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一個有些纏人的妹妹。”宗鋮輕輕摸了摸獄朱的肚子, 聲音低柔。
獄朱被輕揉著肚子,像是被戳到了癢癢肉,忍不住笑了聲, 道:“如今還摸不著什么呢, 誒, 你別亂摸,纏人的妹妹,是誰呀,我見過么?”
她早就忘記曾經和滕香打過一架的事。
宗鋮微微笑著,道:“她叫滕香, 你沒見過,她脾氣有點壞,很任性, 經常做點讓人哭笑不得生氣的事。”
滕香……滕香……
獄朱忍不住喃喃了幾遍這個名字,心忽然緊縮了一下,她皺了皺眉, 低下頭來按了按頭。
“怎么了?頭疼了?”宗鋮低聲湊過去問。
獄朱沒有立即說話,好半晌才輕聲道:“既然是妹妹,脾氣壞點, 任性點, 也沒什么,你也別和她生氣。”
宗鋮撫著她額頭的手一頓,他笑著說:“沒和她生氣。”
獄朱被他攬在懷里, 她這會兒有點怔怔出神, 輕輕摸了摸自己肚子后, 道:“既是你妹妹,我怎么從前沒有見過呢?”
宗鋮柔聲說:“她不喜歡我管著她, 脾氣倔,離家出走了,去了別的地方,這次回來又不知道要和我鬧什么呢,到時候你做姐姐的,可要好好勸勸她。”
獄朱眼神里有些茫然,似乎在想這事該怎么想做,好半天,她歪著頭看宗鋮,語氣柔和:“好。”
宗鋮也微微笑著,再次摸了摸她肚子,道:“她來了有的鬧騰,你先回去休息會兒,等會兒我帶她來見你。”
獄朱聽完笑著說:“孩子乖得很,不影響什么的。”
宗鋮卻是語氣輕柔道,“這是我們第一個孩子,可不能出半點差池。”
他站起身來,摟著獄朱的腰往殿內走。
獄朱心里閃過“滕香”這個名字,短暫猶豫了一下,但人已經被攬著往里走了,她想了想,有些怔神,沒有反對。
宗鋮將獄朱送回殿內,很快便出來。
他在殿外布置了些傀儡人,手指一動,前后各處都排布,并布下了法陣。
做完這一切,他又去了一趟議事堂,召請所有巫族長老回來,包括祈生。
祈生近日因著北荒清州發生的事忙得腳不沾地,來的時候有些晚了,進議事堂時,就見到宗鋮背對著他站在那兒,不由愣了一下,卻是依舊古板恭敬地行了禮:“見過大巫主。”
“嗯,過來吧。”宗鋮聲音如舊,溫柔平和。
祈生應了一聲,朝著議事堂內自己的位置走去。
只是走到宗鋮身側時,忽然周圍空氣像是凝固了一半,他渾身動彈不得,祈生怔了一下,隨即便看到宗鋮轉過身來。
第一美男子的大巫主仙姿玉貌,如今臉上卻縱橫交錯著黑色線條,一雙眼成了全黑色,沒有眼白。
他看著祈生,微微一笑,抬手輕輕放在祈生頭頂。
祈生張了張嘴,連聲音都來不及發出來,便漸漸枯萎,最后化作一具干尸,宗鋮輕輕一碰,便化作齏粉。
宗鋮閉了閉眼,再睜眼時,身上的異象已經恢復如常,他從議事堂出來,抬頭看了看天,此時將要天黑,隱約可見的星辰。
他盯著星星看了會兒,笑了一下,星辰圖昭示著他不會輸。
他收回視線,再看向神山之下,漫天藍火已經飛撲上來,他抬腿,人已經在高空之上。
“吼——!”
巨大的天啟禁獸飛馳而來,占據了神山之上半片天空,威嚴如神,高高在上俯瞰著下方。
月如酒與云溪竹就在它身后側,甚至沈見風也在,卻是沒有滕香和陳溯雪的身影。
宗鋮微微笑著目光掃過三人 ,似乎并不著急什么,他看著云溪竹道:“云山主今日所為將來不悔?”
云溪竹也笑嘻嘻的,搖了搖頭,頭發上的步搖還在晃悠著,“怎么會后悔?我師兄今后就是我的人了,傻子才會后悔呢,倒是你,今日過后會不會后悔?”
“師妹……”月如酒少不得出聲,讓她此時少說兩句,別立刻惹惱了他。
云溪竹卻拍拍月如酒的胳膊,“不要緊啦,都要你死我活了,管什么顏面啦?”
