準白瑯飯量后每次做的都是剛剛好的量。
像今日這般沒控制住,一回神便察覺自己做得太多的情況還是頭一次。
他這次做的都是些白瑯喜歡的甜食糕點,要分開完整地保存到下午也很容易,但墨宴依然不想讓白瑯吃早晨時余下的東西,這會喪失他每日特意給白瑯保持的新鮮感與驚喜感。
思慮之下,墨宴退而求其次,在白瑯表示無所謂后,勉強決定讓他可以邀請鳳鳴與方慕雅一塊過來。
白瑯一個人吃不完,仨小孩一塊總歸是差不多剛好的。
墨宴平日秉承著除白瑯以外,其余一切人事物皆與他無關的理念,在情報需要的偽裝之余絕不會多分一絲一毫關注或是好意。
今日這次是難得破例,鳳鳴過來時還帶著十足的警惕,似是生怕墨宴還在吃食里動手腳。
墨宴坐在白瑯身邊,靠著椅背雙手抱胸,懶洋洋地開口:“你還沒到能讓我費這般心思的水平。”
他態度散漫隨意,仿佛根本不屑于同鳳鳴解釋太多——事實也確實如此。
還是方慕雅笑著拍了拍鳳鳴的肩膀:“好啦,小鳳鳴你不要對墨公子這么大偏見嘛。難得有個機會能試試墨公子手藝,這還是不能錯過的。
說著,她又轉向墨宴,大大方方道謝:“先多謝這次墨公子的款待了。”
墨宴這才緩和些臉色,怕白瑯餓著,沒再對說些什么客套話,由著他們仨小孩一塊邊吃邊聊。
鳳鳴表現得雖然硬氣,但身體始終是誠實的,最終沒能抵御食物的誘惑,嘗了一小塊糕點后便忍不住又接了一塊。
墨宴的廚藝稱得上是數一數二,哪怕是小孩子心性對他抱有極大偏見的鳳鳴都必須得承認,他做的東西真的很好吃。
而且完全是日后哪怕意外家財散盡養不起小白瑯了,單靠這門廚藝開飯館顧及都能東山再起的水平。
鳳鳴流露出一絲驚嘆,又馬上收起來,裝作是勉勉強強認可的模樣。
不過墨宴并不在意外人如何評價他的廚藝,只在乎白瑯吃得滿不滿意,全程連眼神都沒分給過鳳鳴,視線只放在白瑯身上,目光是對旁人時完全沒有的溫和與耐心。
白瑯倒是并無察覺,他早就習慣了墨宴做出來的東西的味道,以及墨宴總愛看著他吃東西的視線。
——墨宴的視線是現下唯一不會讓他感到膽怯畏懼的視線。
白瑯安安靜靜吃著早膳,方慕雅時不時會拉些話題,帶上他與鳳鳴一同聊。
聊著聊著,不經意間便聊到了過幾日的豐收祭祀。
白瑯對這個詞匯有獨特印象,抬眸看了眼墨宴。
墨宴終于分出些心神給方慕雅:“冒昧打斷一下方姑娘,你剛剛可是在說豐收祭祀之事?”
方慕雅注意到白瑯與墨宴方才的小互動,撓撓頭:“啊……對。墨公子可是對這個祭祀感興趣?”
墨宴坦然:“此事與蘇公子懷鬼胎之事或許會有牽扯,亦將影響殷姑娘之后命途。昨夜我已同殷姑娘簡單聊過,只是未來得及詳細了解這豐收祭祀。不知方姑娘可方便告知一二?”
方慕雅提煉出其間重點:“牽扯殷殷姐命途……?”
