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她的聲音那樣輕地在他耳旁呢喃著, 似笑非笑的,像是要故意看他笑話。
真是惡劣。
陳溯雪呼吸急促起來,捏緊了她手腕, 看進她眼里, 許久沒說話, 可滕香的視線卻一點點下移,落在某點時,她又輕笑一聲。
他順著她的視線往下看,便看到自己軟薄的衣擺就這樣膨脹著。
陳溯雪的臉一下紅了,拉過被子就要遮掩, 滕香又輕笑一聲,“你遮什么啊,不是都做過很多次了么?”
她的聲音清凌凌的, 偏那尾音鉤子一般撓著人。
陳溯雪的胸口起伏著,一張臉紅著,連脖子下邊都蔓延了去, 他看著滕香,一時分不清她是認真的還是在調弄他。
他瞇了瞇眼,遲疑了一下, 緩緩松開了她的手, 故作自然地說道:“是啊,我欠你的,指不定對你如今傷勢有好處。”
他的聲音很低, 一副任爾所為的模樣, 可他縮在被子里的手卻悄悄攥緊了, 繃直了的手臂青筋在衣下清晰。
滕香看著他,靠了過去, 臉就湊在陳溯雪胸口,抬起時,唇似有若無地觸碰到他的喉結,他下意識仰了下下巴,方便她貼得更近一些。
她的唇瓣微微涼,呼吸卻是溫熱的,他無意識吞咽著,滾動的喉結處激起一片酥麻,迅速蔓延至全身。
滕香的手還按在陳溯雪腹肌上,輕輕在那漂亮的紋理上摩挲著,揉按著,他的呼吸越來越灼熱,噴灑在她脖頸里,激得她皮膚也有些紅暈散開。
她睫毛輕顫著,更貼近他,胸口貼近他的胸口,聽著他急速跳得著的心跳聲,手沒有過多猶豫,像模糊的夢中記憶那樣,一點點下移,隔著衣料,頗有些好奇地按在了那里。
如記憶中那樣,驚人的溫度,她眨了眨眼,不像尋常女修一樣羞澀,她好奇地把玩著,似乎在尋找記憶中熟悉的手感。
“滕香……你別這樣。”陳溯雪終于出了聲,身體下意識輕顫了一下,聲音在滕香耳畔,低得近乎呢喃,那樣潮熱。
可他沒伸手阻攔,只喘著氣說著。
滕香不說話,他真討厭,但他的身體卻是那樣熟悉,她確實喜歡他的身體。
她閉上眼,收回手又按到了他胸口上。
她的手移開時,陳溯雪心里陡然生出巨大的空虛,他的呼吸急喘了兩口,卻依舊沒有動。
滕香輕撫著他的身體,手指輕輕一抽,將衣帶抽開,她扯下衣袖,陳溯雪配合地微微抬手,上衣便被她扯了下來。
她的呼吸也有些重,低頭去咬他溫熱而富有彈性的皮膚。
她像是在玩,又像是在循著記憶摸索,也或許是人都有欲、望,潛藏在心底的欲、望與感覺復蘇了,她生出了一些興致。
或許因為……她是一條玉龍,那樣容易就起了興。
陳溯雪胸口劇烈起伏著,緊抿著唇,沒發出一點聲音,滕香的唇碰到他胸口,他終于悶哼出聲,再忍不住,抬起手按住她,將她緊緊貼住自己,抱緊她,以此緩解那仿佛來自靈魂深處的焦渴。
滕香抬起臉,手捧住了陳溯雪的臉,她看著他,清凌凌的聲音變得沙啞幾分,道:“我不喜歡你,解開巫蛇印,我會殺了你。”
她這樣清楚明白地告訴陳溯雪。
陳溯雪哼笑一聲,“然后呢?”
滕香半瞇著眼,低頭親了一下他的唇角。
是親,不是咬。
陳溯雪心想。
滕香的聲音聽來是清醒的,卻又那樣理直氣壯,“但我想拿你雙修,從前不也這樣么?”
陳溯雪的手還按在她腰上,對于她這樣過分的要求照單全收,低聲問:“你想怎么修?”
滕香笑了一下,那笑容像那次要他帶鈴鐺一樣,眼尾朝他一勾,“你是在裝傻嗎?”
陳溯雪在她話音落下時便低頭吻住她的唇,可卻被滕香推開,他皺了下眉看她,下一秒,滕香翻過身坐在他腰上,低頭去咬他唇角。
他立刻配合地張嘴,抱緊她的腰,將她壓向自己。
空氣里,交纏著的呼吸聲越發清晰。
陳溯雪的手滑到她腰間,試探著去解她衣帶,滕香沒有阻攔,他的手指頓了頓,便靈巧地解開。
她的衣衫滑落下來,雪白的肩膀如白玉一般,貼身的淺紫色小衣……纖秾合度,他的眼眸晦暗,呼吸越發地沉。
滕香笑了一下,拉著陳溯雪放在自己腰后的手,往身前按,她什么都沒說,只睜眼看他一眼。
陳溯雪的手僵硬著,空氣像是要燒起來,他的指骨緩慢地動了動,不敢用過分的力氣。
滕香喉嚨里輕哼一聲,臉靠在他脖頸里,輕輕舔了下他滾燙的耳垂。
陳溯雪渾身都要燒起來,他急促呼吸著,他看了看她的裙擺。
她沒阻止,他便紅著臉…………
……
床腳處散亂著衣衫,滕香低頭看著陳溯雪,眼睛有些紅,眼神卻清明,她居高臨下道:“只是借你的身體雙修。”
陳溯雪懶得再與她糾纏這個,點頭應聲,拉著她入懷里。
……
乾坤月鈴在床幃里時而緩時而急促,叮叮當當。
滕香的腿從羅帳里伸出來,纖細的腳踝上,紅繩上的鈴鐺頓了頓,又被一只手捉著帶了回去。
……
第二天早上,月如酒如常想要來招呼滕香和陳溯雪去吃早飯,順便問問他們關于如何參加祈神節斗法大會一事。
他乘坐云梯到了九層,先往陳溯雪的房間去。
是的,昨日來朝西樓訂房間時,陳溯雪高價定了兩間九層的,自然是他與滕香住的。
“溯雪?”
只是他敲門敲了半天,里面都沒人出來開門,不由皺了眉,聲音大了一些叫。
正此時,余光便看到從云梯那邊出來個人,他覺得那身影有些眼熟,便看了過去,這一看,便看到陳溯雪抱著一只盆緩緩從云梯那兒走過來。
只看一眼,月如酒便覺得今日的陳溯雪有些不一樣。
他的臉上掛著笑,面色極紅潤,身上穿的衣服比起昨日來倒是保守許多,衣領將脖子都遮得嚴嚴實實,不似昨天那般袒著大半個胸膛恨不得讓人去揉一般的風騷模樣。
今日他倒像個貞潔烈夫。
“來找我?”陳溯雪自如地和月如酒點了下頭,打了聲招呼,語氣平淡。
月如酒:“……早飯不吃了么?還有昨日滕姑娘與那商寔可是打聽出她想知道的事否?”
陳溯雪十分自然地說道:“早飯的事不必你操心,滕香那兒我會照顧好,至于你,這么關心她做什么?”說到后半句,他皺眉奇怪地掃了月如酒一眼。
“你總跟著我們做什么?”
月如酒一時無言,嘴角抽搐,認真解釋道:“我們一道從離恨墟出來,自是結伴同行,后來在東洲三山因為我師妹一事,我便跟著滕姑娘一道保護她,且滕姑娘顯然與鎮壓須彌洞一事有關,我身為修者,自然不能袖手旁觀。”
陳溯雪仿佛是才想起云溪竹當初幫著北荒清州圍困追堵他們一事,點了點頭,便自行要去推滕香的房門。
月如酒忙阻止他,“滕姑娘許是還在休息呢,你們本就關系不好,你這般不問而自行進入,滕姑娘要惱的。”
陳溯雪輕飄飄地看他一眼,一只手輕輕敲了敲懷里的木盆,聲音帶著幾分漫不經心,“我替她早上洗了衣服,自然是要拿去在她屋里烘干。”
月如酒疑惑地看向那木盆里,確實有滕香昨日穿的衣服。
只是他少不得奇怪:“滕姑娘的衣服為何由你洗?再者,你洗了便洗了,直接用術咒烘干便是,為何要拿去她屋里再烘干?”
“……我和你沒什么好說的。”
陳溯雪嘴角抽搐,皺眉看了一眼全然看不懂眼色的月如酒,推開門就走了進去。
月如酒倒是也想跟進去,卻又被關在了門外,差點鼻子都被撞飛。
陳溯雪回了屋,方才借著洗衣平靜下來的心情又翻起潮涌來,他抬起臉朝床那邊看去,盡量保持著呼吸的平穩,卻在目光輕點到那散落在枕被上的烏發時,便紅了臉。
他抱著木盆在原地站了會兒,才輕聲走過去,將衣服在旁邊衣架上掛起來,用了道術咒烘干。
只是有些心不在焉的,視線忍不住朝床上看去。
“你還要看到什么時候?”滕香的聲音忽然傳出來。
陳溯雪裝作若無其事地輕輕整理了一番滕香的衣服,再是轉頭看向她。
滕香坐了起來,身上沒穿衣服,散落下來的頭發遮住了大半身體,那金色巫蛇印若隱若現,仿佛吸飽了靈氣,栩栩如生。
她面色紅潤,比起從前總蒼白的模樣要看起來氣色好許多。
陳溯雪沒吭聲,取下衣服走過去,心道他還是幸運的,似乎因為那些過去的記憶,她對他的態度可比記憶里要好太多。
他坐在床沿,耳朵紅著,抬眼看她一眼,聲音溫柔,“要我幫你嗎?”
滕香看他一眼,張開了雙手。
第32章
她態度自如, 陳溯雪的面色卻不自覺還有些泛紅,他低垂了視線,取了衣服過去, 盡量不去看她的身體。
但動作再輕柔, 指尖還是無意識地輕點在她身上, 他抬眼,便看到了她身上留下的紅紅的痕跡,有些還泛了青,可以想見昨天他的生澀與粗魯。
陳溯雪一時之間忘記他身上留下的比這厲害許多的痕跡,只忽然想到一件事——
她是否會覺得從前的自己更會討好她?是否覺得現在的他太過青澀?
