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云溪竹站在東洲最高的那座山上, 居高臨下地看著離開的三個人,總是有著甜美笑容的臉上沒什么表情。
習(xí)慣性的,她想抬手摸一摸腰間的笛子, 卻發(fā)現(xiàn)如今那里空蕩蕩的。
但很快云溪竹想起來她得到了一把絕佳的上古琴, 她手腕一轉(zhuǎn), 將琴拿出來,盤腿坐在地上,輕輕撥弄了一下琴弦。
古琴有靈,她能波動琴音,卻撩不動琴魂。
可是伏月琴還是遠遠地對她的主人發(fā)出了呼喚。
“錚——”
“你有沒有聽到什么聲音?”
滕香忽然轉(zhuǎn)頭問身側(cè)的男人。
陳溯雪垂首, 他第一次從她臉上看到這樣的眼神,不知道怎么形容,眼睛很亮, 又有些緊張,深藍色的瞳孔里有種迷暈人的光暈。
他幾乎在瞬間屏住呼吸,凝神聽了會兒。
空氣里只有風(fēng)聲和山林里的草木被刮搔時的聲音, 他遲疑了一下,偏頭問在一旁御風(fēng)飛的月如酒,“你聽到什么聲音了嗎?”
月如酒臉上略微出現(xiàn)點迷茫, 一時不明白陳溯雪問他這話的含義, 他遲疑道:“你心跳的聲音?”
“……”陳溯雪冷笑一聲,“真不愧是音修的耳朵。”
月如酒自然把這話當(dāng)做是夸贊,露出頗為靦腆的溫笑, 告訴他:“要想成為一名優(yōu)秀的音修, 耳朵靈敏是最基礎(chǔ)的條件, 溯雪若是對此道感興趣,我或可傳你一些修習(xí)經(jīng)驗。”
陳溯雪淡笑看他:“五音不全也能修嗎?”
月如酒臉上露出些為難來, 轉(zhuǎn)頭看向滕香:“滕姑娘怎么看?”
滕香正回頭看了一眼東洲三山,高聳入云的山在云霧間若隱若現(xiàn),已經(jīng)不是很清楚了,剛才她聽到的那聲音沒有再出現(xiàn)過。
此刻聽到月如酒的話,皺了下眉,“什么我怎么看?”
月如酒目光落在滕香修長的手指上,笑著說:“我?guī)熋靡彩且粜蓿瑧T用的樂器是琴,多年練琴,她的指尖上有落下的繭,我看到滕姑娘的指尖也有類似的繭。”
滕香抬起手指看了看,搖頭,“我的武器是一把劍。”
月如酒怔了一下,目光還落在滕香手指上,神色還有些遲疑,“我不太了解劍修,或許劍修因為握劍,手指也有這樣的繭子。”
夕陽的晚風(fēng)下,滕香的指尖冷白冷白,像是在冰雪里埋著的白玉般。
陳溯雪盯著看,心想,她如果真是劍修,或許,他去南河劍宗也不是沒道理?
記憶里的情緒和巫蛇印影響著此刻的他,令他不由自主將目光放在滕香身上,忍不住想多靠近一些。
如果沒了那些會怎么樣?
滕香正和月如酒說話:“你聽說過南河劍宗的沈見風(fēng)嗎?”
乍聽聞沈見風(fēng)這個名字,月如酒愣了一下,隨即臉上露出激動來:“自然是聽過的,那可是南河劍宗掌門座下第一弟子,天生劍骨,在劍道一途無人能比,在一些劍修追求無上大道選修無情道時,沈兄卻是不改初衷,崇尚自然大道,一切隨心而修。”
滕香聽得認(rèn)真。
只聽月如酒話鋒一轉(zhuǎn),嘆了口氣,“可惜,我進離恨墟之前,就聽到沈兄遇到些事,劍心不穩(wěn),并開始酗酒,后來犯下些事,被掌門罰去無幽牢受水刑,刑期為十年。”
這話和記憶碎片里得知的相差無幾。
滕香一雙眼聚焦在月如酒身上,想到那個她沒有印象,卻存在碎片里的姐姐,又問:“你可知道沈見風(fēng)有沒有什么……關(guān)系近的女修?”
她一時不知如何描述姐姐和沈見風(fēng)的關(guān)系,遲疑了一下。
月如酒歪著頭想了想,“我與沈兄也有過幾面之緣,倒是不知道他與哪個女修關(guān)系近,沈兄性子較為冷漠,尋常不愛搭理女修。”
滕香擰緊了眉,“那你可知沈見風(fēng)是因為什么事而劍心不穩(wěn)?”
月如酒說:“聽說是在一次進入秘境的試煉中遇到了心魔。”
滕香沒有再多問下去。
這都不是她想要聽到的回答。
……
往西行也要經(jīng)過無晝城,但城內(nèi)巫族眾多,所以三人繞開了城,行了遠路。
這么順利行了三天后,三人要進入一座小城休整。
這小城是沒法繞開的,因為四周有和無晝城外的永流大江相似的一條大江,其地下之水來自永流大江,在這匯聚成一條新的大江,攔截住了過城之人。
這江中同樣有亂流,能吸附靈力入內(nèi),修者使用靈力便容易被吸入被亂流絞死,這小城就是建造在江中,由橋連接,城中布有法陣,入城才能安然過江。
滕香全盛時期可以帶人過江,如今還帶著兩個拖油瓶,當(dāng)然只能老實從城中走。
可他們卻被攔在了城門外。
此時已經(jīng)是傍晚,入城不止是要過城,更要休息,大家很是不滿,說話聲不斷。
“打聽到了,城里出現(xiàn)了無根穢霧,已經(jīng)吃了不少修者了,城主攔截修者入內(nèi)就是防止再有意外發(fā)生。”
“北巫族到了嗎?他們不是最擅長處理這些嗎?”
“之前北巫族都在通緝那滕香,人員分散得很,這小城里就幾個蹲守的,據(jù)說都過去了,但一過去就沒了消息。”
“那現(xiàn)在怎么辦?我們所有人就等在這里?誰知道無根穢霧要在這飄多久?”
滕香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眉頭皺緊了。
陳溯雪低頭看著她霜雪一樣白皙又漠然的小臉,問她:“等?”
蟬蛻后來又找到了,只是滕香不用他動手,自己對著溪水捏了一張臉,和她原本的臉很像,只是少了幾分昳麗,多了一些生人勿進的淡漠。
滕香沒說話,卻是在想,在記憶里,無根穢霧還要再過幾月才出現(xiàn)。
怎么現(xiàn)在這樣一座平平無奇的小城里就有無根穢霧了?
她抬頭看向陳溯雪,淡聲問:“你覺得是為什么?”
北荒清州離這里很遠,無根穢霧就算出現(xiàn)得早,也不該出現(xiàn)在這里,而是應(yīng)該出現(xiàn)在北荒清州極其附近。
一路上過來,沒聽說其他地方有。
陳溯雪目光朝那條攔截住所有人的大江看了一眼,聲音低沉:“永流大江有亂流,至今無人知道是為什么,如果無晝城那里也有呢?”
那么,永流大江的亂流,或許是與須彌洞有所聯(lián)通。
滕香垂眸,卻想到了陳溯雪后來入了南河劍宗一事。
而南河劍宗外的無晝城外,就有一條永流大江。
月如酒站在兩人中間,但是感覺自己仿佛被屏蔽了一般,聽不懂這兩人莫名其妙的你一言我一句,滿臉茫茫然。
陳溯雪偏頭看一眼月如酒:“你去打探一下消息,看無晝城附近有沒有無根穢霧。”
月如酒性情溫和,卻有探聽趣聞消息的喜好,雖覺得不明所以,但這倒也是正合他意,忙就混入人群里。
滕香從人群里出來,往路邊走,陳溯雪跟在她身后。
鈴鐺叮鈴鈴的,此時沒人注意到,只有陳溯雪垂頭看著她走動間從裙擺下露出來的金色鈴鐺。
……
月如酒很快回來。
帶回了無晝城也出現(xiàn)無根穢霧的消息,南河劍宗派了好些劍修下山協(xié)助北巫族處理,死了好多人了。
滕香心里卻是無動于衷,她不在意誰會因為這些死,她內(nèi)心漠然一片,甚至生出一種最好那無根穢霧將北巫族全吞噬了的瘋狂念頭。
“城門開了!”
人群里不知道誰叫了一聲。
月如酒消息靈通:“城主請城外諸多修者入內(nèi)幫忙驅(qū)逐無根穢霧,獎勵諸多寶物。”
陳溯雪嗤笑一聲。
月如酒也十分汗顏,誰不知道無根穢霧除了北巫族外,其他修者毫無辦法。
大多數(shù)修者一聽,紛紛退卻了入城的打算,城可以不入,命不可以不要啊!
所有人往外退時,有人卻逆行往前走。
叮鈴鈴的聲音在人群里響起,眾人看去,見是個渾身穿著亮晶晶的貌美女修,身旁還跟了兩個男修。
一個身穿青衣,俊美清雋,另一個卻是貌如惡鬼,只風(fēng)度雅致。
“抱歉,請問入城后去何處尋無根穢霧?”
月如酒微笑著問守城的衛(wèi)士。
守城衛(wèi)士呆了一瞬,看看不說話的滕香和陳溯雪,忙親自在前帶路。
入了城,陳溯雪摸了摸左耳垂上的黑玉玨,懶聲對滕香說:“一會兒我要摘黑玉玨了。”
滕香不看他,淡聲說:“就算把你腦袋擰了,你也能很快活過來。”
陳溯雪扭了一下脖子:“……但很疼。”
滕香忽然笑了一下,歪頭看他:“那你是想換個死法嗎?”
又來了……
要他系鈴鐺時就是這樣,笑得嫵媚惡劣又讓人難以拒絕。
明明都收了他的花。
陳溯雪盯著她,輕笑下:“我還能選別的死法?”
滕香似乎認(rèn)真想了一下,說:“掏心?放血?”
“……擰脖子挺好。”
陳溯雪忽然覺得擰脖子或許就是她對自己的偏愛了。
站在一旁的月如酒默默往旁邊走了兩步,真怕成為這對“宿敵”玩法的一環(huán)。
守衛(wèi)一路帶著他們到了城內(nèi)一處大宅。
大宅外站滿了人,男人女人孩子的哭聲嗚咽不停,充滿悲戚,穿著甲胄的衛(wèi)士同樣是修者,手里拿著長、槍攔在了宅門前。
一到這里,滕香抬頭,看到上方黑色濃霧,耳旁仿佛又出現(xiàn)了一些古怪的聲音,蠱惑著她靠近。
要進門前,一只手從旁攔住了她。
她偏頭,果然看到是陳溯雪,男人微微偏過頭,對她露出完美的下頜線,聲音都仿佛琴音一般忽然優(yōu)雅起來:“這事我去處理就行,你在外面等我。”
滕香抬頭看他一眼,沒有任何猶豫,往旁邊走了兩步,找了個人少的地方站著。
“她可真狠心。”陳溯雪對身旁月如酒嘖了一聲。
月如酒拍拍他的肩膀:“你們到底是宿敵,溯雪你放心,我會在外面看著滕姑娘的。”
陳溯雪面無表情拍開他的手,又看一眼滕香,這才入了宅子。
黑玉玨被摘下的時候,滕香站在宅門外,清晰感受到了巫族的強盛氣息。
陳溯雪的氣息比任何一個巫族都要強烈,四面八方吹來的風(fēng)中夾雜的那些氣息裹挾住了她,就好像陳溯雪將她裹挾住。
滕香的臉色又蒼白起來,她的目光沒有焦點地看著前方,神情中充滿戾氣。
月如酒隨意與她閑聊般說道:“姑娘可記起來為何厭惡巫族?”
“沒有。”滕香聲音很淡。
“姑娘也沒問過溯雪究竟是為何離開不煩村的嗎?”月如酒的聲音帶著穩(wěn)定人情緒的溫和。
滕香的氣息漸漸平穩(wěn)下來,奇怪地看了一眼月如酒。
月如酒依舊是那一幅斯文溫和的模樣,“抱歉,我和溯雪認(rèn)識了這么久,他從前從未想過離開離恨墟,但是他有那個能力,不是嗎?”
滕香皺眉,淡著臉道:“他說出來辦事。”
“姑娘有問過他究竟辦的是什么事嗎?”月如酒這話說完,滕香的臉上已經(jīng)有些不耐煩了,他忙補了一句:“實則溯雪不是那般好心的人,從離恨墟剛出來時,姑娘與他之間也應(yīng)該沒熟到讓他舍下不煩村只隨姑娘出來一遭,雖然姑娘看起來與他關(guān)系不一般。”
滕香擰緊了眉,感受著身后無根穢霧邪惡與誘惑的氣息,月如酒溫和的聲音,也像是尖銳的刻刀,破開了什么一般。
她為什么要去關(guān)心陳溯雪辦什么事?
他想如何是他的事。
就算他們從前關(guān)系不像純粹的宿敵又怎么樣?
月如酒見滕香淡漠著臉,便也住了嘴,不再說話。
這時,門內(nèi)忽然傳來一陣騷動,有衛(wèi)士灰頭土臉地跑出來,臉上帶著惶恐:“又被吃了,又被吃了!”
月如酒驚了一下,上前一步:“你說的可是剛才進去的青衣……”
只他話還沒說完,身旁有個人像道影子一般飛掠進了層層守衛(wèi)攔著的大宅里。
滕香進到里面,堂前的院子里空蕩蕩一片,地上連磚都被掀起卷入了無根穢霧帶起的亂流狂風(fēng)中,她的衣服也被吹得翻飛。
她仰頭看著那黑色的濃霧,眼睛被吹得睜不開。
這里還殘留著一些陳溯雪的氣息,布下的法陣也在,但他人已經(jīng)不在這里了。
“滕姑娘?”月如酒跑進來,衣袍被吹得劃拉作響,他抬手擋去四周被卷起來的泥沙。
“你有紙嗎?”滕香看著那黑色濃霧,忽然問他。
月如酒眨眨眼,略微不好意思道:“倒是有一些,尋常我用來記錄些奇聞軼事。”
“給我一些。”
月如酒便取出些白紙拿給滕香。
滕香低頭,以靈力割破手指,鮮血滴落,她沒管,抽出一張紙,在紙上快速繪下一些圖騰。
月如酒低頭去看,都是一些……龍?
滕香一共畫了八條,她手里拿著那八張紙,往天空一擲,鮮血燃燒出藍色的火焰,白紙幻化做八條白色的紙龍,環(huán)成法陣將無根穢霧籠罩住。
“龍.吞!”
那黑色邪惡的穢霧像是被什么燙灼到了一般,發(fā)出嘰嘰慘叫。
“這是……?”