她看過不少話本,大致能理解墨宴的意思,只是不知這事為何又和殷知牽扯到了一起。
墨宴并未詳細說明,只簡單解釋為附身蘇志榮的邪祟亦有要害殷知的心思。
方慕雅聞言,那自然是知道什么便都同墨宴說了。
豐收祭祀定于每年九月初十,按照正常流程,每當圣子圣女年滿二十一歲時,都將親自且獨立地進行一次豐收祭祀作為繼任儀式,原圣子圣女在這之后便可選擇離開村落。
但由于村落內其余人皆為凡人,未免圣子圣女一脈權勢過大,即便不離開村落,原圣子圣女亦不得再參與村落內事宜,并且至多只能在村落內待百年時間。
殷知自幼便成了孤兒,未滿二十一歲時都無法進行正式的祭祀,只能進行之前給蘇志榮做過的占卜祈愿小祭祀。
落隱村內會出現有部分人支持殷知繼續當圣女,有部分人反對,便有她尚未進行過繼任儀式的原因,部分人認為還不能確認她真的并無繼任能力。
至于豐收祭祀的具體流程,方慕雅年紀尚小,在她有記憶以來豐收祭祀便已中止,她還未真正見過,只大致聽潘武通與穆蔓同她提及了一些大概內容,但并不詳細。
墨宴基本了解到他想知道的訊息,沒再多問,由著仨小孩安生地吃完這頓早飯。
待早飯結束,方慕雅非常有眼力見地拉上鳳鳴一同告辭離開,去了院子里邊玩。
墨宴順手收拾起東西,只是神情看起來有些心不在焉,似是思慮著什么事情。
白瑯注意到他的情緒,看著他將碟子一一放入食盒內,等他裝完了才開口:“墨宴?”
“嗯?”墨宴回神,看向他,“怎么了?”
白瑯卻只是定定地看著他,反問:“你怎么了?你好像不開心。”
“……”須臾,墨宴發出一個很輕的笑音,“好吧,真是瞞不過你。我只是在想,畫皮鬼會不會利用這個節點對你做些什么。”
白瑯茫然:“對我?”
墨宴大致模糊著解釋:“你的體質特殊,畫皮鬼亦會被你的特殊體質吸引。而你還要經歷些小劫難……”
白瑯命數被篡奪過,能篡奪命數者至少得了解天冥兩界的相關規則,絕非善茬。而他們始終不知白瑯命數被篡奪之事,便說明始作俑者或許還未消散,亦有很大可能與這次冥界動亂相關。
墨宴不敢保證厲鬼是否與白瑯命數被篡奪之事有關,若是厲鬼真的知曉些什么……墨宴便不能確保他是否真的能保護好白瑯了。
這是連他都不知不覺間便被銷毀的記憶。
距離九月初十仍有七日時間,這七日發生變故的可能性實在太高了。
墨宴嘆口氣,難得在白瑯面前表露出幾分不確定:“我有點擔心你會出事,擔心我保護不好你。”
白瑯歪了下頭,腦子尚未將墨宴這句話所表達的含義拆解出來,嘴巴已下意識回答:“我可以保護好我自己。”
——他可以保護好他自己,哪怕有的時候墨宴不一定趕得及來到他身邊。
白瑯腦海中忽然冒出了這樣的認知。
不過墨宴并沒有當真,畢竟白瑯鬼力被封印了一半,相較之前肯定要弱勢許多。
他揉了揉白瑯的腦袋:“總之這幾日時間你還是得記得多加小心,千萬千萬不要單獨行動,要么知會我,要么帶上鳳鳴,其余人——包括方慕雅和殷知,都不要完全相信,明白了么?”