滕香的身體不累, 反而蓄滿了精力一般,堵著的經脈都是舒暢的,雙修果真是舒服的。
只是她有些犯懶, 不想動,由著陳溯雪替她穿好衣服后,她忽然皺眉看了一眼站在旁邊不吭聲的男人。
他低垂著眉眼, 有些走神。
滕香很少看見他這樣安靜,原本不想去理會的,但她起身坐到梳妝臺前編發時, 他也安靜著跟了過來, 并接過了她的頭發,替她編發,看起來依然有些心不在焉, 有兩次扯到了她頭發。
她終于忍不住了, 一把拉過她的頭發, 對他冷下了臉。
滕香這樣大的動作,一下將陳溯雪的心神拽了回來, 他垂首看到她的臉色凍著,忙俯下身來,“對不起,剛才我……”
他頓了頓,有些話頓覺難以啟齒。
滕香用手指梳理著頭發,在他低沉著聲開口時,動作稍稍緩了一瞬,垂眼認真去聽,但等了半天沒等到他接下去說話,又有些不耐煩了,橫了他一眼,揮手將他的手從頭發上揮開,“出去。”
陳溯雪當然是不肯出去的,一把扯住她袖子,也不在意她脾氣大,他垂首看著她,故作自然地懶聲說:“一會兒我們就要去祈神節斗法大會拿牌子參加吧,不知那祈生還會不會來,我今早上占了一卦,我們必勝,待會兒你想吃什么?我昨天打聽到這兒的牛肉面不錯,吃那個?晚上祈神節據說有燈會,我們一起去看看……”
“你到底想說什么?”
“……你覺得昨晚上的我和以前比起來怎么樣?”
陳溯雪醞釀半天的話脫口而出。
滕香聽完,緩慢地眨了下眼睛,看他一眼,轉過頭來沒說話,只一下一下梳理著頭發,一副不愿意搭理陳溯雪的模樣。
她慢吞吞將頭發梳好,站起來。
陳溯雪還攥著她衣袖,她也沒管,抬腿往外走,他在后面追了兩步,她又忽然停了下來,他一下撞過去,下意識伸手去攬抱她。
滕香回頭,她像是吸飽了精氣的妖精,抬手捏著陳溯雪下巴,迫使他低頭,似吻非吻。
“你感覺不好么?”
她的聲音清凌凌的,似乎帶著一點甜,也或許是陳溯雪聽錯了,他的下頜繃緊了,呼吸再次變得灼熱起來,“很好。”
滕香抬眼看他,端詳著他俊美英挺的眉眼,別開眼,也松開他下巴,沒再多說別的。
陳溯雪不松手,手還攬著她腰,滕香有些不高興,可卻是下意識抬頭,在他唇角輕輕印下一吻,“松開。”
如此自然的動作,仿佛做過許多許多遍,她自己也愣了一下,轉瞬便推開他,往外走。
陳溯雪站在原地摸了摸唇角,倏地低頭一笑,跟了上去.
北荒清州。
“今日,天晴,小香到了西海酆都,參加了祈神節斗法大會,已經連續三日都是當日的守擂者,身上也受了些傷,不過,玉兒倒是不必擔憂,她身邊形影不離地跟著個男人,擅醫術,經常替她療傷,小香的身體被照料得不錯呢,只是,玉兒可知那男子何人?”
庭院中的樹下,穿著純白大袍的男子抱著懷里緊閉雙眼的女子,坐在竹藤椅上,輕輕搖晃著,昳麗的眉眼含著輕笑。
他懷中的女子像是睡著了,蒼白的臉安安靜靜的,柔美溫和。
宗鋮低頭湊近了女子,聲音低柔:“是巫族,玉兒該是要惱了吧?沒想到小香最后也找了個巫族做伴侶呢,你千防萬防,卻是沒防住,你說,這是不是就是我們的宿命?”
也不知這話里哪一句戳到了睡夢中的女子,她的呼吸忽然急促起來,原本平靜無波的臉上,睫毛輕顫著,似乎是掙扎著要醒來。
宗鋮忙輕聲安撫她,手放在她腹上,小聲說:“玉兒莫慌,你腹中還有我們的孩兒呢。”
他頓了頓,又哼唱著溫柔的歌謠,可他懷中的女子卻依然沒有平靜下來,睫毛顫得厲害。
宗鋮微微一笑,低頭親了親她唇瓣,道:“怎么提起小香你就這般著急想要醒來了呢?你是記起來了吧?和小香打架,你記起來了你是誰,在你心里,哪怕忘記了,小香還是你最重要的人,旁人都比不過她,是吧?你別怪我,我太想你心里只有我了,改了你的記憶,換了你的臉,對小香謊稱你失蹤了,讓你完完全全成為我的人,這些年就這樣我們兩個不是很好嗎?”
女子的眼睛里流下淚來,她的胸口劇烈起伏著。
宗鋮吻去她眼角的淚,又在她耳畔輕聲呢喃:“你放心,你不喜歡小香的伴侶是巫族,我會替你看著的,等找個他落單的時候,便替小香殺了他,就這兩日,如何?巫族與玉龍的結合,就我們兩個就好了。”
這話音剛落下,他便察覺到懷里的女子微弱的呼吸一變。
“啪!”
宗鋮抬起臉時,一巴掌便落了他右臉上。
只是那力道軟綿綿的,顯然是沒什么力氣。
宗鋮笑著,目光落在懷里睜開眼的女人臉上,她的面上是不正常的酡紅,一雙眼水洗過一樣,不似從前那般溫柔愛笑,卻是對他怒目而視。
女人唇瓣顫抖著,喘著氣,她嘗試著動身體,但渾身像是被什么束縛住了一樣,無法動彈,只能任由自己被攬在懷里。
“玉兒終于醒了。”宗鋮神色柔和,伸手輕撫著她的臉。
“別叫我玉兒!我不叫朱玉!”
女人別開臉,急喘著氣,掙扎著,一雙眼燒成幽藍色。
龍吟之聲瞬間響徹云霄。
宗鋮沒有松開她,反而抱緊她,手指卻掐成訣,掌心鮮血在兩人周圍纏繞成無數條絲線,周身白色法陣亮起,強壓著懷里虛弱的人。
兩人周圍颶風狂起,草木被連根拔起,藍色的靈力被白色靈力壓制著,掙扎著。
宗鋮也喘著氣,任由兩人的頭發糾纏在一起,他在她身上下了九道術咒,三重法陣,趁著她有孕才堪堪束縛住她,如今她竟是還想用淵海靈力,他昳麗的面容上笑容卻更溫柔了一些。
“是啊,你不是朱玉,你是獄朱。”
“但那又如何?如今靈域中人誰不知你是朱玉,誰不知朱玉是我未婚妻?你如今腹中已有我們的孩兒了,就當不知道巫族與你有仇不行么?”
“我還會和從前一樣給你釀酒,你不是最愛喝酒嗎?你昏睡的時候,我給你新釀了酒,可要嘗嘗?”
女人周圍的氣息被壓制,她喘著氣,眉眼間再不見半點往日溫煦,她鐵青著臉抓緊宗鋮衣領,手指骨泛白,她質問,聲音卻極其虛弱:“我妹妹在哪里?她和我打了一架,你是不是又讓她去壓制須彌洞?”
宗鋮的臉色也有些白,他抬起手,指尖的血便涌入獄朱額心。
獄朱一雙幽藍色的眼睛便像是木偶一樣凝住了,沒了神光,在她的額心緩緩形成一道印子,花鈿一般,是條血色的蛇。
宗鋮低頭親了親她唇,松開手。
獄朱緩慢地眨了眨眼,那雙眼睛又恢復了很多年前的模樣,溫柔明媚,清澈純然,她望著他,有一瞬的茫然,她警惕著坐起來,皺著眉問:“你是誰?”
宗鋮輕輕撫摸著她蒼白的臉,唇角抿出溫潤的笑,“我是你的夫君,宗鋮。”
獄朱的頭很疼,她坐起來抱著膝,按了按額心,試圖去想他說的話,腦子里卻一片空白。
她遲疑著抬頭,“那我是誰?”
“朱玉,我的妻子。”宗鋮語氣輕柔,“腹中已有我們的孩子。”
獄朱的眼睛里像是有一層霧,朦朦朧朧籠罩著,她眉頭微蹙,對宗鋮的話半信半疑,卻是低頭摸了摸肚子.
西海酆都的比試臺上。
滕香有一瞬間恍惚,握緊了手中劍,猛地抬頭看向北荒清州方向。
“滕香!”
陳溯雪站在下面,看到對面的劍已經快到滕香面前,忙喊道。
滕香眨了眨眼,直到那劍尖快到眉心時才偏頭斬出一劍,直接挑飛了對方的劍,將人擊出比試臺。
她的臉色有些蒼白,得了魁首后也沒有一點笑容,直接跳了下來。
陳溯雪就站在下面,一下接住她,這次來祈神節參加斗法大會的,雖有東洲三山、南河劍宗的修者,倒是不像記憶里那般有北荒清州,因為只能生死境之下參加,所以滕香有絕對優勢,只是經脈問題,對付起來還是費點力。
滕香由著陳溯雪抱著自己,眼神有些少有的迷蒙,她按了按心口,聲音很輕。
“陳溯雪,我好像……感應到……我姐姐了。”
同時,北荒清州傳出消息,大巫主與夫人定情,將在三生樹下結緣。
第33章 關于姐姐的回憶一
朱玉是什么人?