符咒消耗的精血多,滕香身體還沒完全恢復(fù),一下操縱八條紙龍顯然超過了她的能力,她的臉色蒼白。
她瞇了瞇眼:“我不知道。”
但就知道應(yīng)該怎么做,長在肌肉里的記憶。
巫族并不能解決無根穢霧,但是她可以。
“我進去找人。”
滕香丟下這句話,跳進了濃霧中,身影瞬間消失。
……
無根穢霧,藏著無數(shù)惡穢,能勾出人心底最邪惡的東西。
但滕香步入其中,不受影響。
小異界里都是無邊無際的濃霧,什么都看不清,又什么都看的清楚,耳旁是各種蠱惑之音,勾引著人沉淪墮落。
滕香的目光從左側(cè)那兩個赤身糾纏在一起渾身是血的男女身上挪開,又落在右邊滿臉漲紅,雙眼瞪大,一邊哭著一邊拿刀剮孩子的女修上。
還有幽魂一般散發(fā)著生魂氣息剛被拖入其中不久的巫族,他們穿著紅袍,瞪大了眼睛,看著滕香眼底露出覬覦與渴望,他們圍過來,又不敢靠得太近。
滕香面無表情看著,正要動手,身后卻緊貼過來一具滾燙的身體,兩只手環(huán)住她,將她往懷里拖。
那幾個巫族瞬間彎下腰來不敢再靠近。
身后人的頭也低了下來,灼熱的呼吸噴灑在滕香脖頸里,出口的聲音沙啞:“你不是要我死么?怎么又進來找我了?”
第22章蠻重要的
他兩只手摟得很緊, 像是要將滕香嵌進骨血里。
滕香皺了眉,沒有立即掙扎,而是偏頭看了他一眼。
與陳溯雪對視的瞬間, 在那雙血紅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此刻的樣子, 神情平靜甚至是淡漠。
她抬手按在他攬著自己腰的那只手上就要拿開, 但陳溯雪重新伏下身來,將她轉(zhuǎn)過身面朝著自己,捧住她的臉仔仔細(xì)細(xì)地看,不錯過一絲一毫。
滕香被他的目光看得不悅。
陳溯雪眨了眨眼,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臉上扯出一個像笑又像哭的表情,他忽然低頭,用力吻住滕香的唇。
滾燙的濡濕的唇, 他喘著氣,胸口劇烈起伏著,滕香被他突如其然的動作驚到, 抬手就要推他,可下一瞬,陳溯雪把頭埋在滕香脖頸里, 灼熱的氣息噴灑在她的肌膚上, 燙熱了她的皮膚。
“既然來了,就別走了。”他低聲說,聲音有些啞, 低低喃喃的。
滕香看出他有些不對勁, 甚至他說話都有些顛三倒四, 她懷疑是這無根穢霧影響到了他。
只是,不是說這無根穢霧只能由北巫族來壓制解決嗎?
她還記得上次祈生和陳溯雪之間簡單的對招, 記得祈生對陳溯雪的能力的驚疑不定,顯然,他身上那種巫族天生的天賦力量是很強的。
她記得她聽到的那個詞是——星宿之力。
所以,陳溯雪怎么會就這樣被無根穢霧影響?
“清醒一點。”滕香手腕上燒起一團藍火,試圖掙開。
那瞬間爆發(fā)的力量,她全然沒有壓制。
可陳溯雪還死死摟著她,一動不動,手上被滕香的火瞬間燒起來,也沒有動。
滕香及時收了火,才免得他這手被燒焦。
她眉頭擰得更厲害了,“陳溯雪。”
“我在呢。”陳溯雪閉著眼睛還把臉埋在她脖頸里。
周圍響起悉悉索索的聲音,滕香分出一份心力打量四周,她看到周圍那些神志不清被無根穢霧吞噬神識的人朝著他們聚攏而來……或者不能再稱之為人了,而是異怪,魔物,他們的身上也發(fā)生了一些和正常不一樣的反應(yīng),比如有的皮膚上長了鱗片,有的舌頭成了蛇鱗,有的長出尾巴,有的四肢著地。
唯一看起來還像是人的,便是巫族那些。
這些異怪魔物看著他們的目光是貪婪又畏懼的,不停吞咽著口水,卻又畏懼著什么,只敢圍困,不敢再靠前。
“你還是你嗎?”
滕香平靜地問道,聲音里沒多少情緒。
顯然,要是陳溯雪不再是陳溯雪,滕香不會手下留情。
那些和他之前沒有扯開的迷團,那些理不清的頭緒,她也懶得再去理。
這話顯得很是冷漠無情。
可陳溯雪卻是笑了一聲,“我是我還是怪物,對你來說有區(qū)別嗎?”
滕香抿了下唇,不愿意聽他這酸話,不客氣地要再次手上放火,卻聽陳溯雪說:“好久沒抱你了,你讓我抱抱你。”
他的聲音很低,像是靈魂深處的低喃,輕輕的。
滕香察覺到脖頸里忽然流淌著一股熱意,她的動作瞬間一頓,僵住了。
她沉默了,半天沒動,只聽著周圍那些悉悉索索想靠近卻不敢再靠近的魔怪發(fā)出的聲音。
“我真想你。”陳溯雪又低聲說了一句。
悶著發(fā)出來的聲音,總讓滕香懷疑自己究竟有沒有聽到聲音里的哽咽。
她遲疑著,一時也有些混亂。
她本來就沒長一張安慰人的嘴,更不知道怎么去勸慰一個可能在哭的男人。
尤其這男人和她關(guān)系復(fù)雜,似是宿敵,又顯然不僅僅是宿敵。
而此時陳溯雪又不知道是什么情況。
滕香安靜了好一會兒,可周圍圍聚而來的怪物卻越來越多了,它們流下來的口水腥臭無比,發(fā)出的聲音也越來越響。
先受不了的人是陳溯雪,他抬起手,一股令滕香皺眉窒息的氣息環(huán)繞在周身,朝著周圍掃蕩而去,直接掀翻了周圍的東西。
那些東西數(shù)量巨多,顯然增加了些膽氣,不再只是看著,而是一波又一波地?fù)渖蟻恚鼈儨绮槐M,試圖進入陳溯雪掌心里生出的那一圈類似結(jié)界的力量里。
他松開滕香的手,擋在她面前,拉著她的手往前走,低聲說:“我們換個地方。”
滕香不知道換個地方是指什么地方,她想抬手,陳溯雪回頭看了一眼,“這些我來就行,你別動手。”
他轉(zhuǎn)過來的瞳仁還是血紅色的,讓人分辨不出他剛才到底有沒有哭過。
滕香抿了抿唇不打算聽他的,但陳溯雪握緊了她的手,腳尖一點,帶著她往前飛。
這里哪一處都長得一樣,到處都是被無根穢霧吞噬了的魔怪,密密麻麻的,陳溯雪往前沖時,手上都流下了血。
那像是他體內(nèi)的力量超了此時身體能承擔(dān)的負(fù)荷破開的傷口。
滕香終于忍無可忍,一把甩開他的手。
從前不知道自己有武器,可如今她知道了,腦海里便有了那把劍的樣子,細(xì)細(xì)長長,白玉一般。
滕香的手虛空一握,掌心里便緩緩生出一把由靈力凝聚而成的劍,這把劍通體泛藍,長約三尺,雖不是白玉模樣,卻依舊極為漂亮。
她的藥還剩下九貍骨和青禾霜沒有吃,但恢復(fù)了九成的經(jīng)網(wǎng)已經(jīng)足夠令她使出力量驅(qū)散這些東西。
不知道為什么,她就是有這個自信。
滕香單手結(jié)印,靈力自靈臺處凝聚。
“定.龍弒!”
清脆的喝聲響起,自滕香腳底生出風(fēng)來,盤旋成颶風(fēng),颶風(fēng)又匯聚到她手中的劍上。藍色的龍影囂張霸道,龍頭大張,天地間一聲龍吟之聲震耳欲聾。
“滕香!”
陳溯雪急促回頭看她,藍色的光將周圍的黑暗驅(qū)散,她就站在光里。
滕香劍尖往前一點,藍色龍影往上脫出,化作數(shù)十條,藍色火影,將整片無根穢霧都燒灼起來,漫天藍色的火焰,像是一片藍海,又游出數(shù)十條巨龍繼續(xù)朝著周圍的魔怪吞噬而去。
各種慘叫聲瞬間響起,原本圍聚過來和正在圍聚過來異怪魔物一沾上藍色的火,便開始試圖逃竄躲避,卻只要被沾上,便在地上打滾,漸漸被燒灼成灰燼。
可與此同時,滕香也從半空中墜落下來,身上的力氣像是被人抽空了一樣,整個人倒了下來。
修復(fù)了九成的經(jīng)脈像是被什么小蟲尖錐啃咬扎刺一般,疼得她瞬間沒了力氣,根本維持不住御風(fēng)術(shù)。
落進一個懷抱里,帶著血腥氣,將她緊緊擁住。
滕香臉色蒼白而茫然,持續(xù)劇痛的身體讓她使不出半點力氣,那些靈力仿佛被人抽光了一樣。
好疼。
當(dāng)初回溯回來的現(xiàn)在的身體時,經(jīng)脈斷裂,骨頭盡碎都沒有這樣疼,那時不過是肌骨疼痛,可現(xiàn)在,連靈魂都在疼。
“跟你說了你別動手!”陳溯雪沉下了聲音,可是剛要揚上去的斥聲轉(zhuǎn)眼就低了下來,“沒事,沒事,會沒事的,以后會沒事的。”
滕香茫然,不理解她是怎么了。
茫然過后,那種疼痛令她承受不住,她死死咬緊了牙關(guān)。
陳溯雪將她攔腰抱起來。
周圍那些異怪魔物要么沾了火光逐漸被燒成灰燼,要么就是畏懼火光,連連后退。
已經(jīng)不需要陳溯雪做什么了,巫族的星辰之力在這里本就只能稍作震懾,卻不能滅除這些東西。
“我?guī)闳e的地方緩緩。”
陳溯雪輕聲附在滕香耳邊說道,低著頭輕柔地蹭了蹭她額頭。
滕香沒有說話,整個身體都是緊繃的,微微顫抖著。
她的目光無意識地看著陳溯雪,忽然張嘴就要咬唇,想要用另一種疼壓制住那種靈魂里的那種疼。
陳溯雪卻仿佛早就猜到她會怎么做一樣,又像是做過千百遍那般,在她剛張嘴的瞬間,就將手伸了過去。
滕香的牙齒顯然鋒利異常,咬下去的瞬間,陳溯雪的手掌就滲出血來。
若不是她此時沒太多力氣,這一口能直接將肉撕咬下來。
陳溯雪仿佛不知疼痛一般,只抱緊了她往濃霧深處走。
……
滕香已經(jīng)沒什么意識了。
她的嘴里都是陳溯雪的血的味道,令她厭惡又癡迷,咬著他的手,喝著他的血,仿佛那種疼痛就會減弱幾分一樣。
陳溯雪抱著她到了一處巨獸頭骨里。
這里的無根穢霧不知道形成多久了,這樣一副巨獸頭骨血肉早就被風(fēng)干了,只剩下白皚皚的骨頭。
滕香疼得牙齒都在打顫,陳溯雪低頭親了親她的臉,坐下后,將她抱坐在腿上,將手從她嘴里抽出來,將她摟在懷里,將衣襟往下拉了一點,讓她去咬自己的脖頸鎖骨胸口,隨便哪兒。
他的眼睛還是紅的,一片幽深地看著外面這一片無根穢霧。
無根穢霧絲絲縷縷鉆入他的眼睛里,不仔細(xì)看看不出來。
滕香太疼了,沾著血的唇貼上陳溯雪的胸口,張嘴咬了上去。
陳溯雪輕撫著滕香的背,將她摟緊了,低聲說著:“是我沒用……還要讓你來找我。”
說著話,他的手輕輕摩挲著滕香的腰腹,指尖熟稔地游走在記憶中每一處。
那兒有一條金色的巫蛇印,還是他強行給她留下來的,騙她用這個雙修煉他。
第23章也蠻重要的
陳溯雪輕輕撩開滕香的頭發(fā), 將她的衣領(lǐng)稍稍扯開些,露出一路順著她腰腹胸脯一路到鎖骨脖頸的金蛇。
“滕香……”
有些記憶在腦海里已經(jīng)淡去了,但有關(guān)滕香的每一件事都仿佛刻在骨血里一般清晰。
仿佛昨日發(fā)生的一般。
昨日……
陳溯雪閉上眼便又見到了那一日一一
“定.龍弒!”
漫天藍火如燎原一般燒了整片山頭, 無須過多咒術(shù), 連武器都沒有用, 半里地內(nèi)山火連綿不絕,觸之即著,在這圍堵滕香的北巫族驚恐后退,卻幾乎被吞噬成灰燼。
其中包含三個生死境十三境的修者。
滕香耗盡力氣殺完一片又放完火卻從高空墜下,毫無預(yù)兆。
陳溯雪灰頭土臉從被燒焦的山林里跑出來, 飛身去接人。
他以為滕香會劇烈掙扎,再將她罵一頓,冷嘲熱諷或是戾氣橫生, 他做好了準(zhǔn)備。
可是沒有。
滕香臉色煞白,緊閉著雙眼,渾身都在發(fā)抖, 短短幾息間,她的額頭上沁出大顆大顆的冷汗,她看起來痛苦萬分, 和剛才升騰在半空囂張地僅僅用靈力碾壓北巫族的模樣截然不同。
雖然她碎裂的經(jīng)脈因為只服下四株圓葉洗露草而只恢復(fù)了九成, 但她要強又倔強,一路被北巫族追緝,絲毫沒想過躲避, 誰來追她, 她就算耗盡戾氣也要弄死誰。
無法正常使用靈力, 她就吸收日華月華,修煉各種禁咒, 什么殺人狠辣,什么能折磨人,她就修煉什么。
她不肯吃他制的藥,她恨巫族,她恨他。
那一日她出現(xiàn)在離恨墟,以傷痕累累的身體來不煩村時,他只以為她是千殊帶回來的救命恩人,他還不知道她究竟是誰。
她不肯說,她厭惡的眼神那樣灼人。
她那時只有一只手可以動,任何術(shù)法都使不出來,但指尖卻溢出一股令陳溯雪警惕的力量,只要她想,她可以瞬間毀了不煩村。
陳溯雪被迫摘下黑玉玨,以法陣抵御,“你是誰,為何對我不煩村敵意如此之大?”