白瑯不太明白,還是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姑且應下來。
第99章
九月初九, 豐收祭祀近在咫尺,落隱村內對殷知的討論亦逐漸蓋過了被邪祟“附身”之事。
在信奉鬼神之說的落隱村內,作為落隱村至今唯一沒有修為的圣女, 殷知是否有繼任的能力之事比起族長兒子安危更被重視。
村落內也如墨宴此前預料一般,在這幾日時間內漸漸出現了不少對殷知不看好的聲音。
殷知既要準備豐收祭祀,又要處理一部分的不友好,每日忙得腳不沾地, 穆蔓與方慕雅都主動去給她幫忙。
蘇青剛這段時日亦不知是在做些什么,三天兩頭的不在村落內, 但始終不曾接近過殷知或是白瑯,墨宴便暫時懶得管他,只專注地留心白瑯身邊人。
偶爾他還會應殷知之請, 給她多傳授點裝神弄鬼的經驗。
至于本該是話題中心的,遭受苦難中的蘇志榮, 愈是接近“臨盆”之日, 他內心的恐慌便愈發加重, 有了墨宴此前的保證, 對墨宴幾乎到了是盲目信任的地步
蘇志榮過得更是煎熬, 陳新柔與蘇嵐便幾乎都在家里照顧他。
到九月初九, 豐收祭祀所要準備的事宜基本妥帖,殷知的忙碌暫告段落,只待次日祭祀儀式正式開始。
墨宴為防變故,今日自晨起, 便幾乎都與白瑯待在一塊。
這幾日司明熙來找過他, 只說他夜觀天象, 此次祭祀禮或許會有變故。
墨宴不知為何, 亦有些不太好的預感, 而且越是臨近祭祀之日,他越感覺體內那些侵擾的怨氣似有些隱隱的不受控。
這幾日太忙了,加之心緒受了記憶缺失與白瑯命數之事影響,這些負面的情緒很容易成為滋生怨氣的養料。
還是有些太著急了。
墨宴強迫著讓自己安定下來。
以他的能力,尚不至于對那厲鬼與畫皮鬼露怯,頂多是敵明我暗,或許稍處劣勢罷了。以往的他是慣來不會在意這些所謂劣勢的,可其間若是牽扯到小白瑯,牽扯到整個冥界,他不得不小心。
他是鬼使,不僅僅要保護好小白瑯,亦要維護好冥界秩序,維護好三界陰陽平衡。
墨宴在心底長嘆一口氣,若非職責所在,真是不想管這些破事。
白瑯就坐在他身邊看話本,聽到耳畔邊輕輕的氣息變化聲音,抬眸看向他:“你不開心嗎?”
最近墨宴好像經常不開心——自從之前說過擔心他的話之后。
原來“擔心”也會讓人覺得不開心么?
白瑯懵懵懂懂地思考著。
墨宴回神,淺笑:“沒什么,只是這幾日有些忙。司明熙那邊說豐收祭祀或許還會有變故,明日就是祭祀儀式了,你自己也要記得小心。”
白瑯乖乖點頭。
墨宴這段時日的寸步不離白瑯亦有感知,“擔心”這種情緒被白瑯與不開心畫上了等號,白瑯不希望墨宴不開心,便盡量不會讓墨宴太擔心他。
這幾日他一直都安安靜靜待在房間里,懶得出門走,不給墨宴再增添任何麻煩。
但架不住偶爾墨宴自己會有些不得不離開的事宜。
他感應到鐘馗有事找他,皺了下眉,還是決定去看看忙著干三人份活的鐘馗到底找他什么事。
墨宴站起身:“我有點事情需要出去一下,你先在房間內待著,有事就找我。”
白瑯點頭,并不過問墨宴離開的緣由。
鐘馗不太清楚落隱村這邊的結構,第一次主動找墨宴,還專門找了個方慕雅院子之外的一個角落。
墨宴過去的時候,他手里還拿著黃色符紙用鬼力畫著些什么。
“你在畫什么呢?”
墨宴徑直開口,把專心致志的鐘馗給嚇了一跳。
“我的祖宗啊,你走路能不能帶點氣息?”鐘馗拍拍胸口。
雖然他們身為魂體沒有真正的心臟,但有鬼力模擬出來的假心臟,除卻不能供血維持生機之外,其余一切感受同生前大差不差。
墨宴吊兒郎當:“你自己警惕性不強沒察覺我靠近,關我何事?少說廢話了,你今日怎么突然得空主動來找我了?”
鐘馗記起正事,把手上符紙最后幾道畫完,塞到墨宴手中去:“這是孟婆那邊終于翻出來的符咒,可臨時壓制你體內的怨氣。”
墨宴拿到符咒,看了一眼,問:“副作用呢?”