她是大巫主宗鋮最鐘愛的女子, 是生死境十三境修士,幾年間曾協助巫族鎮壓須彌洞數次,戰功赫赫, 如今已是北荒清州長老, 與大巫主朝夕相處, 情意漸篤,結為夫妻。
短短幾日,靈域內關于大巫主夫婦的傳聞到處都是。
傳到南河劍宗的時候,被一群小弟子當八卦軼事隨口談論幾句。
今日去無幽牢送飯的弟子是個話癆,從前還未拜入南河劍宗時, 便是極崇拜沈師兄,每次輪到他去送飯,肉總是要多加起碼兩勺。
水牢是一處地底寒水池, 地下有八條鎖鏈,扎進受罰弟子的手腳之中,鎖住經脈, 每隔一段時間將人脫入水中,寒水浸入骨骼,叫人痛不欲生, 如此每日反復數十次。
弟子到那兒時, 上半身精赤著的男人正趴在岸邊,頭發潮濕而凌亂,臉埋在那堆頭發里看不清, 只看得見滿是胡茬的下巴。
“沈師兄, 今天又輪到我給你送飯啦!今天的菜有紅燒雞腿哦, 我記得你喜歡吃這個,給你多拿了一只呢!”弟子一點點將菜從食盒里取出來, “當然了,我還偷偷帶了師兄最愛喝的酒。”
南河劍宗罰歸罰弟子,在吃食上不會虧待了,畢竟這般受罰了的,全然不能以靈力續命,必須得吃飯。
趴在岸邊的沈見風沒有半點反應,死人一樣。
弟子仿佛也已經習慣了,將東西拿出來后打算再說會兒話就走,他知道有人在時,沈師兄是不會吃的。
他便挑揀一些外面的事閑聊著說給沈師兄聽,絮絮叨叨的,東一點,西一點。
“最近靈域四處好像那無根穢霧出現多了些,咱們劍宗派出去的弟子都多了許多。”
“先前樞留城那道侶夫妻也不知是什么人,竟是能對付無根穢霧。”
“對了,師兄你還記得我先前跟你說過北荒清州追緝一個叫滕香的女修嗎?她這次去了西海酆都,竟是得了魁首,進了八擎柱陣眼里,還沒出來呢。”
“誒,師尊說那須彌洞是徹底要壓不住了,可說了這么久,北荒清州還沒什么動靜,這話也不對,北荒清州如今動靜可大了。”
“那大巫主娶了妻,忽然就娶妻了,我師姐們都傷心壞了,連夜多練一萬次劍。”
“那大巫主的妻子叫朱玉,從前沒聽說過這名,說是生死境十三境修士,如今已是北荒清州長老,和那大巫主情意甚篤……”
“你說她叫什么?”
粗糲低沉的男聲忽然打斷了弟子的話。
弟子被驚醒般抬起頭看過去,便見趴在岸邊死尸一般的男人抬起了頭,他的臉上盡是胡茬,看不清面容,只一雙眼幽深無比。
送飯那么多次,這是沈見風第一次與弟子說話,他先是一驚,隨即臉上露出激動來,忙說:“師兄你說什么?哪個她?大巫主的妻子嗎?朱玉,她叫朱玉!”
“朱玉……”沈見風舌尖輕輕捻動著這兩個字,聲音低沉,很輕。
朱玉……朱玉……
沈見風忽然從水池里直起身來,精壯的身體繃緊了,周圍靈力忽然朝著他呼嘯而去,身下的寒水池翻攪著。
弟子頭一回見到這樣的場景,嚇了一跳,臉上的笑也漸漸變成驚恐,“沈師兄……”
沈見風手腕用力,那穿骨而過的鎖鏈血淋淋地從手腕里拔出來,鮮血瞬間染紅了水池,四處流溢的靈力在這一處牢獄中亂躥,法陣被破壞的反噬刮起狂風,地上放著的碗被卷飛。
那壇酒高高飛起,正好砸向弟子。
弟子驚呼一聲就拿手去擋,可轉瞬風停歇,周圍一切在此時安靜下來,他睜眼,便見一只蒼白消瘦的手托住了酒壇。
“沈師兄……”
沈見風打開酒壇,仰頭喝了最后一次酒。
“砰——!”是酒壇被丟擲到地上碎裂的聲音。
弟子至今沒緩過神來,他看著沈見風赤著腳抬腿往外走,試圖想要去攔,“師兄……”
“告訴你師祖,我走了,在這待了這么多年,也夠了。”男人許久沒有說話,粗糲無比,語氣沒什么起伏,很平靜。
弟子是知曉曾經的沈師兄的,他寡言,在外人眼里極是孤高,可對下邊弟子卻最是耐心的,他也曾被沈師兄照拂過,這會兒咬了咬唇,猶豫了一番要不要攔。
只這么會兒功夫,剛才還在這里的男人卻是已經消失。
一刻鐘后,南河劍宗掌門洞府傳來一陣動靜,那柄插在洞府外山石上屬于沈見風的名劍瓊風崩碎了山石,呼嘯著風受到了召喚離去。
又過一刻鐘,南河劍宗上下都知道了在無幽牢受水刑之罰的沈見風逃離了無幽牢,離開了南河劍宗。
……
滕香那一日從比試臺上倒下,卻是只恍惚了一瞬,便從陳溯雪懷里起身,飛身往八擎柱陣眼中心去。
當她靠近時,陣眼中綻出一道柔和的光,陳溯雪是看著她被接納進去的。
那一日開始,陳溯雪便一直在朝西樓第九層昏睡。
陣眼中的龍魂殘影修復著滕香的經脈,也釋放出了她潛藏在神識深處的記憶。
歡欣,痛苦,悲傷,絕望。
……
一眼望不到邊的大澤旁,紫竹搭建的小院。
穿著粉裙的女子手里提著只雞,捏了捏抱住她腿的小女孩,語氣溫柔含笑 :“小香,今日姐姐給你專門去山里捉了錦雞哦,肥嫩得很,晚上姐姐給你烤好不好呀?”
“嗯嗯!要吃雞腿!姐姐一只,小香一只!”
“可是姐姐想吃兩只雞腿哎。”
小女孩圓圓的臉上露出糾結來,最終仰著頭妥協:“那小香吃雞翅膀。”
“真乖,姐姐騙你的話你都信呀。”女子刮了刮小女孩鼻子,將她從地上抱起來。
“姐姐說的小香都信的。”小女孩害羞地把臉埋進女子脖頸里。
“那姐姐跟你說,以后見了你宗鋮阿兄要喊他阿兄哦。”
“不叫他,不喜歡他。”小女孩有點小脾氣。
女子笑得溫柔,“他也和姐姐一樣疼你呀,怎么不喜歡啦?和姐姐說說好不好?”
“他就喜歡跟著姐姐,姐姐只能疼我的。”
小女孩語氣酸酸的,惹得女子捧腹笑,抱著她親了親,點頭:“姐姐最疼我們小香啦,旁人都不要緊。”
……
“我姐姐怎么會失蹤!宗鋮,你給我說清楚,我姐姐前幾日還和我說過幾天就回來檢驗我的術咒學得如何,她怎么會忽然就失蹤?巫族的法陣,加上我姐姐的淵海靈力,須彌洞那些玩意根本傷不到我姐姐,她究竟去了哪里?”
滕香握著把通體白玉般的劍,臉色發青,指著那穿著白袍的男子,殿內的擺設都被劍氣掃蕩,狼藉一片。
男人似乎也幾日未眠,昳麗的臉上生出胡茬來,胸口還被捅了一劍,鮮血染紅了白袍,他啞著聲音道:“是我的錯,那一日須彌洞內有大魔生出,獄朱前去鎮壓,等我趕去時,那里狼藉一片,須彌洞被平復,獄朱卻不見了蹤影。”
滕香胸口劇烈起伏著,冷笑聲,“你說我姐姐落進了須彌洞?既然如此,你怎么不把封印揭了讓我姐姐出來?”
宗鋮頹然無奈,“小香,須彌洞怎可以打開,你置靈域上下于何地?”
“打開了,我來鎮壓。”滕香打斷他。
宗鋮捂著臉苦笑,“獄朱不想你鎮壓須彌洞的。”
滕香眼中有淚,又冷笑一聲,抽劍轉身離去。
……
須彌洞每次封印不穩時,滕香便早早趕去。
那是大澤中心的旋渦狀深潭,與大澤碧藍水清不同,這旋渦黑暗,透露著邪氣與黑暗,尋常修者在封印松動時靠近都會被卷入。
滕香卻是如今唯一的意外。
她總是飛身在旋渦上方,沖著下面喊著:“姐姐——!姐姐——!”
每每須彌洞里都沒人給出她回應,偶爾有的,是那些異怪魔物,張牙舞爪想要掙脫了出來。
“定.龍弒!”
藍色龍影數十條,漫天藍色的火焰,像是一片藍海,又游出數十條巨龍吞噬著須彌洞口爬出的異怪魔物,燒灼著邪氣。
半空中,滕香沮喪疼痛地落下,被宗鋮或是他派來的長老接住。
“姐姐……”
開始時,她總會哭,小聲捂著臉哭。
后來她便不會哭了,像是接受了獄朱離開的事實,接替了她的職責,鎮壓著大澤中心的須彌洞。
……
“朱玉身上穿的為什么是我姐姐的衣服?宗鋮,你將我姐姐的東西給了別人?”
“小香,朱玉協助你鎮壓須彌洞,受了傷,我只是拿錯了衣服給她。”
“我姐姐的東西,誰都不能碰!”
“夠了!滕香,獄朱已經死了,你再這般我便替你姐姐教訓了你!”
滕香胸口劇烈起伏著,拿著劍冷笑著沖上去。
巫神殿被巨大力量對沖,一半被削平,宗鋮被打落在地,面容柔和的女子從遠處飛來,接住了他,抬起的手對上滕香擊來的劍。
滕香被擊退十米遠,抬頭怒瞪朱玉,卻在看到那張陌生的臉龐時怔了怔,心底莫名一軟。
朱玉和她對視一瞬,卻低下了頭,柔和的目光卻擔心地看著懷里的宗鋮。
滕香受了傷,兩日后須彌洞卻再次沸騰了。
她想去找姐姐,拖著病體依然去了須彌洞。
“定.龍弒!”