滕香躺在竹榻上,蒼白的臉笑著:“因為你們該死啊。”
在不煩村時,他守住了村,布下了法陣令她找尋不到不煩村方位,又與她交易治好她的身體,才在卦象提示下與她出村。
卻在那一日滕香從高空墜落,渾身疼得動彈不了,只能任由自己被他這個厭惡的人抱著時,陳溯雪忽然就知道了她究竟是誰,為什么對巫族這樣大的敵意。
當(dāng)年父親遵從一代又一代的不煩村村長口令傳承下來的令交到他手里,出村要去解決祖上釀下的錯事。
滕香一族與巫族有萬萬年的宿怨。
巫族先祖給滕香一族下過一道堪稱惡毒的禁咒,又令他們與巫族緊密相連萬萬年。
陳溯雪什么都明白了,他抱著滕香,一瞬間呼吸都停滯了,只盯著懷里的人看。
滕香疼得咬唇,他將手伸進她嘴里,贖罪一般任由她啃咬。
她有時不咬,會無意識地哭,那些清醒時候的冷漠與戾氣在此時化作烏有,她痛苦萬分,低喃著喊娘,喊姐姐,她哭得眼皮紅腫,渾身弱得反抗不了任何人。
“娘,姐姐,帶我走……你們帶我走……娘,求你了,帶走小香……小香會乖的,會乖乖學(xué)術(shù)法,會乖乖學(xué)如何使用淵海靈力,會乖乖操縱我的火……以后會好好鎮(zhèn)壓那些東西,你們不要離開我……姐姐……小香想你了……”
滕香哭著,根本不知道此時抱著的人是什么人,她蒼白無意識的臉上流露出依戀來,下意識地用僅存的那點力氣去靠近。
陳溯雪抱緊了她,想說點什么,又不知道能說什么、該說什么。
他只能低聲喃著她的名字:“滕香……”
她脆弱嗚咽的聲音就這么刺進了他的心里。
說不清究竟是因為什么,或許是因為想贖罪,又或許是因為別的,比如他想起了滕香除了對他冷臉,會在路上幫助其他柔弱的修者,路過一處村子被江河攔截,每每出村都要在翻滾的江河上渡舟,她便幫助建了一座橋。看到有異怪魔物侵?jǐn)_城鎮(zhèn),她會主動幫忙解決。
都是一些小事,但陳溯雪發(fā)現(xiàn)自己回憶起來,便記得滕香那偶爾會淺笑的臉。
他抱緊了她,終于下了個決定。
山火已經(jīng)不在蔓延,被陳溯雪以星辰之力凝成結(jié)界攔截,但他的周圍卻是焦炭一片。
“滕香……”陳溯雪低下頭,將手從她嘴邊拿開,低頭去吻她。
含住她的唇的瞬間
他呢喃一聲,輕輕摟著她的腰將她往上提了一些。
滕香此時沒什么意識,只要讓她不疼就好,她表達不滿地輕哼了一聲,呼吸急促地又咬著他脖頸,尖牙扎破皮膚,吮吸著那里滲出的鮮血。
陳溯雪輕輕撫摸著那條金蛇印,閉上眼低頭吻上去。
當(dāng)他吻下來的瞬間,滕香便咬破了他的唇瓣,陳溯雪任由她尖利的牙齒扎破他的皮膚,他含吻一下,輕輕在她唇上咬出道小口子。
鮮血交融的瞬間,他們腳下出現(xiàn)繁復(fù)的星陣圖紋,不斷擴大,腳下星陣散發(fā)出的光的形成光柱,仿佛往天空而去。
滕香的疼痛仿佛減輕了一些,她從痛苦中逐漸恢復(fù)一些清醒,含著眼珠的眼睫輕顫,睜開眼,看到陳溯雪抱著她吻著她。
她大怒,抬手就要去推,偏偏,疼痛雖然減少了,但渾身依舊動彈不得。
她身上的禁咒發(fā)作,她現(xiàn)在虛弱得就像是個廢物。
“你對我做了什么?”她怒瞪著陳溯雪。
陳溯雪唇角還有血,滕香也一樣,他垂眸伸出手指擦去她嘴角的血,笑了笑,道:“我告訴你個我族秘法,能緩解你此時的疼痛。”
滕香一雙漂亮的眼睛從來沒掩飾過對他的厭惡,“我嫌惡心。”
“可是真的很疼啊,我能讓你不疼。”陳溯雪低下頭,在她耳邊諄諄善誘著。
星陣還在凝成中,滕香轉(zhuǎn)瞬又感覺到那種靈魂深處被啃噬的疼痛,她臉色一白,瞇起眼來說不出話。
陳溯雪抱緊滕香,在她耳旁用故意哂笑的語氣問:“修不修?”
滕香咬著牙:“不修。”
星陣此時成了,無數(shù)光點化作星星在兩人之間彌散開來,停頓一瞬后,又往滕香身上凝聚而去。
滕香的腰腹胸脯到鎖骨脖頸都開始發(fā)燙,像是有人在上面烙下了什么。
她沒有力氣低頭去看。
陳溯雪的手輕輕撫摸過她脖頸,道:“很漂亮,等你醒來看看喜不喜歡。”
滕香還要說話,陳溯雪低頭又吻住她的唇,掙扎間,他唇上的傷口被再次蹭破,鮮血滲進滕香唇齒間,她頓了頓,張嘴用力咬下吮吸起來。
……
收回過往記憶,陳溯雪低頭。
無根穢霧里沒有白天黑夜之分,天空總是霧蒙蒙的,幽藍色的火星子一般蔓延開來,吞噬燃燒著這里的一切。
不似人的各種獸鳴怪叫之聲不曾停歇下來。
滕香疼得無暇顧及這些,也沒辦法昏睡過去,她沒有意識的、又憑借本能一般啃咬著陳溯雪,吞咽著從他皮膚里流出來的血,一直沒有清醒過來。
陳溯雪沒有布下法陣結(jié)界阻攔這些火。
他抱緊了滕香,看著那些無根穢霧一點點被驅(qū)散,時間一點一點過去,外面的光亮終于照進來一縷。
他的視線卻越來越模糊。
最后一縷無根穢霧被火星子吞噬時,陳溯雪的意識陷入黑暗里,他只來得及在最后低頭輕輕在滕香的額頭落下一吻。
……
外面已經(jīng)過去了三天了。
月如酒一直守著,也不許其他人靠近,就怕再有什么無辜的人被卷進無根穢霧里,到時候憑白又多添了一條命進去。
隨著時間過去,他的心也是越來越沉。
嫌少有人能從無根穢霧中安然無事地出來……不,別說什么安然無事不無事了,就沒有人能從無根穢霧中出來。
這座小城叫做樞留城,在諸多巫族也被無根穢霧吞噬后,他已經(jīng)近乎放棄了,準(zhǔn)備讓城中所有人近兩日內(nèi)遷徙到別處。
因為無根穢霧會在吞噬了人之后,霧氣越來越大,直到吞噬周圍一切活物。
月如酒對城主的決定表示尊重,但是他抬頭看著那八條還在半空游曳著的紙龍,依舊不放棄。
或許……或許滕香和陳溯雪能出來。
畢竟,他們都顯然不是一般修者。
第四天的早晨,月如酒還盤腿趺坐在這兒打盹兒,忽然耳邊聽到了重物落地的聲音,他一個激靈回過神來,抬頭看去。
正看到滕香和陳溯雪抱在一起從半空墜落到地上。
與此同時,那八條環(huán)繞著無根穢霧形成的那入口處的紙龍忽然高聲嘯一聲,張嘴卷起里面莫名燒出來的火,吞噬干凈。
八條紙龍瞬間也在同時燒成灰燼,落在地上。
這里恢復(fù)平靜,沒有無根穢霧,也沒有環(huán)繞著藍火的威猛紙龍,只剩下地上抱在一起的兩人。
月如酒松了口氣的同時,大喜,忙蹲下身去看地上兩人。
“滕姑娘!溯雪!”他先看過滕香,滕香面色慘白,唇邊有血跡,看起來很不好。
他忙又去看陳溯雪。
陳溯雪就更慘了,衣襟袒開,露出大半個胸膛,上面?zhèn)劾劾郏紳M咬痕,從胸口到鎖骨,到脖頸。
月如酒一時顧不上想有的沒的,趕緊招呼人幫忙。
第24章
傍晚的時候, 滕香終于清醒了過來。
睜開眼便看到眼前傷痕累累的男人的胸口,有的已經(jīng)結(jié)了血痂,有的還新鮮的正在流血, 而她的唇正貼在上面。
她反應(yīng)緩慢地眨了一下眼, 腦子里一些記憶也一點點涌入進來。
滕香呼吸一滯, 下意識就要后撤,卻發(fā)現(xiàn)自己雙手雙腳都將人纏繞著。
她眼睫毛輕顫,快速松開陳溯雪,將他推開。
本以為這人定要懶洋洋地嘲諷她幾句,卻沒聽到他開口說什么。
滕香忍不住抬頭看去, 陳溯雪雙眸緊閉,臉色是不正常的酡紅,嘴唇上也有干裂的血痂, 臉頰邊的頭發(fā)都被汗水浸濕了。
她后知后覺感覺到男人身上超乎正常的滾燙的體溫,胸口潮濕的汗液,甚至自己的衣服也是濕漉漉的。
滕香皺了一下眉, 目光又掠過他胸口的那些慘不忍睹的咬痕,垂下眼睛時,耳朵紅了一下。
她掀開薄被坐起來, 她是睡在床內(nèi)側(cè)的, 所以起身往外跨過陳溯雪身體。
房門是這個時候被人打開的。
滕香下意識抬頭看過去。
月如酒愁眉苦臉地端著藥推開門進來,抬頭正好看到滕香從陳溯雪身上跨過去。
兩人視線相觸,滕香面色看起來依舊淡淡的, 仿佛不受影響, 只是腳趾忍不住摳了一下床褥, 但也只是極短的一瞬,她便跳下了床。
月如酒回過神來大喜, “滕姑娘,你總算醒了!”
他快步走過來,便簡單三言兩語說了無根穢霧消失一事,言語之中不乏對她和陳溯雪的贊嘆,還帶著些微的好奇,不過最終都被擔(dān)憂的情緒所替代,“先前你們都昏厥不醒,我請了醫(yī)者過來,滕姑娘倒是沒什么大礙,但溯雪卻是身子虧得厲害,高熱不止,身體還被無根穢霧所傷,十分虛弱。”
滕香隨著他說的話,看向陳溯雪,半晌不說話,不知在想什么。
月如酒卻話語一轉(zhuǎn),將藥碗往她手里一塞,仿若終于放下一樁大事一般說道:“上午時我也熬了這么一碗藥,但是無論如何也喂不進去,想來這事還得讓滕姑娘來,溯雪最是聽姑娘的話。”
滕香眉頭一蹙,莫名奇妙地看了一眼月如酒:“他什么時候最聽我的話了?”
月如酒:“……”
他眨眨眼,隨即用一種自然的語氣溫和地問:“倒是不曾聽溯雪兄弟和滕姑娘唱反調(diào)。”
“我和他不熟。”滕香淡聲說道。
意思是他有什么臉和一個不熟的人唱反調(diào)?
月如酒默然不說話,卻將視線默默地看向了陳溯雪袒開的衣襟,落到那一個個被咬出來的血痂上。
滕香:“……”
月如酒見好就收,倒也不多說什么了,他怕自己再多說兩句的話,溯雪兄弟是喝不上藥了。
他十分正經(jīng)地找了個理由出去,“滕姑娘,我出去打聽打聽還有沒有別處有無根穢霧。”
滕香不語。
月如酒走到門口,又回頭:“對了,滕姑娘,那治療外傷的藥就放在床頭,姑娘記得一并給溯雪上了。”
不等滕香說話,他仿佛身后有人催促著一般趕忙出了門,還十分貼心將門關(guān)上了。
不知是不是屋子不大,床上的人又發(fā)著高熱,溫度有些難言的悶熱。
滕香皺了下眉,捧著那藥碗站了會兒,才面無表情坐在了床沿。
她看了看床上平躺著的男人,虛弱又傷痕累累的模樣,像是被人蹂、躪過一般。
想到罪魁禍?zhǔn)资撬愦瓜铝搜劬Γu尊降貴一般拿起調(diào)羹輕輕攪拌了一下碗中湯藥。
湯藥還有些燙,她沒有立刻去喂,此時平靜下來,看著陳溯雪安靜到顯出幾分乖巧的臉,垂下眼卻想到了在無根穢霧里的事。
她抬起一只手看了看,嘗試著調(diào)用靈力,指尖果真生出一小簇藍色火花來。
其實那時她是本能使出來的,站在那兒,看到無根穢霧,天然地好像就知道自己該做什么。
甚至后來從半空墜落,她雖然有些茫然,卻仿佛沒有太多意外。
這絕不是第一次,而是她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無數(shù)次的事。
她到底是個什么?為什么處理無根穢霧會這么熟練?這不是傳言中專門由北巫族來做的事嗎?
北巫族……就算是有星辰之力的陳溯雪,昨天也只能驅(qū)逐那些異怪魔物,并不能將源頭的無根穢霧消除。
還有,使用這藍火,或是那招“定.龍弒”就會脫力、會疼得神魂都在受折磨?
滕香到底不想再感受那種疼痛,她收回了指尖上的火,重新看了一眼陳溯雪,又緩慢攪了攪藥湯,舀了一勺喂到他唇邊。
昏迷中的男人顯然很抗拒吃藥,全然沒有配合的打算。
滕香是沒什么好耐心的,但是她目光瞥到陳溯雪身上被她咬出來的傷,到底還算是有一點點沒有被泯滅的良心,動作沒那么生硬,稍顯柔和地用調(diào)羹碰了碰他唇瓣,隨后不管他聽不聽得見,淡聲說了句:“你不喝我就走了……”
后一句“愛喝不喝”還沒說出口,昏迷中的男人便張了嘴,調(diào)羹順勢一滑,陳溯雪喉結(jié)一滾,一勺湯藥就喝了下去。
滕香懷疑他是在裝睡,皺眉喊了他兩聲,但陳溯雪躺著一動不動,沒有要醒來的跡象。
她又舀了一勺湯藥湊到他唇邊,本以為還要威脅一番,沒想到他無意識地微微張嘴,任由她將湯藥喂進去。
如此倒是方便,一彎湯藥很快就落了他的肚。
陳溯雪不是凡人,本不該這么容易體發(fā)高熱不醒,多半還是因為無根穢霧侵體的關(guān)系。
滕香輕松喂完藥,將碗往旁邊一擱,又在床頭找了一下,果然找到了月如酒說的藥瓶,打開蓋子,里面是淺綠色半透明的膏藥,她用指尖挑出一些來,掃了一眼他身上的傷口,垂眸隨意抹上去。
男人寬肩窄腰,肌肉長得飽滿,按壓下去富有彈性的勁韌。
但遇到滕香就是給瞎子拋了媚眼,她毫無所動,只給那些傷口厚厚抹上一層膏藥。
……
樞留城內(nèi)的無根穢霧被凈除一事已經(jīng)就傳回到北荒清州。
不只是傳回北荒清州,更是由城內(nèi)的修者逐漸傳了出去,都道是有一男修女修進了無根穢霧之中,花了三天的功夫?qū)o根穢霧凈除干凈,還能活著出來。
這一奇聞簡直令靈域內(nèi)修者震驚不已,打破了他們原先的認(rèn)知。
“不是說只有北巫族能夠解決無根穢霧嗎?”
“噓,別說了,我?guī)熋脛偤迷跇辛舫悄莾海犝f開始北巫族也派了人過去,他們的法陣倒是唬人得很,但沒用,那幾個北巫族后來都被吸進了無根穢霧里。”
“所以能對付無根穢霧的秘法不是獨獨掌握在北荒清州手里。”
“那對男女究竟是什么人?”