她又對宗鋮道:“我們是打不過你的,就讓小藍先和你過過招。”
宗鋮負手于后,好脾氣道:“想來,滕香和那陳溯雪去了我巫族祖祠。”
月如酒一聽他這么說,立刻眉頭一皺,警惕地看著對方。
宗鋮笑著說:“恐怕要讓他們白跑一趟了呢。”
他忽略了沈見風,連多看他一眼也懶得,畢竟在他心里,那已經是一個死人了,很快就會死在他手下。
小藍脾氣躁,又通人性,一下就忍不住了,向天狂吼一聲,就往宗鋮沖去。
此時,陳溯雪抱著滕香到了巫族在神山深處的祖祠。
不出意外,他看到的是一片平地。
宗鋮將巫族所有神器都毀了個干凈,沒有留下一件,和上輩子一樣。
滕香靠在他懷里,臉色蒼白,她朝那兒看了一眼,很快又垂下了眼睛,沒有多余的力氣說什么。
陳溯雪卻摟緊了她,低頭親了親她臉頰,將她平放到地上,在她周圍布下了法陣。
滕香卻忽然呼吸劇烈起來,手努力抬起,攥住他衣角,血禁咒影響,她疼得說不出話來,只眼神詢問:“你要干什么?”
陳溯雪拉下她的手,放到唇邊親了親,低聲說:“我來過這里一次,在你一個人上山后不久,那時,這祖祠就是這樣,所有神器都被毀了,如今離那時還有那么久,這里卻已經被夷為平地,顯然,他從來就沒想過讓我有機會替你解除血禁咒。”
靈域能解除血禁咒的,只有他,連宗鋮自己都不能。
他毀去神器,就是為了防止有那么一天,他這個隱世不見的人幫助滕香。
“上輩子我試過一次,差一點點就替你解了,這次在這里,布下血禁咒的地方,加上我從不煩村帶出來的神器力量,再試一次。”
滕香心跳卻快了起來,她看著陳溯雪。
陳溯雪的語氣和初遇時那般,帶了點混不吝,道:“這次肯定沒問題,我還要跟你一起養小殊呢,再說,上次我死了,那是因為還趕來帶走你,花了點力氣,這次可不一樣。”
滕香看著他不說話,那雙總是覆著清冷的雪的眼睛里卻一點點紅了。
她伸手拽住了陳溯雪的袖子。
這些事,他今天不說,她是不知道的,因為那時她已經被他送去海底沉睡。
原來上輩子,他就嘗試替她解除過血禁咒。
“沒事的。”陳溯雪又拉下她的手,親了親。
滕香喘著氣瞪著他。
陳溯雪沒再耽誤時間,起身站起來,他看著面前的祖祠遺址,俊美的臉上笑容漸漸淡下來,向前幾步,從空間法器里將那些藏在不煩村當初被帶出來的巫族神器全部召喚出來。
巫族千萬年的積累,上古時期的神器還帶著古老神祗的氣息。
可惜,這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因為如今靈域內靈氣不足以支撐神器發揮作用的關系,這些神器都只成了擺設的。
陳溯雪站在遺址中間,抬頭朝天上星辰看去,閉上眼,星圖從他腳底生出光蘊,他的手上被一只匕首劃傷,鮮血瞬間匯聚成血線,纏繞在他周身,沾染到那些沉睡的神器。
漸漸的,落在地上的神器被血喚醒,如蒙塵明珠綻出光芒,快速在陳溯雪周圍環繞。
滕香身體疼得動不了,只能偏過頭看著那血色和星圖漸漸融合,天地間星辰的力量將這里的一切定格。
她呼吸急促起來,前世一幕幕在眼前閃過。
“吼——!”前面,小藍的嘶吼聲一聲接一聲傳來,但滕香很容易就聽出那聲音里漸虛的氣息。
巫族神山就是在這個時候開始劇烈晃動。
從地底深處蜿蜒而出的裂縫,從陳溯雪腳下蔓延開來,那星辰圖與血液在同一時間停滯后,融合成星星點點的光暈,一半朝著地上的滕香飛去,另一半卻是朝著神殿內飛去。
已經飛騰到半空的陳溯雪瞬間墜落,落在地上。
解咒的力量一點點匯入經脈,像是解開封印一般,那千萬年來禁錮著玉龍族血脈的力量一點點被釋放。
滕香仰起頭來,龍吟之聲響徹云霄,巨大龍影從她身上乍現,在高空中盤旋,又迅速回到她體內。
神殿內,解咒的力量穿透法陣,直接落進獄朱身上,本是躺在躺椅上的她,一下呼吸急促,沖入血脈回到體內的力量瞬間也沖破了宗鋮給她下的術咒,過往記憶一幕一幕盡數回歸。
“小香……”獄朱喃喃道。
“啪——!”