再一次從高空落下,她卻看到了下方巫族開啟的法陣是囚陣,她忍著劇痛,掙扎著逃脫。
……
第34章 關于姐姐記憶二
……
須彌洞鎮壓不住, 北荒清州大澤被吞噬,汪洋般的死水從須彌洞中流溢而出,無根穢霧不停往外擴散。
入詭道的女魔頭滕香修了世間不容的妖邪之道, 淪為與異怪魔物同道, 破除須彌洞封印, 造成靈域大亂。
靈域四處都傳遍了,修者拿須彌洞毫無辦法,紛紛討伐女魔頭,以東洲三山與北荒清州結盟為最。
女魔頭被大巫主夫人朱玉重傷后失蹤。
離恨墟,不煩村外, 鮮血染紅了每一寸地,房屋被燒焦成廢墟。
滕香被陳溯雪背著,趕回來時, 便是滿地尸體,她虛弱地趴在他背上,本是冷著臉的, 抬頭看到那一地殘尸,一愣,雙手抱緊了他的脖子, 偏頭去看他。
陳溯雪臉色青白, 呼吸停滯一瞬,身形一晃,往前邁出一步, 勉強穩住自己, 但滕香聽到了他粗重的呼吸聲, 她看著男人瞬間赤紅的眼睛,從他背上滑落下來, 虛軟地站住,抱住他的腰,“陳溯雪……”
他往前走一步,踉蹌著跪在地上,褲腿立刻被血浸透了,他渾身發著抖,看著面前那具被斬碎了身體的尸體,眼眶里瞬間落下淚。
“陳溯雪……”滕香將他抱住,從來淡漠的聲音很輕,“對不起。”
“你跟我說什么對不起,這是巫族造下的罪孽,遲早有這樣一日。”陳溯雪伸手攬住她,低沉的聲音卻抖得厲害。
滕香抿緊了唇說不出別的話來,眉頭陰沉沉地皺著。
“我背你去山上的泉水深潭里,你在上面療傷幾日。”陳溯雪低著頭說。
滕香抬手捧起他的臉,吻去了他臉頰上的淚,她什么都沒說。
陳溯雪將她抱進懷里,頭埋在她肩上。
“二狗哥哥!”
小女孩哭著的聲音響起,驚破了這一地死寂。
陳溯雪忙抬頭看過去,便見廢墟里爬出來的渾身臟黑的小千殊踉蹌著身體朝他們跑來。
他立刻起身,快步跑過去,跪在地上將人抱進懷里。
“二狗哥哥,昨天來了好多人,嗚嗚嗚,他們、他們破了你布下的陣,進來、進來就殺人,爹,娘都死了,祖祠里的法器被他們帶走,娘把我藏起來了,嗚嗚嗚!二狗哥哥,我沒家了,嗚嗚嗚!”
陳溯雪抱緊孩子,小聲安撫著,“沒事,二狗哥哥在,二狗哥哥在。”
“嗚嗚嗚嗚。”
連續整整五日,陳溯雪和滕香埋葬了村里三百多口人,招魂幡掛滿整個村子。
小千殊跪在爹娘墓碑前,哭著抹眼淚。
滕香倚靠在樹旁,她看著前面密密麻麻的墓碑,再冷清的聲音在此時都是輕柔的,“陳溯雪,你別跟著我了,帶著千殊找個地方躲得遠遠的。”
陳溯雪的臉上都是胡茬,他沉默著,看著小千殊,最后握緊了滕香的手。
“等一切結束了,我們一起養千殊。”
滕香看他一眼,沒有吭聲。
……
漫天的幽藍火焰燒灼著北荒清州的天。
巫族神山的宮殿外,重重法陣包圍。
“姐姐——!”
滕香臉上都是血,一劍往法陣劈去,陳溯雪手上結印,往地上一按,大地震動。
“哇——!”嬰兒的哭聲響徹云霄,龍吟之聲盤桓在山間,龍影呼嘯著從法陣中游曳而出。
滕香抹了一把的血,看著那條小玉龍龍影轉瞬又消散,斬開人群沖進去。
床上女子臉色蒼白,額心覆著一只手,幽藍色靈力迅速被吸附走,獄朱臉色越來越枯瘦。
“姐姐!”
滕香幾步沖去,淵海靈力化成數十條藍色火龍,宗鋮抬手,以同樣的靈力擋去滕香攻勢。
神殿被靈力震蕩崩碎,兩人飛身到高空之中,兩道相似的力量對沖,重傷的滕香被重重擊落在地。
“小香,你知道你姐姐死前說了什么嗎?”宗鋮的聲音溫柔極了,含著些笑意。
滕香倒在地上,肌骨碎裂一般的疼,她仰頭看著騰空在上方居高臨下如神祗般俯視她的男人,渾身發抖。
宗鋮似也有些感傷地回憶,輕輕嘆了口氣,“她說想見你,可惜,你來得太遲了,不過今后我與她永遠在一起了,真好呢。”說到后面一句,他微微笑著。
滕香攥緊了手,臉色慘白。
“我姐姐……我姐姐生的……”
宗鋮喟嘆一聲,卻是沒有回答她這句話,只抬眼看著大澤方向,語氣輕松,“往后倒是不必你辛苦了,我已是入圣境半神,掌天地之力,只需你貢獻自身,便可保靈域四海平。”
滕香哈哈哈笑起來,躺在地上咳出血來,“原來是想吃我。”
“你們北巫族真下作,將族中反對的族人驅逐戮殺,又忌憚玉龍力量,你宗鋮算什么狗屁大巫主,連巫族的星辰之力都沒有,靠那些術咒做出假象騙騙人也就罷了,你還真以為你是半神?”
周圍都是淵海之力燒出的火,旁人進不來,一碰就燒成灰燼,滕香臉上脖頸里都是血,她眼底都是燒不盡的恨意。
宗鋮身上不沾一滴血,緩緩落地,白色的袍子飄到滕香身上,他蹲下身來,拿出帕子輕輕擦了擦她的臉,“你和朱朱生得很像。”
“別提我姐姐!”滕香咳著血,怒喝道。
可她沒了力氣,聲音弱的像貓。
宗鋮的指尖輕輕點到滕香額心,卻是忽然若有所思般朝神山外看了一眼,“如此恨巫族,又為何和一個巫族攪纏不清呢?不過倒是比你姐姐好,她竟看上了沈見風那么無用的。”
滕香喘著氣,渾身力氣被人從額心抽去,動彈不得,連話都說不出來。
“沒事,以后我幫你殺了他。”宗鋮語調溫柔,情人般的呢喃聲。
滕香的眼皮越來越重,她使勁睜大眼睛,想再去看看姐姐的方向,可那里已是一片廢墟。
風吹過,她腳踝上的鈴鐺叮鈴鈴作響。
她忽然有些想陳溯雪。
最后闔上眼睛前,她仿佛看到有人頂著火焰沖上了山,一陣風刮過,她好像落入一道灼熱燃燒的懷抱。
……
溫柔的水將她浸裹,身體里有陌生溫煦的靈力發出瑩潤的光,她沉睡著,又殘留著一點意識。
“我以后不是巫族了,沒了星辰之力,我就去南河劍宗了,你不是喜歡劍修嗎?”
“我將沈見風和你姐姐的衣冠冢葬在一起了。”
“咳咳,好好養傷,等你傷好了我就來接你。”
濕潤的吻落在額頭上,滕香想睜開眼睛,卻無論如何睜不開。
……
朝西樓九層。
月如酒照舊在外面打探了一下今日有無新鮮事,回來就到九層看一下。
那一日滕香被八擎柱陣眼送出來到現在已是有三天了,她至今未醒,不僅如此,睡夢中臉色蒼白,頻頻流淚,屬實叫人擔心。
他照舊先敲了敲門,里面沒有回應,這才推門進去。
只進去后一抬眼便看到原本躺在床上的人坐了起來,床幃一半是垂下來的,光線昏暗,看不清她的神色,只覺得她仿佛竭力壓抑著什么。
但月如酒卻是松了口氣,極高興地上前,“滕姑娘,你總算醒了!”
滕香的臉上還一片潮濕,轉過臉時,那雙總是冷清清的眼紅腫得不成樣子,她抿緊了唇,整個人透出一股陰郁,緩慢地眨了眨眼,似乎在辨認月如酒是誰,好半晌后,她環視了一圈四周,才出聲:“陳溯雪呢?”
她的聲音沙啞輕柔,和從前提起陳溯雪時語氣很不一樣。
月如酒小心翼翼地看著她的神情,柔聲說:“溯雪兄弟三日前醒來后就去了八擎柱陣眼,剛好滕姑娘被陣眼送出來,他將你抱回這兒,看了你一會兒,在這兒布下法陣后,便走了……”
“他去哪兒了?”滕香有些不耐月如酒前面說的,打斷他。
月如酒躊躇著說:“他說要回離恨墟一趟,很快回來,讓滕姑娘在這兒等一等他。”
其實他腦子里正在想如何勸滕香等一等陳溯雪,畢竟按照他們兩總是一言不合就吵的架勢來看 ,滕香多半是不會等陳溯雪的。
“滕姑娘,我瞧著溯雪是有急事回去,你如今身子感覺如何?要不便在此等幾天?”月如酒試探著開口。
滕香卻沒有看月如酒,她也有事要做,她要盡快去北荒清州,她還要去找沈見風,上輩子,他死得很早,差不多就是在姐姐是宗鋮夫人的事一傳出來,他便從南河劍宗的無幽牢中出來,去了北荒清州。
沈見風是南河劍宗這一代最強的弟子,手中一把瓊風曾經獨自一人掃蕩上古秘境。
如今北荒清州已經傳出宗鋮娶妻,時間比上輩子要早些,但沈見風既然聽說,那么應當已經從南河劍宗出來去北荒清州了。
從西海酆都去北荒清州要比南河劍宗去那兒路程減少一半。
“從朱玉成為宗鋮夫人的消息傳出來至今有幾日了?”滕香抬頭看月如酒。
念出朱玉兩個字時,她下意識攥緊了手。
姐姐……
“五日。”
依照沈見風的實力,這么幾天時間,應該在這附近的城池了。
西海酆都她來過許多次,周圍的城池如今都想起來了,南河劍宗方向去北荒清州,在附近必經的一座城名無鋒城。
“陳溯雪大約幾日后回來?”