“不知道,只知道是對眷侶,恩愛得很,是相擁著從無根穢霧里出來的。”
西海酆都與南河劍宗那兒也很快收到了消息。
兩方不知出于什么心思,都派出了人往樞留城來打探消息。
……
半夜的時候,陳溯雪又起了別的癥狀,他的經(jīng)絡(luò)里像是浸了毒一般成了若隱若現(xiàn)的黑色,在皮膚下顯現(xiàn)。
以前從來沒有人能夠從無根穢霧里出來,就算是北巫族來處理無根穢霧,也就是站在外面布法陣阻止霧蔓延。
所以這小城的醫(yī)者是沒見識的,診不出什么來,想了半天,只說是:“興許無根穢霧入了經(jīng)脈,形成了毒,自身靈氣無法消解的話,需要些解毒的靈草,我再配些解毒方……還有,最好今晚身邊不要離人,照看著他。”
傍晚的時候,陳溯雪喝的藥是降熱的。
月如酒連連點頭,待醫(yī)者開完方,便去了隔壁請了滕香過來。
“滕姑娘,待會兒我去熬藥,還請姑娘來喂藥……若是可以的話,今晚還請姑娘照看著點溯雪。”
滕香沒說什么,只是皺眉。進了屋,看到了床上的陳溯雪現(xiàn)在都不像個人了。
皮膚下的經(jīng)絡(luò)都泛著黑。
她皺了下眉,拿起陳溯雪的手仔細(xì)看了看,忽然揮手讓月如酒出去,“不用熬藥了,不用進來。”
月如酒眨眨眼,應(yīng)了一聲出去。
等他一走,滕香在床沿坐下來,將陳溯雪本就松松垮垮掛在身上的衣服扒了。
月如酒雖生得溫和,但也是個粗糙的人,自然想不出要給熱汗淋漓的溯雪兄弟換一身衣服的心思,滕香就更不可能了,所以陳溯雪發(fā)著燒,身上穿著的還是原先那件衣服,此時浸了汗水和咸菜干似的。
滕香嫌棄地丟到地上。
陳溯雪漂亮的肉、體一下沒了遮掩,整個上半身都裸在滕香面前,漂亮的肌理,那些傷口都令他添上別樣的俊美。
可惜,皮膚下黑色的若隱若現(xiàn)的經(jīng)絡(luò)大煞風(fēng)景。
滕香抬起他的手,抿了抿唇,靈力化刃,輕輕在他掌心一劃,他的掌心立刻流出鮮血,那經(jīng)脈里絲絲縷縷的黑霧便順著血往外冒。
但滕香沒讓那些無根穢霧有彌散到空氣里的可能,她幾乎時下意識的,在自己的掌心也化了一道傷口,再握住他的手,將那些無根穢霧往她身體里引。
不能隨便燒火,但那些東西在她體內(nèi)存不住。
當(dāng)掌心貼緊他的掌心的瞬間,滕香才怔了一下。
她怔神于自己如此熟練的動作時,沒有注意到陳溯雪在此時睫毛忽然輕輕顫了顫。
第25章
陳溯雪周身的感知在一點點恢復(fù)。
他最先感知到的是觸覺, 手掌被人緊緊握著,那人的手涼涼的,小小的, 他下意識想握緊, 卻礙于身體不能動, 只能作罷。
后來他終于睜開眼睛,刺眼的光乍然間令他不適,他仿佛還沉在那黑暗的深淵里,難以見光明,只能瞇起眼睛。
漸漸的, 他的眼睛熟悉了那光暈,滕香便那樣出現(xiàn)在他目光的盡頭。
她的頭發(fā)洗過,沒有編起來, 隨意垂下來,如云一般堆在了腰間,如畫的臉便藏在烏發(fā)里, 小小的,正垂著眼睛發(fā)呆,顯出平日里少有的文弱可愛。
陳溯雪眨眨眼, 順著她的視線往下看, 便看到了滕香正握著他的手,而他們的掌心里鮮血黏糊糊。
他不知她在做什么,不敢亂動, 視線又落到她臉上。
他進入無根穢霧, 全然是被一道聲音吸引了心神, 踏了進去,之后意識便沉入了黑暗里, 全然沒有任何感知。
倒也不是沒有半點感知……他發(fā)現(xiàn)他的目光,更難以從滕香身上挪開了。
難不成,是無根穢霧勾起了他神魂里對滕香的念想?
一定是巫蛇印的關(guān)系,陳溯雪斬釘截鐵地想。
滕香偏了下頭,視線朝他轉(zhuǎn)了過來。
他下意識閉上了眼裝睡。
滕香的目光先落在他臉上,走了回神,她不明白,她明明是討厭他的,為什么又好像不能完全去討厭他。
她視線下移,落在他裸著的上半身,那上面她咬出來的傷口已經(jīng)愈合了,一方面是因為藥膏,另一方面則是因為巫蛇印的關(guān)系,她對他的傷害總是能很快恢復(fù)。
“陳溯雪……”滕香低聲念了這個名字,眉頭緊鎖著,這個名字在心頭哪怕只是輕輕滑過,都叫她心緒難平。
她或許不知道,這三個字從她舌尖呢喃著念出來時,是怎樣的旖旎。
陳溯雪忍不住睜開了眼睛看她,又裝作剛醒來的模樣,哦吟了一聲。
聽到動靜,滕香回過神來,低頭對上他那雙望過來的眼睛,漆黑幽邃。
像是被人發(fā)覺了什么秘密一般,她下意識就想甩開他的手,陳溯雪卻一下握緊。
掌心里是粘稠的血,就這樣交融在一起,緩緩從掌心流下來。
陳溯雪盯著她看了會兒,用力一拽。
滕香沒有太多防備,被他拽下來,頭發(fā)堆疊在他胸口,與他的纏繞在一起,她想起身,陳溯雪翻了個身,將她壓在身下。
她抬眼,清泠泠的眼看過去。
陳溯雪低頭,鼻尖抵著她鼻尖,呼吸纏繞著她呼吸,距離極近,無比灼熱滾燙。
誰也沒說話,只是互相看著彼此。
滕香依舊高傲,陳溯雪也不要她低頭,他自己湊過去,先抬起他和她緊握著的那只手,問:“你在做什么?”
滕香淡淡道:“在放血啊,血放完了,你也就活不成了。”
陳溯雪卻感覺到了血液里似有若無的無根穢霧的氣息,他直覺忽略她這句話,呢喃著:“我對付不了無根穢霧……但你能,你在關(guān)心我啊。”
最后一個字的尾音上挑著,看著滕香的眼睛也緩慢地勾了一下。
滕香別開臉:“你別自作多情。”
陳溯雪卻掰過她的臉,忽然問:“在無根穢霧里發(fā)生了什么,你還記得嗎?”
滕香皺了一下眉,打量著他的神色,想起無根穢霧里他有些不正常的模樣,遲疑道:“你不記得了?”
“不記得了。”陳溯雪低頭看著她,“進去后,我就失去了意識。”
滕香卻想到那個將她快要箍進骨血的擁抱,想到了他說的那些前言不搭后語的話,她呼吸忽然急促起來,忽然意識到在無根穢霧里的陳溯雪,很有可能是來自一百年后的陳溯雪。
無根穢霧刺激了他的神魂,喚醒了他被巫蛇印藏匿的記憶。
陳溯雪察覺到那瞬間滕香呼吸的急促,“怎么?”
滕香沒說話,那時她因為太疼了,是沒意識的,否則她可以找陳溯雪問清楚所有的事。
不知道下次遇到無根穢霧,“他”還會醒來嗎?
滕香晃了會兒神,聲音辨不清情緒:“在無根穢霧里,你應(yīng)該神識被刺激過后,那時的你,是一百年后的你。”
無根穢霧確實有這樣的能力,陳溯雪不算很意外,只是,“一百年后的我,你怎么確定那是一百年后的我,怎么就不是十年后,二十年后的我,偏偏是一百年后?”
他挑著眉,抓出滕香話語里的漏洞不放。
——“既然來了,就別走了。”
——“好久沒抱你了,你讓我好好抱抱。”
——“我真想你。”
滕香想起那時聽到他說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話,顯然,在那個“陳溯雪”那里,他們很久沒見了。
他們很久沒見的唯一可能就是其中一個人死了,而她從來沒死過,只是沉睡在海底,所以,“陳溯雪”應(yīng)該是死了的陳溯雪,因此才見不到她。
所以,“他”是一百年后已經(jīng)身隕道消的“陳溯雪”。
有些想法從腦海里閃過時,都無需要去多想,滕香就知道,那一定是這樣的。
“一百年后,照你說的,我已經(jīng)死了,是不是一百年后的我對你做了什么你才知道那是一百年后的我?”陳溯雪忽然皺眉,盯著她問。
滕香一把推開他,不理會他莫名其妙的酸言酸語,她起身站起來就要往屋外走。
陳溯雪又將她拉回來,摸著她流血的手,憋著酸氣看她一眼,替她清理,將膏藥抹上。
滕香沒走,垂著眼睛安靜坐在床沿口。
“既然這樣,我有沒有告訴你關(guān)于你的一切?”
夜色燭火下,陳溯雪的聲音低沉而溫柔。
“沒有。”滕香抿了唇。
陳溯雪聞言朝她看過去,“你沒問?”
滕香別開臉,安靜一會兒,才說:“沒空問。”
她下意識地掩藏那藍火、那術(shù)咒的秘密。
陳溯雪自然將這話理解成了滕香對付無根穢霧耗費心神靈力,沒法在那時抽出時間去問。
他卻皺了眉,道:“北巫族能處理無根穢霧的傳言是假的,連我無法滅除……你卻能,你怎么做到的?我雖然第一次布陣有所疏忽,但我確定,我無法滅除無根穢霧。”
滕香面無表情道:“只能說明我比你厲害。”
陳溯雪:“……”
他忽然笑了出來,聲音輕柔,尾音上挑,“是啊,你比我厲害。”
滕香瞥見他低著頭笑的模樣,棱角分明的臉都仿佛溫柔了許多,她一下別開了頭,沒受傷的那只手攥緊了,重新甩開他,出門往外走。
他真奇怪……真討厭,竟然會影響她的情緒。
他真討厭。
陳溯雪這次沒阻攔她,只是坐在床上,看著她離開時顯然有幾分急促的步伐,倏地又輕笑一聲。
月如酒原本聽滕香說不用熬藥后,便回了自己屋休息了。
卻沒想到才睡下沒多久,屋門就被人敲了,他出門一看,他的溯雪兄弟穿著中衣,散著頭發(fā),白著臉,卻唇角含笑滿面春風(fēng)一般站在外邊。
他不由奇了,一下精神了,既是高興他醒來,又是好奇他這會兒怎么這般高興,活像滕香賞了他幾個香吻的模樣,令人浮想聯(lián)翩。
“我來找你問點事。”陳溯雪毫不客氣進入月如酒的房間,聲音懶洋洋的,還有些沙啞。
月如酒關(guān)上門,跟著他轉(zhuǎn)身。
陳溯雪也回頭,見他把門關(guān)上,皺了眉:“你把門關(guān)上做什么?我和你是什么見不得人的關(guān)系嗎?被人看到多想怎么辦?”
月如酒:“……”
默默回頭將門又打開。
陳溯雪坐下后,直接問:“說說我們是怎么從無根穢霧里出來的。”
月如酒便敘述了一番,如實且詳盡:“你和滕姑娘相擁著,誰也離不得誰,你身上都是滕姑娘咬出來的痕跡,胸口,脖頸,到處都是,就那樣出來了。”
他以為陳溯雪聽完會笑,卻沒想到他眉頭皺緊了,拉著個黑臉。
陳溯雪以為身上快愈合的傷口是在里面對付異怪魔物之類傷到的,卻沒想到是滕香咬的。
“還有呢?”他又問。
月如酒多年來探聽無數(shù)八卦,也是知曉一些癡男怨女的心思,以為陳溯雪是想聽一些“甜蜜”的事,坐下后,也笑著說:“你昏迷發(fā)了高熱,我無論如何喂不進湯藥,只好求滕姑娘幫忙。”
陳溯雪抬起臉看他。
月如酒笑得溫文:“滕姑娘很樂意幫你,我不知她是如何喂你喝藥的,總之你喝了,我估摸著,許是如話本子一般,以口哺之。”
雖是胡謅,但他說得極認(rèn)真。
陳溯雪雖是覺得以滕香性格不可能,但他想象了一下,忍不住又低頭笑了一下。
月如酒的話還在繼續(xù):“滕姑娘真真厲害,能滅除無根穢霧的消息此時傳遍了靈域,怕是要成為各地座上賓,你擅術(shù)咒法陣,可否知道滕姑娘使的那紙龍術(shù)咒是什么?竟是還能有藍火,我瞧著那火不像是普通的五行之火,你們從無根穢霧里出來時,身后也帶著那藍火,是那八只紙龍吞了那藍火自焚的……”
“你說什么?”
陳溯雪一下站起來,聲音瞬間收緊了。
月如酒抬眼朝他看去。
陳溯雪此時的面容全然沒了半點笑意,煞白一片,漆黑的眼狠狠盯著他,渾身肌肉都仿佛是緊繃著的,他毫不懷疑,此時他要是說錯幾個字,怕也是要被擰斷了脖子的。
“你說,紙龍,藍火,她用的術(shù)咒?”
陳溯雪再開口時,聲音都啞了幾分。
月如酒不懂紙龍和藍火怎么了,遲疑道:“是。”
陳溯雪的呼吸都在此時凝滯了,身體的力氣像在此時被全部抽掉,惶然倒在身后的椅子里。
第26章
原來如此。
他想, 滕香說得沒錯,他們確實是宿敵,兩族從幾萬年前開始便宿怨累累。
荒古有玉龍, 渾身鱗片如無暇冰玉, 堅硬美麗, 他們生活在海底深淵中,取大地深海靈力之不盡于血脈之中,稱之為淵海靈力。
玉龍是龍族中最后存活于靈域的一支,性情冷淡,身負(fù)守護靈域之責(zé)。傳說里也有他們性情古怪, 天道不曾賦予他們神格,不得飛升神域的說法。
陳溯雪坐在椅子上發(fā)呆。
萬萬年前,巫族族長與玉龍情意相篤結(jié)合, 后不知原因,當(dāng)時的巫族力量強盛,以犧牲后代血脈的代價, 給玉龍一族下了一道血禁咒。
血禁咒中提及玉龍一族每使用一次淵海靈力,便極損耗神魂壽命,同時, 玉龍只能和巫族通婚生下后嗣。
這血禁咒一事, 玉龍一族是不知道的,只巫族族長隱秘地代代相傳。
自靈域誕生那一日開始,須彌洞便存在, 由玉龍一族剿滅戰(zhàn)斗須彌洞中誕生的異怪魔物, 戰(zhàn)爭不斷。
巫族得天道厚待, 天生擁有星宿之力,是鎮(zhèn)壓須彌洞的第二重保障, 星宿之力布下的法陣可定乾坤,令時空靜止,須彌洞便因此安穩(wěn)。
只是,巫族身體柔弱,壽命等同人族,經(jīng)修煉才可延長,星宿之力遠不如淵海靈力般源源不絕,再加上血禁咒一事,擁有星宿之力的巫族只剩當(dāng)初的族長依靠巫族術(shù)法在臨死前將星宿之力傳承給一個后代。每隔百年,法陣會削弱,須彌洞下異怪魔物就會爆發(fā)一次,需要玉龍暴力鎮(zhèn)壓。
所以,真正鎮(zhèn)壓須彌洞的,是玉龍一族。
而又因為玉龍使用淵海靈力會損耗神魂壽命,所以需要巫族輔助,延長使用間隔。
不煩村的巫族,是由北荒清州巫族分裂出來的一支,千年前不煩村族長便是當(dāng)年的族長,他生性桀驁,不贊同血禁咒一事,不愿意通婚,想將此事告知給玉龍一族,后被族中長老強迫囚禁,最后帶領(lǐng)親近的族人逃離。
真正的族長一脈,只有他。
所以真正的星辰之力,只有他擁有,他不知道現(xiàn)在北荒清州的宗鋮究竟算什么。
“溯雪?”月如酒察覺到陳溯雪情緒不太對,臉色白得嚇人,忍不住出聲喊了他一聲。
陳溯雪沒搭理他,而是喃喃道:“她不能再用火了……”
月如酒沒聽清,“你說什么?”
