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向笑最后一次有家人慶祝的生日,是在韓行高考那年。
但其實在六月份后,家里的氣氛就一直處于冰點,甚至持續到八月,在韓行終于確定下不復讀,直接去當地的一個普通二本大學后,家里的氣氛才緩和了一些。
但白父對白向笑始終沒有過好臉色,幾乎兩個月父子二人一句話都沒說過。
八月底的時候,還是陳姨知道26號是白向笑的生日,特意提前兩天定了蛋糕,又和白父商討要一起給他過生日。
陳姨的用心是好的,她想讓父子兩人能夠借著這次生日重歸于好,而那些沒辦法改變的事情,陳姨也已經認了下來,畢竟以后還要在同一屋檐下生活,許多事情不能鬧得太僵。
至于白向笑是怎么知道的,生日的前一天他在房間睡懶覺到下午,陳姨以為家里沒有人,就在客廳和韓行說了些掏心窩的話。
“你真的不打算復讀,甘心讀一個普通大學?”
陳姨勸道:“重點大學和普通大學畢業在社會上的工作境遇完全不同,待遇薪酬差距也大,現在不過是耽誤一年復讀的時間,以后就能事半功倍的多。”
韓行沉默了一會,搖頭道:“不復讀了。”
陳姨見勸不動,只能嘆了口氣:“這件事雖說已經過去了,但媽知道你心里肯定不舒服,尤其是對笑笑。哎,當時媽也氣,氣到想帶著你搬走,不在這住了……可事后想想,這也不能全怪笑笑,他年齡還小,媽媽去世的早,你白叔又是個粗人不會帶孩子,三兩句就沒了耐心要打要罵,笑笑一個剛青春期的孩子過的不容易,說話做事都是小孩子脾氣,恐怕連高考是什么都不知道,又哪知道自己會犯下什么樣的錯。但你不同,你今年成年馬上又是大學生了,這些事過去就過去吧,不管你是想復讀還是念普通大學媽都支持你,其余的看開一些,別和笑笑計較。”
陳姨這段話語重心長,不知道是說給韓行聽還是說給自己聽的,可能都有吧。
韓行的聲音冷靜:“沒有計較,白叔也對我很好。”
陳姨聽了立刻點頭:“對,沖著你白叔,咱們也得和和氣氣的,明天好好給笑笑過個生日,也讓你白叔別因為這件事,和自己的孩子抹不開臉。”
韓行點頭。
房間里,躲在門后偷聽的白向笑有些紅了眼眶。
到頭來,最先原諒和體諒自己的,是他最討厭的兩個人。
盡管這兩個月以來,白向笑已經逐漸明白了高考的重要性,也知道自己犯了不可挽回的大錯,但他始終期盼著白父能夠原諒他,只要原諒他,他就會立刻妥協全部,不管是道歉還是接納陳姨和韓行,他全都可以聽話照做,他只想讓白父能再多關注、多喜歡一點自己而已。
白向笑轉身趴在床上,抱緊自己的小熊貓,抬起手抹掉眼淚。
第二天,陳姨做了滿滿一桌菜,全都是白向笑愛吃的。
桌子的正中間放著一個奶油蛋糕,蛋糕上鋪滿了誘人的水果,還有一個小插牌,寫著“笑笑寶貝生日快樂”。
不僅如此,陳姨還買了他一直想要的樂高玩具,韓行親自把玩具遞給了他。
白向笑看到這些時,眼里滿是驚喜,也是第一次,默默低下了頭。
“……謝謝陳姨。”
陳姨一雙眼彎成了月牙形,笑著說:“和陳姨客氣什么,快來插蠟燭。”
白向笑高興的走上前,拿出蠟燭一根根的插上,剛把打火機拿出來,就聽到門口白父下班回來的聲音。
白父走進客廳,看著桌上又是蛋糕又是樂高玩具后,立刻皺起眉頭:“不是跟你說別買這些嗎?”