“最快大約還要個七八日。”
滕香又想起前世陳溯雪說讓她等一等,他會來接她。
但后來他沒來,他死了,而她睡了兩百年。
男人的話真不可信!
滕香抿緊了唇,掀床下來,“我要去一趟無鋒城,七日內會回來。”
她抬手往自己脖頸里一摸,掌心出現一塊掌心大的白玉,她的手握緊了輕輕一揉,白玉化作一枚玉玨。
和陳溯雪左耳上的黑玉玨相似。
滕香遞給月如酒,“沒回來就把這個給他。”
第35章
無鋒城。
奔波數日, 沈見風打算在城內稍作休整,便繼續往北荒清州去。
他的劍是用布纏繞起來的,背在身后, 臉上也已經修整過, 不像之前那般滿是胡茬, 露出了一張極為清雋秀麗的臉,他在茶館里坐下,點了些吃食。
北荒清州大巫主乃是當今女修者公認的第一美男子,他忽然娶妻自是叫人津津樂道,茶館里不乏議論的。
沈見風垂著眼睛安靜吃東西, 只是每每那些人議論起“朱玉”時,他握著筷子的手都要緊一些,手背上青筋畢露。
“那朱玉究竟是哪里冒出來的人啊?以前沒聽說過。”
“許是哪個不要臉的纏上了大巫主, 大巫主沒得辦法只得娶了她。”
“我聽說那朱夫人是個性子溫和的,很是柔順,平時什么都聽那宗鋮的。”
“無名之輩得以和北荒之主結成道侶, 要我也柔順。”
“砰——!”
一碗熱湯面忽然砸了過去,方才議論的幾人被砸了一身,紛紛站起來怒目沖著那不遠處背著劍的男人, “哪里來的渾人, 吃茶都吃醉了嗎?”
幾人朝著沈見風走去,誓要討一個說法的氣勢。
滕香到無鋒城時,天剛好下起雨來, 才入城門, 不遠處茶館那兒的動靜便引起她注意。
一群修者在那打架, 誰都下了死手,那穿著藍色細布長衫的劍修背對著她, 身形消瘦高大,看起來像是被圍攻的那個,但手里拿著一把黑色長劍卻是慢吞吞對著招,更像是在慢慢出氣,左一下右一下在對方身上留下傷痕,偏偏那些人又奈何不得他,傷不了他半分。
滕香站在幾步開外頓住身形,看著男人偶爾側過來的半張臉,與遙遠記憶里的某張臉對上。
顯然此時他看起來要消瘦許多,皮貼著骨,唯一不變的便是秀麗清雋的模樣。
沈見風察覺到有人在看自己,他沒在意,只垂著眼睛安靜地揍人。
那幾個修者有男有女,原先開口狂罵沈見風毫無風度竟是連女人都打,到后來是隨便罵罵咧咧,嘴里臟得讓人聽不下去,最后到現在,那幾個修者被打得渾身是傷,臉色蒼白,再嘴硬的人此時也嘴硬不起來了,最后一個個東倒西歪倒在地上,紛紛求饒。
“道友,不打了,我錯了,我錯了還不行,不管是什么錯,我錯了!”
“不打了,不打了,饒了我吧!”
“嗚嗚,不打了,我的臉,嗚嗚!”
沈見風臉上依舊是沒什么情緒的樣子,聽得這幾句話才收回了手中長劍,慢吞吞重新拿出布條,一點點將劍刃卷上上,然后低頭收拾了一下打翻在地上的桌椅,重新點了份面,便在桌旁又坐下了。
那幾個修者瞪大了眼睛看著,一聲都不敢吭,灰溜溜地起身就走了。
滕香一直到這個時候才緩步上前,在桌旁坐下。
這個時候,沈見風也沒有抬眼去看她一眼,只垂著眼睛安靜等著面上來。
滕香回憶起上輩子這男人死在了去北荒清州找姐姐的路上,比陳溯雪死得還要早些,就那樣從一個天之驕子再到無人在意的隕落,不禁抿了抿唇,輕聲叫了一聲:“姐夫。”
沈見風沒有立刻給出反應,好一會兒他仿佛才意識到身旁的人,再是反應過來身旁的人剛才說了什么,身體明顯一僵,隨即一下抬頭看過來。
他生了一張秀麗清雋的臉,輪廓要比陳溯雪柔和一些,一雙眼黑沉沉冷冷清的模樣,此時卻是有些輕顫,他看到滕香的瞬間便知曉了她是誰。
他的面色微紅,目光卻落在滕香臉上沒有移開,仿佛試圖從這張臉上找出一點和那人相似的地方。
滕香也大大方方讓他看。
但沈見風到底不是什么無禮的人,很快便收回了目光,低聲說:“你與你姐姐有幾分相似。”
他的耳朵還有些紅,為著滕香剛才的“姐夫”兩個字,只不過他為人冷淡寡言,說了這句話后,便不知說些什么了。
沈見風沒有問滕香怎么會剛好在這里,只是等著她開口。
滕香來這里,是阻止沈見風去送死的,北荒清州如果那么容易闖,宗鋮帶領的巫族就不會在那盤踞這么多年,甚至將陳溯雪那一支巫族驅逐在外。
他們手里有巫族流傳下來的上古法器,還有各種術咒、法陣這諸多手段,沈見風一個劍修,想要憑借一己之力進入將姐姐帶出來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何況,她太清楚不過,如今的姐姐,被宗鋮下了術咒,不僅是忘記了她自己是誰,還成了宗鋮手里的一把劍,她的所有記憶也都是宗鋮杜撰給她的。
“我也要去北荒清州救姐姐,姐夫,我們一起吧。”滕香輕聲說道。
聽到關于獄朱的事,沈見風的反應總是要更激烈一些,他繃緊了身體,似有許多話要說,但最后只緩緩點了頭,“好。”
滕香又壓低了聲音問:“你知道八擎柱下天啟禁獸一事嗎?”
沈見風一聽,眼皮一顫,和她對視一眼,“知道,但聽聞沒人能召出。”
滕香迎上他的眼睛,沒有說話,只眨了下眼,略有幾分俏皮。
沈見風曾經時常聽獄朱說起過妹妹,此刻見到她這個樣子,輕輕笑了聲,點了點頭。
……
陳溯雪趕回離恨墟,便是召集了所有人即刻收拾行李,準備離開離恨墟。
但不煩村這么多人,顯然做不到悄無聲息,尤其他們手中能帶他們離開這里的通行令是巫族的。
陳溯雪去了祖祠那兒,翻遍了所有法器,找到一件類似小世界的法器,可讓人入內躲藏,應當是當初先祖帶著他們這一支能一路躲藏在離恨墟的原因。
這法器有次數限制,如今只剩下一次,剛好可以用。
“二狗哥哥,咱們真的要離開這里,再也不回來了嗎?”小千殊收拾完自己的小東西便跑來找陳溯雪。
陳溯雪剛將祖祠里的東西搬了個干凈,全裝進了可隨身攜帶的空間法器里。
聽到聲音,他回頭,小千殊活活潑潑站在門口,扎著兩只麻花辮,俏麗生動,一雙眼明澈,顯然不是他在滕香記憶里見到的滿身污血的模樣。
他笑著朝她招了招手。
小千殊跑過來,陳溯雪揉了揉她腦袋,“以前天天想出去,現在能出去了還想回來啊?”
“那這里是我家呀,家門前的那棵結香樹都不能帶走。”小千殊噘著嘴小聲嘀咕著。
陳溯雪又去掐她臉,將她從地上抱起來,一邊往外走,一邊道:“這有什么,把那棵樹帶走就是。”
小千殊想了想,高興起來,又忽然想到一回事,歪著頭問他:“阿香姐姐怎么沒和你一起回來啊?她是不是不要你啦?”
說到最后,她有些小大人似的嘆了口氣,又似在嫌棄陳溯雪沒用,連阿香姐姐都留不住。
陳溯雪一聽這話就不服了,抬手掐著她鼻子道:“她怎么不要我了?她很要我的好吧。”
小千殊不信,“那阿香姐姐怎么沒和你一起回來?”
陳溯雪瞥她一眼,沒回答她這個問題,只說:“下次帶她來看你。”
小千殊很懂的,也不亂戳二狗哥哥心窩子,認真點了頭。
回了家,陳溯雪就將那棵結香樹挖了出來,放進了法器里。
傍晚時分,離開不煩村的時候,他回頭最后看了一遍夕陽下靜謐的村子,轉過身去,奔向天縫。
離開西海酆都前,他問月如酒拿了東洲三山的通行令,雖說東洲三山和巫族已經結盟,但拐了這么一道彎,總是能放低人的警惕性。
順利離開離恨墟后,陳溯雪帶著族人行了兩天兩夜,尋到一處隱秘山林,布下防護法陣,留下了幾件法器,交代他們隱匿氣息躲藏在這里等他回來,便離開了。
離開時,小千殊爬在樹上高高地看著他。
陳溯雪若有所覺,回頭看去。
小千殊手攏成喇叭,朝他喊著:“二狗哥哥,我等你和阿香姐姐回來接我!”
陳溯雪唇角抿著笑,收回視線。
這回一定回來接她,和滕香一起把她養大。
……
陳溯雪緊趕慢趕回到西海酆都時,比約定好的時間晚了兩天,他本以為這個時間,滕香一定等不及他,獨自去了北荒清州。
所以在見到朝西樓里只有月如酒時,臉上沒有多少意外。
月如酒見到陳溯雪則是松了口氣,趕忙幾步上前,“溯雪你總算回來了,這一趟回去可有遇到什么麻煩?”
陳溯雪搖頭,問:“滕香走了幾日了?”