陳溯雪站了起來往外走,他腦子里想的很多。
滕香第一次出現(xiàn)在離恨墟時滿身傷,依照她全盛時期的力量,不至于被人打成這樣,所以,是不是在她虛弱的時候被人傷害?
誰傷害她?
北荒清州,北巫族。
他又想起了記憶碎片里曾經(jīng)看到過的一幕幕,滕香討厭他,對他惡言惡語,那時的她,應(yīng)該是清楚他是誰的。
甚至,她來離恨墟,或許就是來找巫族,也可能是……無處可去。
陳溯雪呼吸越來越急促,等他反應(yīng)過來時,人已經(jīng)在滕香的房門外。
他呆了呆,沒有動。
滕香毫無睡意,能清晰地感覺到陳溯雪走到了她門外,她擰了眉頭,翻了個身閉上眼。
過了半個時辰后,滕香一下從床上翻身起來,赤著腳往門口走。
叮鈴鈴,叮鈴鈴,鈴鐺的聲音在屋子里不耐煩地響起。
陳溯雪想走,可他的兩只腳卻不聽話地粘在了地上,他看著滕香氣呼呼開了門,她的頭發(fā)已經(jīng)散了下來,微微曲,包著那張小巧的臉,就算擺出冷淡的模樣,也令人覺得可愛。
“你大半夜不睡覺跑到我房門外站著干什么?你是狗嗎還要來守夜?”
她說起話來一點不嘴下留情,毒辣得很。
陳溯雪以前被罵還會氣惱一下,這會兒半點氣都生不出來,直愣愣看著她,他想著,從前那個“他”后來有沒有在她心里留下痕跡呢?
也無所謂了,這樣的他,還能在她身邊就不錯了。
陳溯雪胸臆間卻冒出一股血氣,他咽了下去,對著滕香眨眨眼,唇角扯出一抹笑,道:“是啊,我叫二狗,你忘記了嗎?”
他的聲音低低啞啞的,好像是在笑,但又像哭一般。
滕香眉頭一下皺緊了,看了看陳溯雪,沒有立刻說話,只是眉頭越皺越緊,最后甩臉了,“隨便你。”
她就要關(guān)門,陳溯雪的手卻伸了進去,手直接被夾,他也不在意,只拉住了滕香的袖子。
滕香抬眼看他,陳溯雪低下頭,又低低說了句:“對不起。”
越來越莫名其妙。
他真討厭。
滕香甩了一下陳溯雪的手,沒甩開,轉(zhuǎn)身往屋里走,陳溯雪短暫猶豫了一下,跟了進去。
滕香在桌邊坐下,看他一眼,陳溯雪便也在桌邊坐下,他的手還拉著滕香袖子。
“你有什么話就說,別拉拉扯扯黏黏糊糊!”
深夜寂靜,屋子里是滕香沐浴過后的清淺香氣,陳溯雪吸了吸鼻子,滕香身上穿的睡袍領(lǐng)子低,可以看到脖子下面露出來的巫蛇印,漂亮的金色,燦爛耀眼。
“管好你的眼睛。”滕香也沒有抬手遮掩,只冷冷瞪他一眼。
陳溯雪收回了目光,但很快又看了過去,低聲說:“其實這個很漂亮是不是?”
滕香不語,直覺不想聽他接下去說的話,給了他一個威脅的眼神。
陳溯雪仔細(xì)看著她,黑眸流轉(zhuǎn)間,里面有微微笑意,湊過去說:“有了這個,我可以替你抵一命,挺好的吧?你不虧呀。”
滕香冷笑看他一眼,“我不要。”
陳溯雪便又低聲問:“那日你用了火,藍火,疼不疼?”
男人呢喃般的聲音低低的,滕香卻知道這人從無根穢霧里出來后是失憶了的,本不該記得她在無根穢霧里的情況,不由看他的目光認(rèn)真了一些,打量了他一番,問:“你記起了你在無根穢霧里對我說過的話么?”
陳溯雪遲疑:“我說了什么?”
滕香偏開頭,安靜了會兒,那些話,就算是轉(zhuǎn)述,她也無法從嘴里說出來,“一些瘋言瘋語。”
瘋言瘋語……
陳溯雪低喃了這幾個字。
無根穢霧能攻擊人的神魂,掘出神識中潛藏最深的東西,滕香身上帶著巫蛇印,那巫蛇印又被他的血激活,那么,潛藏在他神識里的東西,便也都等待著被人重新找出來,比如說記憶。
陳溯雪拽緊了滕香的袖子,又湊近一些:“那時候是恢復(fù)記憶的我?”
他不等滕香說話,便自顧自哼一聲,那語氣里帶著些酸味。
滕香懶得搭理他,“你到底來這里干什么?我要睡覺了!”
她抬手將陳溯雪抓著自己袖子的手拍開,仿佛在拍什么臟東西一般。
陳溯雪的手被拍得不輕,作勢被弄疼了一般揉了揉自己手背,那上面還有剛剛被門夾的痕跡。
他看著滕香,等到了西海酆都,她找到她的朋友,就會知道她究竟是什么人,而他現(xiàn)在就可以告訴她,她究竟是誰。
滕香從椅子上起身,他也跟著站起來,抬手抓過她的手,低著頭盯著她總是顯得冷淡又強硬的臉。
“滕香,我知道你是誰了。”陳溯雪的聲音很輕,又很重。
她的手涼涼的,體溫總顯得比正常人要低一些。
滕香再次甩開陳溯雪的手,卻被他低頭環(huán)肩抱住,他俯身在她耳邊,“你是來自深海的玉龍,很美麗,擁有淵海靈力,淵海靈力可令你掌心凝聚藍色淵海之火,你從前鎮(zhèn)壓著須彌洞下的異怪魔物,大約每百年,你都要用一次藍火焚燒異怪魔物,發(fā)動一次大戰(zhàn),每每過后,你會很疼。”
說到這,陳溯雪聲音低了幾分,一個字一個字咬著清晰的音調(diào):“滕香,你會很疼。”
他頓了頓后,繼續(xù)往后說:“你這么厲害,當(dāng)初卻那樣重傷落在離恨墟,是有人趁你很疼的時候傷害了你。”
“當(dāng)然,那人肯定不是我,八成是宗鋮。”
陳溯雪說最后一句話時,聲音加重了幾分。
沒有立即說話,陳溯雪等了等,沒見她有什么反應(yīng),低頭去看她,就見到她的臉有些蒼白,眼神里透出些茫然來。
陳溯雪沒來由的心里一疼,將她抱得更緊了一些,“對不起。”
他的聲音說得很輕,說得重了,生怕她會問為什么“對不起”。
他能告訴她她究竟是誰,卻難以啟齒去告訴她關(guān)于他們兩族的宿怨,他知道,她知道后,一定更厭惡他了。
他真不想被她討厭。
“你既然知道我是誰了,那么你呢,你究竟是誰?”
半晌后,滕香雙手撐著他胸口,抬起臉看陳溯雪,語氣很淡。
她那雙仔細(xì)看深藍色的眼睛里里此刻只倒映著他一個人,神情疑惑,蒼白又認(rèn)真。
陳溯雪無法回答她。
第27章
“我是誰你不是一直都知道么?”
好半晌后, 陳溯雪拖長了音調(diào),低頭看她:“巫族,宿敵, 還有……你的情人?”
滕香冷冷看著他, “我問你的是, 我和你之間有什么仇怨,為什么是宿敵?”
她此刻就在他懷里,頭發(fā)披散在來,有許多堆疊在他手臂上,拂過他裸露在外的肌膚時, 癢癢的。
陳溯雪垂頭看著她,眼里流淌著什么,濃得像墨, 他歪著頭攏緊了懷里的人,沒有因為她的排斥放手。
“嗯,大概就是我們之前就認(rèn)識, 你始亂終棄拋棄了我,我心生怨恨,但見了你還要粘著你, 你煩死我了, 越看我越不順眼,但我偏要跟著你,我偏要在你身上留下印記, 我偏要讓你永遠記得我, 我偏要你這里有我。”
他指了指她心口的地方。
有些事, 不需要恢復(fù)記憶,見到了那個人, 一些感覺便會在身體里復(fù)蘇。
初時不相信,甚至排斥,甚至生惱,可時間久了,便再也抵御不住,身體的每個地方都是熟稔的,想要親近的。
陳溯雪的聲音低沉,每個字流轉(zhuǎn)過舌尖時都盯著滕香說的。
滕香初時面無表情看著他,可后面臉頰微紅,神情似怒似惱,“你閉嘴!”
她用力去推陳溯雪,他卻將她的腰再往懷里一按,低頭去吻她的唇。
不是為了讓她喝血,也不是為了別的,他心中情緒難以抒泄,他的呼吸也有些粗沉。
滕香下意識反抗,張嘴要咬他,但他舌頭極快地鉆進她嘴里,含吮住她舌尖,輕輕舔著她柔軟的地方,動作溫柔卻又霸道。
她只不過少有遲疑,他便得寸進尺越發(fā)纏得厲害,輕輕吮吻著,在她喘不過氣來時,稍稍移開些啄吻幾口,又探入進去。
滕香向來吃軟不吃硬,他動作輕柔得讓她迷惑,她沒有記憶,但是,腦海中迷霧深處下的感覺卻還在。
她下意識的,沒有抗拒,眼睛慢慢閉上,抵著他胸口的手攥緊了。
他真討厭。
滕香心想,怪不得她要拋棄他,因為,他真討厭。
滕香呼吸也沉了一些,分開時,她抬起的眼里冰霜似乎碎裂成了水,眼中有迷蒙的霧。
陳溯雪喘著氣看她,又要低頭時,卻被她伸手捂住臉。
這會兒誰都沒有真的使出多少力氣來,但房門一開的時候,陳溯雪被輕易推了出去。
“砰——!”
房門被緊緊拍上。
陳溯雪在原地安靜了會兒,心跳得極快,他抬手摸了摸唇角的水潤,低頭笑了一聲,緩慢往隔壁回去。
可想到他和滕香那些宿怨,臉上的笑意到底維持不住。
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掌心,得盡快解了她身上的術(shù)咒,但這樣的話,他必須要回一趟北荒清州。
當(dāng)年施咒是以巫族神器輔助的,想要解咒,必須要用到這個。
這是祖訓(xùn)要他離開不煩村的原因。
……
西海酆都中心同樣有一八擎柱,但與其他三個地方不同的是,傳說中被神遺落在靈域的龍族在上面留下了一道殘影,故此,西海酆都每十年會舉辦斗法大會,僅生死境以下可參加,名祈神節(jié),前三者可以進入八擎柱陣眼之中,若是有緣,便能見到殘影,從中參悟天地修行的諸多奧義,傳說千萬術(shù)咒皆在其中,吸引著諸多人尤其是沒有傳承的散修參加。
今年剛好就是西海酆都舉辦祈神節(jié)的一年。
西海如名,是一片廣袤海域,滕香對這里不陌生,極西之海就是西海的極西邊緣,曾經(jīng)她就是在那里沉睡了兩百年。
因為祈神節(jié),今日進入西海酆都的人極多。
滕香三人到了酆都外面,看到排得長得看不到盡頭的隊伍,眉頭皺緊了。
月如酒從前面打聽消息回來,臉上露出惆悵來,“酆都每日只放前一百人進城,后邊的要等到第二日才能進,瞧著這隊伍,我們今日是進不去了。”
此話一出,滕香眉頭皺緊了。
陳溯雪來了這里后,不知怎么,本能地對這里有種排斥的直覺,他抬頭看著城池上方古老的文字刻下的“酆都”兩個字,“什么破地方,來這里還限制人入城,不會是地方太小,容納不了這么多人吧?”
他的話語里帶著些莫名其妙的酸氣,滕香奇怪地回頭看他一眼,她倒是沒說什么,但是月如酒卻是憋不住話的,“溯雪莫非是與這酆都有什么仇怨?”
陳溯雪眨了下眼,收回看城門的目光,又看一眼滕香,滕香已經(jīng)很快偏過頭去。
他低頭笑了一聲,知道她是在生氣。
氣那天他親她,也氣她自己沒有反抗。
月如酒心里抓肝撓肺想知道,但無奈陳溯雪也不說話,他只好嘆氣作罷。
說來也是奇怪,從樞留城到西海酆都的一路上,這兩人之間的氣氛就怪怪的,當(dāng)然,怪的是滕香,一個字都不和陳溯雪說,從前還會嘲諷毒舌兩句,現(xiàn)在就冷冷瞥去一眼。
月如酒嘆口氣,摸了摸腰間的笛子,說道:“那我們在外面等上一等?”
“不等。”滕香丟下這句話,抬腿越過人群。
陳溯雪抬腿就要跟上去,卻被月如酒拉住,他皺眉回頭,月如酒是實在憋不住了,小聲問:“你和騰姑娘究竟怎么了?這一路上我都不敢說話。”
陳溯雪的目光很快還是回到滕香的背影上,對月如酒說話漫不經(jīng)心的,“我和她挺好的啊。”
“她都不理你,這就挺好的了?”
“她都不罵我也不打我,怎么就不好了?”陳溯雪重新轉(zhuǎn)頭,皺眉瞪了一眼月如酒,“你不要挑撥我和她的關(guān)系。”
月如酒:“……”
他只好轉(zhuǎn)移視線看向前面的滕香,正巧看到她過去和守衛(wèi)說話,也不知道她說了什么,遠遠的就見那守衛(wèi)態(tài)度似乎變了變,其中一個快速轉(zhuǎn)身回了城里,像是要去和什么人稟告似的。
陳溯雪也看到了,早就抬腿走過去。
“哎!等等我!”
城門口,滕香安靜等著,余光掃到陳溯雪跟來,也沒搭理他,只聽到他煩人的聲音在耳旁響起:“你剛剛和他們說了什么?”