萬年楠木的桌子瞬間被她一掌擊碎。
宗鋮感受到后面動靜,不愿再和小藍多糾纏下去,一劍朝它斬去,總是顯得溫柔的眉眼也冷肅了下來。
小藍眼看就要被斬,兩道同樣強橫的力量從兩個方向朝宗鋮飛來。
一道攻向宗鋮,一道則去攔截住他攻向小藍的劍。
“鏗——!”
是滕香的琴劍與之相撞的劇烈聲響,靈力在周圍大爆,整座神山幾乎都被瞬間擊毀。
滕香卻顧不上去看宗鋮,而是將注意力看向一旁的獄朱,她看到獄朱穿著溫柔的粉裙,一如記憶中的模樣,鼻子一酸,眼圈一下紅了,“姐姐!”
靈力的沖擊令獄朱頭發盡數往后吹,柔和的臉在藍色靈力下,顯出幾分清冷,她聽到妹妹的聲音,偏過頭朝她看去,眉眼一軟,聲音溫柔,帶著一些調皮的笑,道:“是姐姐無用,讓小香這么辛苦,你去看著他們,這里姐姐來就行。”
滕香一下哭了出來,前世的委屈、憤怒、悲傷到了此時盡數涌上心頭,那些偽裝出來的冷漠兇悍也在此刻褪去。
她搖頭,使勁搖頭,“不,姐姐,一起!我要親手殺了他!”
獄朱的目光那樣溫柔又歉疚,她輕嘆一聲,點頭:“好。”
姐妹兩對視一眼,獄朱抬手,掌心里瞬間也多了一把靈力凝聚而成的劍。
宗鋮的臉上早已沒有之前的溫柔,他陰沉一片,周身穢霧再不掩藏,連連后退,目色陰沉,顯然他沒有想過陳溯雪能解除巫族千萬年來給玉龍族下的血禁咒。
他自然不會知道上輩子后來陳溯雪在當初輔助下咒的神器被毀的情況下,花費了多長時間才研究成了這解咒術咒。
更不會知道陳溯雪那時力量不夠,遺憾而終。
全勝時期,沒有傷的滕香和獄朱兩人極強,宗鋮破開給神山下的法陣,讓須彌洞的異形魔怪成軍隊朝這兒來,無盡穢霧試圖困住這里。
“龍弒!”滕香沖天而上,化作玉龍,絞碎燒盡所有穢霧。
獄朱的劍沖向宗鋮,攔截他的術咒,阻斷他吸收穢霧汲取力量。
“轟——!”
“砰——!”
宗鋮被擊飛撞到下邊,轟出一個巨坑。
獄朱瞬間又從高處往下,劍直接沖著宗鋮胸口刺下。
宗鋮吐出一口血,陰森著臉化作穢霧消散躲避,他顯然已經和那些異形魔怪沒有區別,他的聲音陰冷如蛇一般,“朱朱,你的肚子里,還有我們的孩子,你難道忘了我們的情嗎?你該和我一起,解決北荒清州的亂相,讓靈域恢復平靜。”
獄朱絲毫不受影響,她神情溫婉,笑著道:“從前我將你當做大哥,現在是敵人,我們之間,何談有情?”
她掌心的火如網,往宗鋮籠罩而去。
宗鋮怕她的火,往后避開,滕香卻又追了過來,“龍弒!”
數十條火龍交錯著朝宗鋮貫穿而去。
但那似乎源源不盡的穢霧給了他太多力量,他似乎無論如何都消散不了,唇角還勾著淺笑,帶著嘲諷之意。
不只是滕香,獄朱也在奇怪,玉龍族淵海靈力能滅除穢霧,不可能這般除之不盡。
獄朱瞇著眼看了一眼早就是魔怪的宗鋮,思考了一下,忽然明了了一切。
“你貪圖我族力量,做夢都在想著如何取而代之,如何奪取吧?你是不是想靠它?”獄朱指了指自己的肚子,笑了笑。
是孩子聯結了她和他之間,所以,玉龍族的淵海靈力不能滅除他,這個孩子,也將是他汲取她力量的媒介。
藏在一片穢霧里的宗鋮只剩下一團黑影,他淺淺笑了:“朱朱,和我一起成為靈域之主有什么不好呢?我們的孩子,將會是這靈域中至強的存在,以后整個靈域修者都要聽你我的話,孩子,是玉龍族的未來,你要好好保護我們的孩子。”
“真是癡心妄想的狗東西!”滕香冷笑一聲,又看向身側的獄朱,同時克制不住的,看向她肚子,“姐姐,你不要理會這瘋子。”
獄朱也笑了笑,把手放在肚子上,毫不猶豫,一團靈力灌入腹中,絞碎了那個未成形的孩子。
“不——獄朱!那是你的孩子!”穢霧里傳來一聲尖叫。
“龍弒!”滕香的琴劍再次斬了過去。
這一次,穢霧中的宗鋮再無法安然,他堪堪躲過,卻再次劈飛到地上。
“龍弒!”