他連續幾天奔波,灰頭土臉,低頭先給自己倒了一大碗茶一飲而盡。
月如酒愣了一下,忙道:“滕姑娘一直在等你回來呢,她這會兒去八擎柱那兒了,這幾日她每日都要去一趟。”
陳溯雪聽到滕香一直在等他,愣了一下,隨即低頭一笑,放下茶碗就要去八擎柱。
月如酒拉住他,將那枚白玉玨拿出來遞給他,“之前滕姑娘叫我給你的。”
陳溯雪見到那枚白玉玨,嘴角翹得更高了一些,捏過來看了看,他摘下了左耳上那枚壓制封印星辰之力的黑玉玨,將這枚白玉玨戴上去,偏頭問月如酒,“好看么?”
月如酒:“……”
陳溯雪看他一眼,“你知道這是什么嗎?”
月如酒面無表情不想搭理他,東西是他轉交的,他還能不知道?
陳溯雪微微一笑,不介意細細解釋給他聽:“這是滕香的鱗片,拿著這個能與她聯系,她還特地做成這樣的耳飾給我,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
“……意味著什么?”
“意味著她心里有我。”
第36章
陳溯雪摸了摸耳朵上的玉玨, 唇角含笑,心情愉悅,他抬腿打算去找滕香, 但是走了兩步忽然停了下來, 低頭看了一眼自己, 又回了房間,準備沐浴一番。
月如酒還想跟他說會兒話,比如如今情況之類的,但跟到門口就吃了個閉門羹,鼻子差點被撞飛。
他在外面輕輕嘆了口氣, 又覺得有些好笑,摸了摸腰間的笛子,站在扶欄那兒走了會神后, 取出了胸口的一封信。
信是這幾天他寫好了的,還未給師妹寄回去的。
跟在滕香和陳溯雪身邊,他已是知曉了諸多北荒清州做下的事, 雖說那一日已經與師妹說好再不管她的事,可事到眼前,卻又無法坐視不理。
月如酒盯著信封看了會兒, 終于決定寄出。
東洲三山有特別的寄信方式, 他與師妹正好從前建立過專有信道,只不知她還有沒有保存著。
月如酒在掌心里繪制法陣,再將信往法陣里一放, 那信便是瞬間便吸入信道里, 轉瞬消失。
此時, 東洲三山,云溪竹正百無聊賴地撥弄著滕香那把琴劍, 忽然神色變了變,抬起手來,輕輕一掐,掌心瞬間多出了一封信。
她靠在搖椅上,晃了晃腿,拿起那封信打開。
里面是月如酒漂亮的簪花小楷,他徐徐說著如今的情況,將猜測的北荒清州做下的惡事寫上去,并勸她與宗鋮解除結盟的狀態,無意間還透露了他此時在西海酆都,將要打算去北荒清州。
云溪竹甜美的臉上露出嘆息的神情,喃喃道:“師兄還真是一如既往的婆婆媽媽愛管閑事,這靈域中人就算都死光了,就算那須彌洞封印解除,穢霧散開,又和我有什么關系呢?我只要站在最高處就行了啊。”
她垂著眼睛興致缺缺地就要丟掉那封信,卻看到后面還有一張紙。
月如酒在上面只寫了一句話:“若是師妹還愿意,日后我愿一直陪在師妹身邊。”
有些事,兩人之間從來沒有戳破過,月如酒知道自己一手養大的師妹對他有些超乎師兄妹的綺念,這屬實超乎了他能接受的范圍,他不能也無法將師妹看作旁的身份,卻又對她無奈,便任由她對自己所為,當初也她干的那些壞事也一應由他背負。
而云溪竹也清楚師兄心里守著的那道防線不允許她跨過去,她陰暗地在旁邊窺伺著,想要毀去師兄的純潔,將他從高高在上的東洲三山掌門候選人拉扯下來,將他逐出師門,讓他背負惡名。
她以為他會責怪她,怨恨她,卻沒想到他還是那一幅溫吞的模樣,叫人生氣的溫吞,已經這般了都不肯低下頭顱跟她說屈服。
她原先想放過師兄,她已經做成了自己想要做的大部分事情 ,殺了對她不軌的師尊,坐上山主之位,令東洲三山聽她號令,如今只剩下和宗鋮合作,站在靈域之巔了。
只是她對這事也提不起太多興趣,只是覺得活著總要有個目標。
如今……她盯著月如酒寫在紙上的字看了許久,忽的站了起來,唇角揚起甜甜的笑,轉身進了屋里,在一堆衣服里扒拉著,試穿了許多件衣裙,終于對一件鵝黃色的襦裙滿意幾分。
云溪竹拿起紙筆,寫下一封信,通過信道傳回給月如酒,并起身朝外走,去了長老堂通知那些個老家伙一些事。
她向來任性,又實在是修為是這一代翹楚,別看長得甜美,手段實在狠辣,長老們拿她沒轍,聽她說要結束和北荒清州的結盟時,聯想到最近暗下得到的須彌洞沸騰的消息,都松了口氣,沒有不同意的。
后面的事情,云溪竹便懶得管了,臨離開東洲三山前,想起滕香那把琴劍,又折回去拿上.
陳溯雪仔細沐浴過后,修了面,換上了熏香過的衣服,頭發也用金冠束好,才是從屋里出來。
到了屋外,他看到月如酒還在外面等著,倒也沒什么意外,只是他喊了他一聲,他還低著頭站在那兒沒有反應,他眉頭一挑湊了過去。
便見月如酒手里捏著張信紙,正發呆。
陳溯雪沒有特地看,只余光不小心一掃,就掃到了信上的一行字——“師兄我來找你啦,洗干凈等我哦!”
“云溪竹?”
月如酒聽到耳旁陳溯雪的聲音,忙回過神來,偏頭看到他,那張臉瞬間紅了,有疤痕的那一邊更是紅得滴血,他趕忙將信紙放下,訕訕道:“確實是師妹……”
陳溯雪哦了一聲,顯然沒有太在意,又或者說,他早就看出來云溪竹與月如酒之間不是尋常師兄妹。
月如酒卻有些窘迫尷尬,他低著頭解釋一番:“如今北荒清州與我師妹結盟,我想著,若是宗鋮少了我師妹那邊的幫忙,他日,你與滕姑娘也能輕松些對付他……我師妹是我一手養大的,我與她這般屬實是不該,但……我想著試試看,便寫信給師妹,再次勸師妹和北荒清州解除結盟,我師妹答應了,所以……”
他說得有些語無倫次的,陳溯雪瞥他一眼,低頭笑,“所以你就把自己獻出去了。”
月如酒嘴唇翕動了一番,似乎想再說些,最后又紅著臉什么都沒說。
陳溯雪整理了一番衣服,目光看了一眼他那張半毀容的臉,道:“所以,你這臉,是不是該恢復了?”
修者想要恢復容顏不是什么難事,月如酒卻總頂著一張毀容的臉,想也知道是為了讓云溪竹消了心思。
月如酒摸了摸自己的臉,到底還不習慣和云溪竹關系的轉變,不過他看著面前花孔雀一般的陳溯雪,若有所思,心道或許他也該好好捯飭一下了。
他正要問陳溯雪一些經驗,就見他已是走遠了好些,忙跟了上去。
陳溯雪余光打量著跟上來的月如酒,瞇了下眼睛。
在滕香的記憶里,有過云溪竹的痕跡,有過商寔的身影,卻是從沒出現過月如酒這個人,他是因為他才離開離恨墟的,可后來,他有太過個機會離開他和滕香。
可他始終跟著。
陳溯雪攤開手看了一眼許久沒動過的蓍草,發現他看不懂蓍草卦象了。
或者說,無法參透月如酒這個人,他仿佛無求無欲,又仿佛心有大求,蓍草給的提示是模糊的。
他收回蓍草,只心里警醒了一番,從朝西樓出來,便御風術往八擎柱飛。
……
陳溯雪到八擎柱那兒時,只有滕香一個人在那兒,沒有沈見風的人影。
她躺在柱子最上面,衣裙被風微微吹過,閉著眼睛不知在想什么,眉頭緊蹙著,身上縈繞著的那股淡淡的戾氣始終盤桓著。
“滕香。”陳溯雪瞇著眼輕喊她,唇角笑著,顯然心情不錯。
滕香睜開眼,歪頭朝他看來,她的眼睛緩慢地眨了眨,忽然翻了個身從高高的柱子上往下落。
陳溯雪忙飛過去。
滕香落進他懷里,重新閉上了眼睛,在他懷里尋了個舒服的姿勢,腦袋靠在他胸口,她的聲音有些淡,“都安頓好了?”
陳溯雪看著她此時安安靜靜窩在她懷里的模樣,唇角往上翹著,道:“以后一起養小殊?”
滕香聽完,睜開眼看他,正好對上他低下來看她的視線,她移開目光,輕哼一聲:“小殊父母俱在,用不著你我。”
陳溯雪聽完低頭也笑了,他緩緩落地,看著滕香,試探性地低頭湊過去,在她唇上親了一口。
他走了好幾日,有些不確定滕香現在還認不認賬。
滕香仰頭看他,在他離開時,又輕輕碰了下他唇角。
陳溯雪呼吸一頓便要追過來,卻被她捂住臉推開,輕聲說:“我要重新召喚天啟禁獸。”
靈域內現今一共有四處八擎柱,那么理應有四只天啟禁獸,但滕香卻用平靜的語氣道:“一共還有兩只,西海酆都一只,北荒清州一只。”
如今滕香已經恢復了所有記憶,她知曉前世的一切,母親身隕前,曾洞悉巫族與玉龍族的隱秘糾葛,情急之中寫下留給姐姐,但姐姐不曾發現。
后來她是在姐姐失蹤后查她下落時,慢慢扯出巫族那些事,最后和宗鋮徹底決裂。
天啟禁獸并不是傳言中從須彌洞放出來的禍獸,而是玉龍一族伴生獸,可助玉龍族除穢,封印須彌洞,玉龍死,天啟禁獸也會從天地間消散。
當初天啟禁獸被封印,也是與巫族老祖有關。
如今靈域只有她和姐姐,所以只有兩只天啟禁獸。
一只必然在北荒清州,因為他們常年生活在那里的大澤里。
另一只便在西海酆都八擎柱下方。
這些事陳溯雪也知道,他抱著她靠在柱上,道:“何時?”