滕香不回答,只有風(fēng)吹過她腳踝上的鈴鐺發(fā)出清脆的叮鈴鈴的聲音。
陳溯雪像是忍不住了,去抓她的手,低聲下氣:“那一日我錯了,不該親你……”
“你閉嘴!”滕香微紅了臉,神情極惱地瞪他一眼。
陳溯雪卻看著她,忍住笑,生怕讓她更惱,低聲又說:“可是身體的記憶不會騙人,那日你……”
漫天飛舞的荊桃花花瓣忽然自天空落下,粉粉嫩嫩的落在人身上,陳溯雪的話一下被打斷,抬手去摘滕香頭發(fā)上的花瓣,皺眉看了一眼天上,又聽到城門方向動靜,抬眼看去。
城門兩旁的守衛(wèi)忽然全部讓開,城門大開,花瓣雨中,有一道旋渦自地上生出,緩緩的,花瓣雨中一道櫻粉色水袖甩出,再是勁瘦的腰身,修長的腿,白色的垂到腿彎的長發(fā)。
陳溯雪瞇起了眼,看著那花瓣雨中終于露出風(fēng)騷容顏的男人。
周圍一片靜寂,直顧著看那臉比花嬌美的男人。
滕香也在看那人,眉頭微蹙著。
男人似乎一眼就看到了不遠處的滕香,眼尾一勾,自是風(fēng)流多情,他緩步朝滕香走來,唇角翹得越來越高,抬手就要抱她,“香香……”
滕香還沒什么反應(yīng),身后的陳溯雪一個跨步抬腿,就站在了她面前。
那漂亮得狐貍似的男人兩只手堪堪就要摟住陳溯雪,近到面前,緊急剎車,轉(zhuǎn)了個彎,又旋起一地櫻花瓣,落到了滕香身后,“香香~~~”
他出口的聲音極是動人悅耳,最優(yōu)美的樂器都吟唱不出這般美妙的聲音。
滕香已經(jīng)轉(zhuǎn)過身面朝他,對上他那雙含情目,忍不住想笑,便笑了。
陳溯雪本來就要炸了,低頭看到滕香這個笑容,就更要炸了。
她從來沒有對他這么笑過,結(jié)果對個風(fēng)騷的狐貍精似的男人笑成這樣。
他反思,是自己不夠風(fēng)騷,還是不夠俊美?
“你是什么人?騷里騷氣的,這些花瓣沾身上你不知道拿開有多煩嗎?”陳溯雪冷冷的聲音從旁邊穿進來,硬是打斷這兩人的對視。
那漂亮的滿身香氣的男人終于轉(zhuǎn)過視線看了一眼陳溯雪,也皺了下眉,本能地也生出排斥和敵意來,“你又是什么人?這花瓣礙著你什么事?香香最是喜歡吃荊桃,開的花也喜歡,我這般喜迎她,干你屁事?”
陳溯雪話語一噎,他不知道滕香喜歡,偏頭又去看她。
滕香臉上沒有那種冷冰冰的樣子了,她打量著那風(fēng)騷男人,雖然腦子里沒有記憶,但卻并不排斥,神情都是柔和的。
“我有好多事要問你,先前我就讓人去找你,可惜我如今離不開這里,否則我親自找你去,走,咱們進去再說。”
風(fēng)騷男人白了一眼陳溯雪,又要上來拉滕香。
滕香這回稍稍偏開身體,她看著面前的男人,道:“我失憶了,你是誰?”
“我失憶了。”這四個字仿佛對男人沖擊力極大,他先是一驚,再是眨眨眼,最后眼底露出光來,對著滕香微微偏頭露出自己最完美的四十五度下頜角,笑著說:“我是你情人商寔啊。”
第28章(修了一段)
氣氛一度凝滯。
滕香看著商寔, 打量著他,似在辨別真?zhèn)危笆敲矗俊?br />
商寔偏頭, 對滕香眨眨眼睛, 明騷得張揚。
滕香瞇了瞇眼, 對他生出些熟悉。
商寔語調(diào)婉轉(zhuǎn),“進去再說。”
雖然什么都不記得,但熟悉的感覺卻騙不了人,滕香對商寔生出幾分親近,點了頭, 打算聽聽他要說什么。
陳溯雪沒有說話,他看著商寔時,一張俊臉冷漠, 當(dāng)他余光掃到滕香的神色時,臉色就更臭了些。
當(dāng)他看到滕香看都沒看他一眼就跟著商寔走時,嘴角抿成一條直線。
月如酒覺得自己這個時候必須要出來說兩句了, 他湊到陳溯雪耳旁,小聲道:“溯雪莫急,漂亮的姑娘有幾個情債也屬實正常不過, 做男人的便要大度一些。”
這話聽來實在耳熟, 陳溯雪轉(zhuǎn)頭沒給月如酒好臉色。
月如酒嘆氣,許久沒有的詩性忽然大發(fā):“香有情債一兩只,狗有飛醋灌滿壺!”
可惜沒人聽得到他的詩了。
那邊商寔已經(jīng)要牽滕香的手進酆都了, 陳溯雪硬是擠進了兩人之間。
商寔眼眸在他臉上轉(zhuǎn)了一圈, 輕哼一聲, 原地又是花瓣雨紛紛降落,但這樣絢爛的雨中, 商寔優(yōu)雅地變了個形,他四肢著地,渾身長出毛來,火紅火紅的狐貍毛,后面一根毛茸茸的大尾巴,尾巴尖上一點白。
他尾巴一卷,滕香就被他卷到了背上側(cè)坐著。
再下一秒,他前肢往前一躍,花瓣雨風(fēng)騷地在半空落下,踩著花瓣上天飛躍,惹得周圍的人紛紛看去。
滕香腳踝上的鈴鐺隨著他的飛躍叮鈴鈴響動著。
月如酒都看呆了,雖說西海酆都多的是覺醒獸血的神獸后裔,可這般親眼見著人變身大狐貍還是有些稀奇的,他正要偏頭和陳溯雪說話,就見他召出一片葉就追了上去。
“誒!你們等等我啊!”
他急急忙忙施展御風(fēng)術(shù)去追。
微風(fēng)拂過面頰,滕香伸出手,荊桃花瓣落在掌心里,她想起了南河劍宗那片山上的荊桃樹林。
陳溯雪的墓就最深處。
滕香瞥了一眼跟在后面的陳溯雪,垂下頭揪了一把狐貍毛毛,仔細(xì)打量著身下的狐貍,感受著那種熟稔的感覺。
安靜了會兒后,她好奇地問:“你以前是我坐騎嗎?”
商寔一聽就生氣炸毛了:“不是!我才不是坐騎!都說了是情人!”
滕香哦了一聲,抬手輕輕順了順?biāo)拿捏w溫是偏涼的,如今天熱,商寔被這微涼的手?jǐn)]著毛,舒服地?fù)u了下尾巴,“偶爾、偶爾讓你騎一下。”
“我們兩很熟?”滕香又開口。
“熟得不能更熟了。”商寔理所當(dāng)然。
滕香的目光放在酆都城內(nèi),這座城周圍是一片海,城內(nèi)多山脈,諸多山林,地勢廣袤,占地八千里,與普通的城池不同,這里傳說生活的都是能覺醒獸血的后裔,每一個人需要的領(lǐng)地很大,保持著一些獸類的習(xí)性,所以舉辦祈神節(jié)需要諸多領(lǐng)地內(nèi)騰出地方讓這些外來修者住下。
商寔飛得很高,穿梭在云層間,遠遠的,滕香就看到了位于西海酆都中心的那座山上的八擎柱。
不知道是不是八擎柱在云層中若隱若現(xiàn)的關(guān)系,那柱上雕著的龍鳳也像是在云中騰飛一般。
滕香來西海酆都就是為了找人的,她不確定她要找的是不是就是商寔,只知道她與守衛(wèi)報上名字后,商寔就來了。
她有許多話想問商寔,“那你知道我究竟是什么人?”
身邊沒有陳溯雪,滕香的清凌凌的聲音有些低。
大狐貍搖著尾巴:“你是可愛的香香,厲害又強大,整個西海酆都沒有你的對手,你要是參加祈神節(jié),就沒其他人什么事了。”
滕香抿嘴笑,又揪了一下他的毛。
“別揪毛!昨天才去燙的,這會兒容易掉毛!”商寔又炸毛了,扭過頭瞪一眼滕香。
滕香又去揉他腦袋,他又舒服地哼哼叫。
她撇過頭,看著陳溯雪將要追上來,揪著商寔耳朵問:“我以前是住在西海酆都嗎?”
商寔想起剛才滕香說的話,“不常住,偶爾回來在西海極西處住上一段時間……香香,你真什么都不記得了?”
滕香又看了一眼陳溯雪,垂下眼睛,“差不多,我問你,我和巫族的恩怨,你知道嗎?”
“我正要問你,怎么先前宗鋮瘋了一樣找人追緝你,你與他怎么了?你又怎么會逃出北荒清州,如今這會兒風(fēng)頭像是小了,北巫族撤了不少追緝你的令,明面上少了許多。”
滕香是很自信她與宗鋮沒什么關(guān)系的,可商寔的語氣卻讓她遲疑了,“我與宗鋮什么關(guān)系?”
商寔尾巴耷拉了下來,提起這人,顯然有些不高興,來了點小酸,“哼!你喊他阿兄。”
阿兄……
這個稱呼一出來,滕香的眼眶不受控制,瞬間濕了。
陳溯雪已經(jīng)追了上來,他打量著滕香身下那只有著蓬松毛的大狐貍,依然抿著唇,只當(dāng)這是只坐騎了。
他抬手一勾,就要把滕香拉到自己的一片葉上來。
滕香抬起眼看他一眼,他動作一僵,索性收了一片葉,坐到了滕香身邊。
除了滕香,尊貴的商寔閣下從來不會載人,陳溯雪坐下去時,他僵了一瞬,隨即毛炸開,氣得罵人,尾巴一卷就要將人掃下去。
“不要臉的,不看看本大爺是誰,屁股就敢往下坐!”
陳溯雪摘了黑玉玨,手?jǐn)堖^滕香的腰,順勢就從大狐貍上下來,手腕再一轉(zhuǎn),將滕香背在身上,御風(fēng)術(shù)顯然用的出神入化,眨眼之間化作一道光影往前飛。
“你給我站住!”
陳溯雪自然不會管身后狐貍的嘶吼,他背著滕香,兩只手摟緊了她的腿彎。
她沒有反抗,自然地趴在他背上不語,仿佛商寔的出現(xiàn)讓她整個人柔軟了許多,身上的尖刺也縮了回去。
陳溯雪忍不住懷疑那狐貍真是她從前的情人,他何時見過滕香這樣柔和的樣子?
他忍不住開口:“其實養(yǎng)一只狐貍也沒什么。”
滕香閉著眼睛不說話,眼睫毛上卻沾了水跡。
阿兄……
她的心臟緊縮著,不知怎么,有些呼吸不過來,她想不起來記憶,可身體本能地被這個稱呼刺激著。
滕香雙手忍不住環(huán)緊了身下的人。
陳溯雪身體是熱的,血是熱的,她忍不住用力抱緊,想要從這個討厭的人身上汲取些熱意。
滕香冷得嚇人,陳溯雪一直知道她的體溫偏低,但是沒想到一下這么冷。
他聽到滕香喃喃著說:“我住在北荒清州的大澤,宗鋮是我阿兄,我有姐姐,夢里姐姐失蹤了,我被宗鋮追緝……”
她的聲音里沒有哭腔,輕輕柔柔的,陳溯雪垂著眼睛沒說話,他御風(fēng)的速度很快,四周的風(fēng)吹得兩人的頭發(fā)纏在了一起,滕香腳踝上的鈴鐺也在叮鈴鈴作響。
她的臉貼在他的脖頸里,那兒感覺濕漉漉的。
商寔像是一道開關(guān),破開了她堅硬的外殼,“阿兄”兩個字卻是一把利刃,破開了滕香堅硬的外殼,讓人終于清楚地看到里面的柔軟。
陳溯雪想起那記憶碎片里滕香總是戾氣橫生的模樣,想起她冷硬冷硬和他對著干的模樣,忽然覺得那樣挺好的。
“我是玉龍,我鎮(zhèn)壓須彌洞,我有淵海靈力……北巫族的大巫主宗鋮是我阿兄,我卻恨巫族。”
滕香還在喃喃著,“我的阿兄要殺我。”
陳溯雪想回過身來,滕香的手臂卻僵硬得厲害,將他牢牢抱住,不許他折過身來看她。
他保持著背對她的姿勢,想著她說的話,想著巫族與她的那些宿怨,想著玉龍一族是不知曉巫族對玉龍一族施下的血禁咒的。
滕香和宗鋮的關(guān)系破滅,是不是就是因為知道了血禁咒?
從前他們是不是當(dāng)做兄妹般一起長大?
不對……禁咒里有一條,玉龍要與巫族通婚,才可誕下后嗣。
陳溯雪不敢問,在須彌洞萬萬年存續(xù)期間,在血禁咒發(fā)作損傷玉龍壽命之下,滕香還會有多少族人?
滕香沒有繼續(xù)說話,她安靜著,睫毛眨動間刮搔著陳溯雪脖頸里的皮膚,輕輕柔柔的。
那淚珠滑進他領(lǐng)口,卻是灼燒著他的心。
“其實……”陳溯雪躊躇著開口。
滕香沒有反應(yīng),但顯然是在聽著的。
陳溯雪仿佛漫不經(jīng)心地隨口說一般:“其實我做你阿兄也可以啊,你這么叫我,溯雪阿兄,溯雪哥哥……二狗哥哥也行,我不挑。”
“你想得真美。”滕香冷冷道。
陳溯雪見她理會自己,悄悄松了口氣,“當(dāng)然,我們可做不成兄妹,你身上還有我的巫蛇印呢,不過做情哥哥是可以的。”
滕香從他背上抬起頭來,作勢要下來,陳溯雪正在半空飛呢,兩只手忙死死摟住她的腿,“脾氣怎么這么大呢,不叫就不叫……我背著你不好嗎?我雖然變不成狐貍,也能讓你騎啊。”
滕香這會兒沒有力氣與他爭執(zhí),心依然被割開般難受,她垂下眼睛安靜了會兒。
別人說的她不能全信。
她抬手摸了摸唇瓣,抬眼看了一眼陳溯雪的后腦勺。
陳溯雪不認(rèn)識西海酆都的路,背著滕香到處亂飛,身后還跟著商寔和月如酒。
后來的一刻多鐘,滕香一直沒有說話,陳溯雪也沒有說話,直到她恢復(fù)了情緒,淡著聲道:“等等阿寔。”
陳溯雪聽到“阿寔”這個稱呼,忽略不計,動作慢了些。
身后那只狐貍喘著氣的聲音也就眨眼間傳了過來,陳溯雪偏頭看去,嘖,他也是第一次從一只狐貍的臉上看到咬牙切齒的表情。
商寔怒吼一聲,伸出爪子就要朝陳溯雪的臉上撓。
“阿寔。”
清清冷冷的聲音,不重,卻硬生生攔截住了他的動作。
商寔抬眼看到滕香蒼白的臉上微紅的眼睛,動作一頓,又反應(yīng)過來自己現(xiàn)在是獸身,莫名有低人一等的感覺,忙一個華麗大變身,花瓣是不能少的。
等他變完身回頭去看,就見那男人在山頭上緩緩帶著滕香落地,粉色的荊桃花瓣緩緩灑落在兩人身上,他輕輕摘掉了滕香頭發(fā)上的花瓣。
商寔看著搶了他動作的男人,眉頭緊蹙,心底生出敵意。
他抬腿上前,站在滕香面前,卻是看著陳溯雪:“香香,他是誰?”