“正準備跟你說。這玩意時效短,短暫壓制后會有一段時間的反噬,反噬過后狀態亦會稍微好一些。非緊急必要情況千萬一定絕對不準用。”鐘馗強調著,又補充,“我還想著該怎么提醒你能讓你聽進去,你倒是敏銳,知曉會有副作用。”
墨宴笑哼一聲,將符咒收進儲物法器里:“若非沒有副作用,你早就告訴我這符咒畫法,而非小氣吧啦地塞給我兩張用完就沒的黃紙。”
“還不是怕你又不顧自己身體胡亂用?”鐘馗提到這個就不滿,“你這怨氣侵擾的毛病怎么來的吧別忘了。總之這兩張符咒用完便沒了,你也別想著破解自己畫,符咒這一塊你可不如我。”
十大鬼使各司其職,各有能力,鐘馗最主要的能力便是用鬼力來畫符咒,對符咒的了解冥界無人比得過他。
墨宴聳了聳肩:“知道了。覬覦小白瑯的勢力比我預想中要難纏一些,我會更謹慎點的。”
鐘馗不知信沒信,又問及畫皮鬼事宜:“落隱村這邊的畫皮鬼進度如何了?算算時間,似乎快到‘宿主’臨盆之日了。”
“有點進展,但不多。”墨宴攤手,將目前的進度大致都說了一遍。
有關殷知傳聞之事,有部分推動力是墨宴瞞著殷知設計好的,大抵能夠得出一個范圍——畫皮鬼所偽裝的人,就在他們時常會往來的人之間。
陳新柔、穆蔓、方慕雅,甚至包括殷知本人,都有一定可能——墨宴從未真正信任殷知,他并不確定殷知身上的怨氣究竟是被標記,還是代表著她與厲鬼、畫皮鬼有交易。
墨宴會放棄往常隨白瑯自由的習慣,而幾乎都守在他旁邊,就是因為他知道,白瑯必然分辨不出她們的惡意。
這么短暫的時間,他只能教會白瑯這世間有惡有善,亦有偽惡與偽善,但具體的實踐無從教起。
墨宴給懷疑的人都在祭祀儀式上設計了一個環扣,只要祭祀儀式能順利過去,他便能看出究竟是哪個環扣出了問題。
但這一切的前提,都是畫皮鬼與厲鬼那邊會讓祭祀儀式進行到至少接近尾聲。
鐘馗捋了一遍墨宴給的訊息,又問及關于白瑯的事情:“那有關白瑯的呢?你可有確定畫皮鬼或是厲鬼那邊是否想對白瑯做什么?”
墨宴搖頭:“還不太能確定。但厲鬼一定會在針對小白瑯這件事上有所行動,只是我不確定具體時間,亦不確定它具體計劃。”
墨宴又說了他對蘇青剛的懷疑,以及目前為止他們接觸過的所有人際關系。
鐘馗對畫皮鬼更了解,有些事情或許還得鐘馗看得更透。
果不其然,鐘馗大致聽完后,腦海中就冒出了想法:“那你有沒有注意過那位叫蘇嵐的小孩?畫皮鬼雖無法偽裝年紀太小的女孩,但小孩子若是心思純凈,亦可被畫皮鬼短暫迷惑心智,加以利用。”
聞言,墨宴皺起眉,眸色倏地沉了些。
—
另一頭,在墨宴前腳剛離開不久,后腳蘇嵐便跑來找白瑯了。
“白瑯哥哥,嵐嵐可以進來嗎?”
蘇嵐自門后探出個腦袋來,黑眸眨巴著,看起來似是期待著什么。
白瑯放下手中話本,歪頭看了她一會兒。
他素來很聽墨宴的話,墨宴告訴他這段時間要小心,他便朝蘇嵐搖搖頭:“不可以。”
蘇嵐有些失落:“可是我專程給白瑯哥哥帶了糕點。我偷偷吃了一塊,可好吃了。”
白瑯對糕點稍有些心動。甜食于他而言,確實是一個很難拒絕的砝碼。
他又仔細回想了一番,墨宴專門叮囑他要小心的人是陳新柔、穆蔓、殷知與方慕雅,并不包含蘇嵐。
那對蘇嵐,或許可以不用那么警惕?
白瑯的是非觀還很單純,暫且只局限于墨宴同他叮囑過的狹窄范圍內。
他最終還是同意了讓蘇嵐進來。
蘇嵐雀躍似的歡呼一聲,看起來很開心,拎著小小的食盒走進房間,要同白瑯分享。
“這些都慕雅姐姐的姑姑做的哦!穆姑姑做的糕點也可好吃啦!”蘇嵐興奮地同白瑯介紹著。
白瑯吃過穆蔓做的糕點,在之前與方慕雅他們閑逛到潘武通與穆蔓那邊時。
穆蔓的手藝比之墨宴還算一般,但單論的話亦稱得上是不錯,那日他幾乎吃完了放在他面前的那碟糕點。
以白瑯單純的心性,還聯想不到蘇嵐為何會獨自帶著穆蔓做的糕點來找他,只見蘇嵐端出來的小碟糕點是做得很精致的桂花糕。
白瑯對桂花糕沒有抵抗力。
白瑯倒了一杯墨宴此前給他準備好的茶水,見蘇嵐又眼巴巴看著他,問:“怎么了?”