“盡快,在須彌洞徹底沸騰,穢霧大肆擴散前。”滕香的聲音忽然冷了下來,方才柔軟了些的眼睛又空靈起來,她緊抿著唇,又想到那些不高興的事。
上輩子,她帶著天啟禁獸是去封印須彌洞,將穢霧消除的,為什么呢?因為高貴的北巫族大巫主宗鋮沒有得到巫祖傳承,沒有星辰之力,多年來需要吸收須彌洞里的穢氣來增強實力。
所以很多時候封印都是被他揭開的,再有不知道情況的獄朱重新花力氣封印。
后來獄朱失憶被他囚禁,這事就成了滕香的責任,再后來,滕香離開北荒清州,須彌洞無法控制,穢霧四散,北荒清州和東洲三山結盟,又尋求南河劍宗和西海酆都幫忙來解決。
滕香那時帶著天啟禁獸殺入北荒清州,除了封印須彌洞斷絕宗鋮力量來源,便是救姐姐。
可她去遲了一步。
姐姐被吸干了。
滕香從陳溯雪懷里下來,仰頭看著八擎柱上纏繞著的鐵鏈法陣,“陳溯雪,你幫我。”
“我在等你,幫我再次揭開天啟禁獸封印。”
第37章
當初巫族老祖給玉龍族下血禁咒時, 也同樣施咒將天啟禁獸全部壓制在四處八擎柱之下。
想要解咒,便只有擁有星辰之力的巫族才可以。
如今這天地間,只有陳溯雪可以。
上輩子是他開啟封印放出天啟禁獸隨滕香踏進北荒清州。
一來封印法陣一重又一重, 暗含三垣四象二十八宿, 極其繁復, 將星辰之力以特地的規律灌入,除非拿到藏于北荒清州的上古姓陳秘圖,很難解。
但陳溯雪研究了七天七夜,研究了出來。
當時只可惜解除滕香身上的血禁咒還需要藏于北荒清州的一件巫神器,否則那使用淵海之力會那般脫力的后遺癥都可消除。
滕香因為八擎柱中玉龍殘魂恢復記憶, 陳溯雪同樣也因此窺得了前世諸多事。
“三天,這次給我三天就行。”他低頭親了親滕香頭發,看了看天色后, 道:“天黑星辰出后開始。”
滕香把頭往他肩上輕輕一靠,什么都沒說,只應了一聲, 卻是顯而易見的親昵。
陳溯雪不由嘴角瞧著,攬上她的腰,也沉醉于此時, 他狀似漫不經心地問, “有件事我想問問你。”
滕香沒有說話,只是睜眼稍稍仰了頭看他一眼。
陳溯雪的心跳有些快,垂眸看著她, 沒有立即說話, 滕香似是被他亂跳的心煩擾到, 抬手按了一下他胸口。
他立刻捉住她的手,低聲問:“從前你什么時候心里有我的?”
話到嘴邊, 他還是問得稍微委婉了一些,將那句“你什么時候愛我的?”稍稍改動了幾個字。
說這話時,他唇角往上翹著,明顯的心情愉悅,前世他一直到死都不知道,可如今他卻知道,滕香必然愛死他了,否則她怎么執念這么大非要回來找他呢?
再說了,她都記起所有記憶了,還愿意和他睡,愿意靠在他懷里,這不是愛是什么?
滕香對上他漆黑的直勾勾盯著她看的眼睛,再看他打扮得俊美漂亮的樣子,連頭發絲都在光下流溢出光彩,和初見時穿著粗布短褐的模樣截然不同。
她心底忽然生出些好笑來,這笑意一旦生出來,便是壓不下去,她輕哼一聲,從他懷里站直了,捏著他下巴迫使他低頭,輕吻他唇角。
陳溯雪也笑,追問:“嗯?”
滕香瞥他一眼,揚唇笑了一下,卻是警告他:“你不要得寸進尺。”
陳溯雪還想理論幾句他怎么就得寸進尺了,很尋常的探知問題罷了,就聽到不遠處有人輕聲喊了聲:“小香。”
滕香立刻轉頭看過去。
沈見風依舊穿著那身藍色布袍,和陳溯雪比起來實在過于樸素,但他那張臉卻讓陳溯雪不覺得樸素,他皺緊了眉頭盯著他看了看。
不怪陳溯雪認不出沈見風,前世他見到沈見風時,他胡茬滿臉,不修邊幅。
“他是誰?為什么叫你小香?”陳溯雪立刻擰緊了眉,轉頭問滕香。
沈見風也在打量陳溯雪,因著滕香的那一聲姐夫,自然是作為長輩看過去的目光平靜又帶著一絲微妙的挑剔。
陳溯雪瞇著眼看著沈見風,顯然心情不悅,那狐貍精商寔親密的“香香”就在耳邊,如今又多了個“小香”。
沈見風不動聲色收回目光,朝滕香走來,道:“他便是你說的人嗎?”
滕香嗯了一聲,“等他今晚開始解陣,三日后,我便可以召喚天啟禁獸。”
沈見風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陳溯雪,倒是也沒再多說什么,對他點了下頭,語氣平靜道:“沈見風。”
聽到這三個字,陳溯雪渾身的敵意便散去了。
他自然知道沈見風是誰,是滕香姐姐獄朱愛的人,前世如果不是宗鋮,他將會隨著獄朱住進大澤旁邊的竹屋里,安寧祥和地度過漫長的修道生涯。
但他死了,死在了北荒清州,在獄朱失蹤成為朱玉的這么多年里,未曾見過一面。
想起來,比他還可憐。
陳溯雪笑著道:“陳溯雪。”
兩個人男人對視一眼,沒有多說什么。
不多時,商寔和月如酒也到了。
要解除西海酆都的八擎柱封印一事自然是要和商寔提一聲,這么多年,西海酆都平靜安寧,八擎柱穩穩當當壓制著傳說中能毀天滅地的天啟禁獸,一旦開啟封印,不提西海酆都諸多長老,就是在這里的修者都不能坐視不理。
商寔是如今西海酆都掌權者沒錯,可重要決策依然要與長老商議。
靈域上下認定北荒清州說法已經上萬年,忽然商寔說要助滕香揭開封印,又說天啟禁獸實則是什么玉龍族伴生獸,自然是很難讓人相信。
這其中需要商寔穩定住西海酆都的局勢。
滕香見他過來,還沒開口詢問,商寔便迫不及待變成狐貍,搖晃著尾巴要跳進滕香懷里。
只是半道被陳溯雪截走,拎在手中。
商寔四爪亂撓,嘴里罵罵咧咧,本想變回人形,但陳溯雪用了道術咒,他便變不回了,只能繼續罵罵咧咧,口水亂噴。
陳溯雪慈祥地輕撫著商寔的毛,對滕香道:“以后若是我們養寵物,狐貍便算了,聒噪。”
商寔氣得亂撓。
滕香頭疼,倒也沒多說什么,問商寔:“如何?”
商寔氣呼呼的,撓了一下陳溯雪后,才道:“你不用管他們,按計劃辦便是。”
滕香聽出不對勁來,想起上輩子,笑了下,“你把長老怎么樣了?”
商寔爪子撓了撓鼻子,“用了一點點狐族的小手段。”
他有天狐族血脈,自然是會一些狐族天賦,比如制造個小幻境什么的。
滕香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商寔腦袋:“多謝。”
她的朋友不多,但不論從前還是現在,商寔都會幫她。
在沒有人注意的角落,月如酒溫吞淺笑著,目光看看滕香,又一一掃過其他幾人,笑容更溫和了一些。
……
宗鋮暗中是留了人悄悄跟在滕香和陳溯雪身后的,只是他們的諸多巫族手段在如今的陳溯雪這里不夠看,早早就被陳溯雪困在了一處山林里。
所以,宗鋮那里許久沒有收到滕香的消息。
不過如今他顧不上理會滕香,因為大澤中心的須彌洞已經無法控制,獄朱懷有身孕,因為擔心對腹中胎兒不利,他自是不讓獄朱再使用淵海靈力。
站在獄朱曾經的家,宗鋮遙遙看著大澤中心越擴越大的須彌洞,那黑暗的穢霧不斷擴散。
大澤上卷起的狂風拂動他純白的衣擺,他瞇了眼在穢霧中心看了會兒,抬手之間,掌心吸納著穢霧,一雙眼逐漸成了沒有光澤的純黑色,不見一絲眼白。
許久之后,他掌心繪下法陣,以靈力往前一拍,穢霧再沒有任何抵御,以極快的速度擴散。
宗鋮轉身看了一眼獄朱和滕香曾經的家,輕嘆口氣,“真是可惜了。”
他離去之前,那棟竹樓便被穢霧徹底吞沒,從須彌洞里逃竄而出無數異怪魔物,朝著北荒清州各處而去。
三天后,須彌洞徹底沸騰,北荒清州被穢霧充盈,死了無數人的消息傳遍了靈域。
同時傳出來的還有關于入詭道的女魔頭滕香修了世間不容的妖邪之道,淪為與異怪魔物同道,因她破除須彌洞封印,這才造成北荒清州大亂。
須彌洞封印被解除后異怪魔物侵襲靈域的可怕代代相傳,修者根本拿須彌洞毫無辦法,無數修者自愿前往北荒清州對付異怪魔物,試圖堵住各處北荒清州與其他地方相接之地。
只是此事發生得實在太突然,南河劍宗、西海酆都、東洲三山這邊即便反應再快,派去修者也需要時間,一時之間,靠近北荒清州的城池很快被魔物與穢霧吞噬。
滕香收到消息的時候,陳溯雪已經不眠不休在八擎柱法陣三天,今天是第三天晚上。
星辰之力配以天空星海,力量才會達到巔峰。
憑借著上輩子的經驗,陳溯雪縮短了破除法陣的時間,只等最后一天晚上。
沈見風等人站在旁邊的山頂,八擎柱臺上,只有陳溯雪與滕香。
當天徹底暗下來,第一顆星星在夜空出現時,繁復的星圖漸漸出現在八擎柱臺,直沖天上星辰,化作無數星線。
陳溯雪臉色有些蒼白,他快速繪制調整著星圖,將星辰之力灌入,可顯然短短三天時間要解陣已是他極限,他面無表情割破掌心,鮮血順著星線擴散,化作光蘊,直沖星空。
滕香看向站在陣眼中心的陳溯雪,確定他無礙后,才仰頭看天。
還差一點。
她再不猶豫,蹲下身,掌心用力往陣眼一拍。
幽藍色的靈力,瞬間沿著法陣擴散,續補著力量,直沖星云,星線快速直沖往上,直到到達巫族先祖在高空布下的法陣頂點,巨大的藍色星網擴散,幾乎將整個西海酆都包攏進去。
西海酆都修者紛紛抬頭往八擎柱方向看去。
“轟隆——”
八擎柱開始震動,裂縫自下而上快速裂開,鎖鏈一點一點崩斷。
“啪嗒!”最后一截鎖鏈斷裂的瞬間,八擎柱瞬間化作齏粉,山體震動,巨大裂口將八擎柱臺撕裂開。
滕香帶著虛力的陳溯雪御風飛身往旁邊躲開。
“吼——!”