陳姨給白父使了兩個眼色,想讓他表現的高興一點,還幫著白父圓話:“你是不讓我買怕浪費錢,但路過蛋糕店剛好打折,而且你看多巧今天又是笑笑生日,既然買了咱們就一起慶祝慶祝,也讓孩子高興一下。”
白父依舊板著臉,但不是對著陳姨,而是對著白向笑。
“你還有臉吃蛋糕過生日?自己犯的錯有過一句道歉嗎?別以為兩個月過去這事兒就算過了,人家不計較是人家大度,你還順桿兒往上爬,你不要臉,你爹我要臉!”
白父怒火中燒,提起這件事就氣的臉色通紅,火氣怎么也壓不下,他指著桌子上的蛋糕說道:“你要是敢吃一口,今天就把你腿打斷了!讓你知道知道自己都犯了什么錯!”
白向笑臉色煞白,渾身僵硬的站在桌子旁邊,手里的蠟燭已經嚇的掉在了地上。
陳姨連忙擋在白向笑面前,心急火燎:“你這是干嘛,怎么沖著孩子說這些,他年紀小不懂事,你別嚇著他。”
“年紀小不懂事?那怎么別人家的孩子就知道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他不知道?”白父越說越氣,壓抑了兩個月的火氣爆發出來,對著白向笑憤憤出聲:“當時還是打的輕了,一點記性都不長,我真是白養你到這么大!”
陳姨一見這架勢,就知道白父的犟脾氣上來一時半會不會消氣,她趕緊回過頭,溫聲說道:“笑笑勸勸你爸,跟他說以后都不會了,讓他別生氣,親父子哪有隔夜仇呢是不是?”
白向笑抬起頭,看著像是惡煞一樣盯著自己的父親,他只覺得心頭冰涼,咬著牙恨聲道:“我不。”
陳姨愣了。
白向笑捏緊雙手,顫著聲:“你覺得白養我就把我打死,反正我也不想在這個家待著,等我死了,我媽知道是你打死的我,看你還敢不敢每年去她墳前掃墓!”
白父驚了一瞬,可能沒想到白向笑膽敢反抗他,還敢搬出已故的妻子來作威脅。
回過神來,白父氣的血壓上涌,拿起桌子上插了一半蠟燭的蛋糕,砰的一聲就扔在地上,蛋糕頓時稀碎成渣,那個寫著“笑笑寶貝生日快樂”的卡牌輕易被折斷,夾層里的水果混合著奶油撒落,一地狼藉。
陳姨嚇了一跳,看白向笑也犟著不動,怕白父真的動手打他,連忙對韓行說:“快帶弟弟回房間。”
白向笑被拉到了房間里,韓行沒有說什么,只是把他床上的小熊貓玩具遞給他。
白向笑白著臉,捏緊的雙手終于松懈。
好像一門之隔,就到了安全之地。
然后在韓行面前,忽然大顆大顆的掉起眼淚,源源不斷的淚珠打濕了懷里小熊貓的耳朵。
自那以后,白向笑再也沒過過生日。
周四早上,白向笑起床后對自己還能夢到這么久遠的事情感到有絲疲憊。
早上九點到達星奇咖啡廳后才把夢里的事情拋開,白向笑換好工服,開啟了日常辛勤勞作的一天。
不過今天人不多,一個上午只有三個客人,難得讓白向笑站在收銀機面前都閑到發困。
本以為只有他比較閑,沒想到中午何桃來了,一改往日的愁眉苦臉,踏著高跟鞋興高采烈的點了杯香草拿鐵和小蛋糕,悠哉悠哉的吃著,午休時間快過了也不見她著急。
白向笑走上前好心提醒:“何桃姐,再不回去要遲了。”
何桃坐在窗邊,翹著腿笑瞇瞇道:“今天不著急,還早呢。”
白向笑看了看時間,一點五十九分,這叫還早?