“嵐嵐也想喝這個,可以嗎?”蘇嵐眸間仍是期待,烏黑清涼的瞳仁似是盛著一汪清水。
白瑯同意了,亦給她倒了一杯。
蘇嵐開開心心地接了過來,嘗試一口:“是甜甜的茶耶,好喝。”
她又將桂花糕推到白瑯面前:“白瑯哥哥也吃!”
白瑯點了點頭,同蘇嵐一道品嘗今日的這份桂花糕。
不過在桂花糕入口之時,白瑯便感覺到這糕點當中似乎帶了些細微的苦味。
他輕蹙眉,看向蘇嵐,只見蘇嵐特別開心地啊嗚就是一大口,似乎并未覺得有任何異常。
白瑯喜歡桂花糕,但不喜歡苦味,原本的興致在這一口后消散了大半,端起茶水想清清口中的澀意。
蘇嵐卻在這時又捂了捂腦袋:“唔……怎么回事,嵐嵐好像突然覺得有點頭暈……”
“你身體不舒服嗎?”白瑯疑惑地看著蘇嵐。
蘇嵐暈暈乎乎的,已完全回答不出話,眼見著就要往一邊倒。
白瑯想起身去扶她,卻在起身的那一瞬間,亦感到一陣眩暈。
……這種感覺,好像有點熟悉。
在莊府時,他是不是經歷過一次這種事情來著……?
白瑯踉蹌兩步,隱隱間有些朦朧認知,但已經徹底來不及了。
他支撐不住側倒,由著黑暗將他徹底籠罩。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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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等墨宴意識到出問題時已經晚了。
他匆忙趕回房間內時, 白瑯已不見了蹤影。
房間里只余下兩杯沒喝完的茶,一碟糕點,和一個食盒。
食盒與平日墨宴所用的不太一樣, 明顯小了許多,看著似是更方便小孩用的。
是蘇嵐。
是畫皮鬼讓蘇嵐來過。
墨宴臉色立馬便沉下來。
白瑯沒有給他發送任何訊號,要么就是他自己跟著蘇嵐出門了,要么就是在他察覺出危險前, 他已經失去了意識。
墨宴叮囑過白瑯最近不要和除了他以外的人出門,他知道白瑯很聽話, 那便只有可能是后者。
墨宴的臉色更黑了。
鐘馗大概意識到什么,但比墨宴要更冷靜些,上前去查看余在桌面上的糕點。
他對畫皮鬼更為熟悉, 亦知曉一些他們一代一代傳承下來的,不一定記得記錄在卷宗內的內容。
鐘馗檢查了一番, 便找出了不對勁之處:“這桂花糕被畫皮鬼做過手腳, 里面有畫皮鬼的迷魂散。”
墨宴皺眉:“畫皮鬼的迷魂散?”