陳溯雪聽了這么個問題,也低頭看滕香,在她將要開口之前,以極快的速度抬頭,看向商寔,俊美的臉上帶著微笑:“情人啊,怎么,你只許她有一個情人?我就不一樣了,我不介意她還有別的情人,我大度。”
商寔:“……”
氣喘吁吁趕來的月如酒老懷欣慰。
滕香沒空理會陳溯雪的瘋言瘋語,她看著商寔,道:“你過來,我有些話要問你。”
說完,她轉(zhuǎn)身徑直往旁邊走去。
這是酆都內(nèi)的一座山,山里住的是有犼血脈的一家子,只是這血脈稀薄,不能化作獸形,平日生活習(xí)性更像兔子,山頭種滿了兔子愛吃的草與蔬果,綠油油的一片。
一家子本要來拔蘿卜,冷不丁山上落下一群人,那血脈的壓迫惹得一家子縮在洞穴里,不敢出聲。
滕香歪頭看了一眼旁邊樹洞里的兩大一小,沒做聲,走遠了一些。
商寔跟了上去。
陳溯雪看了一眼滕香的背影,被追上去,轉(zhuǎn)過身來的隨后摘了片樹葉垂眸把玩著。
月如酒小聲說:“滕姑娘是不是哭過?”
陳溯雪看他一眼,“我沒看到。”
“怎么沒看到呢!我看到她眼皮都是紅紅的。”月如酒皺眉,頗有些責(zé)怪陳溯雪不關(guān)心滕香的意思。
陳溯雪垂著眼睛,依舊淡聲說:“我沒看到。”
月如酒眨了眨眼,忽然看看他,閉了嘴。
想來也是,滕姑娘怕是不愿意別人看到她哭。
陳溯雪把玩著樹葉,回頭看了一眼滕香的背影,忽然想到件事,對月如酒道:“你從前來過西海酆都么?”
“來過那么幾次,怎么了?”月如酒點點頭。
陳溯雪往下環(huán)視了一圈,道:“帶我下去有鋪子的地方逛逛。”
月如酒也看了一眼滕香的方向,自認(rèn)為十分明白陳溯雪的心情,點頭。
滕香一直帶著商寔到了這座山頭最高的地方,她站在那塊巖石上,回身看商寔,她的聲音還是輕的,問:“我想知道你知道的所有關(guān)于我的事。”
商寔眨眨眼,走過去,拍了拍巖石,坐下,再仰起頭看她:“坐?”
他漂亮的臉仰著,軟軟的。
滕香居高臨下審視了一瞬,隨即跟著坐下。
商寔看她兩眼,還是忍不住變成狐貍,縮小體型,滾進了滕香腿上,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窩成一團,尾巴還輕輕掃著她手臂,被滕香按住,他狐貍眼一勾,道:“我們是朋友,認(rèn)識一二三四五六……得有二十六年啦。”
“你怎么認(rèn)識我的?”
“酆都舉辦祈神節(jié),你好奇來玩,一個人跑去了八擎柱仰著頭看上面的龍雕,被守在那的長老發(fā)現(xiàn),訓(xùn)斥教訓(xùn)了一番,你不服,打了一架,把人耍得團團轉(zhuǎn),我娘是其中一個長老,回來跟我說,我最不服我娘管教,就打聽你在哪兒,跑去找你,你以為我是來尋釁挑事的,揍了我一頓,把我狐貍型都打了出來,然后我就跟著你混了。”
滕香垂著眼睛,想象著那時候自己的神氣,她的臉色還有些蒼白。
商寔狐貍眼瞇著,道:“酆都都是一群有獸血的,萬萬年來一直聚集在這里,但擁有純血的不多,我是如今唯一一只天狐,六尾,以后這兒,我管,八擎柱也要我守,所以,長老們看著我,我不能離開這兒,每次都是你來找我。”
像是怕滕香不信他是六尾,商寔尾巴一搖,屁股后面又長出五根尾巴,雪白雪白的,“啊,另外五條沒染。”
滕香摸了摸。
“我懷疑你也是有獸血的,可你不說。”商寔的聲音活潑,“你每次來西海沒有固定住處,我也不知道你住哪兒,問你也不說,只知道你喜歡吃肉,你還有個姐姐,你最喜歡你姐姐,你說你姐姐性格柔和,就是愛喝酒,喝了酒就要欺負(fù)你,捏著你臉玩,你有次說你把你姐姐的酒都藏了起來,害得你被你姐姐追著跑了三萬里揍了一頓。”
滕香聽到這些,迷霧般的腦海里似乎出現(xiàn)了一些畫面,但她試圖去回想時,頭又疼得厲害。
“我姐姐……叫什么?”
“獄朱。”商寔念過這個名字,眨眨眼睛,“你說你娘親走了后,都是你姐姐照顧你的……你到底是個什么呢,我們認(rèn)識時,你雖然是人形,可我覺得你仿佛才化形沒多久。”
在靈域,修者稱西海酆都內(nèi)有獸血血脈的人為靈族,覺醒血脈也就是能徹底化作返祖原形,幼年成年的年齡是與人族不同的。
獄朱……
滕香低低喃著這個名字。
“那我姐姐現(xiàn)在在哪你知道嗎?”
商寔聽到這個問題,那雙狐貍眼偷偷看了一眼滕香,“你姐姐……七八年前,你說你姐姐沒了,你說以后就你一個人了。”
那次以后,滕香就變得不愛說話了,性子也冷冷清清的,來西海酆都的次數(shù)少了許多,偶爾來一次,臉色也總是有些蒼白,好像受過傷一樣。
滕香蹙了一下眉,抓著商寔尾巴的手一下攥緊了。
商寔疼得嘶了一聲,想從滕香腿上跳起來卻被遏制住了命脈,只好眼淚汪汪趴在她腿上。
“沈見風(fēng),你知道這個人嗎?”滕香擰著眉又問。
商寔眨眨眼,“知道啊,你提起你姐姐時,偶爾會氣呼呼地提到沈見風(fēng),他和你姐姐關(guān)系不一般,你總是埋怨沈見風(fēng)搶走了你姐姐的一部分注視,你姐姐之前見過的最后一個人,就是沈見風(fēng),你說你姐姐偏心,見沈見風(fēng)卻沒見你。”
沈見風(fēng),曾經(jīng)南河劍宗的首席弟子,幾年前便被掌門關(guān)入無幽牢受水刑,至此后,靈域中沒有此人的消息了。
如果不是滕香現(xiàn)在問,商寔差點忘記了有這么一個人。
西海酆都的山風(fēng)中有淡淡的海洋的咸濕味道,滕香身處其中卻是放松的,她安靜了一會兒。
回憶剛才商寔和她說的話,她與巫族決裂,就在不久前。
她還得去找沈見風(fēng)了解姐姐的事。
滕香什么都想不起來了,商寔還有諸多問題都問不出口了,只能暫時作罷,他秀氣的眉一蹙,眸光一掃,看到了不遠處走過來的男人,立刻追問:“香香,你還沒說那個男人是誰!”
滕香知道商寔問的是陳溯雪。
她沒有立刻回答,出神地望了會兒遠處的海。
“一個我討厭的人。”
……
半個時辰前。
有人的地方,就會有醫(yī)者,就會有藥鋪。
青禾霜傳說中是西海酆都特有的靈草,再珍貴,在藥鋪中都有點跡可尋。
“道友想要青禾霜?倒是不巧了,先前咱們鋪子里有一株,不久前剛好被人買了,如今已經(jīng)沒有了。”藥鋪掌柜的遺憾地告知。
陳溯雪皺了眉頭,“去什么地方可以找到青禾霜?”
“倒是巧了,青禾霜每十年長一次,長在八擎柱陣眼之中,只有祈神節(jié)前三才有機會獲得,上一株正是上一次祈神節(jié)魁首高價寄存在這里的,道友或許可以參加祈神節(jié)一試,也或許可以以高價從前三手里購得。”
陳溯雪從藥鋪出來,又讓月如酒帶他去西海酆都最貴的成衣鋪。
月如酒看看他身上的衣服,從不煩村帶出來的,樣式雖然有些過時,但料子極佳,外邊少見的,一邊帶他過去,一邊奇怪:“我記得你衣服不少?”
陳溯雪面不改色淡然道:“太素了,我想要漂亮點有錯嗎?”
他抬腿進入鋪子。
第29章
“一個我討厭的人。”
陳溯雪重新回來, 聽到的便是這么一句話。
他抬眼,目光凝視著不遠處安靜坐在山石上的滕香,她目光淡漠地看著遠處的海, 不知在想什么。
似聽到動靜, 她偏頭看過來, 在對上陳溯雪的目光時,下意識偏過頭,但頓了頓,她又極快地轉(zhuǎn)回頭看過來,方才還淡然的神情變得古怪。
“難不成他也是狐貍嗎?”商寔叉著腰打量著對面幾丈開外的男人, 疑惑問滕香。
陳溯雪整理了一番身上精美的白狐裘,露出里面穿的水銀色緞面長袍,腰間一根寬玉帶勒出勁腰, 胸口領(lǐng)子浪蕩不羈地開著,恰到好處地露出點肌膚,形狀漂亮的肌□□壑被軟緞衣襯得清晰。
再看他戴的白玉冠, 隱約可見雕琢的狐貍頭。
他面色平淡地站在那兒,只隨意整理了一下袖口,自然地踩著緩慢的步伐走過來。
商寔是狐貍, 莫名看出這男人緩慢步伐里每一步踩出來的韻律, 他們狐貍亮相都沒這么做作。
“阿香,我已是看好客棧,不如我們先去住下, 稍作休息再做打算?”陳溯雪語氣淡淡, 但又不乏親昵。
滕香站起身朝他走過去, 在他面前停下來時,伸手拽了拽他身上的白狐裘, 又摸了一把他的下巴。
她自己不知道這動作有多親昵,陳溯雪卻知道,低頭看她。
滕香面色古怪:“你不熱嗎?”
她輕飄飄地丟下這句話,便繞開了他往前走。
陳溯雪轉(zhuǎn)身要跟上她,余光卻和那商寔對上一瞬,才跟上滕香。
商寔也回過神來,幾步跟上去,走到滕香左邊,“去哪兒住?住城主府去,走啊香香!”
陳溯雪也不說話,只看著滕香,滕香看著前方的路,卻是拒絕了商寔:“你先忙祈神節(jié)的事,有事我會來找你。”
商寔皺了一下眉,又指著陳溯雪,立馬跳腳了,“你不是討厭他,要和他一起?”
滕香朝商寔瞥了一眼,小臉冷冷清清的,什么都沒說,商寔卻嘟了下嘴,不敢再多說。
陳溯雪看到這一幕,輕笑一聲。
……
商寔確實是忙,雖然西海酆都有諸多長□□同掌管,但他是被選出來守衛(wèi)八擎柱的城主,許多事都要經(jīng)過他的手。
他親自送了滕香去了陳溯雪選好的客棧,那是西海酆都最大的客棧,名為朝西樓,九層樓高,極為奢靡豪華的客棧,半個月錢便難以訂到房間了。
他朝陳溯雪看了兩眼,打量了一番,皺著眉愣是沒看出這是出身自哪里的世家修者,兜里這么有錢。
商寔留下了個護衛(wèi)做聯(lián)系用,便被長老派出來的人喊了回去。
朝西樓上樓用的是云梯,以術(shù)咒驅(qū)動,不用爬樓,進了云梯能直升上樓,和東洲三山的云梯差不多,月如酒上去后看了看,道:“這云梯用的術(shù)咒與東洲三山一脈如出一轍,機關(guān)構(gòu)造也一樣,怕是哪位同門建造的。”
滕香沒說話,月如酒回頭看了看陳溯雪,還是憋不住話,小聲說:“滕姑娘,方才溯雪去問了藥鋪掌柜的關(guān)于青禾霜的事,此次我們來的恰是時候。”
他便將青禾霜如何獲得一事簡單說了一下。
滕香目光朝他看去,聽得認(rèn)真,點頭,冷冷清清道:“多謝。”
這一聲多謝不知是和月如酒說的還是陳溯雪說的,陳溯雪垂首一直看著她,只覺得她眉宇間因為失憶因為對一切都未知的戾氣淡去了一些,心卻仿佛更冷了一些。
“謝什么?”他忍不住問,心里竟是覺得更喜歡滕香對他怒目沖冠的樣子。
滕香瞥他一眼,視線掃過他的唇瓣,頓了頓,又甩了臉子:“聽不懂人話就閉嘴。”
月如酒在一旁努力當(dāng)個透明的,抬頭就見他的溯雪兄弟被罵了還低頭笑,不由覺得自己站在這兒真是很多余。
他又想想自己能住在這兒還得靠溯雪兄弟,忙往角落里又縮了縮。
到了九樓,陳溯雪帶著滕香去了她的那間屋,手中拿著的玉牌往門上的術(shù)咒鎖孔一按,門便開了,滕香進去,他隨之進去。
月如酒還想跟進去,門卻關(guān)上了,他差點兒撞到鼻子。
他摸了摸鼻子,只好去一樓自己屋中,趕了這么些路,也確實要好好休息一番。
陳溯雪跟著滕香進屋后,便解開了身上的白狐裘,掛到一邊衣架上,滕香回身,看到他身上穿的水銀色袍子走動間光華流動。
視線往上,便是那袒開的衣襟。
“那狐貍精與你說了什么?”陳溯雪仿佛沒察覺到滕香視線,繼續(xù)朝她走去,一直到她面前一步距離停下。
滕香不想和他說話。
這個人能共感到她在夢中見到的記憶,他知道她太多事,他們是宿敵,又有著不清不楚的關(guān)系,想要繼續(xù)記起更多的事,便還要和他保持著這些不清不楚的關(guān)系,她有些不知道該拿他怎么辦。
滕香只能擺出更冷淡的神色,“我要休息,你出去。”
說完就往床邊走。
陳溯雪卻緊跟在她身后,“這兒很貴的,只訂到這一間,我想著憑我們的關(guān)系,得住一塊兒,出不煩村時你答應(yīng)我了,得保護我。”
他聲音說不上輕,偏咬字又柔,說完,又彎下腰在滕香耳邊說:“你對商寔的話不十分信吧?今晚是不是要去夢里逛一圈?得用得上我吧?”