一道藍色流光自黑暗裂縫里飛竄而出,腳踏幽藍飛火直奔往上,巨大的獸影盤桓在整座山頭。
四蹄如羊,踏火而來,身如鹿,頭似虎,額心有龍紋,上有牛角,無尾,長有雙翼。
滕香看著被困萬年之久的伴生獸歡騰地在上方飛馳,輕輕抬手,“來。”
第38章
那一日, 酆都上方藍火如云,在天空蜿蜒。
西海酆都八擎柱化作齏粉一事很快便傳了開來,酆都內修者如臨大敵般, 尤其想到先前從北荒清州傳出來的女魔頭滕香入詭道一事, 自然是認為這解開封印釋放天啟禁獸一事與她有關。
商寔作為西海酆都掌權者, 壓下了此事,并將當初樞留城內凈除無根穢霧的女修者是滕香一事傳播出去,同時傳出去的,還有滕香的畫像。
至于修者信不信,他在議事堂內搖晃著大尾巴, 道:“愛信不信。”
他本也是要跟著滕香去北荒清州湊熱鬧的,但靈域只有他這一處的八擎柱封印被解除,生出許多麻煩事, 只能留下來處理.
從西海酆都到北荒清州,一路都使用御風術不停歇的話,三日就能到。
滕香有了小藍后, 不必自己御風,甚至將所有人都遠遠甩在身后。
陳溯雪本是站在一片葉上,后來實在是追不上, 便耍賴了, 趁著小藍不注意就從一片葉上跳下來,往滕香身后躍去。
滕香余光掃到了,抿了抿唇笑, 輕輕拍了拍小藍的腦袋, 小藍立刻偏頭蹭了蹭她手, 回頭一看陳溯雪試圖騎它,立刻沖他齜牙咧嘴, 化作一道流影,往前猛躥。
陳溯雪恨得牙癢癢,從高空墜落下去,又勉強用御風術追。
沈見風御劍則不緊不慢跟在后面,安安靜靜的,不動聲色,目光追隨著前面的滕香,心里想的卻是獄朱,忍不住加快了速度,幾次超過陳溯雪。
無人注意到,后邊月如酒御風帶著云溪竹,面紅耳赤,幾次差點從高空墜落,小聲道:“師妹,我想我們還是各飛各得好。”
好不容易拼了命追上來的云溪竹卻是晃著腿趴在月如酒背上,偏頭親了親他耳朵,甜甜地笑:“我就要和師兄纏在一塊兒。”
月如酒身體一晃,差點又要從高空摔落下去,他溫吞的聲音磕磕絆絆的,有些無奈道:“師妹……”
云溪竹卻不樂意聽他說有些沒的嘮叨話,只笑瞇瞇道:“師兄都不知道我為了師兄都拋棄了什么,現在就讓我高興高興怎么了嘛?”
月如酒只好閉了嘴,把所有精力用在追前面幾人上。
云溪竹往前看了一眼,其實她對于什么封印須彌洞,拯救靈域,又說是幫著滕香報仇沒有什么興趣,她不過是想跟著師兄,她湊到月如酒耳旁說:“要是去了北荒清州,滕香打不過,我就帶著師兄逃跑,他們要死就讓他們死,我和師兄可不能死。”
月如酒正色道:“豈可臨陣脫逃?”
云溪竹卻是在心里打定了主意,不過此時不必和迂腐的師兄多說什么,她笑嘻嘻地轉移了話題,說:“師兄,你說滕香和陳溯雪兩人在榻上誰上誰下呀?”
月如酒靈力操御不穩,真的翻身從高空往下踉蹌著要跌下去。
云溪竹笑嘻嘻叫著,半道御風術一頓,反手撈起月如酒,拉著他往前飛,“師兄,我們要追不上他們啦!”
月如酒頭疼,但抬眼間確實追不上滕香幾人,忙閉了嘴趕緊飛.
滕香急著見姐姐,這三天幾乎沒有停下來過。
第三天的傍晚,小藍帶著她終于到了離北荒清州最近的城池。
這座城已經被黑色穢霧籠罩住,除了隱隱約約的城墻,看不清一點城中景,隱隱的有些古怪的聲音從里面傳出來,隱約是魔怪的聲音。
要想過城,就必須燒了這些穢霧,可她使用淵海靈力放火,便會在后面幾日陷入痛苦里,當然還有另一種辦法。
風吹過,滕香腳踝的鈴鐺叮當響,小藍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偏頭又蹭了蹭她的腿。
陳溯雪在她身側停下,他也在看面前這座被無根穢霧攔截的城池。
城中已經沒有修者,離這兒最近的修者,也是退到一里之外,并攔截勸說著其他修者莫要再往前,從昨日開始,城內每一處就都充斥著無根穢霧,再不能進入北荒清州。
“這是宗鋮的防護屏障,他幾乎阻絕了靈域修者,他說的話即是‘真想’”
沈見風追上兩人,低頭看著下方這座城池,聲音平靜。
可這平靜之下,藏著的是翻涌的情緒。
滕香當然知道沈見風說的話是真的。
上輩子就是這樣,陳溯雪幫她,她一個人進了北荒清州。
后來,她半死不活,還遲了一步,姐姐也被吸干了。
從前她還不清楚無根穢霧就是宗鋮的力量來源,如果早知道,她會先燒光一路見到的所有穢霧,讓火焰將北荒清州燒成一片汪洋。
她拍了拍小藍的腦袋,從它背上下來。
小藍腦袋拱了拱她的手,環繞著她轉了一圈,嚎叫一聲。
陳溯雪捏了捏她的手,并不阻攔,只低聲道:“進北荒清州神殿,我會盡快找到巫族神器,解除血禁咒。”
滕香偏頭看他一眼,沒有掙扎,她微微抬著下巴,道:“南河劍宗的那座山不會是你的墳墓。”
陳溯雪低頭看著她,知道她在海底蘇醒后第一件事就去找他,這事想來還是會有些得意。
滕香反手捏捏他的手,便松開了他,她御風而上,來到高空之上,俯瞰著下方這座城池,目光再遙遙看向被藏在黑暗最中心的大澤——她和姐姐的家。
她割破掌心,在高空以血為引,繪下玉龍族圖騰,以靈力將其往上用力一撐。
“龍.吞!”
血線在高空擴散,迅速在這里形成屏障,那些穢霧碰觸到便像是活物被燙灼一般,急劇后退。
滕香抬手,往虛空一握,屬于她的那把玉色的伏月琴劍便落入她掌心。
伏月琴中藏劍,是樂器也是劍,滕香不會湊出動人樂章,她只會用琴劍劈出參天一劍。
藍色的靈力一點點將白玉一般的劍覆蓋,她的腳底生出颶風,颶風又匯聚到她手中劍上。
“定.龍弒!”
藍色的巨大龍影囂張,沖天而上,遮云蔽日,又化作數十條藍色火龍,朝著四周吞噬而去。
“吼——!”
天空龍鳴狂嘯,玉白色的龍在藍色火海里翻騰,所到之處,淵海之火點燃一切,穢霧化為灰燼,包括下面逃竄尖叫的異怪魔物。
伴生獸在高空踏火追尋,趁機撿漏吃點異怪,跟著耀武揚威,顯然這點小場面,都用不著它幫忙主人。
月如酒仰頭看著眼前漫天的火海,喃喃道:“這便是宗鋮想要控制玉龍族的原因吧。”
云溪竹掛在他身上,仰頭甜甜笑著,說話時多少有點眼饞,“遺留在靈域的神族啊,你說厲不厲害?古書記載他們全勝時期比這還要厲害,可惜師兄拉住了我,不然我也想……”
月如酒趕緊拽了拽她的袖子,阻止了她往下說。
云溪竹便噘了噘嘴,閉了嘴,沒有將話繼續說下去。
陳溯雪仰著頭,看著滕香被小藍背著從火海里飛出來,忙飛過去接住她,將她抱住。
滕香疼得面色蒼白,整個人往陳溯雪懷里鉆,她緊閉了眼睛,聲音很輕:“跟著小藍走。”
說完這句,便不再出聲。
陳溯雪抱緊滕香,小藍在他們身旁繞著轉了幾圈,腦袋拱了拱滕香,便往城的方向飛,從火海里開出一條路。
一行人跟在它后面,火焰在周圍燃燒,短時間內在小藍開出的道里往北荒清州行去。
火只隔絕在城的另一端,燒往北荒清州方向卻是不停歇的。
漫天的藍火燒起來時,宗鋮正坐在躺椅上,手里捧著本書,給獄朱念書聽。
神山這里被他以法陣隔絕,安寧祥和。
感受到動靜,他抬頭看了一眼那個方向。
獄朱能察覺到同源靈力氣息,同一時間也睜開眼看過去,溫柔的眉眼里帶著些疑惑,她坐了起來,凝眉看著那個方向。
“是誰來了?”
宗鋮收回目光,在獄朱身后注視著她,昳麗眉眼染上一層陰翳,沒有回答她,卻是將手放在她腹上,輕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