他在腦海中將浩如煙海的有關畫皮鬼的資料訊息全都翻了一遍, 大致從角落里扒拉出一段他看到過的內容。
迷魂散是畫皮鬼以己身怨氣所制, 可使人昏迷, 并操縱那人意志。
墨宴又看了眼桌上的糕點, 有一塊吃了一小口,有一塊則被吃了一大半。
他記得他出門前白瑯坐的位置,吃了一小口的那塊桂花糕就放在靠近白瑯位置的方向。
白瑯吃了。
畫皮鬼的迷魂散哪怕只是小小的一口,都足以達成目的。
墨宴的心倏地沉了下去。
—
另一頭, 白瑯睜眼時便發現自己似乎出現在了一個陌生的地方。
呼呼的風聲響在耳邊, 浸著仲秋的涼意。周圍窗扇大開, 但窗戶太高, 坐在地上的白瑯只看得到一片藍天, 看不出自己正身處何處。
在他試圖仔細觀察周圍之前,白瑯先看到了另一邊大開的門外,雙眼空洞無神站在一起的陳新柔和蘇嵐,另一邊還有被捆綁著,昏迷過去的穆蔓。
白瑯嘗試著動了動,才發覺自己也被綁起來了。
綁得不是很高明,只用了非常普通的人族的繩索,
白瑯沒有隨身帶著那柄靈劍的習慣,靈劍并不在他身側,但他儲物法器里還有墨宴給他的各種東西,要解開這個繩索很簡單。
他正想找東西來解繩索,好給墨宴發去救助訊號,但尚未來得及真正付諸行動,便忽然又感覺到了那一道陰冷的視線。
黏膩森冷的,像是對近在咫尺的獵物毫無保留地露出貪婪覬覦。
白瑯僵住了。
那視線似乎是自他背后而來,可他不敢回頭。他怕一回頭,又會像此前在莊府書房里那般,驟然對上一張非常丑陋的面容。
他的手仍被束縛著,無法向墨宴傳遞任何訊息,又有一人自門外走進來。
還是穆蔓。
或者說——是畫皮鬼偽裝的“穆蔓”。
白瑯反應過來,“穆蔓”應當就是這段時日墨宴一直在找的畫皮鬼,亦在墨宴提醒他要小心點人行列之中。
——那蘇嵐呢?
白瑯看向眼神空洞,明顯是被迷了心神模樣的蘇嵐。
他是吃了蘇嵐給的糕點才昏迷,被綁到這里來的。
白瑯大致理清楚一個因果,應當是畫皮鬼利用了蘇嵐以及他自己愛吃甜食,達成了將他迷暈帶到這里來的舉動。
墨宴的“擔心”好像成真了,白瑯又讓自己陷入險境了。
背后的視線轉瞬即逝,失落與難過覆蓋了白瑯原本的害怕。
他沒能完成乖乖聽話的任務。
白瑯低著頭,在難過之余,還不忘繼續在儲物法器里翻找這時能用的東西。
他不能“出事”,不然墨宴會更不開心的。
畫皮鬼見到他低著頭,還以為他是害怕,輕輕勾了下唇:“你這小孩長得倒是精致……可惜有人要向我買你的命。”
白瑯聽到畫皮鬼的聲音,警惕地往后挪了挪:“你想做什么?”
畫皮鬼用了穆蔓的皮囊,長得人模人樣,還是白瑯熟悉的臉,便還不至于到害怕的地步。
“不想干嘛,只是受人所托,替人辦事罷了。”畫皮鬼笑著,看起來陰惻惻的,有點瘆人。
白瑯縮了縮,正好在這時翻出一個墨宴的小小的法器,將捆在自己手腕上的繩索割掉了。
他第一時間想給墨宴傳遞訊號,摸上腰間時卻發覺腰上系著的所有東西都不見了。
他一怔,下意識又撫上脖間戴著的玉珠。
玉珠還是完好的。他松了口氣。
但這口氣松得有些早。
畫皮鬼注意到白瑯掙脫了束縛,咧嘴將弧度擴得更大——是一種近乎詭異的弧度。
它森然地笑著:“居然還能解開繩索,那看來我確實是太低估小瞧你了。”
畫皮鬼并無真正實體化的面容,它可以肆意利用它的五官,露出扭曲又詭異的表情。
白瑯猝不及防被嚇得一哆嗦,眼圈泛起一些紅意:“你、嗚、你不要過來……”
畫皮鬼自然不會順他的意,陰森地笑著要湊近白瑯,將手伸向白瑯懷中的玉珠。
白瑯背后便是墻,退無可退,手邊又沒有旁的武器,幾乎是本能地虛空畫出一道符咒。
符咒在空中閃出一道淺淺的白光,白瑯指尖一動,那道符咒便猛地一下飛向畫皮鬼,徑直將毫無防備的畫皮鬼擊飛!
白瑯愣愣地,他收回手看了看自己的指尖,又看了看另一邊被打飛的畫皮鬼。
他方才……是攻擊畫皮鬼了么?
他、他有這么厲害嗎?