滕香一下轉(zhuǎn)身去推他,陳溯雪卻伸手一攬,將她摟進懷里,動作越發(fā)熟練。
當(dāng)然滕香絕不會這么順從,手上用了靈力去推搡,陳溯雪摘了黑玉玨,以術(shù)咒捏著滕香雙手,滕香掌心里藍火生出,他卻是動作一頓,頓時收回力道。
趁著這功夫,滕香將陳溯雪往床上踹去,在他挺著腰要起來的時候,又直接坐在了他腰上。
陳溯雪腰上的肌肉瞬間軟了下來,人也重新躺回了床上,撕扯間,他身上的袍子早被拉開到腹部了,露出整片胸膛腹肌。
滕香居高臨下地看著陳溯雪,她不說話,只是這么看著他。
陳溯雪便也收起了臉上懶散的神色,也不說話,只抬著眼看她。
此時天還亮著,只是這床榻上的羅帳不知是什么材質(zhì)的,不透光,剛才兩人纏斗間,一邊金鉤落下,羅帳便落下一半,床幃間光線暗淡,無聲的說不清楚的氣息在兩人之間流轉(zhuǎn)。
滕香揮手,將另一只金鉤也扯了下來,床幃里面便徹底暗了下來,只余一點點微光,能看得清兩人的身形。
她什么都沒說,低下身去咬陳溯雪的唇瓣,動作絲毫不溫柔,不像是那次親吻一般,她動作生硬,仿佛只是啃咬,牙齒在他唇上用力一扎,便流出血來,她吮吸住。
陳溯雪胸口起伏起來,卻沒有動,任由滕香在他唇上啃咬,直到呼吸越來越急促,直到滕香的呼吸也漸漸不穩(wěn),他才張口,去含她的唇瓣。
滕香頓了頓,似要回縮,陳溯雪抬手,將手按在她后腰上,將她整個人往胸口壓下來,含吮著她的唇瓣,再是試探著將舌卷入她口中。
上一回她是不甚清醒的,這回她是清醒的,自然要抗拒。
陳溯雪便縮了回去,又輕輕啄吻著滕香,一會兒含一會兒吮,也不說話,空氣里盡是親吻時發(fā)出的曖昧水聲。
唇齒之間是兩人好聞的氣息,伴隨著的是腥甜的血氣。
不知過了多久,滕香趴在陳溯雪胸口的僵硬的身體才漸漸軟下來,她閉上了眼睛。
她的態(tài)度一松軟,陳溯雪呼吸頓了頓,再次試探著深吻過去,探出舌來輕輕糾纏住她的舌,不同于她的脾氣,那兒是軟的,卻也是高傲的,只許陳溯雪來追,卻不愿意配合。
一追一趕間,兩人的呼吸漸漸重。
陳溯雪沒有去碰過滕香衣服,但他身上的衣服早在剛才撕扯袒了開來,滕香的手按在他胸口,忍不住用力,指甲都摳進了他皮膚里。
他喘著氣想要翻過身來,但滕香不讓,腰上用力,將他穩(wěn)穩(wěn)壓在身下。
陳溯雪伸出手,捧住滕香的臉,終于撤出舌頭,額頭抵著她額頭,呼吸急促,胸口不停起伏。
他抬起臉看滕香,滕香卻閉上了眼睛,總是蒼白戾氣的臉這會兒染上兩酡紅暈。
似乎察覺到他在看她,她睜開眼看他一眼,又重新閉上了眼睛,掙開他的手,翻身在他身側(cè)躺下,閉上了眼睛。
陳溯雪偏頭,目光落在她異常紅潤的唇上,喘了兩口氣,俯身追過去,卻被滕香伸手推開。
“我要入夢。”
第30章
滕香閉眼, 許是一路上不曾好好睡過,她入睡得很快。
陳溯雪側(cè)著身子看她,在她呼吸逐漸平穩(wěn)后, 平躺了下來, 呼吸漸漸平穩(wěn)后, 也閉上了眼睛。
……
“叮鈴鈴——”
酆都比試臺上,注入靈力的劍勢強大霸道,直沖臺上另一道藍色挺秀的身影,兩道劍勢以猛烈的氣勢相撞,掀起狂風(fēng)呼嘯。
有一人被擊飛出臺, 堪堪到了臺下才穩(wěn)住身形。
臺上的人也緩緩落地,風(fēng)止,她腳踝上的鈴鐺也靜了音聲。
滕香面無表情收了劍, 那是一把普通的木劍,只是上面覆了一層漂亮的藍色靈力。
她跳下了比試臺。
陳溯雪環(huán)胸在下面等她,見她下來, 上前一步遞了顆丹藥過去,滕香不要,揮開他的手, 他便湊過來說:“我看了名單, 下一個對手是北荒清州來的,說是個大巫級別的修者……真不吃?”
滕香聽到巫族兩個字,自然是眉頭緊鎖, 因為比試而蒼白的臉都更白了幾分, 眸底的厭惡那樣清晰, “你不會說的是你自己吧?”
陳溯雪笑了,摸了摸脖子, 狹長的眼睛含笑看她,懶聲說:“那我怕被你直接在臺上打死。”
滕香哼一聲。
陳溯雪又將丹藥喂到滕香唇邊,她撇開頭,卻是抬手捏過吃了。
“不怕我毒死你啊?我們可是宿敵。”男人的聲音總顯得幾分不正經(jīng)。
滕香冷冷看他一眼,沒有搭理他這話。
比試臺周圍站滿了人,祈神節(jié)的比試已到最后一日,滕香已經(jīng)進入前三,只需要最后一場定魁首之戰(zhàn),陳溯雪見她不搭理自己,也不惱,抬手要搭她的脈。
滕香自然是不配合的,但她這會兒剛打完一場,身體經(jīng)脈還沒恢復(fù)好,正是疲累的時候,懶得再與陳溯雪多牽扯,任由他在手腕上搭脈。
她靠著山石閉目養(yǎng)神,風(fēng)吹過,她額前的小碎發(fā)輕飄飄的飄著,或許是因為剛才那顆丹藥的關(guān)系,她的臉色一點點恢復(fù)紅潤。
陳溯雪抬眼看著山霧晨光里她的臉,靠近了些,把手從她腕上移開,低聲問:“下一把真要打?”
滕香睜眼,“怎么,你怕那巫族被我當(dāng)場打死,你心疼?”
陳溯雪側(cè)靠在她身側(cè)的山石上,雙手環(huán)胸,“北荒清州的大巫護法,祈生,你看過他的比試,術(shù)咒法陣熟練,以你現(xiàn)在的……”
他忽然住了嘴,因為滕香瞪著他,仿佛他膽敢把后面的話說出來就直接弄死他。
滕香見陳溯雪總算閉了嘴,冷冷道:“我不用你。”
陳溯雪噎了聲,剛才他沒說完的后半句是——“要不,我上?”
巫族有自己的優(yōu)勢,星辰之力對于巫族是有碾壓性的,滕香如果沒有受傷,憑借她的力量,自然無須他幫忙,但是現(xiàn)在……
陳溯雪盯著她看了會兒,想說些什么,最后都化作唇邊一抹笑。
他本想說,你我真是心有靈犀一點通,我想什么,你都知道。
但看著滕香看過來的一眼,陳溯雪發(fā)誓他膽敢在此時說一句,她能不顧一會兒要上臺,直接弄死他。
滕香懶得理他,最后一戰(zhàn)了,她重新跳上了比試臺。
祈生依舊是那一幅高傲的鼻孔看人的樣子,見到她,面色警惕,卻又道:“大巫主在北荒清州等你回去,他有許多話要與你解釋,對你下的追緝令也可解除,只要你回去,大巫主說,他會是你永遠的阿兄,不論你做了什么,他都不會追究。八擎柱困著下方天啟禁獸,為了靈域四海,你莫要動手做什么。”
滕香冷笑一聲,握緊手中木劍,上面再次覆滿靈力。
“你回去告訴宗鋮,我與巫族不死不休,北荒清州,我終有一日將會回去,到那時,我的劍上會沾滿每一個巫族的血。”
紅色的巫袍在日光下如血一般,滕香的劍上卻是純粹的藍色的光。
滕香的劍勢猛烈,一招一式都帶著囂張直白的兇狠,憑借劍勢便壓得祈生連連后退。
又一道凌厲的劍風(fēng)橫掃過來,祈生雙手結(jié)印,驅(qū)動風(fēng)咒圍困滕香,自腳底生出龍卷風(fēng),纏繞住滕香,滕香嗤笑一聲,沒有躲避,劍刃未至,周身藍光盈盈,天地間一道龍吟之聲響徹云霄。
風(fēng)卷起塵灰,臺下的人被吹迷了眼,看不清臺上。
陳溯雪卻站直了身體,眉頭緊鎖看向臺上,瞇起了眼睛,忽然攥緊了手。
祈生聽到龍吟之聲,臉色一變忙后退。
可滕香卻是生出了殺意,劍尖往前一點,劍勢斬開他的護身法陣,直沖他心門去。
巫族的術(shù)咒是厲害,但是滕香的劍勢卻更霸道,她冷笑一聲,就這么看著祈生。
祈生連連后退逃避,瞬間跌出比試臺,似乎忌憚著什么,只驚疑不定地看著臺上的滕香。
“你瘋了!”
剛才滕香想用龍弒,那可以瞬間燒死他,但她絕對討不了好,她經(jīng)脈本就重傷沒恢復(fù),她會比上一次更虛弱,且距離她上次用,間隔太短了,沒有人能來救此時的她。
他要是死了,這里還有其他巫族可以將她帶回北荒清州。
滕香只居高臨下看著祈生,手里握著那把木劍,“你敢嗎?”
祈生泛青著臉,終究站在臺下沒有再上去。
不出意外,勝的是滕香。
她跳下比試臺。
“香香!”商寔的聲音從另外一邊響起,隔著人群。
在臺下接滕香的陳溯雪偏頭看了一眼,皺了下眉,沒搭理,直接伸手接住滕香。
她面如金紙,牙關(guān)卻緊緊咬著,她抬眼看到陳溯雪,沒說話,抿緊了唇,她抬手去推他,但顯然連續(xù)幾場比試消耗了她的力氣。
陳溯雪攬扶著滕香,接過她手里的木劍,看到衣袖里緩緩流出的血自木劍上流淌下來,他低著頭看著滕香,又掏出一顆丹藥喂她吃下。
滕香是此時沒多少力氣,她只能閉上眼拒絕。
陳溯雪壓低了聲音,似輕嘆了口氣,道:“對不起。”
他輕輕撬開滕香的唇,將丹藥喂進去。
“香香!”
商寔終于揮開人群,幾步到滕香身邊,他皺緊了眉頭看了一眼陳溯雪,直接從他手里接過滕香扶著。
陳溯雪瞇了下眼,沒有與之糾纏。
滕香顯然是依賴商寔的,由著他扶著自己,靠在他懷里,說:“我要去八擎柱陣眼,你送我去。”
商寔卻是不贊同,秀氣的眉皺著,“你都這般了還要去陣眼?八擎柱的靈力陣就能把你卷成肉沫。”
滕香冷冷看他一眼,商寔摸了摸鼻子,轉(zhuǎn)開頭,嘟囔著:“我是守陣人啊,不好對你開后門,我可見不得那靈力陣卷你,所以等你傷好了再去吧,橫豎那陣眼又不會跑。”
“陳溯雪!”滕香忽然喊了聲。
她從商寔懷里抬眼看向一旁安靜得過分的男人,她的眼睛靜靜的,停頓一瞬后,她朝他伸出手。
陳溯雪輕哼一聲,從商寔懷里將滕香抱了回來,她閉上眼輕輕靠在他肩膀上,“帶我去八擎柱陣眼。”
商寔在一旁都跳了起來,一對狐貍耳朵從白發(fā)里長出來,“香香!”
陳溯雪的目光緩慢地掃過商寔,輕哼一聲,直接一道御風(fēng)咒,攔腰抱起滕香就走。
滕香仿佛聽到陳溯雪在笑,睜眼看他一眼,懶得搭理他,又閉上眼。
“剛剛可不是我主動的,是你先朝我伸手的。”
風(fēng)從耳旁拂過,陳溯雪聲音含笑,低柔得意。
滕香只冷笑了一聲,“因為你是狗啊,狗不是招招手就會過來嗎?”
……
朝西樓的九層很安靜。
滕香睜開眼的時候,還有些恍惚,她伸出手看了看自己的手,那時她朝陳溯雪伸手時在想什么?
好像什么都沒想,只知道這個人會聽話,會帶她去八擎柱陣眼。
陣眼對她來說沒什么難進的,抬腿跨入,便進到了她想去的地方。
那里面是一片龍形的玉山,蜿蜒在山石之中,湊得近了,便能看到那是一條龍骨,玉龍鱗片如玉,死后不腐,盤桓在那里。
她走到了龍頭那兒,沉睡的龍眼垂著,卻叫滕香感到親昵熟稔,她輕輕俯身把臉貼過去,閉上眼。
殘留在龍骨之中的殘影一點點化作藍色光點,在她面前聚攏成虛虛的龍形,親昵地蹭了蹭她額頭,環(huán)繞著她盤桓兩圈,便涌入她額心之中。
祖輩溫柔的力量撫慰著她的神識,同族的靈力修復(fù)著她身上的傷,虛虛的龍影到了她的身體里又化作星星點點的光,一點點修補著她破碎的經(jīng)脈。
陳溯雪也緩緩睜開了眼,他偏過頭去看滕香。
她的臉色還是有些白,只唇鮮紅,她的眼睛空靈,盯著她自己的手看,不知在想什么。
陳溯雪看著她,也發(fā)了會兒呆。
剛才這段記憶時間線應(yīng)該在她第一次在他面前使用淵海靈力、使用龍弒之前,他還沒在她身上落下巫蛇印,他有過懷疑,但抱著僥幸想她應(yīng)該不是玉龍族。
八擎柱陣眼中果真有玉龍殘魂。
用不著青禾霜了,也用不著九貍骨和圓葉洗露草了。
滕香放下手,察覺到身旁的視線,也沒轉(zhuǎn)頭去看,她重新閉上了眼,“你自己出去。”
陳溯雪也回過神來,側(cè)過身體看她,也不走,甚至更靠近了些,“用完就丟啊?”
他以為滕香不會理他,卻沒想到她偏過頭來,漂亮的眼睛直勾勾看過來。
她不說話,陳溯雪垂著眼一時也噤了聲。
滕香的目光從他臉上一點點下移,落到他的喉結(jié),定了定,又繼續(xù)往下。
陳溯雪的衣襟拉得很開,因為側(cè)躺著,一邊是整個露出來的,光潔漂亮的皮膚在昏暗的床幃里有暗色的光。
她不說話,伸出手輕輕拉開他另一邊,衣領(lǐng)從他肩膀滑了下去。
他的胸口忽然起伏得厲害了些。
滕香卻沒有太大反應(yīng),她的手指輕輕從他鎖骨一點點往下滑,最后在他那一點上輕輕按了一下,陳溯雪的呼吸一窒,她卻笑了一下,指尖一點點往下,輕撫過他的腹肌,一路要往衣襟深處去。
他伸手捏住了她手腕。
滕香抬頭,望進他深邃的鳳眼里,紅唇輕啟:“你不想和我做嗎?”