“龍弒!”
滕香和獄朱于高空中同時清喝一聲,數十條龍影從兩人身后生出,隨著兩人沖向下方宗鋮。
巨坑里燃起熊熊火焰,伴隨著慘烈的尖叫聲,不似人聲。
神山外,月如酒三人早早在小藍和宗鋮打起來時就退后了,畢竟,那火焰能燃燒一切,不是他們這等修士可應付的。
此刻,那崩碎轟倒的神山里傳來的詭異的慘叫讓人驚懼。
月如酒忍不住看向身側一直繃緊了肌肉的沈見風,想說點什么,但此時事情還沒結束,也不知道該說什么。
“哎呀,滕香贏了。”云溪竹卻仰著頭看著上方的火焰,以及被漸漸驅散干凈的穢霧,語氣輕松,“你們看,天亮了,須彌洞的封印,應該徹底封住了。”
星辰夜空乍然破了一道日光,一點點照亮整片天。
沈見風沒有說話,忽然視線朝著被揚起的塵灰蒙住的前方。
“叮鈴鈴——叮鈴鈴——”
那是滕香腳踝上的乾坤月鈴的聲音。
漸漸的,日光落下來,微風吹過,塵灰散開,露出里面的三道人形,以及變小了的小藍。
滕香攬著陳溯雪的腰,他的手搭在她肩膀上,她正對他笑,語氣前所未有的輕松,顯得幾分傲嬌來,“打架時我摘了鈴鐺,你要不要再給我戴上?”
陳溯雪臉色蒼白,渾身失力,臉上卻帶著笑,道:“當然。”
獄朱看著他們,笑得溫柔,忽然,她察覺到一道視線膠著在她身上,偏頭看去,怔了一下,站住了身形。
沈見風見到她,一直沉默寡言的人,忽然眼圈紅了,一個瞬影朝她走去,將她用力抱住。
“獄朱。”他的臉埋進她脖頸里,哽咽著聲道:“我一直以為你死了。”
獄朱眨眨眼,伸手環住他,輕輕拍了拍他的背,溫柔又俏皮道:“你可別哭,我可不會哄你,我妹妹還在呢,那你這樣很丟人的。”
沈見風身體一僵,卻依舊抱著獄朱沒松手。
獄朱偏頭對滕香笑著說:“小香會不會嫌棄你姐夫愛哭?”
滕香抱緊陳溯雪的腰,笑得燦爛,她靠在他懷里,搖頭:“姐姐哄哄他嘛!”
獄朱笑,拉著沈見風到一邊去。
陳溯雪都虛弱到脫力了,也要拉著滕香到另一邊去,“那你也哄哄我,彌補一下以前我被你兇的傷心。”
滕香瞥他一眼,抱緊他,哼一聲,道:“陳溯雪,你別得寸進尺。”
月如酒還在看著這一幕傻笑,神情仁慈,很快,一道虹光自他眸中離去,隱入落下的燦爛天幕之中。
他眨了眨眼,眼中仁慈已經被歡喜替代。
“師兄,我也要抱抱。”云溪竹的聲音從他耳旁響起。
月如酒紅了臉,但看看前面滕香陳溯雪,又看了看那邊的獄朱沈見風,便轉過身來,任由云溪竹抱住自己。
太陽光落在幾人身上,鍍上一層細碎金光來。
陳溯雪抱緊了滕香,抬頭看日出,忽然想到這輩子初遇時她說二狗不是人名,還想到她連續三次擰斷他脖子,忍不住笑,低頭親了親她額頭。
“我們可以去養小殊了。”
“小殊愿意被你養嗎?”
“不愿意也得愿意。”
“去哪里養?”
“你的家,不是在大澤嗎?”
“那是我和我姐姐的家。”
“那你愿意讓我住進去嗎?”
“那我要和姐姐商量一下。”
“還用商量?沈見風能不能住?”
“那姐姐要和我商量。”
滕香仰頭看陳溯雪,拉下他脖子,親了親他唇角,笑:“不過我想我和姐姐都勉強能同意,我帶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