何桃沖著他眨眨眼:“小白,你不會不知道韓經理下午請假了吧?”
白向笑微愣,搖搖頭:“不知道。”
早上兩人一起出門的時候,韓行也沒說下午要干嘛。
何桃頓時捂臉感嘆:“這回我相信你們是單純的室友關系了……”
何桃八卦的小心思又燃燒起來,能讓工作狂魔都請假的事情,肯定不是小事。
可惜問白向笑是一問三不知,何桃只能回辦公室在群聊里繼續八卦摸魚。
市場部員工們摸魚了一下午,沒想到韓行晚上又突然回了公司,還查看了項目進度,可把這幫人驚出一身冷汗,那點八卦的心思瞬間沒了影兒。
不過他們又哪知道韓行只是回來接白向笑下班,然后順路上樓看看。
白向笑坐在副駕駛,雖然心里好奇,但也沒好意思問韓行下午是去做了什么,萬一人家有私事,比如約了哪個心儀的女孩,自己還是別亂說話的好。
兩人一路無言,直到車子停在地下車庫,白向笑才想起來晚飯沒做,他轉頭問道:“晚上想吃什么?”
韓行下了車:“飯做好了。”
白向笑一臉懵,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乘著電梯到韓行家門口,防盜門打開的那一瞬,白向笑愣在了原地。
性冷淡風格的客廳里裝飾著五顏六色的氣球,幾乎和前幾天咖啡廳的裝扮如出一轍,可以說是成功的現學現賣。
餐桌上的飯菜明顯是飯店做好打包回來的,不過沒有用泡沫盒裝著,而是放在白色的餐具里被人精心擺盤過,看著也像模像樣。
最顯眼的還是中間的蛋糕,黑白相間,奶油上鋪滿了奧利奧碎屑,還有一個熊貓抱著竹筍的可愛形象。
雖然白向笑之前猜到可能是要過生日,可他不確定這么多年過去,韓行還能不能記得清他的生日是哪天。
所以當真的看到眼前這些時,白向笑整個人呆愣在門口,驚訝不已。
身后啪的一聲輕響,韓行打開燈,走進房間拿出一個普通的牛皮紙包裝袋,遞到白向笑面前。
“生日快樂。”
低沉的聲音回蕩在耳邊,讓白向笑下意識的抬起頭,看著韓行有些反光的金絲邊框眼鏡,機械的啊了一聲:“謝謝。”
現在的狀況完全不在白向笑的準備和應接范圍內,他有些僵硬的拿過包裝袋,想也沒想的直接打開,掏出里面軟乎乎的東西,瞬間瞳孔放大。
——是小熊貓吃竹子的毛絨玩具。
“你從哪里買的?”
白向笑反復翻看,和媽媽送的那只一模一樣。
“定做的。”
韓行語氣平靜,好像輕描淡寫。
白向笑雙手捏緊,如果剛才他內心只有驚訝,現在就是五味雜陳……
他的生日后來連白父都忘記了,再也沒有人提起過。
而床頭那只小熊貓,也沒有人知道這對白向笑的意義多么重要。
這種被人重視的感覺很陌生,也很復雜,復雜到心口有些堵塞,復雜到不知道該怎么面對眼前的情形,復雜到心底積壓的愧疚感瞬間決堤。
韓行,只是一個跟他沒有血緣關系,在同一個屋檐下生活過的人而已,他卻什么都記得,這么多年來,也從來沒有對自己表現出任何的抵觸和不滿。
可是自己呢,為什么自己曾經會對他做出那么多過分的事情?一而再再而三的去觸碰別人的底限,傷害一個從沒傷害過他的人。
白向笑想不通,甚至有些恨小時候的自己。
他欠韓行的,哪止是一句道歉,可是白向笑不知道自己還能怎么去彌補曾經犯下的過錯。
再抬起頭,眼眶不知道什么時候紅了。
“哥,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