白瑯只愣了一會兒,又感覺到之前那道視線似乎又出現了,慌忙要順著門往外跑。
但當他跑出這個小房間,他才察覺他此刻真正的處境——他似乎,正處在一個高閣之上。
是祭祀臺附近那個閣樓的最頂層。
他方才在的是頂層的小房間,外邊是木欄桿圍出來的露臺,可以清清楚楚感知到,他正站在一個極高的地方。
一個……曾經同樣讓他瀕死過的極高之處。
白瑯下意識向后退了一步,臉色煞白。
好高……
會、會摔死的……
畫皮鬼亦在這時緩過了神,意識到身為白無常的白瑯即便被封印了一半鬼力,它似乎也仍不是白瑯的對手。
不過直接嘗試奪取玉珠本就是一個下選,厲鬼告訴過它,玉珠應當會排斥它們這些怨氣體的接近,早就給畫皮鬼定過一個更為穩妥的方案。
畫皮鬼能感知到厲鬼就在附近等候著,只要白瑯一死,它的任務完成,便能得到它想要得到皮囊了。
它并未再嘗試與白瑯硬碰硬,而是操控起了站在一邊的陳新柔與蘇嵐。
畫皮鬼可迷惑心思單純的小孩,亦可迷惑情緒崩潰之人,它昨夜又特意掐著點,以穆蔓的面容去引誘過蘇志榮,并且被陳新柔與蘇嵐同時“撞破”。
陳新柔這段時日一直同蘇嵐無怨無悔地照顧蘇志榮,又同才八歲多的女兒一同見到這樣的場景,心態一下便炸裂了,給了畫皮鬼可乘之機。
畫皮鬼操控了陳新柔的意志,借機讓她生出了死志,今日陳新柔便是要帶著蘇嵐,于祭祀臺附近的高閣墜樓自盡。
——一如曾經被母親帶著前往高樓要自盡的白瑯。
白瑯注意到陳新柔要帶著蘇嵐走向高閣處唯一的缺口,腦海中倏地便閃過了一個破碎的畫面。
凌冽的寒風,破敗的高閣,還有早已心存死志的婦人。
【“為什么呢?為什么當年在火場里死的人不是你?”】
【“都是你,都是你……害得我如今過得生不如死……!”】
婦人絕望又崩潰的謾罵回響在白瑯耳畔,如同一下又一下的鈍刀子,深深扎入白瑯心臟,狠狠地攪動。
當時的白瑯多大?
白瑯不太記得了,大抵也不過十一二三的年紀,與他那位嫡兄死時的年紀差不多。
眼前的婦人明明是他的生母,確恨不得當年在火海中死掉的人是他。
白瑯生母身份低微,他亦未曾在生母身上感受到過疼愛與善意。
從前他的生母不管他,嫡兄死后他的生母嫉恨他。
嫉恨他讓她本就不好過的日子變得更加悲慘。
可這一切和他又有什么關系呢?
他只是……他只是毫無存在感的,默默地活著……
【“當年我就不該生下你……我就不該生下你這個孽種!災星!”】
【“你繼續活著,遲早會害死所有人!”】
婦人歇斯底里的控訴一下一下地砸著白瑯早已麻木的心臟,唯有血肉中掙扎著冒出芽來的求生欲,狠狠地扎根在他的心底,緊緊地束縛著他,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他想活著……可他本就不該活著……
為什么呢……
為什么他就一定要死呢?
婦人猛地一下要過來推白瑯,白瑯下意識間躲避,可他身后便是高閣唯一的缺口。
被他的生母刻意砸出來的缺口。
婦人失足墜下高樓,“砰”的一聲,血花四濺,血肉模糊。
刺目的紅與幾乎讓人眩暈的高度擊潰了白瑯的心理狀態。
他不想死……亦不想有人因他而死。
他踉蹌一步,后背狠狠地撞上了欄桿。
欄桿搖搖欲墜,疼痛將白瑯拉回了現實,便見面前的陳新柔與蘇嵐就要走到缺口邊緣,徑直墜落。
【“你繼續活著,遲早會害死所有人!”】
不要……不要……不要!
白瑯在心底無聲地撕喊著。
可就在這時。
—咔嚓。
欄桿徹底斷裂,白瑯重心一歪,不受控制地向后傾倒。
幾乎與陳新柔和蘇嵐同時,自不同的方向墜落。
風聲吞沒了白瑯所有的聽覺。
只有一道熟悉的嗓音破風而來。
“小白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